馮耀跟傅源相互介紹后,都默默地看著對方,心中暗自稱奇。
片刻后,馮耀伸手,道:“聽說西方流行握手,要不要握一個?”
傅源笑了笑,伸出手,馮耀主動握了上來,兩人的手剛一接觸,就隱隱有氣在兩人掌心迸發,流轉…
馮耀忍不住感嘆道:“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浩然之氣,說是氣,但主導的,還是氣中所蘊含的浩然之意!”
傅源也能感覺到,手心之間有一種莫名的力量,不斷的試圖瓦解自己的浩然氣,只不過自己的意志更勝一籌,能夠抵御這種瓦解的力量。
想了想,傅源干脆收回了自己的意志,頓時,兩人相握的掌心,迸發出無數的光點,宛若星光,星光到處游走,恍如無數螢火蟲在飛舞,光點漸漸稀松,最終全部消失在了冥冥中,
馮耀抬起左手,輕輕觸摸,一股淡淡的莫名歡喜涌上心頭,無根無源,只是歡喜…
此外還有悲傷,憤怒,恐懼…等等各種情緒跟欲望,舍吾迷離,無根無源的便出現在心間。
當然,還有馮耀最熟悉的先天一炁。
“浩然之氣,原來如此!”馮耀感嘆道:“以你剛才的解釋,人的天性散發的各種“惡”,以自身意志加以控制,使其歸正,以“仁義”養之,得浩然之氣。”
傅源也有所領悟,道:“天地始于元氣,將天地間得各種氣,梳理成原本的模樣,使其“各復歸其本”…好手段!”
馮耀笑著道:“你我這也算是心意相通了吧?”
馮耀本身并不是多管閑事的人,但卻在剛才冒昧的出言擾亂,并指責了傅源的教學,并非是主動挑釁,而是感受到了一種冥冥之中的感應。
他在看到傅源的一瞬,就能感應到,傅源心中的別扭。
明明他對“人之初,性本善”這句話有自己的理解,偏偏還要按照教材或者通俗的注釋來解釋,這就導致傅源心中出現了那么一絲別扭,被馮耀感知到了,所以才會開口打斷。
這種感應,傅源也有,在看到馮耀的第一眼,就感應到了他心中的好奇跟坦蕩,所以絲毫沒有介意。
兩人松開手,傅源感嘆道:“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靈犀,又名通天犀,通天即為通神,心領神會。”
馮耀哈哈大笑,道:“沒想到有一天,我會與一男子心意相通…能說出“各復歸其根”,你對道家修行也頗為了解?”
傅源點頭,道:“稍有涉獵。”
“太好了!”馮耀歡喜道:“不瞞你說,我到現在才知道,自己對“人之初,性本善”這句話的理解是錯誤的,那我對比儒學更加晦澀難懂的道學,恐怕理解錯誤之處更多了。”
“談不上對錯。”傅源想了想,道:“你所理解的人性向善,也是一種解釋,并非錯誤。”
馮耀好奇道:“還請細說。”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解。”
傅源伸手,引著馮耀到學堂外的石桌坐下,道:“就拿《論語》開篇的“學而時習之”這句話來說,宋朝朱熹注解為“學習并時常復習”,你能說他錯嗎?”
馮耀問道:“那你是如何理解的?”
傅源道:“學到的東西,在恰當時機踐習出來。”
馮耀愣了一下,道:“我覺得你的理解更好,更能對應后面的“不亦說乎”,學到東西,用出來才開心嘛。”
傅源笑著道:“但朱熹的注解,也恰恰對應了“溫故而知新”,復習舊的東西,得到新的理解,這本身也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何況“不亦說乎”,也可以解釋為應該把新理解的東西說出來。”
馮耀“額”了一聲:“好像也能說得通。”
傅源搖頭,道:“個人的理解歸個人,無所謂對錯,但朱熹注釋的《四書》,在當時被列為科考標準,那么想當官,想出人頭地,那就只能按照朱熹的注釋來。”
馮耀想了想,一拍大腿,道:“這不就相當于,朱熹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所有讀書人身上了嗎?”
傅源笑道:“所以啊“我注六經”,強調忠實還原經典原意,通過訓詁,考據等方式理解文本的客觀內容。
而“六經注我”,將經典視為詮釋個人思想的工具,強調融會貫通后表達自身見解,層次不一樣。”
馮耀點頭,道:“一個“皓首窮經”,一個“學茍知本”。”
傅源嘆了口氣,道:“孔子說: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若是“皓首窮經”,那孔子就是在以個人意志,從自己的主觀視角串改魯國歷史。
若是“學茍知本”,那孔子便是在通過微言大義,闡述自己的“道”。”
《春秋》是一本史書,而史書,不應該有自己個人的理解,只需要冷冰冰的記錄即可。
就好像晉朝的董狐,是晉國太史,負責記錄史書,在趙盾族弟趙穿弒晉靈公后,董狐就冷冰冰的記錄下了“趙盾弒其君”,并未帶入個人情感在內。
哪怕趙盾辯解是說趙穿所殺,董狐也用“子為正卿,亡不越境,反不討賊,非子而誰?”來申明,“弒君”之名應由趙盾承當,這就是寫史之“書法”。
但孔子的《春秋》里,卻注入了太多的個人見解,個人意志,已經不屬于寫史的“法”了。
馮耀撓撓頭,道:“《春秋》,我沒看過啊。”
傅源笑了笑,道:“無妨,明白其中的意思即可。就好像你剛才的手法,雖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根子上的東西,還是在于“各復歸其根”這五個字。”
馮耀點點頭,道:“夫物蕓蕓,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是謂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我這手段,就叫做“神明靈”。”
傅源道:“運用心機會使心靈變得迷糊,固執成見會阻礙我們的認識能力,因此“致虛”是為了消除心靈的障礙和澄清混亂的心智活動。”
馮耀道:“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復。要實現致虛,就必須守靜,心中得清靜,方可“復其根”。”
傅源感嘆道:“清靜二字說的好啊,清者,不以濁擾,靜者,不以動擾,想的清凈,就得摒除濁氣,不動雜念,明見本性,也稱明神。”
馮耀哈哈大笑,道:“這又對應了你對“人之初,性本善”的解釋,人的本性,完善充備,不漏不缺,本性自足,這有何嘗不是一種“明神”呢?”
傅源也笑了,道:“人性本惡,由本性散發的各種情緒欲望,名“惡”,也是人性之上的各種“偽”,去偽求真,是謂“修真”!”
馮耀連連拍手:“妙!妙!妙!道是道,儒是道,就連那小兒啟蒙的《三字經》,同樣也是在闡述修行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