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楚國的修士,在討論年輕一輩的修士孰強孰弱時,下意識地會將宋宴從“年輕一輩”之中移出。
所以,雖然南宮望和南宮舒兩姐妹聽說過宋宴的名諱,可當李儀說起自己的同門師弟時,第一時間都沒有往這個人的身上想。
直到現在,從李儀的口中得知,才如夢初醒。
“前些日子,我們在降仙關中遇到的那個煉氣九層的小姑娘,名喚鞠露儀,那位便是宋師弟的弟子。”
李儀說道:“當日我本想自行跑一趟,但恰好遇見,便讓她代為傳訊。”
說著,他摸了摸下巴:“怪事。”
“若是小鞠姑娘回到宗門便馬上同宋師弟知會此事,以他的速度,這會兒應該已經到了才是。”
南宮舒低頭不知在思索著什么,沒有說話。
南宮望說道:“不急不急,大宴還有好些時日,許是宋道友正在清修還未出關,或者是有些別的事耽擱了一陣而已。”
她嘴上如此與李儀說著話,心中卻已經是千頭萬緒。
此事應當早些叫父親知曉。
南宮舒的心思已經活泛了起來,楚地年輕一輩大多聽說過宋宴的名諱,可也不是所有人都見過其人的容貌。
龍潭山上的云中一劍,雖然技驚四座,但示靈云中的影像,被云氣和劍光所遮掩,看不清楚模樣。
只聽聞許多真切見過宋宴的女修士,都說此人仙姿玉質,這下可有機會好好瞧瞧了。
李儀正與南宮望說著話,忽然心念一動,從乾坤袋中取出了那枚傳音符。
“哈哈,你瞧,說曹操曹操到。”
他隨手將大戟收起,從石上取下了大氅,隨意披上,便向南宮家之外走去。
“李大哥,這般貴客來我南宮世家,這待客之道,自然得要我南宮家的人來做。”南宮望說道。
她沒有想到的是,一向厭惡出面見陌生客人的妹妹南宮舒,這一次竟然也附和道:“是啊,李儀前輩,我等與你同去吧。”
“好,走吧。”
三人一同閑談著,來到了南宮族地之外。
“二位妹妹,我那宋師弟不僅實力超群,容貌出眾,聽說在弈道上也有涉獵。”
李儀說道:“可不是如我這般無趣的悶葫蘆。”
正說著話,卻聽聞一道聲音傳來:“李師兄,我那三腳貓的棋力,便不要在其他道友面前顯擺了。”
三人抬頭望去,卻見云際有一道銳利虹光落下,等到他們注意到,已經到了近處。
云氣四涌,劍光消散,其中顯現出一人影。
此人一身玄金兩色劍袍,身后背負一方長匣,其上黑白靈光涌動。
周身劍氣散去,緩步朝向三人而來。
正是宋宴。
“宋師弟,好久不見。”
“李師兄,別來無恙。”
師兄弟二人重逢敘舊,一旁的兩位姐妹的目光則都落在宋宴的身上。
“阿舒,這個宋宴果真是如同傳聞之中那般姿容…”
南宮望暗中傳音道。
“阿舒?”
南宮舒此刻卻是頭腦紛亂,一時無語。
這個宋宴,不就是自己在中域扶風郡吃飯沒錢,讓自己白吃一頓的那位好心的道友嗎?!
世上有這么巧的事嗎?
南宮望見她一動不動,怔怔出神,還以為是自家妹妹被美色迷了雙眼。
心中暗笑一聲,沒出息的家伙。
她神色平靜,舉止端莊地走上前來一福身:“宋道兄大駕光臨,南宮世家蓬蓽生輝。”
“在下南宮望,偕小妹南宮舒,代家父與南宮氏,恭迎道兄。”
南宮望的言辭舉止,帶著世家貴女特有的優雅與分寸感。
一旁的南宮舒也連忙跟著行禮,只是那雙靈動的眼睛在宋宴面上飛快掃過。
“南宮姑娘客氣了。”
宋宴回禮,語氣平和,并無倨傲:“宋某應李師兄相邀而來,叨擾。”
“言重了,此番江天夜宴,本就是我族廣邀天下青年才俊,宋道兄能蒞臨敝府,是南宮家的榮幸。家父得知前輩前來,必定欣喜。”
簡單的幾句交流,南宮望便能夠感受到宋宴為人謙和,完全沒有想象中恃才傲物的氣質。
她心中松了口氣,繼續說道:“小女子這就去通稟家父,并為前輩準備下榻之處。”
她心思細膩,早已盤算好。
李儀獨居一座清幽山谷別院,那么身份實力似乎更勝一籌的宋宴,自然更要隆重接待。
她轉向李儀,征詢道:“李儀大哥,你看就在聽濤谷附近那處攬月居如何?那里景致清幽,靈氣也充沛,正好與大哥做個近鄰,也方便前輩靜修。”
攬月居是南宮家用以招待貴客的別院之一,規格也是極高。
然而,宋宴卻在她話音剛落時便微微搖頭,語氣溫和淡然:“南宮姑娘費心了,不必如此麻煩。宋某隨性慣了,無需專門準備。”
“這…”
南宮望微微一怔,有些意外。
她下意識看向李儀。
“哈哈!”李儀大笑道:“我就說不必這樣客氣,講究那些個虛禮作甚!”
“聽濤谷地方寬敞得很,別說住一個宋師弟,就是再來八個也塞得下。”
“師弟就和我同住!咱哥倆好久沒見了,正好趁這機會,好好切磋一番!”
他眼中已然閃爍起強烈的戰意,顯然與宋宴過招的念頭早已按捺不住,比安排什么別院重要得多。
宋宴對南宮望說道:“就依李師兄所言便好,省卻許多麻煩,也方便敘話。”
南宮望見二人心意已決,且關系確實親厚,非比尋常,便不再堅持。
她心思百轉,宋宴拒絕單獨別院,選擇與李儀同住,簡樸隨意,更顯其心性灑脫,不重外物,看來李儀大哥所言非虛。
這對南宮家而言,未必是壞事。
能與洞淵宗兩位最杰出的年輕弟子都建立良好關系,是意外之喜。
“既然兩位道兄已有定奪,小女子自當遵從。”
南宮望盈盈一禮,儀態無可挑剔:“聽濤谷中一應所需,若有短缺,隨時吩咐。”
她又看向身邊還有些神思不屬的妹妹:“阿舒,我們走吧,莫要叨擾了。”
南宮舒猛地回神,忙應道:“是,阿姐。”
臨走之前,她飛快地偷瞄了宋宴一眼,便跟著姐姐向宋宴和李儀行禮告退。
其實,宋宴也認出了這個人。
雖然當日扶風郡的食肆之內,此女是女扮男裝,但在強大的神念之下,跟沒扮無甚區別。
那時自己和林輕師兄剛到茂陵坊市,與小禾在落花食肆吃飯,便沒有變換容貌。
也沒有想到,此人便是南宮家的二小姐。
不過,宋宴也并不擔憂什么,畢竟自己已經從中域回來了。
望著姐妹二人遠去,李儀這才收起些許客套,豪爽地一拍宋宴后背:“走,師弟,讓你看看我選的這處地方,臨江倚山,視野開闊,練功對打,再合適不過!”
“對了,小禾沒有來么?”
“噢她呀,出趟遠門,回娘家看看。”
“可惜了可惜了,江天夜宴,定然是熱鬧非凡,我原還想著,她會喜歡的。”
兩人說著,便來到了李儀的臨時住處。
聽濤谷果然如其名。
一座獨立的山谷,別院所在,能夠直接望見奔騰不息的陵陽江。
江水拍岸之聲隱隱傳來。
谷內林木蔥郁,靈氣相較于宗中洞府稍遜,卻勝在清幽開闊。
先前嚷嚷著要切磋切磋,李儀此刻卻沒有心急,而是帶著宋宴進入了別院之中。
奇怪的是,宋宴也一言不發。
打開了隔音禁制。
李儀臉上的笑容逐漸斂去,望向宋宴:“宋師弟,丹藥在這。”
隨手攝來,宋宴將那枚丹藥拿在手中細細打量。
此前小鞠給宋宴帶來的傳訊符中,除了正常的關于這江天夜宴的事之外,還說了一個關于秦氏的消息。
重點,便在于這一枚丹藥上了。
“師兄,你確定此丹藥是出自秦氏之手么?”
宋宴問道:“清風他是怎么說的?”
李儀思索片刻,說道:“數年之前,宋師弟你曾向宗門稟報,南境出現魔墟修士之事,當時還查到與秦氏有些關聯。”
宋宴點了點頭。
當時是小鞠在外游歷,撞上了自己出逃的心魔。
后來宋宴處理完回宗之后,把這件事上報給了宗門,就沒有再管了。
“當時,李清風師弟恰好筑就道基不久,便被宗門與其他幾位筑基境修士一同派往南境,清查此事。”
李儀向宋宴解釋道:“我便是那時的領頭。”
“后來秦氏與那人撇清了關系,那些魔墟修士也盡數伏誅,這事就算是結了。”
“可當時李清風師弟說他找到一些線索,所以任務結束之后,他似乎也一直都在自己調查。”
“我偶爾也會幫著些。”
“前些日子他傳訊于我,說秦氏要對南宮世家的大小姐不利,托我救下她。”
“當日,我斬殺了三個修士,從其中最年輕那人的乾坤袋中,找到了這一枚丹藥。”
“這東西,我與清風師弟都沒見過,他說你在丹道一途上也有涉獵,再加上你的師尊是秦惜君長老,所以便來問問你。”
秦惜君長老出身秦氏又與秦氏不和的情況,李儀和李清風等人是知曉的。
“清風呢?”宋宴打量著手中的丹藥,皺了皺眉。
“他說他還有些事情要去辦,不過,過幾日江天夜宴,應當也是會來的。”
宋宴聞言,點了點頭。
其實,他也不認得這種丹藥。
與此前的化靈血丹、祭靈血丹所展現出來的駁雜混沌完全不同。
這枚丹藥雖然也有血腥氣,但很純粹。
宋宴不認得,自然也對此一無所知。
但心念一動,幾乎是瞬間,他的腦海之中就浮現出了許多年之前,秦惜君同他說過的話。
“近些年來,家族之中,出現了一種能夠提升弟子修行天賦的‘靈丹’。”
宋宴看著手中的丹藥,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這就是秦婆婆所說的那一種,可不知為何,冥冥之中,有一種感覺。
應當就是此物了吧?
服用便能夠提升修行資質…
秦婆婆曾說,秦嬰便是服了此種丹藥,修行速度才會奇快。
從秦嬰如今筑基境的修為來看,此丹與兩種血丹不同,應當是沒有副作用。
或者說,沒有修為方面的副作用。
催動劍氣,雙目之中涌現金芒,此丹之中的靈質形貌,便一覽無余。
這一瞧,叫宋宴心中一驚。
他本想看看此丹煉制所需何物,卻見最外層的圓潤丹衣之下,內里與其余凝實的丹藥全然不同。
丹衣包裹著的是流動的液體,似血非血,但血腥氣極重。
然而在這些液體的最中間,卻有著一枚骷髏頭骨的模樣。
細細看去,這是由許多白色的特殊靈質組成的頭骨形狀,并非是真的骷髏。
這真的是丹藥嗎?
宋宴從未見過如此情形的丹藥,一時有些恍惚。
思慮再三,還是搖了搖頭:“李儀師兄,這丹藥有些詭異,我也不敢確定它的作用。”
“不如等到夜宴結束,由我帶回宗中,給師尊看看。”
李儀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好。”
隨后李儀便開始同宋宴講起這南宮世家舉辦的江天夜宴之事來。
南宮族地,宗家大院。
家主書房。
“宋宴…”
中年男人口中琢磨著這個名字,思索著。
此人便是南宮世家當代的家主,南宮洺。
他當然聽說過這個名字,近年來在楚國聲名鵲起,幾乎已經被許多煉氣境的修士神化了。
“爹爹?”
南宮望見父親久久不語,只是眼神變幻不定,不由得出聲提醒。
南宮洺猛地回過神來,眼中的復雜情緒瞬間收斂。
他看向兩個女兒,目光在南宮望和南宮舒臉上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權衡飛快閃過。
“好啊,宋小友能來,確實是一件幸事。”
“望兒,舒兒,宋小友既與李儀同住聽濤谷,你們更需用心款待。”
“切不可有絲毫怠慢。一應所需,要顯誠意,但也要自然。”
許多年輕的天驕,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自視甚高,不喜過于諂媚之人。
“莫要過于刻意,以免適得其反。”
“女兒明白!”
“去吧。”南宮洺揮了揮手,示意女兒們可以離開了。
待書房門關上,南宮洺靠回椅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南宮夫人有些擔憂地看著他:“夫君,你…”
南宮洺沒說話,只是擺了擺手。
南宮世家,傳承千年。
如今只要自己這個家主走錯一步棋,整個家族,便要亡在自己的手上。
可他不得不硬著頭皮,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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