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小院之中一片狼藉,傀儡碎片散落一地。
宋宴盤坐原地,輕輕喘息。
這一指而出,鎮道劍府之中的全部劍氣被瞬間抽干了。
指尖傳來的細微酥麻之感尚未完全消退,空空蕩蕩的感覺沿著經絡蔓延四肢百骸。
一年了。
自小禾隨白淇離開尋找山海間,宋宴的生活便回歸了苦行僧一般的修煉節奏。
這一年以來,除去鞏固自身境界,修煉劍道之外,幾乎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參悟這一門指法上了。
劍指的法門就放在這里,但宋宴愣是花了兩三個月的時間,才勉強能夠理解地通讀全篇。
這劍指法門,文字古奧晦澀暫且不說,其行氣路線更是復雜無比,涉及諸多細微經脈竅穴的之間的流動。
最初修煉,他甚至無法完整地引導一縷劍氣按照那特定軌跡去運行。
每次嘗試都是摸索前行,稍有不慎便氣血翻涌,劍氣反噬,震得他虎口發麻,經脈隱隱作痛。
以他筑基中期的修為,遠超同境修士的渾厚底蘊,再加上常年劍道煉丹所得對劍氣的精妙掌控,竟然還感覺如此吃力。
這才明白,為何木人之中的具體內容,門檻要求這樣高。
他細細推算之下,若是以普通修士的靈力來催動這門指法,其難度恐怕更甚。
至少需要筑基后期的修為,才有資格嘗試。
六虛天落劍指,其實一共分為一道引勢,和六道劍指。
然而這個傳法木人之中記錄的,只有其中一道劍指,名為少沖劍。
那一道引勢,似乎是可以讓尋常修士將渾身靈力短暫地擁有劍氣的性質。
繼而施展此功。
然而宋宴本身就是劍修,可以免去這一步,自然也就無關緊要。
至于這木人之中僅有一道劍指,宋宴也并不覺得有什么可惜的。
貪多嚼不爛,光是這一招劍指,就夠他鉆研琢磨不知道多少年了。
當初自己還想過日后習得了此功,要將袖里青蛇和劍道真元相結合施展此功。
現在看來,當初自己想的倒是挺美。
還是老老實實先把這門指法練練熟再說吧。
這少沖劍勢,以穿透、迅疾、爆發力為長。
然而,即便是一指,其修煉的艱難程度也遠超預期。
每日清晨采擷朝陽紫氣后,便在院中沉入心神,一遍遍用劍氣模擬那細微復雜的運行軌跡,在體內虛演。
隨后引導嘗試,指尖凝聚劍氣,引而不發,小心翼翼地探入那些平日里極少用到的細微支脈。
失敗是常態。
十次嘗試,九次會因某個微小環節的偏差而導致劍氣潰散或反沖。
僅有一次能勉強走完一個循環,卻也遠達不到激發劍指的門檻。
直到幾個月之前的一個月圓之夜,宋宴正在習練劍陣相合之法。
腦海之中浮現那晉歸人的劍意世界之中,宗主種旻隨手引動萬劍來朝,劍意通神的景象。
許是福至心靈,剎那之間有所頓悟。
隨手施展少沖劍勢,他體內劍氣仿佛被賦予了靈性,自發循著那復雜的軌跡運轉。
心念通達,劍隨心動。
指尖一點純粹的幽芒倏然亮起,片刻之后散去。
自那晚的靈機一現之后,他對少沖劍的修煉才算真正摸到了門檻。
雖然成功率依舊不高,十次里或許只能成功一兩次,但每一次成功,都讓他對這功法的理解更深一分。
此刻,看著地上那具筑基境傀儡,宋宴對于這六虛天落劍指的威力有了更加直觀的認識。
他緩步走到傀儡的面前,卻見其胸口被洞穿一個光滑焦黑孔洞,內部的核心陣紋已經徹底碎裂。
這具傀儡在激活狀態下,其軀殼強度足以抵御筑基中期修士的全力攻擊。
但在少沖劍勢之下,竟如同紙糊的一般,被瞬間貫穿徹底報廢。
“若擊中的是修士…”
宋宴心中暗暗咂舌。
“尋常筑基初期、中期的修士,若無特殊的護體法寶或防御功法,恐怕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護體靈力連同肉身都會被瞬間洞穿,生機斷絕,暴斃當場。”
“即便是筑基后期的修士,硬接這一指,也絕對非死即殘,至少是重傷瀕危,失去戰力。”
這威力,遠超他目前掌握的絕大多數劍招,足以成為他壓箱底的手段之一。
然而,威力巨大的背后,是同樣巨大的代價。
看著體內空空如也的鎮道劍府,原本金光熠熠的劍道蓮花此刻光芒也顯得黯淡了幾分。
僅僅施展這一指少沖劍勢,就將鎮道劍府之中的劍氣全部抽空。
這還只是六虛之一,若是完整的六道劍勢齊出…
宋宴不敢想象那需要何等浩瀚的修為支撐。
而且,以他目前對這指法粗淺的理解和掌控,成功率依然是個問題。
時靈時不靈,在生死攸關的戰斗中,這可是相當致命的。
不過宋宴也并沒有心浮氣躁,這門指法的傳法木人是圓真從中域帶來的。
其修煉門檻高,也很正常,定然不是自己一朝一夕就能煉成的。
他盤膝坐在青石上,閉上雙眼,開始全力運轉紫霄道經,貪婪地汲取著攝靈劍陣匯聚而來的濃郁靈氣。
劍府之中,劍氣重新充盈。
正當此時,卻聽聞洞府門口的靈符,傳來一陣響動。
似乎是有人上門拜訪。
宋宴隨手將院中的狼藉收拾了一番,這才走到門口,禁制之外,來人是多年未見的徒弟小鞠。
打開禁制,將她引入院中。
“弟子見過師尊。”
“別那么生分。”宋宴擺了擺手。
其實從內心深處來說,宋宴也沒有把小鞠當做自己的徒弟。
當年他的想法其實只是代劍宗再收一個外門弟子。
所以他其實一直都拿小鞠當師妹之類的,沒有什么師傅的架子。
“近來如何?”
兩人一邊閑談,一邊走入洞府之中。
小鞠將自己的近況一一說與他聽。
這些年來,小鞠的修為精進不可謂不快,如今是煉氣九層的境界,也已經在著手準備筑基之事了。
等到宋宴問起小鞠的劍意,她也還有些茫然,這些年在外游歷,她也曾鉆研過關于劍意之事。
只知當日天尊觀中,的確是萌生出了一抹鋒銳靈機,卻也不知道是不是。
也就是今日師尊問起,她才能夠確定,那便是劍意了。
“每個劍修的劍意都是不同的,即便參悟了前人留下的劍意,最終修成的劍意,也會與前人有很大的區別。”
宋宴說道:“而劍修一身的修為,幾乎全在這劍意之上,所以這條路多數時候,得靠自己,我也幫不了你什么。”
小鞠聞言,連連搖手。
在她眼中看來,師尊為自己做的事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幾乎已經是追著把飯喂到自己的嘴里。
若還不滿足,也太沒有良心了些。
不過,宋宴其實對小鞠的劍意很感興趣。
畢竟自己能夠接觸到的活著的劍修,只有小鞠和宗主兩個人。
小鞠如今初步萌生了劍意,自然是想要探究一番。
“對了,劍修的劍意,通常都會伴隨有一些特殊的效果,這些年來,你有感覺到御劍之時,有什么特別之處嗎?”
小鞠有些苦惱地思考,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好像沒有。”
“嗯…”宋宴沉吟了片刻,說道:“來,你我切磋一番。”
小鞠聞言,瞪大了眼睛:“…我?”
時至今日,似乎才是師徒二人第一次切磋。
宋宴已經起身,小鞠自然是跟著邁入了院中。
“催動你全部心神,運轉劍意攻向我。不要有任何顧忌,全力施為。”
“是,師尊。”
師尊神通廣大,自己這點兒水平,根本不可能傷到他。
小鞠這才拋去了許多雜念,在院中站定。
此刻,她小臉繃得緊緊的,神情之中,既有面對師尊的敬畏,又有一股躍躍欲試的銳氣。
她深吸一口氣,劍府氣海深處,一點微芒驟然亮起。
指尖一動,飛劍連理發出一聲清越的嗡鳴,整個人的氣質陡然變得有些凌厲。
院中一時劍光翻飛,銳氣縱橫。
然而,這件劍氣劍光,落在宋宴的身上,卻如同泥牛入海。
他的境界遠超小鞠,許多劍勢被周身自然流轉的護體劍氣輕輕一蕩,便潰散無蹤。
“師尊…”
小鞠數番無功,氣息微滯,臉上有些忐忑。
她知道自己這點微末修為在師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只恐讓他失望。
“無妨,繼續。”
真是奇怪。
宋宴雙眸之間,金芒涌動,卻始終瞧不出小鞠的劍意有什么特殊之處。
這是怎么一回事。
是小鞠的劍意太微弱,尚未展現特殊效果,還是說自己的測試方式有問題?
又是幾番嘗試,宋宴察覺到小鞠的劍氣已經有些不支,便打算暫且打住。
他大袖鼓蕩,袖里青蛇劍氣催動,數道淡如青煙肉眼幾乎難辨的凝實劍氣射出。
如同靈蛇出洞,無聲無息卻又迅疾無比。
纏向小鞠的手腕,腳踝與腰身。
然而,就在劍氣即將觸及她肌膚衣物的瞬間,異變陡生。
那些劍氣在接觸到小鞠周身的瞬間,沒有纏住她,而是從她身上流走了。
“咦?”
宋宴一愣,再度催動袖里青蛇,纏上小鞠的雙手,想要打斷她御劍。
沒想到,剛剛的景象再度出現,劍氣沒有對小鞠造成什么影響,從她的護身劍氣上流過,在她身后逸散。
“嗯…”
宋宴心中有了一些猜測。
小鞠的劍意效果,也許是可以自行消去一些控制或是束縛的手段。
在宋宴的眼中看來,這不算多么驚艷,在低階修士的爭斗之中或能免疫一些粗淺的擾亂法術。
但日后面對強手,效用恐怕是有限的。
宋宴心念微動,周身劍氣涌動,從無盡藏之中,徐徐飛出五道白色劍影。
若是細細看去,還能望見其劍光邊緣,隱隱有赤紅之色蔓延。
嘯日。
劍陣瞬間成形。
只不過此刻陣法的威能,被宋宴刻意壓制到了極低的層次,幾乎只剩下了控制的效果。
小鞠身處劍陣正心,一下子便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雖然她知曉師尊已經是壓下了無數威勢,不會傷及自己。
但此刻腦海之中,也不禁升起感慨的念頭。
“師尊的那些對手們,就是在面對這樣的劍勢么?”
如此壓迫感,足以令尋常筑基初境修士也失去行動力。
然而,就在此時,小鞠氣海深處的那一點微芒,爆發出光亮。
一層形如水波的淡薄漣漪,驟然覆蓋了小鞠全身,并向外蕩漾出寸許。
她并未察覺自己身上發生的變化,只覺周身一輕。
宋宴卻是微微一驚。
一個煉氣境的修士,竟然能夠在嘯日劍陣之中挪動腳步。
從小鞠此刻的狀態來看,只是劍陣最基本的劍氣流動和威壓依舊讓她感到不適,行動遠不如平時靈便。
但實際上,劍陣的控制效果,對她沒有生效。
此時此刻,小鞠也沒去深究,只是一門心思,催動僅剩的劍氣,朝宋宴攻來。
飛劍流轉,毫無滯澀,沒有絲毫被嘯日劍陣所影響。
“原來如此。”
他心念一動,漫天的劍光業火如潮水般退去,竹林之中瞬間平息,只留下紛亂飄落的竹葉。
小鞠微微喘息,師尊沒說,她也不敢停下來,此刻體內已經是山窮水盡。
額發被汗水粘在臉頰,小臉依舊有些蒼白。
“師尊…”
“你這劍意的效果,似乎是可以免疫對手的控制法門。”
宋宴嘖嘖稱奇:“好生參悟吧。”
“是…師尊。”
小鞠的劍意,沒有自己最初想象的那么簡單。
劍意流轉之時,不被束縛。
至少以她煉氣九層的修為,可以免疫筑基境修士最低程度的拘束之法。
不愧是自己的弟子啊,這無拘無束的意志,倒是與自己的劍道十分契合。
整的宋宴還有些羨慕。
小鞠一邊恢復著劍氣,宋宴一邊與她科普一些自己這些年來了解到的關于劍意的事。
剩下的就讓她自己去琢磨吧。
也是直到這個時候,小鞠才想起來,自己這次來是要干什么正事。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遞上了一枚傳訊符:“師尊,弟子在降仙關時遇到了李儀師伯。”
“他讓我回宗的時候把這傳訊符交給師尊,剛剛跟您聊天兒給忘了,嘿嘿。”
“噢?”
宋宴跟李儀也是好久沒見了。
想想也有些感嘆,這修仙之路漫漫無際,便是這些宗中好友,也少有交集。
“什么事啊?”
小鞠思索了一陣說道:“好像是降仙關的南宮家,不日將要舉辦一場盛會。”
南宮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