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環慶。
此地乃是如今西夏與大宋的主要戰場。、
但雖說是主要戰場,但此戰所產生的傷亡卻也并沒有多少。
包括遼國那邊的戰場同樣也是如此。
至于其中緣由同樣也很簡單。
因為兩國本來也不是正兒八經的聯合,都是想著拖垮大宋。
沒辦法——
至少在他們看來,大宋當前的漕運問題不是短短時間便能夠解決的,尤其是在當前天災尚且還未曾結束的情況之下。
這種拖著打的打法對于他們而言才是最賺的。
但如今局勢不同了!
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影響到了他們的所有判斷,頓時便讓他們之前所做的成為了無用功。
誰都明白,對于遼國與西夏而言,當前最好的決定應該就是退兵!
可還是那句話。
他們豈能步步皆退?
兩國唇亡齒寒,唯有抓住一切的機會,才有可能去抗衡大宋。
如今且不說還沒將大宋怎么樣。
他們自己便已經有了不少的損失,畢竟這段時間可是花費了不少的軍糧,這怎么可能讓他們就這么甘心?
此時,西夏軍大營,中軍大帳。
主帥仁多保忠眉頭緊鎖,手指重重敲在輿圖上環慶路的位置,沉聲道:“斥候回報,宋人漕運恢復之速,遠超預期!”
“那顧氏凝灰泥竟有如此奇效,泗州段已可通行輕舟,假以時日,全線貫通必成定局。”
“屆時,宋軍后顧之憂盡去,我等再想有所作為,難矣!”
他的表情十分嚴肅。
任誰都能看的出來此時這位主帥的心情十分暴躁。
聞言,一旁的鬼名阿吳,猛地站起:“那還等什么?難道就此退兵?我大夏興師動眾,耗費錢糧無數,若寸功未立便灰溜溜回去,如何向陛下、向國相交代?”
“又如何面對國內翹首以盼的族人?”
野利榮旺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厲色:“仁多將軍,鬼名將軍所言不無道理。”
“宋人如今重心仍在漕運,邊軍雖穩,但久守必失。”
“不如.聯絡遼國,約定日期,不再這般小打小鬧,發動一次真正的猛攻!”
“不求一舉覆滅宋廷,但至少要拿下幾處關鍵軍州,擄掠足夠的人口財物,方可彌補此次出兵的損耗,亦能重挫宋人銳氣!”
或許正是因為昔年李元昊的影響。
如今西夏的這些年輕將軍們,其實一直都在渴望著進攻大宋。
什么大宋也好,什么顧氏也罷。
在他們眼中看來都是不過爾爾。
若非是有年邁的國相一直掖著此事的話,他們或許早都展開進攻了。
仁多保忠目光掃過帳中眾將,見多數人臉上皆有不甘之色,心知退兵之議已不可行。
他深吸一口氣,決然道:“好!那就搏上一把!”
“立刻以六百里加急,密報興慶府,請陛下與國相定奪,并速與遼國協調。”
“同時,傳令各部,加緊備戰,多派斥候,探查宋軍環慶、鄜延諸路防務細節,尤其是種家軍、折家軍的動向!”
“是!”眾將轟然應諾。
幾乎在同一時間,遼國南京道的軍帳內,也上演著類似的爭論。
北院樞密使蕭惠接到了來自中京耶律宗真的密旨,旨意中亦透露出對宋人快速修復漕運的擔憂,以及必須在宋人完全恢復元氣前取得實質性戰果的迫切。
蕭惠與麾下將領耶律敵魯古、蕭迂魯等人商議后,一致認為必須改變策略。
“宋人倚仗城堅砦固,一味防守,以往我等擄掠邊民,雖有所獲,卻難動其根本。”蕭惠指著燕云地區的宋軍布防圖,“如今,當集中精銳,選定一兩處關鍵突破口,如代州、雁門關,不惜代價,猛攻一點!”
“同時請西夏在西線施加更大壓力,使其不能相顧。”
耶律敵魯古摩拳擦掌:“早該如此!我大遼鐵騎,天下無敵,何須與宋人這般糾纏?”
“只要陛下下定決心,我愿為前鋒,必為陛下叩開宋人邊關!”
很快,夏遼兩國使者頻繁往來,一份更為具體、也更為兇狠的聯合進攻計劃迅速敲定。
其計劃更是十分的順遂。
其實對于如今的二國而言,他們的心態十分相同。
他們可以不賺。
但是絕對不能讓大宋不虧!
也唯有如此,才能讓二國有更多的周轉時間。
他們現在確實還可以抗衡大宋。
但若是讓大宋就這樣安穩的發展下去,將來會如何,不言而喻!
其實會發生這種狀況,也正是因為當今的二國都不是庸才!
雙方約定,于半月之后,同時發動大規模攻勢。
西夏主攻環慶路,目標是奪取戰略要地青澗城,威脅延州;
遼國則主攻河東路的代州雁門關一線,意圖撕開宋軍在河北西部的防線;
雙方皆投入真正的精銳,力求一舉打疼宋朝,使其在漕運初通的虛弱期,承受難以挽回的損失。
戰云,再次密布于宋夏、宋遼邊境,且比之前更加濃重,殺氣盈野。
而大宋.似乎對此沒有絲毫的察覺。
——突如其來的大戰徹底打破了整個天下的平靜。
與先前的進攻截然不同。
隨著西夏、遼國正式開啟了進攻,這場大戰也從一開始的拉扯轉變成為了真正的血肉磨盤。
西夏主帥仁多保忠親率鐵鷂子為先鋒,輔以大批步跋子,如同狂濤般猛撲環慶路宋軍寨堡,野利榮旺、鬼名阿吳等將各領一軍,策應主攻,兵鋒直指青澗城。
一時間,環慶路沿線烽燧晝夜不息,殺聲震天。
與此同時,北線雁門關外,遼軍也在北院樞密使蕭惠的督戰下,對代州一線發起了開戰以來最猛烈的攻擊。
耶律敵魯古率領的宮帳軍精銳反復沖擊著宋軍看似搖搖欲墜的防線。
蕭迂魯則領偏師穿插迂回,試圖切斷宋軍糧道,動搖其防御根基。
戰報如雪片般飛入開封。
垂拱殿內,氣氛卻并未如外界想象那般慌亂。
趙厲輝看著手中一份份標注著“危急”、“求援”的軍報,手心仍在冒汗,但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穩如泰山的顧峻。
“顧公.前線吃緊,雁門、青澗皆告急,是否是否需從中京畿調派禁軍馳援?”皇帝的聲音帶著試探,他終究是缺乏足夠的安全感。
顧峻微微搖頭,拱手道:“陛下,此刻遠水難解近渴。”
“況且,狄青、種諤若連這第一波猛攻都抵擋不住,又何談日后破敵?”
他走到巨大的疆域圖前,手指劃過雁門與青澗,聲音沉穩:“夏遼此乃困獸之搏,攻勢雖兇,其后勁必然不足。”
“我軍只需依托堅城險隘,挫其銳氣,待其兵鋒一滯,便是反擊之時。”
他目光掃過殿內眾臣,最終落在一直沉默不語的顧睿身上,語氣平淡無波:“顧睿。”
“兒在。”顧睿應聲出列,依舊是一副溫良恭儉的模樣。
“你之前所言之策,如今可以施行了,著樞密院承旨司,予你便宜行事之權。”
“兒,聽命。”顧睿躬身,嘴角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那并非喜悅,更像是一種獵手終于等到獵物踏入陷阱的冰冷。
他沒有再多言,行禮后便悄然退出了垂拱殿。
殿中眾臣,包括皇帝趙厲輝在內,大多面露疑惑,不知這位顧氏長子將行何等手段,唯有狄青、范仲淹等寥寥數人,目光微凝,似乎察覺到了什么。
對于顧峻這個太傅,他們太了解了。
能讓顧峻在如今的情況之下,還穩若泰山,那便是一定提前就有所預料,且他還會有百分百的把握!
這能夠讓大多數人都安下心來。
在他們看來,顧峻雖然難以進取。
但其守城絕對無憂!
顧峻的性格在這種情況之下反倒是起了安定人心的作用。
當然,這自然是顧易在其中干涉!
顧峻自己自是不可能完全的信任顧睿所提出的想法。
但他則不同。
在他看來,顧睿此番所提出的計策,絕對大有可為!
時間匆匆而逝。
顧睿的手段并未直接作用于戰場。
數日之后,一些看似與烽火連天的前線毫不相干的消息,開始通過隱秘的在西夏和遼國后方悄然流傳。
在西夏興慶府以及幾個重要的軍州,市井間開始流傳一種說法:
——宋軍因漕運初通,急于穩定內部,其實已無心邊戰,前線之所以抵抗激烈,不過是種家、折家等將門為了保全自身實力和地盤而做的最后掙扎。
甚至有鼻子有眼地傳言,宋廷已秘密派遣使者,攜帶重金,意圖賄賂國相沒藏訛龐,以求西夏退兵,條件便是默許西夏占據目前正在猛攻的青澗城等地。
而在遼國中京及南京道,流傳的則是另一個版本:
——西夏人狼子野心,與宋人交戰是假,借機消耗大遼國力是真。
他們真正的目的,是等大遼與宋朝兩敗俱傷之后,聯合宋人,東西夾擊,瓜分大遼的漠南草場!傳言甚至細節到,西夏使者已與宋國顧氏在暗中接觸,達成了某種密約。
這一系列的流言蜚語準確的針對到了西夏與遼國之間最大的破綻之處。
——信任!
國與國之間的處境便是如此。
更別說西夏與遼國之間本就有著天生的仇恨。
當然,光憑著一點,還不足以徹底影響到如今的大局。
但又何須心急?
千里之堤,毀于蟻穴,百尺之室,焚于隙煙。
所謂心計講究的便是潤物細無聲!
國與國之間所謂的“唇齒相依”,在絕對的利益猜忌和積年宿怨面前,是何等脆弱?
顧睿此舉,并非指望流言能立刻退敵,而是要在這看似堅固的聯盟基石上,鑿出一道細微卻足以致命的裂痕。
幾乎與此同時,顧睿布下的另一著暗棋也開始生效。
他巧妙地調動了大宋發達的商業網絡,針對夏、遼兩國截然不同的心態,施行了精準的打擊。
在西夏境內,那些與黨項權貴往來密切的宋商,并未表現出恐慌,反而呈現出一種異樣的慷慨。
他們以“漕運恢復,新貨將至,舊庫急需清空”為由,向老主顧們大幅讓利,積極售賣布帛等實用物資,甚至愿意接受以皮毛、牲畜等折價,一副急于成交、回籠資金的姿態。
此情此景,落在正因流言而心思浮動的西夏君臣眼中,恰恰印證了宋人“力不能支,欲以西線利益換取息兵”的傳聞。
這些實實在在流入手中的物資,非但未能讓他們警惕,反而極大地刺激了他們的貪婪——宋人果然露怯了!此時不加緊進攻,更待何時?
仁多保忠麾下求戰之聲因而愈發高漲。
而在另一邊,景象則全然不同,乃至透出一股肅殺之氣。
原本與遼國權貴交好的宋商,非但沒有拋售之舉,反而在流言興起的同時,驟然停止了大部分交易,尤其是鐵器、茶葉、鹽帛等戰略物資,幾近斷絕。
商隊迅速撤離榷場,甚至都沒有留下解釋。
要知道,大宋的商業本就是最發達的。
而九州一統仍舊未曾散去過。
這就注定了在這三國之中,商業的相互牽扯是不可避免的。
這種情況幾乎瞬間便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而這些遼商在廢了很大的心力打探后,得知的消息也僅僅只有一個——上國有命,北朝背信,不通有無。
這番決絕的商貿斷絕,與“西夏欲背盟聯宋”的流言狠狠撞擊在一起,在遼國君臣心中掀起了巨浪。
——市場幾乎徹底就亂了!
幾乎所有遼商不由自主的便會想到那些傳言身上!
宋人如此有恃無恐,敢于徹底撕破臉皮,若非已與西夏締結穩固盟約,東西夾擊之勢已成,何來這般底氣?
商人逐利,若非如此的話。
又豈會如此果決?
不是大宋之人,終是不懂御史臺對于大宋的掌控力。
尤其是針對地方商的大家族與巨商。
他們就根本不會想到顧睿會以這些人做手腳,畢竟從古至今都未曾發生過這種事情。
但顧睿就是做了!
至于為什么要將目光放在遼國身上?
其中原因同樣也很簡單,因為西夏至今其實還算是大宋的附屬國!
沒錯,就是昔年李德明對顧瑾稱臣的那一次。
雖然這其中一直都是有名無實。
可這又能如何?
當風掛起來的那一刻起,即使有聰明人能夠看出這肯定是有人在做手腳,但在滾滾大勢之下,他們不可能攔得住!
顧睿此策之毒,便在于此。
他并未寄望于單一的流言,而是讓真實的戰略動作成為流言的鐵證。
對西夏,示之以利,誘其更深地踏入貪念的陷阱;
對遼國,示之以威,迫其于戰局中自縛手腳。
而當這一陣風徹底吹起來的那一刻,此間局勢的天枰便已經緩緩開始朝著大宋而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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