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破曉,風越發凜冽,蘇武從大帳里出來,微微抬頭,有幾分驚異,今年的雪,來得早了?
還是關外之地,就該此時此刻開始下雪?
寒風卷著新雪撲向城垣,城門吱呀開啟,完顏宗望在范云的伴隨下,策馬而入。
城內寂靜如死,屋瓦之間偶有呻吟傳出,顯然是昨夜血戰余燼方熄…
蘇武遙望東方微明,心中盤算著…
吳用、朱武便就來了,兩人皆是滿目通紅血絲,顯然昨夜睡得很晚,或者就沒睡…
朱武遞上來一份札子,蘇武打開來看,上面還有涂涂改改的模樣,顯然是第一手資料,還并未來得及仔細收攏謄抄…
朱武的手也在上面指著:“陛下,女真壯丁,余約四千七百左右…”
“這么多?”蘇武有些意外。
吳用聞言,一語來說:“陛下之意,是要少一些?”
蘇武轉頭去看吳用,這吳用的腦袋里想的事情,真是不知如何去說…
“罷了…”蘇武擺擺手,倒是心中也有分析,之所以還能余這么多,其實也是女真戰力強悍,打打撤撤,被包圍分割,諸般街巷院落,一直多多少少支撐得住…
若是支撐不住,便也不可能剩得下這么多…
“吳乞買呢?”蘇武問。
“死了,死在皇城頭前…”朱武在答。
“哦…”蘇武不多言,繼續翻看。
朱武在紛雜的文字里再精準一指:“女真婦人小娘…余得一萬二千余…”
女人終究是活得不少,這個道理不難想…
許女真人,也不一定那么特別在乎貞潔之事,至少這個時候的女真會是如此…
這與社會形態有關…
蘇武再翻,朱武再指:“男童約莫一千七百人,女童約莫三千四五百…”
蘇武只點頭,對于女真這般部落而言,男人,只有男童與成人,幾乎是沒有少年形態的…
要么就是沒長大沒發育,要么發育一二年去,那就是壯丁了…
“完顏文呢?”蘇武問,完顏宗望的兒子,漢名是文,女真名是胡剌。
“活著,在皇城內被軍漢綁了,一會兒著人送到大帳來!”
蘇武把札子一合:“就這樣吧,軍中該論功的論功,該行賞的行賞…也告訴將士們,戰事還有,軍中不可懈怠…”
“遵旨!”朱武躬身自就去了。
真在飄雪,雪越來越大,蘇武抬手接了接,手掌之中稍稍一冷,融化得很快…
接下來的事,就容易得多了,派人去接手一座一座的城池,朝廷也該安排官員來,各地諸般衙門,那不難,昔日遼人的衙門很健全,女真也想認真經營,系統都在…
接下來就要安排駐軍,駐軍之外,該班師的要班師,軍漢們終于是要回家了…
蘇武還在等一個人…
等來這個人,蘇武也就先回去了,先所有人快馬回汴京。
為了等這個人,蘇武親自打馬往北城去…
按道理而言,著實不必如此,但蘇武非要這么做,旁人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
等的這個人是岳飛…
蘇武是唏噓的…
對岳飛也是極其看重…
興許這些都不足以讓蘇武這個天子之尊,親自打馬在寒風與大雪之中出去好幾里等待岳飛…
他要給宋遼金夏那個時代所有的事畫上一個句號,這個句號,就是岳飛。
再往北遙望,望的是蒼莽大地,這一眼望去,不知多遠,許蘇武一直望到了他定義下的遼北之地,也望到了那個遼北東路之海峽,望去了北極,望去了殷地…
他這輩子,許不會再來第二次了,那廣袤之地,他一輩子也不可能親眼看得到了…
所以,他多望一望,便是連大興安嶺、小興安嶺、長白山,他都要望一望…
還有那條黑龍江…
雖然都看不見,但天邊定然就是…
岳飛從天邊來了,一彪騎士飛奔在來,自也是有那游騎早早遠出去告訴岳飛,天子在大定城北十來里處頂風冒雪在等…
岳飛又豈能來得不快,幾匹馬輪換來抽,四蹄如飛。
蘇武翻身下馬,立在道旁一處稍高的土丘上,貂皮的衣領,裹著蘇武面側雙頰,蘇武也站得筆直,抬頭挺胸…
岳飛近前了,翻身下馬,飛奔往那土丘就上,拱手大禮:“拜見…陛下!”
蘇武起身去扶,只有一語:“好!”
就聽到這一個“陛下”,蘇武就滿意了,滿心都是滿意…
扶起來,把岳飛岳鵬舉打量一二,面容堅毅不少,稍稍黑了一些,不見瘦,依舊體型強壯非常。
真是漢家好兒郎!
“如此天氣,陛下豈能遠出到此來等,真是折煞末將!”岳飛動容在說。
蘇武搖搖頭,也抬手去拍岳飛的肩膀:“北地苦寒,但愿見你如昨日模樣不改。”
“不苦,當真不苦,從此天下歸心,從此超越漢唐,此末將心中無上之榮光也,祖宗有榮,子孫有榮!”
岳飛所言,自不是奉承之語,他是這么個忠義之人。
“還早還早,還差得遠,漢唐有西域,咱還沒有…”蘇武一語去。
“末將未曾參與這破城之戰,心中當真無盡的遺憾!”岳飛面色真有遺憾,卻是面色一改:“末將愿去,如先輩一般,鑿通西域!”
“今日到此處來等你,就是在等你這句話…既然你親口說出來了,那你這北庭都護府都護,就改為安西都護府都護吧…此番你隨某入京去,準備一年,再出征!”
蘇武知道,岳飛會主動請纓,他會干,愿意干!
岳飛激動點頭:“臣此生,愿如班氏男兒,愿終老西域之地!”
蘇武聞言,微微皺眉,忽然問了一語:“你還是心中有芥蒂?”
岳飛聞言一愣…
蘇武微微抬頭去,自顧自說:“忠君也好,愛民也罷,自古有志之士,不外乎此二!無妨,皆是無妨,你有芥蒂也無妨,你要終老西域也無妨,一輩子不回來也無妨…你做了多大功勛,自與你史書中立多少功勛的傳記。來日,你生兒育女了,孩子長大了,讓他們回汴京來…”
“末將不是此意!”岳飛豈能不懂蘇武所言?
“哦?當真不是?”蘇武還問。
岳飛卻又頓了頓…
頓了片刻,岳飛才再開口:“陛下,只愿這天下,這江山社稷,當真是一個鼎盛之世,那鼎盛之模樣,末將…臣一定要回來看看…”
蘇武聽懂了,這是一個契約,蘇武得治出一個鼎盛之世來,那時候的岳飛,才會真正心甘情愿。
也是…岳飛的角度上看一切,終究一切都還是個未知數…
蘇武也入了考場,來日是要交卷的…
倒也不是給岳飛交卷,是給天下所有人交卷,給子孫萬代交卷…
“好,只待來日你在西域,定然會聽到無數人去與你說,說天下是個何等盛世!”蘇武簽約了。
岳飛陡然,單膝在地,拱手往前:“臣拜陛下,臣再拜,臣拭目以待!”
“走吧…回汴京,西征之事,你當事無巨細親自奔走準備!”蘇武抬抬手,往下去,翻身去上馬。
回到大帳里,卻是好多人焦急在等候。
蘇武只問:“何事焦急?”
許貫忠上前來說:“陛下,剛剛得快馬來報,嶺南之北起了賊寇,賊寇肆虐而起,已然破了道州城池…”
蘇武聞言,心中大怒,剛剛改朝換代,就起了賊寇,這是在打新朝臉面!
但蘇武先不言,控制了一下情緒,慢慢往座椅去坐,坐定之后,才問:“賊首何名?”
“賊首名曰曹成!這賊首之外…”許貫忠話語停了一下。
“怎么?”蘇武問。
“此賊舉旗,號曰:反燕復宋。”許貫忠答著。
什么玩意?蘇武一時也覺得驚奇,這“反燕復宋”來得這么快?
曹成是個什么人物?蘇武一時也想,歷史上,嶺南周遭,是要起大賊的,起初只是江湖結社一般,并不肆虐,只待人手錢糧慢慢充足,陡然就開始攻打州府,按理說還得一段時間才會爆發…
楊再興就是這支隊伍里的猛將。
怎么現在就發生了?
還反燕復宋!
蘇武陡然一語:“不必想了,趙家老九定是一路南逃,逃到了嶺南之處!”
眾人聞言皆驚,卻也有許多人頻頻點頭,吳用更是一語:“陛下一語道破天機!想來定是如此!”
蘇武卻笑:“趙構啊趙構,人家都幫你打起了‘反燕復宋’的旗幟,你自己卻不敢當真露個姓名。”
按理說,這種事,只要一起,趙構大名就當響徹寰宇,便是趙家皇子復國之義,這牌面很重要,天下忠宋之人,豈能不如過江之鯽去投?
偏偏,這消息來的時候,就只有“反燕復宋”,沒有皇子之名,趙構許是思前想后,想出這一招,自己先躲在后面,若是事情順利,再走到頭前來。
亦或者是…蘇武的威勢,著實過于嚇人…趙構表露出一種“又剛又慫”的迭加態。
蘇武是真覺得有趣…
“陛下,此事萬不可拖沓!”吳用倒是有些著急。
蘇武不多言:“某先回京,另快馬加鞭圣旨去杭州,著王荀先帶江南兩浙之兵南下,萬萬不可使此賊當真坐大。”
這事,著實是急,嶺南很遠,乃至這支賊寇的戰略也不差,他們會往南先打,打的是兩廣之地。
而今剛剛改朝換代,蘇武還沒來得及顧上兩廣之地,那里的軍漢士卒,那里的官員,乃至百姓,必然談不上什么抗賊之力。
乃至還有讀書人家,說不定還要開城迎賊之類…
這若是去慢了,那真是一發不可收拾,將來又不知是多少死傷慘重。
廣州之地,此時此刻,那也是富庶非常。
蘇武豈能不頭大?不認真對待?
曹成之輩,不免也是那種江湖大佬,一呼百應之輩,與宋江方臘沒什么兩樣,也唯有這般人,才能振臂一呼,從賊無數就起。
連江西楊再興都會幾百里而去…
楊再興,今年多少歲?滿打滿算,二十二三歲,正是年輕力壯之時。
萬萬沒想到,趙構與曹成混到一處去了,究其原因,許也不難去猜測…
趙構往南逃,一路去,尋的自然就是能庇護他的人,城池里的人,他自不敢多信,如曹成這般江湖大佬,有錢有糧有人,鼎鼎大名都不用打聽,他自就找上門了…
如此,就是一拍即合…
不過,蘇武自己調整得也快,有時候,福禍相依。
換個方向來想,也是機會,把嶺南之地也捋一遍的機會,廣州之地,也是富庶之地,有的是當地高門大戶,有的是人家良田萬頃…
慢慢磋磨,不如借機一蹴而就。
旌旗與大纛,在路上,蘇武在飛奔,先歸汴京。
蘇武忽然感覺,頭前在岳飛那里畫上的句號,不作數了,這句號還得畫在趙構身上。
也好…此輩,本就是不當人子之輩,得遭點罪才是…
只待蘇武走到燕京,旌旗也不要了,龍纛也不帶了,二三百騎,一路往南狂奔而去。
一路去,一路也有軍令不斷,盧俊義要配合王荀,錢糧轉運之事,以江南兩浙之錢糧,王荀兩萬多精銳之兵,再征召一些輔兵民夫,不說大勝,應當可以把事態先控制住…
再點兵馬,騎兵,帶個二三千騎即可,就帶四營親衛,其他可以都先回家看看,著實是該回家了…
步卒可以多帶,帶兩萬,京東步卒,離家還不算久。
嶺南之地,步卒比騎兵好用。
還得蘇武親自再去,親自去才安心,必然要把那趙構嚇得屁滾尿流才行。
十一月十三,蘇武入了京,這來去也是真快。
今年的下一個月,也是十一月,所謂閏月。
南方軍情又來,賀州也破,蘇武研究了幾番輿圖,便知,賀州一破,這賊寇必然就要下嶺南了,軍令去,直催王荀不必往西走,直下嶺南去,先入廣州城,如此糧草之物也不會缺。
廣州是萬萬不可失的,只要廣州不失,賊寇就不過爾爾,只待慢慢來打就是。
天子入京了,昨夜回的,許多人還不知道,只因為并無多少大張旗鼓。
今日大早,從三品的提舉書畫院兼提舉艮岳,趙佶,起身去上值。
家中人丁極多,得養,想方設法的弄錢,以往不覺得,只待一家老小上百口,還加一些年邁的老仆人,真要養的時候,從三品的俸祿,竟也是不經花銷的…
當然,他們家過日子,自也不能是有吃就行,還是有一點生活品質上的需求的…
趙佶也頭疼啊,最近一直在謀一件事,就是賣字畫。
早間吃過飯食,坐牛車往衙門去,衙門在艮岳之內,皇城里已然起了高墻把艮岳與皇城隔開了去,那高墻還在建,要建兩道,兩道宮墻中間,夾的是宮道…
只待到得艮岳對外新開的門口,趙佶也就要下車步行進去了,卻是下車之后,立馬就有人圍觀…
每天都有人來圍觀,來等著圍觀…
還有好事之人在人群里喊:“趙官家,這就是趙官家…”
所有人看稀奇,都圍著看…
頭前的時候,趙佶會掩面快走,還會呼喊艮岳門口的兵丁來幫忙…
現在,好些日子過去了,習慣了,看吧看吧…
倒是那兵丁不必人呼喊了,也習慣了,自動上前來,護一護,開個路…
人群不免還有議論:“這趙官家長相還真不差,當真美豐姿!好看好看…”
“我還沒看到正臉呢,唉…”
“讓我也看看,嘿…好看!”
每日都有新人來,都有新人看,每天都是這點話語來去,趙佶也無所謂了…
倒是這艮岳如今真對外開放了,門票一個錢。
但是萬萬沒想到,看艮岳是長見識,但看昔日的天子,那更長見識,人山人海的,先把趙佶圍看了一番,不少人才開始交那一錢入艮岳去。
書畫院里,趙佶終于是到了,也在冥思苦想。
怎么才能把字畫賣出高價去?
不能真的擺攤去賣吧?那還有什么格調可言 想來想去,趙佶也沒想到個辦法來,昔日里京中的達官顯貴,而今里,沒了…熟人也沒了…
不然挨家挨戶去,總是有客戶的…
現在,誰是客戶都不知道…
當然,許多商人有錢,近來,京東的商戶,也多入京…
但趙佶再如何,也不能往商人家去,那太丟臉面了…
萬一那商人還不識貨,還搞商人那一套出價砍價的,那更是有辱斯文…
真是愁得趙佶心煩意亂,書畫院里的人,昔日都也是他一個個招進來的,而今也等著米下鍋…
正當趙佶煩悶之時,忽然,有那宦官來了,著趙佶入宮面圣。
趙佶也是愣的,天子回來了?他怎么不知道?
好在,艮岳后面,其實是以前的前面,新建的高墻里開了入宮的門,可以直接進去,不然他趙佶又得成為艮岳里最大的一道風景…
百姓們逛著艮岳,那也是驚嘆不已,這里也好,那里也美,如那神仙之境一般…
城巴佬,也是沒怎么見過世面的…
卻是艮岳之內,無數軍漢在巡,呼喊不止:“不可亂扔腌臜,不可踩踏道外,就說你呢,撿起來,撿起來!否則抓你下獄去…”
倒也是嚇人…
那些驚嘆之聲也就去了不少,只有一個個噤若寒蟬,看個景也是難…
倒也有那書院里來的年輕士子,三五成群,今日游園,豈能沒有詩詞?
自也是風雅得緊…
福寧殿里,趙佶在拜天子:“陛下萬安!”
天子也不坐高臺,他好似很喜歡坐在臺階上,倒也起身去:“不必多禮。”
趙佶只管低著頭,心中豈能不復雜?
蘇武一語去:“你那九兒趙構,在嶺南之處起兵了,旗號曰反燕復宋,正在攻城掠地,許要不得多久就要圍困廣州…”
趙佶立馬抬頭,面色慌亂,連連擺手:“陛下明鑒,此事與我無關啊!”
(祝兄弟們中秋快樂,闔家團圓,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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