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不怪你,天命如此
蘇武安坐在將臺之上，坐在了頭前被他下令拋棄的龍纛之下。
廝殺聲，爆雷聲，時不時還有。
蘇武陷入了一種短暫的思維放空之中，也是莫名的一種輕松…
輕松之間，蘇武微微閉眼，想起了很多事，河西四郡在手，而今還有廣袤的西域…
還有羌塘諸部，吐蕃諸部，大理之國…
還有耶律大石，也不知道耶律大石在西域在中亞過得怎么樣…
怎的這些時日了，不見高麗使節來朝拜上過？消息都沒聽到，是蘇武的大燕沒來得及通知到？還是人家壓根就不把大燕當回事？
不論是哪個問題，這都是個問題…
便是記得高麗對契丹大遼，那是尊奉有加的，連此時高麗人學漢語的教材都叫做《老乞大》，其意便是《老契丹》，中文漢語，在此時的高麗人看來，那就是地道老契丹說的話語、用的文字！
這種事，多少有些好玩…
特別是蘇武看來，倒也沒什么諷刺的意味，就是一種有趣好玩的感覺…
半島上的事大主義，也在其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想著想著…
蘇武竟是在這般聒噪的戰場上，瞇著眼，睡著了…
真睡著了，鼾聲都起來了，一旁親衛軍漢，還有吳用等人，看得也覺奇異非常…
不免也想，陛下這般…是怎么睡得著的？
這得是什么心態之下，能在此時此刻，坐在戰場將臺之上睡著？
是他太累了吧？太累太累了…
卻也容不得他多睡，好似才瞇得半刻，有騎士在回，一隊二三十人，裹挾著一匹馬，馬背上坐著一個被綁縛的漢子…
龍纛在此，自也來得極快，很快就到得了將臺之下。
蘇武在馬蹄聲中，卻還依舊呼呼在睡。
二三十騎近前勒馬，看著天子在座椅上斜依著在眠，自也不敢大聲喧嘩，倒是那被綁縛之人，想說話，卻被堵住了嘴巴…
一時倒是有些尷尬…
吳用在看許貫忠，許貫忠也在看吳用…
還是許貫忠上前去，在蘇武耳邊輕聲：“陛下…”
“嗯？”蘇武陡然就醒，目光里絲毫沒有惺忪，只在睜眼的那一刻，目光里就是銳利非常，左右掃視幾番。
只待蘇武視線掃視幾番，便是起身：“烏珠？”
是烏珠，馬背上被綁著的完顏宗弼，也在看蘇武，輕輕點點頭。
“松綁…”蘇武抬手一揮。
完顏宗弼自就松綁了去，再看蘇武抬手在招，完顏宗弼嘆了一口氣，往前來走…
蘇武已然坐在了將臺邊緣，完顏宗弼就站在蘇武面前，拱手一禮：“拜見大燕天子！”
蘇武心中倒也復雜，只道：“你這漢話說得是越來越好了…”
完顏宗弼卻不言…
蘇武接著說：“只是沒想到，有些意外，你會被如此綁縛而來…”
完顏宗弼低了頭…
蘇武又道：“我此言不是譏諷于你，只是你在我心中，是女真里最悍勇之士，我想了許多，想你是力戰而亡，想你會自刎而去，就是沒想到會如此…其實，此時此刻見到你，我心情極好…”
完顏宗弼才抬頭來，卻問一語：“我兄長死了嗎？”
“許沒有吧…”蘇武答著。
“那他在哪里？”完顏宗弼接著問。
“完顏希尹去尋他去了，說是能勸降…”蘇武微微笑著。
“你以前說的話還作數嗎？”完顏宗弼剛到之時，臉上其實沒有什么神采，此時此刻，卻是焦急無比。
“我與你說的話，你是不是與很多人說過了？”蘇武反問一語。
完顏宗弼點點頭…
“作數！”蘇武才答。
“那今日，你不會殺光所有女真，對嗎？”完顏宗弼再問。
蘇武點頭：“不會！”
“那我兄長，請求你一定要讓他活著…”完顏宗弼竟是也會求人。
“這個事，看你兄長自己了…”蘇武忽然，也把手抬起來，輕輕拍打在眼前完顏宗弼的肩膀上。
完顏宗弼下意識轉頭了來看，看蘇武的手掌在他的肩膀上輕輕拍打著…
“浦魯虎死了嗎？”完顏宗弼轉頭來問。
“誰？”
“就是剛才打馬出城來沖殺中軍的那個領頭軍將…”
“哦…他啊…”蘇武抬頭來，左右找了找，抬手一指右邊高處：“那…”
完顏宗弼轉頭去看，一顆人頭挑在一根高桿之上…
“他是誰？”蘇武問。
“他是吳乞買的兒子，他想當大金的天子…”完顏宗弼頭還沒回來，還看著那顆在高桿上迎風招展左右滾動的人頭。
“你不喜歡他？”蘇武問。
完顏宗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轉頭看向蘇武，問：“女真，該去哪里？”
“哪里也不去，就在這里，就在這大定府周遭，這里好，與燕云也近，又離你們老家那些山林有一些距離，這里不錯…”
蘇武答著。
“換個地方吧…”完顏宗弼之語。
蘇武一時沒意識到這里有什么問題，就問：“為何？”
“這里是傷心地，這里死過太多人…”完顏宗弼答著。
蘇武微微皺眉，不在大定府，還能去哪里？
蘇武就問：“那去遼陽？”
遼陽也行，地理上可以，還適合農耕，適合駐軍與移民，且在海邊，還有河流…
離高麗也近，高麗…
高麗不好，高麗得打…
打完也要駐軍，還得讓高麗人養著駐軍…
但蘇武大概是不會再親自再去打高麗了…
完顏宗弼思索片刻，點頭：“就去遼陽…”
蘇武卻道：“你是不能去遼陽了，你還得回黃龍府去，回到山林里去…”
“我回去？”完顏宗弼有些想不明白…
“也不急，先到汴京去住個一年吧，然后再回去…”蘇武答著。
完顏宗弼要回去做什么？
大燕的軍事難以入那無窮無盡的山林，但大燕的影響力得去。
黃龍府，得駐軍，這是其一，其二是開榷場，就是開商貿之處，交易貿易，是解決許多問題的基礎之法…
宣揚大燕的政策，宣揚大燕的威嚴，宣揚大燕…
也是一個試點，若是效果不差，那還得多開幾個榷場…
山林里的貨物，換取鐵器鹽巴布料之類…
這生意，還得官方主導，自也是盧俊義派人來，求的是一個基本的公平，少一些欺壓欺騙之類…
甚至也立起招兵旗，以豐厚的待遇，招攬山林里的勇士來大燕當兵…
沒有什么融合，比軍隊這個方式融合得更快更有效，乃至軍功賞賜，更也是一種改變生活方式的辦法。
其實很多時候，很多國家與民族，思想最進步的團體，往往是軍隊…
只待幾年之后，乃至十年二十年后，這些山林里出來當兵的人，真的榮歸故里了，那更是一股不可忽視的民族團結力量。
這個辦法，到時候自也要推行到很多地方去，
蘇武的軍隊，那真要開始去更遠的地方了，見識的東西，那自大大不同這片土地…
許更也能給軍漢們帶來一種榮譽感…
蘇武低頭看了看完顏宗弼的臉，認真看…
等他們真見過高鼻深目，黑不溜秋，低矮黑黃…
也更能塑造人種上的認同…
這些都不會太遠太遠，定都在蘇武有生之內…
蘇武在說：“昔日，我們見面之處，就在遼陽之北，那時候，如何想得到今日會是如此局面…”
完顏宗弼答了一語：“同一片山林，總是不能有兩只雄虎同處，林子里是這樣的…”
“是啊…”蘇武也認同，再道：“如今，決完了勝負了…說對錯，是你女真想要更大的一片林子，如今，沒成功。說仇恨，你們受過欺辱，后來，你們所行之事，早已把欺辱都還了，但卻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你殺人，人殺你…今日在這里，最后都終結了吧…”
蘇武說得很認真，這也是他心中所想，他其實并不在意完顏宗弼認不認同這一點…
卻是完顏宗弼低頭喃喃一語來：“也許，兄長許多時候是對的…”
蘇武知道這個兄長不是他，也不問完顏宗望什么是對的…
蘇武只道：“希望子孫往后在這里，互相之間，沒有如今日這般的仇恨…”
往后這片土地上，千百年去，子孫們肯定還要打仗，還要在這片土地上互相征伐決勝…
但一定不能還是如今這種仇恨而起…
最好，是那種理念理想上的爭奪與斗爭，決的是這片土地上所有人未來方向的戰爭…
只因為這些再打仗，那也不枉如今蘇武所謀所求…
蘇武忽然抬手：“你入城去吧…”
“我嗎？”完顏宗弼在詫異。
“是啊，你入城吧，你聽，城內廝殺之聲越來越少了…你去，許多活幾個…”
蘇武知道，此時此刻，女真人許真不多了，那些街巷之中，院墻之內…
虎蹲炮在鳴，炸雷在響，弩弓，大火…
怎么也得活個三千兩千的吧？
也要讓完顏宗望、完顏宗弼、完顏希尹等人還有個念想，還有個顧及顧忌…
換句話說，這三千兩千的，其實也是一道枷鎖，一根繩子…
豈能不也是蘇武手中的人質？
不能讓人一點念想都沒有了，否則來日如何拿捏？
完顏宗弼竟是心中大喜，當真轉身飛奔而去。
“有馬…”蘇武喊著，也與身后吳用一語：“你帶一彪騎士隨著他去…”
吳用點頭，立馬去招呼…
完顏宗弼也入城去了…
蘇武從將臺邊緣爬起來，再回到座椅之上，深深吸一口氣…
又看了看許貫忠，沒說話，把目光轉向朱武，便選朱武了，一語：“你也入城，把那城內…皇城，還有那些什么達官顯貴，女真家眷之事處理一二…”
朱武稍稍皺眉…欲言又止…
蘇武擺擺手：“莫要多問，且看軍漢們愿意如何就如何…”
蘇武不下這個命令…
朱武聽懂了，點頭，帶著一彪護衛，去也…
許貫忠也嘆了一口氣，卻在旁言：“陛下所謀之大，天下許少有幾人能會意…”
“你呢？”蘇武在問。
許貫忠微微一笑：“臣，多少能看出一些端倪…”
“那再好不過，多幫某出謀劃策才是…”蘇武很欣慰。
“那是自然！臣之本份也！”許貫忠點頭。
“這里，要開荒才是…乃至更往北，這關外大平原不知幾何，黑土地肥沃得遠超天下之田畝，這里雖然冬日寒冷，卻是并不缺水，若真開墾成田，不知能養活天下多少人丁…”
蘇武慢慢說著…也是對未來的期待…
“那不免還是頭前之法，遼東江南，天下人丁早已萬萬，只要辦法得當，總有那窮苦之人愿意往這里來…”
許貫忠對于這個大方向是有信心的，細節之處，自也知道困難重重，只待去一一解決…
蘇武忽然一語：“某給你一個詞，闖遼東。”
“好！”許貫忠點頭。
“嗯…遼東之地，金礦極多，便是河里隨便掏一掏，就能撿到大金坨子！”
蘇武在想辦法吸引人來，沒有什么比一夜暴富更有吸引力的噱頭了。
這話也并不真全是假的，這關外之地，那是真有不少金礦的…
那定也有人真能一夜暴富，真有人暴富之后，消息隨風，自就不會沒人來…
當然，暴富不了的人會是絕大多數，只要把人忽悠來了，給土地給種子給未來，總能把人留下來…
發配犯人來開礦，自也是個辦法…
許貫忠似還不信蘇武之語，問：“陛下，這遼東真有極多的金礦？”
蘇武點頭：“不是虛言，真有！”
“那再好不過…”許貫忠自也明白這個噱頭的意義，腦海中已然在盤算如何宣傳這件事了。
這個噱頭不僅要用在這里，來日還可以用在別處，金礦也好，銀礦也罷…
城外將臺之上，絲毫感受不到城池內的慘烈，也是蘇武有意不去感受…
城池之內，戰爭開始慢慢結束了，最后的戰斗，那幾乎就是單方面的屠殺…
熊熊大火起了許多處，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子肉香之氣…
那皇城，早已有無數的軍漢沖了進去…
街面之上，四處游蕩的軍漢，打開了一個一個的房門…
京東的漢子，多對財物感興趣…對于女子什么的，特別是女真的女子，興趣不大…
契丹的漢子，直接就沖著人去了…
河北的漢子，多也如此…
不言…
不言…
蘇武在講臺上也看不到…蘇武只看時辰，只有一語：“明日大早，埋鍋造飯之前，各部要歸營清點人數，死傷造冊，俘虜都要歸置好，若是埋鍋造飯之后，還有游蕩，軍法處置！速派令兵入城，通傳全軍，確保所有人都要收到。”
自有人得令而去，這個命令，在此時局勢里，確保到所有人都收到，那還有點麻煩，令兵一去，二百之多…
城內，北邊，一處宅子之內，完顏希尹剛剛尋到完顏宗望。
二人正在見面。
完顏宗望滿身是血，周遭不過百十號人，大火左邊在起，右邊馬上也要燒起來了。
前后之門，院墻四周，圍得不知多少燕軍。
完顏希尹的喉嚨，早已是啞的，見到完顏宗望，激動不已：“我終于尋到你了！”
完顏宗望手持大骨朵，坐在一張椅子上，骨朵撐在頭前，身形前傾，早已脫力，卻是一語：“我知道你為何而來…就問你一件事，宗弼呢？他沖出去了沒有？”
完顏希尹搖頭：“我不知，但此時此刻，你得活著才是…咱女真還有活路…”
“唉…”完顏宗望滿臉悲傷，自顧自說：“許他是沖不出去了吧…”
“那他定是也活著…”完顏希尹急忙如此一語。
完顏宗望依舊自顧自在說：“女真走到今日，落得這么一個結局，到底是哪般做錯了？”
“沒錯沒錯，都沒錯，只是世事如此，天命如此，只要你不死，女真定還有來日，還有來日再起之時！若是只靠我等，靠我與宗弼，女真從今往后，再無榮光了！”
完顏希尹知道該與完顏宗望說什么話語。
完顏宗望忽然直起了腰背，很認真的把手中兩個大骨朵倚靠在座椅旁立好，微微抹了一把臉…
再伸手指了指完顏希尹，又指了指自己，才開口：“你我二人，怕是最愿意想得多的人，所以你我，最好拿捏…”
“若是沒有你，烏珠就算今日得存，來日必然還要死啊！我，不過是旁支小部，我難以服眾的…”
完顏希尹一把拉住完顏宗望的手，又道：“你得帶著烏珠一起活下去…你知道的，你明白的，若是你與烏珠皆是個死，那余下這些女真，包括我在內，對于那蘇武而言，是沒有什么意義的，來日怕是女真最后一點人丁，不免都是個死路了！”
完顏希尹，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來分析這些，他讀的書，著實是多…
“所以，他會活一些人，如此拿捏你我，拿捏烏珠…”完顏宗望是真想得多。
“咱活著，才有來日可言，活著吧…”完顏希尹緊緊把完顏宗望的手捏住。
“唉…”完顏宗望起了身，沒有去拿那兩個大骨朵。
“好好好，走走走，烏珠說不定已經在等你了…”完顏希尹拉著完顏宗望就往外去，生怕完顏宗望反悔。
走出院門的那一刻，外面虎蹲炮又架好了，床子弩都搬上來了…
還有范云在外之語：“嘿，這女真的皇子殿下，還真教他勸出來了…”
說著，又與左右去笑：“兄弟們，咱這是俘虜了一個皇子？獻給陛下，陛下必然高興得緊！”
哄笑之聲大起…軍漢們哪個不喜？哪個不快？哪個不是榮耀滿心？
那完顏宗望忽然腳步一停…
完顏希尹立馬又拉：“沒事沒事，無妨無妨，蘇武不是這般之人，蘇武有容人之量！蘇武最敬重天下英雄，蘇武與你一樣，都是世間之豪杰！”
話語聽在完顏宗望耳中，完顏宗望微微低了頭…
話語自是有用的…完顏宗望自己，私下里有時候，也與蘇武有一種惺惺相惜之感…
卻是女真還有另外一個性子，山林里帶出來的性子，那就是信奉武力，尊重強大…
而今，蘇武無疑就代表了強大…
就好似此時此刻，也在隨著完顏宗望一起出來的那些戰斗到最后的女真勇士，他們聽不懂范云之語…
在放下武器的那一刻，他們許也是已經有了一些些服氣的…
“上去綁！”范云大手一揮。
自有軍漢上前去，完顏宗望稍稍抬頭，仰天在嘆…
完顏希尹在旁，漢話不斷去說：“陛下最看重這位皇子，點名要尋他，不可慢待，輕一些輕一些…”
這話，還真有作用，左右軍漢，還真少了幾分粗魯…
卻看那邊，一彪騎士在來，有一個聲音呼喊就到：“兄長！”
完顏宗望轉頭去看，不是很遠，那馬背之上，不是宗弼還能是何人？
完顏宗望回了一語：“烏珠！”
范云轉頭去看，不知這是什么局勢，一時就在皺眉。
完顏希尹連忙再說：“那位是陛下昔日結義的兄弟烏珠…”
范云面色好看幾番，剛才還有戒備姿態，便也去了。
完顏宗弼下馬，擠過一圈鐵甲軍漢，已然與完顏宗望擁抱在一起。
那邊吳用也到了，馬匹來到了范云身邊，輕聲一語：“罷了，不綁了，把身上搜干凈，我一并帶到陛下面前去…”
范云點頭：“嗯…”
就看兄弟二人，在重重包圍之中，當街在抱。
完顏宗弼在說：“是我愧對兄長啊…我早早就該…”
“不怪你，天命如此！”完顏宗望的手，又在拍打弟弟的肩膀。
“兄長，現在…”完顏宗弼環視去看，看此時此刻這般的一個大定城，接著說：“現在…如此…怎么辦啊？兄長？”
“沒事，有我…”完顏宗望話語輕聲，面色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