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在入城,城內廝殺無數…
大定府,并非一個大城池,便是在關外,它也不是最大的城池,反而遼陽府城池比大定府還要大一些…
真要說適合農耕,反倒遼陽府周遭,比大定府還要適合,甚至遼陽府也開發得不錯,何以此時此刻,女真人皆聚在大定府呢?
還是戰爭使然,是被戰爭逼在了這里,一旦女真人離開了大定府,就等于是拱手把關外的大片土地都讓給了蘇武…
北城之門開了,完顏宗弼在奔,拉著趕著馬匹,是鋪墊是翻越,壕溝過了十幾道,終于開始上馬往北邊去沖殺…
趕來堵截完顏宗弼的燕軍也到,一方只想趕緊打馬沖出去,只管往北去,一方來截擊,便是橫著沖殺過來,便把完顏宗弼之軍攔腰截斷…
前面的在跑,中間被沖得七零八落,后面的被堵得無處可走…
死傷自不用說,著實是混亂非常…
城池之內,那更是混亂一片,指揮系統早已不通,將也是兵,兵也是兵,大多數女真人并不后退,只管去迎那無窮無盡入城來的燕軍…
此時此刻,連完顏吳乞買都成了個兵,滿朝文武,也都是兵,已然在中街之上遇到了燕軍,廝殺到了一處。
更亂的是還有不知多少百姓穿著之人,到處在跑…
北城是開的,自就往北城去跑…
男女老少不知幾何…
北城那邊也是戰作一團,且越來越多的燕軍在趕來,不外乎這幾面城墻,早已圍困得清清楚楚…
只道完顏宗弼真能走脫?一圈一圈的包圍,又豈能容得他走脫?
迎面去,又是一隊鐵甲步卒,列陣以待,大斧大刀森嚴一片…
完顏宗弼完全不戀戰,馬匹已然轉向,并不往那嚴陣以待的步卒去沖…
他唯一有可能沖殺出去的辦法,不是奮勇沖殺,而是風騷走位,閃轉騰挪,看能不能以馬匹狂奔之速度,找出那絲毫之間的破綻而逃出生天…
今日要死多少人,這件事,沒有人能預料,連蘇武都難以去估計…
遼人,河北人,京東人,西北人,沒有一個不奮勇,士氣已起,自就是一鼓作氣…
真到這種局面,女真人再如何善戰,面對好多倍于己的敵人,那些善戰也沒有了用處,返璞歸真了,自還是個人,一雙手一雙腳一個頭的人…
到處都是火花四濺,錘頭骨朵,敲得鐵甲鐵胄是咣當作響…
整個南城,大半個北城,都是尸山血海在殺…
蘇武此時此刻,才剛剛從門洞里打馬入城來,不免也四處去看…
要說慘烈,許今日之戰,與昔日岳飛獨當一面與完顏希尹之戰,堪稱第一。
時不時還能聽到遠方那炸雷的轟鳴,擲彈兵們依舊在最前,伴隨著無數的同袍把炸雷點燃扔進女真人群之中。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硝煙的味道,伴隨血腥升騰,還有人死之后肌肉無力松弛導致的屎尿橫流…
說不出的難聞至極…
“陛下,讓我去勸,我去勸降…”完顏希尹打馬在側,急切開口。
“此時此刻還早,你能勸得誰降?便是尋人都不一定尋得到…”
蘇武面色無有表情,好似天生冷血無情,但真答話語。
“能勸,一定能勸!都少死一些精銳之人,如此最好不過啊!”完顏希尹絞盡腦汁了,希望能說動蘇武。
“說個名字出來…”蘇武豈能不知,此時此刻勸降那是不太現實的,非得把女真人打得死傷慘重之后,變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敵人在苦苦支撐,才有勸降的余地。
但蘇武真想知道,此時此刻,完顏希尹心中,哪個女真人是能勸降的…
完顏希尹豈能不想?一個一個的名字從腦海過去,陡然一語:“斡魯補,對,斡魯補能勸降…”
“誰?完顏宗望?”蘇武意外非常。
“對,就是他,他定能勸降!”完顏希尹想了所有人,只想到這一個人有勸降的可能。
“他還能勸降?”蘇武不太信。
“一定能,他是一個心思最多之人,他向來想事想得多,所以他定能先降啊…”
完顏希尹知道蘇武聽得懂這話語之意。
“可惜你找不到他…”
蘇武如此一語,但還真別說,完顏宗望若是愿意投降,那還真是蘇武意外之喜…
于政治而言,完顏宗望可比完顏希尹有意義得多。
為何蘇武愿意要這個意義?
蘇武看重的不是其他,而是完顏女真在那些山林里的威望。
從大興安嶺,到小興安嶺,到長白山…
完顏之威望,在覆滅大遼的過程之中,就已經徹底建立起來了。
這些山林里,若說人種,其實分不出多少區別來。
但若說民族,此時此刻,只要愿意去分,一千個民族都分得出來…
統治這些人,才能真的統治關外之地,乃至西伯利亞…
女真能起,從來不是那些完顏女真個個都是人形坦克,一個能打一百個…
而是這些山林部落之人的托舉…
是女真在反遼的過程中,得到了這些山林里大部分人的支持。
來日,蘇武還要統治他們,如此才有一個安穩的東北,如此也才更能再往北去,更為苦寒的西伯利亞,更為廣袤的深山老林…
所以,蘇武是需要完顏女真的,這是一面旗幟,一面統治整個東北山林的旗幟。
在蘇武所謀,完顏從來不是金國完顏,他是整個白山黑水的完顏…
什么索倫,什么鐵驪,什么室韋,還有什么烏畏于厥,乃至什么鄂倫春…
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有名字的,沒有名字的…
他們各部人數許都不多,但他們就世世代代在這林子里…
大燕得與他們溝通,與他們交流,與他們貿易,讓他們感慕王化,讓他們慢慢也融合一下,知道自己是大燕的子民…
若是沒了完顏,這份工作不知會難到什么地步,有了完顏,這個工作,就不知要容易多少。
甚至更直白一點,沒有已經與這些部落有過許多溝通工作的完顏女真,許多部落,你連個語言翻譯都找不到…
這些山林部落,有時候,或者大多數時候,你甚至都可以不用管他們,他們在深山老林里,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但怕就怕…還有的時候,又有一個人格魅力極大的人,又能拉起一支隊伍來,許是幾百人,許是三五千,許是七八千,不會太多…
他就堵在這里,劫一下搶一下,你使盡力氣來打他,他就往林子里鉆,你不打他,他又出來了…
這是幾片多大的山林?真若往北去一并算起來,二三百萬平方公里…
這個問題,總是要想辦法解決的,也不可能真的把這片地廣人稀之地的人類族群全部殺盡,這是做不到的事情…
要想一片安定的東北,要想這片土地真正開發起來,要想來日還要去更遠的西伯利亞,甚至要想庫頁島,鄂霍茨克海,千葉群島,乃至日本的北海道…
這都是一個體系的…
那蘇武無論如何,也要將這片土地里所有的人,都納入一種統一的歸屬感里來…
完顏女真若是死光了,沒有了這個頭頭,那里又成了一片散沙…
那是二三百萬平方公里的土地,還有巨大的海峽,巨大的島嶼,巨大的內海…
更也還是后世之人念念不忘的被俄國人搶去的海參崴…
戰爭,永遠為政治服務,此時此刻,這就是蘇武的政治!
所以,當完顏希尹說出完顏宗望這個名字的時候,蘇武馬蹄稍稍停住了,舉目去望,問了一語:“你覺得完顏宗望在哪里?”
這話,把完顏希尹問得一愣,他下意識轉頭了,身后就是那南城的城樓,他幾乎可以篤定,剛才,不久前,完顏宗望一定在這座城樓之上…
此時此刻呢?
“死了?”蘇武又問。
完顏希尹坐在馬背上,立馬身體轉來轉去,周遭去看去找,若是死了,完顏宗望應該也就死在這附近…
他甚至打馬左右去尋…
蘇武有些不耐煩,一語去:“尋不到就過一會兒再說!”
也不那么急,實在沒有完顏宗望,不還有這個完顏女真里的大學士完顏希尹嗎?
也是夠用的…
完顏希尹打馬又回來了,急忙說:“陛下,斡魯補沒死,他沒死!”
“跟著我走吧…”蘇武夾馬再走,又道:“跟著我走,若他真能亂戰之中不死,那某尋起來比你快!”
完顏希尹當真點頭:“陛下快往前!”
便是蘇武說的這個道理,他認可。
北城那邊如洪水泄閘,女真之老弱婦孺,諸般的奴隸,都在往那邊奔逃出城去…
完顏宗弼能輾轉騰挪的空間早已越來越小,但他還在盡力,盡力想著尋個空擋沖出去…
其實更北,還有一彪人馬在焦急等候,便是岳飛,他堵截在女真人北去的必經之路上。
最早,蘇武是擔憂女真人直接舉族北撤,是讓岳飛去堵槍眼的,便是無論如何也要拖沓住女真人北撤的腳步。
而今,用不上了…
女真人并沒有舉族北撤,今日也不會有幾個女真人真能逃出去了…
換句話說,完顏宗弼所行之事,注定是徒勞,他哪怕走得脫今日,也走不脫來日…
風在呼嘯,吹得人刺骨寒冷,完顏宗弼在落葉之中,奔得是滿頭大汗,是急…
馬還在奔,舉目四望,正北有步卒列了陣,這北城逃跑之路,怎么可能沒有步卒在此?
往東邊去,一支騎兵在來,往西邊去,另外一支騎兵在來…
好似一種貓鼠游戲,完顏宗弼到處去奔,聲東擊西,急轉急停,想要擺脫…
卻是越擺脫,空間越來越小…
身旁周遭,還跟隨之人,也越來越少,遠處的箭矢更也在來…
完顏宗弼已經學了很久的漢話了,最近與蘇武見面的時候,他還用不少漢話與蘇武去說…
今日,他該說漢話了,幾次,話語到得嘴邊,卻還是沒說出口…
以至于身邊跟隨之人,越來越少…
他一次一次想起兄長在城頭之上最后附耳叮囑的話語…
兄長讓他在最后走投無路的時候,一定要去見蘇武…
他此時此刻,猶豫不已…
兄長也說,只要你不真心要殺蘇武,蘇武一定不會殺你!
完顏宗弼記得,此時此刻,腦海里都是這些…
兄長還說,若是這女真沒了,你死后就不用來見我了…
北邊,步卒在進,目標還真不是完顏宗弼,或者不全是,而是他們要把北邊城內逃散之路堵住…
東邊騎兵在來,完顏宗弼怎么轉向,他們就怎么轉向,如跗骨之蛆…
西邊騎兵也在來,完顏宗弼怎么轉向,他們就轉向更大,提前往完顏宗弼可能要去的方向去堵截…
還有多少騰挪之地?
“我是完顏宗弼,我是大燕天子的兄弟,我要見他!”
完顏宗弼終于喊出來了,遠遠的,對著西邊堵截的騎兵在喊。
一遍一遍去喊:“我是完顏宗弼,我是大燕天子的兄弟,我要見他!”
漢話,說得越來越好,他本就要能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話。
城池之內,激戰還在繼續…
女真還有兩三萬的時候,反抗能力是極強的,面對數倍之敵,依舊能殺傷不少燕軍…
當女真不到兩萬的時候,反抗能力就銳減了…
再當女真不過萬余的時候,反抗能力已經降到了幾乎難以招架的地步…
道理很簡單,兩三萬軍,那也是人山人海,一命換一命也不是什么難事…
換著換著,燕軍不見少,反而越來越多,女真人的防線也好,集結的陣型也罷,開始慢慢出現了散亂…
慢慢被分割在城池的一處一處,每一處都是被圍攻之勢,此時此刻,面對四面八方之敵軍,再想一命換一命,那就是癡人說夢了…
只待死傷再多,真正被包圍在一個一個的小塊區域之時,那已然就成了單方面的碾壓…
被包圍之人,仗著屋舍院落或者街巷,已然只能是苦苦支撐…
反倒是進攻之人不急了,不會傻乎乎拿著刀槍就沖,等著,歇一歇,甕中之鱉,不急不急…
把弓弩再調上來,乃至弩床也運上來,把虎蹲炮再搬來,甚至把火也先燃起來…
若是女真突圍,那自是長槍如林,箭矢如雨,若是不突圍,慢慢待著死亡降臨就是…
這一處處之圍困,幾乎都在北城。
蘇武也到了北城,此時一語與完顏希尹:“此時,倒是差不多了,你去吧,尋得到誰就尋誰!”
完顏希尹卻是在求:“還請陛下下令,先圍困不打了…只要尋到斡魯補,此時此刻,全軍投降也是可能的…”
蘇武搖搖頭:“某不會下這般的命令,軍漢們求的就是軍功之賞,求的就是報仇雪恨!”
“陛下,這么多女真勇士,來日定然能為陛下在戰場上建立無數功勛!”完顏希尹還在求!
蘇武一語:“此時此刻,女真人活得還是太多了些…”
這話語是何等決絕冰冷,聽得完顏希尹渾身汗毛都在豎立…
完顏希尹終于徹底死心了,打馬就奔,他知道,時不我待,許真要先尋到完顏宗望被圍困在何處…
完顏希尹身后,也有一彪幾十騎跟著他,也是看著他…
也有蘇武的命令:“不可讓他阻礙了軍漢們的進攻步伐!萬不可教他拖沓來去!嗯…完顏宗望與完顏宗弼二人所在之處,倒是可以讓他多說幾句…”
范云親自去…
卻是蘇武不知,完顏宗弼已然在北城之外受了綁縛…正在送來見他的路上,完顏宗弼身邊還余二百來騎,皆在完顏宗弼軍令之下,跪地受綁。
還有什么?
蘇武轉頭去看,看的是那座城池里極其顯眼的皇城,昔日遼國天子的行宮…
行宮在蘇武身后,已經被許多軍漢把守住了。
城內還有不知多少家宅,門房緊閉,不知多少人在門房之內瑟瑟發抖…
北邊,往城門去的那一片,也不知多少人被堵在了城門內外之處。
蘇武在一個十字路口處,翻身下了馬,前后左右看了看,又翻身上馬了,他要出城去,回到那將臺之處安坐。
安安穩穩坐定…
不知為何,他此時忽然這么想這么決定,打馬轉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