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能夠心甘情愿地接受,那還算是什么懲罰?就是要你心不甘情不愿也必須吃下去的才叫懲罰吧。我第一反應就是這個。
被并非敵對方的人喊饒命還真是新鮮的體驗,不過我本來就沒有想過自己應該去懲罰對方。退一步說,我其實也沒把自己當成執掌賞罰權柄的高高在上之人。
“你想要在恢復記憶之后再死去,是為了向小碗報恩嗎?”我好奇地問。
游魂先是點頭,又是搖頭,然后說:“不止如此…知曉自己是誰、從何處來,再朝著死亡邁出生命的最后一步…這才是我完整的愿望。
“我不想要作為一個孤魂野鬼,而是想要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類,迎接自己的死亡。
“…我也很清楚這是一個非常奢侈的愿望,但是,這就是我唯一的執念了。”
我粗淺地理解了他想要表達的意思,“也就是說,你是想要死個明白。”
對于普通人來說,這個愿望可以說是低到不能再低;可是對于末日生存者來說,確實算是非常奢侈的愿望了。
“正是如此。”游魂回答。
“我明白了。這件事情也與解除小碗的危機有著直接關系。我會幫助你,實現你的愿望。”我說。
游魂深深地低下了頭,“…感激不盡。”
之后我們繼續移動。游魂拿著制圖師的地圖,同時反反復復地對照自己手臂上的傷疤地圖,判斷著接下來前進的方向。周圍的場景也在一刻不停地變換。
路上依舊有著一個又一個的怪異之物前來襲擊,就像是穿越到了喪尸末日題材的恐怖電影里面,嘗試徒步橫穿遍布行尸走肉的城鎮。而怪異的力量可比起喪尸要詭譎危險得多。雖然檀香被我和游魂留意保護,但也有兩三次險些中招死去的經歷。
良久,我們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檀香的樣子已經變得相當狼狽,與旁邊披頭散發、滿臉血污塵埃的游魂看著都不相上下了。
他的焦慮和恐懼似乎也瀕臨極限。
在遇到我和制圖師之前,他有過一小段在末日時代獨自求生的艱難經歷,多少知道在正常情況下生存者遭遇怪異的頻率是怎么樣的。在上次前往安全屋路上時他還可以說服自己那是偶然運氣不好,而現在他已經知曉了問題出在我身上,又接二連三再次遭遇威脅,離開我身邊的沖動似乎要逐漸壓過對于落單的恐懼了。
要是之后他主動提出離去,那么就由他去吧。我這么想著,和游魂一起看向了我們的目的地。
我們現在是在一座巨大湖泊的岸邊,借由向前方送去的火球釋放的照明光線,可以看到在遠方湖心處有著一大片占地面積極大的建筑群。
那里既像是古代的軍事要塞,又像是宏偉的宗教寺廟。如果是在現代世界,想必會成為受到很多觀光客歡迎的旅游景點;而在末日時代,這片古風的建筑群則似乎由于無人維護而進入廢棄狀態,大量的植物爬滿了外墻和地面。
還有,可能是曾經受到天災人禍的打擊,就算只是遠遠地觀望,都可以看出來這一大片建筑群到處都是遭到破壞的痕跡,令人懷疑在那里是否曾經有發生過戰亂。
更加慘不忍睹的是,這一大片建筑群居然還有大半都淹沒在了水下。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雖然說對面的建筑群是位于湖心處,但并不是說在湖心處就有座小島;相反,這片巨大湖泊更加像是后于建筑群產生的。
“那里是…”
游魂看著對面的建筑群,眼里浮現出來仿佛懷念般復雜的情緒,他陷入了思考。
“你對于那里的建筑有什么看法嗎,你好像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問。
游魂好像是在努力挖掘自己的記憶,片刻后,他做出了回答:“…是的,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不出意外的話,那里應該是福音院。”
“福音院?”我沒想到自己居然一下子就跑到了敵對勢力的老巢。
好在游魂立即做出了補充:“確切地說,那里是過去隸屬于福音院的據點建筑。
“福音院旗下有著不止一處用來聚集、訓練、指揮成員的據點建筑,除了福音院主閻摩親自坐鎮的總部,以及作為例外的轉輪王,每個人神都分別擁有自己的支部據點,并冠以自己的名稱。比如說黃泉福音院,還有神荼福音院…
“而這個地點,根據我的印象,應該就是曾經名為太歲福音院的地方,我過去貌似也是其中的一員。
“由于太歲及其信徒群體遭到了總部的清算,原本聚集在這里的修士和生存者們紛紛流離失所,據點建筑本身也被毀壞,然后陷入了如你所見這般荒廢的狀態。”
我接著問:“那么…你確定三生石散就在那里面嗎?”
游魂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手臂上刻畫的傷疤地圖,然后確信地點頭:“就在那里面。”
本來他可能還覺得小碗給予自己的地圖會不會是用來安慰他的善意謊言,此刻在發現地圖居然把自己引導至這種具有特殊意義的地方之后,他像是對此產生了一些信心。
“可是…我們應該怎么到湖心那里去?這附近看起來也沒有船舶…”
檀香說著,似乎是篤定我有辦法,偷偷拿眼神來瞧我。
這種程度的小事情當然不可能難得到我。我輕輕往游魂背后一推,再往檀香背后一推,然后自己也向前一步,便直接無視與廢棄福音院之間的空間距離,來到了廢棄福音院沒被淹沒的平臺部分。
“啊?我們…這就過來了!?”檀香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
游魂好像也很吃驚,卻似乎又將其視為人神理所當然可以做到的事情,沒有檀香那么反應激烈。
想要在混亂的時空背景之下施展這種能力可不容易,這也是我在一路上靠著賜福提燈解析末日時空得到的成果。現在我可以根據末日時空殘余的些許秩序性,重新做到這種空間移動的技能了。
我們到達的是廢棄福音院其中一處大廳的觀景臺,而大廳看著像是用于某種宗教祭祀用途的地方,只是眼下到處都是狼藉凌亂的痕跡。
“游魂,你知道三生石散在這個地方的具體位置嗎?”我問。
游魂面露難色地說:“地圖沒有提示到那么精確的地步…只能先到處找找了。”
我并沒有自己等人無法將三生石散找出來的擔憂。只要一直找下去,肯定是可以找到的。隨后便按照游魂的提議,開始在廢棄福音院內部到處移動和搜尋。
畢竟是大半都被浸泡在湖泊里面的建筑物,很多地方都是無法正常通行的,對于我們的移動也造成了些許妨礙。我想著三生石散或許在沒有遭到水淹的地方可能性會比較高,就打算先把這些部分都給探索了。要是找不到就再去探索水下部分,水麻煩的話也可以考慮先把湖泊本身給蒸發掉。
由于是在室內環境下探索,我和游魂各自持有的賜福提燈的光線就已經非常足夠,偶爾還會進入狹窄地方,我便先將懸浮在身邊的照明火球給撤走了。
而在尋找的過程中,檀香看了看那些被水淹沒的地方,然后說:“那個三生石散…聽上去應該是某種藥物吧?像是五石散什么的…萬一被浸泡在了水下,會不會失去效力呢?而且…”
他摸了摸身邊粗糙的墻壁。
“我以前去一些地方旅游過,也參觀過一些保存不怎么好的名勝古跡。”他說,“這個地方給我的感覺就像是那些名勝古跡一樣,完全不像是在幾年前遭到毀壞的樣子,甚至不像是幾十年前…更加像是在好幾個世紀之前就被破壞廢棄了。”
“這個可能也是混亂的時空帶來的影響之一。”游魂開口解釋,“在一些沒人看著的地方,時間可能會過得異常快、也有可能會過得異常慢。你沒有必要把這些時間流逝的痕跡當回事,反正就算分析出來了什么,對于我們來說也是毫無意義的。”
“但是,如果那個三生石散就在這里,就算沒有被水淹沒,可能也已經過保質期了吧?”檀香提出了富有常識的意見。
這句話貌似是把游魂給問住了。
而我則聯想到了現代世界的時間。末日時代的時間和現代世界的時間是無法對比參考的,雖然就自己的體感來說,我來到末日時代才過去了不到一天,但是現代世界現在又過去了多長時間呢?
幾天?幾個月?甚至是幾年?
現代世界的羅山能夠知道的,可能最多就只有我在和柳樹影襲擊桃源鄉總據點之后人間蒸發。即使真的能夠推斷出來黃泉把我放逐到虛無一事,想來也計算不到我還有機會從虛無之中活著到達另外一個時代去。認為我已經戰死才是相對正常的思路。
麻早會不會也認為我死亡了呢?她對此會生出何種想法?
她一定會為此悲傷到不能自已,我的突然“離世”可能會給她的心靈造成無法磨滅的巨大創傷。
不過,除了脆弱和怕孤獨的部分,她偶爾也會展現出堅韌的地方。說不定只要給她時間,她就可以從我“離世”的悲傷和痛苦之中走出來。想到這里,盡管可能不應該這么說,我卻還是難免為此而感到些許寂寞。
祝拾又會如何呢,如果我死了,她會為我而哭泣嗎?
長安要是知曉了我的“離世”,又會產生什么反應?
他們是否已經把我忘記了呢?
這種患得患失的情緒可真不是我的作風。然而我的心靈也不是鐵做的,偶爾也會產生脆弱的情緒。在互聯網上流傳著這么一句話,“只有真正在乎的對象才能夠傷害到自己”,我很在乎麻早,也很在乎祝拾和長安,所以光是想象他們會忘記自己,就會感覺心里難過。
就在這時,我忽然聽見了呼喚的聲音,好像是在呼喚我的名字。
“莊成…莊成…”
聲音非常輕微,像是幻覺一樣。
聽到這個若有若無的聲音,我看了看身邊的游魂和檀香,姑且先問一句:“你們誰在叫我?”
兩人莫名其妙地看著我。
而那個聲音依然在響。
“莊成…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