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先賢圣地。
隨著搶奪者的迅速離去,山林重新歸于了寂靜之中。
但這寂靜并未維持多長時間,便有一波又一波的仙宗門人呼嘯而來。
先是距離較近的陳氏仙族,繼而是與中州之間隔著偌大青州的山海閣,隨后是九州極南,位處玄海之濱的靈劍山,最后,則是距離此處最遠的禹州問道宗。
四宗門人陸續到場,都在那密密麻麻的裂痕之間徘徊許久,眼神忽明忽暗。
而在觀察過那裂痕密布,猶如碎鏡一樣的空間后,他們便迅速去了曾在林中大打出手的那些中州世家。
“是先賢圣地開裂之后流出的一縷仙芒?”
“不錯,雖不知曉其究竟是何物,但可見其仙機澎湃,道韻磅礴,僅是靠近便覺得念頭通達無比。”
“和十年前出現于北境之中的那塊日月精石相比如何?”問道宗副掌教商行空負手立于廳堂之中,用毫無情緒的語氣問道。
焦家老祖聞聲拱手:“日月精石不過是聚靈之物,可那仙靈卻是超脫法外,我僅是短暫觸碰就好像感受到了苦熬三十載未獲的破境契機,此物一定大有來頭,最關鍵的…”
“最關鍵的?”
“最關鍵的是從圣地回來之后,曾有族內弟子反應,說當老夫手握那道仙靈之時,他們不知何故也是氣息大增,仿佛被外力催發了境界,若不是我掌控時間太短,怕是會有家中子弟因此破境…”
聽到這句話,問道宗的眾人瞬間將眼眸睜大,眼神里流露出一絲難以置信。
修行向來都是一人之事,他們從未聽到過這般描述,也沒聽說過古往今來會有什么靈寶能有全族共通的能力,感覺此言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可問題在于,焦家老祖的神情并不像是在作偽。
事實上,當時的山林之中太亂了,不但有世家爭搶,還有蠻妖二族出手。
焦家老祖精神緊繃,一邊躲避著殺機一邊緊盯那仙靈,根本無暇關心周圍那些隨行子弟的事情。
他確實是回來之后聽到了門人的稟報,才得知自己錯過了什么。
與此同時,問道宗一行不自禁凝住了眼眸,開始低聲交談。
雖說焦家背靠的是陳氏仙族,但那只不過是他們在世家爭斗之中的依仗,并非就死忠陳氏,所以問道宗覺得他應該不敢刻意夸大。
并且,他們來此之前早有心理預期。
能夠仙光大放,照的整個青云一瞬白晝之物,怎么可能僅僅只是一樁靈寶那么簡單。
何況其所來之處,還是人族最為古老的中興之地,初代先賢與天道溝通的無上道場。
一時間,無數念頭在眾人的腦海之中不斷閃過。
“我焦家深入密林之中,見到那仙靈的瞬間便覺得此事非同小可,當即便與何家、左丘家、尤家達成共識,要將其交由仙宗。”
“誰料最后,那東西被季憂搶了去,一言不發地便遁走了。”
“天書院的左丘殿主那時候已經朝山林而來,他都未曾相見,不過他斷供靈石,企圖毀掉稅奉,行事向來大膽,目無仙宗,有此等行徑倒也不意外了。”
該問的都問了,該描述的也都描述了,這話題本該到此為止。
但焦家老祖卻又一次開口,對整個事件做了解釋。
商行空聞言轉頭,居高臨下地看向了焦家老祖。
他知道這姓焦的是想把自己的家族摘出去,唯恐之后再發生什么而引火燒身。
沉思許久,問道宗門人一言不發地帶著門人離開了焦家族地,向西而去。
仙靈現世不但引發了九州可見的異常天象,還帶來了一場雖然震動不強,但波及面積極廣的地龍翻身,消息自然是瞞不住的。
于是一夜之間,各種流言蜚語傳的漫天飛舞。
其中有不少消息,都是從中州世家當中流出的,有些地方雖被添油加醋,但并未脫離真相太多。
所以沒多久的功夫,很多人都知道昨夜曾發生過的事情。
先賢圣地好像出了問題,有仙機無量之物現世引起爭奪,甚至招惹來了蠻族與妖族的覬覦。
最后那東西被季憂搶走,而追殺他的妖族天妖將敗走,蠻族將王重傷垂死。
這個消息被概括下來,簡單的只有兩句話,卻引發了無數沉默。
從開春以來,九州之地就開始進行了春耕,所有人都知道季憂正在家種地,方錦程也時常拿出此事來陰陽怪氣幾句,說他修仙是浪費了天賦,不如到大夏任職個司農官。
可當聽聞了昨夜之事后,他們才不得不接受現實。
那就是季憂雖然行為舉止如同鄉野地主,但那只是他的順心而為,而一旦出手,他在修仙者之間卻還是那個能夠翻云覆雨的存在。
“蠻族將王是何境界?”
“初境相比無疆,巔峰可戰神游,那個將王名叫丹巴,戰力應該在二者之間。”
“那先賢圣地到底出了什么問題?”
“各大世家提起此事都含糊其辭,不愿多言,至于先賢圣地所在的那處山林,則被天書院弟子把守,不能靠近,不過就算看不到,也能夠知道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那季憂得了先賢圣地之物,莫非戰力又會大漲?”
“這個就無法確定了,因為我聽說連仙宗都不清楚那東西到底是什么。”
鴻鼎樓中,關于此事的議論整日未消退。
很多人在交流過昨夜發生的事情之后,轉而就進入了猜測流程,猜測先賢圣地到底出了何事,猜測那仙靈有何妙用,猜測著人族對蠻妖二族是否會有反應。
而就在他們討論之中,長盛大街開始不斷有身影落地。
陳氏仙族門人、山海閣門人,靈劍山門人,以及問道宗門人。
這樣仙宗齊聚的場面了,他們也只是在天道會和游仙會上見過,不由得觀看許久。
不過他們入城之后并未下榻仙園,也沒有前往同為仙宗的天書院,而是去了大夏官署司仙監,叫人一陣費解,不清楚他們所來目的地。
左丘陽此時已經回到了天書院,正在藏書閣靜坐,翻查了無數關于先賢圣地的古籍,確認著自己的猜測。
上五境圓滿者神念通達,轉瞬之間,一摞小山樣的書就被他翻看完畢。
“取筆墨紙硯過來。”
“是。”
掌事院的三位掌教立刻吩咐弟子,取來了文房四寶,擺在了桌上,為其研墨。
半晌之后,隨著墨塊被磨碎與水交融,左丘陽挽起袖子,捏住毛筆將筆鋒添飽,思索許久之后下筆,簌簌而寫。
不過寫了三四句之后,那毛筆就停了下來。
懸筆思量許久,左丘陽將那信紙握成一團,又新啟一張重寫。
彼時,站在其身后的三位掌事看到第一行的季憂二字,臉色一陣復雜。
當年那個碰巧入院的弟子,如今已是殿主給他寫信都是要斟字酌句,再三思量的存在了。
簌簌簌——
左丘陽提筆重寫,內容逐漸呈現于紙上。
大概就是想請季憂回院,有事要與其商談。
他知道季憂對于仙宗不太信任,哪怕是對天書院也是如此,所以遣詞用句都十分謹慎,以避免猜忌。
就這樣寫到末尾,他拂袖喚來一縷清風將墨跡吹干,而后折成四方裝入信封,遞給了身后的秦榮。
“送去豐州,交給季憂。”
“是。”
秦榮將信捏在手中,隨后和另外兩位殿主朝著門外而去。
而就在他們下山的同時,司仙監一位官員匆匆而來,與他們擦身而過,隨后于自在殿前躬身,請殿外弟子通傳,要拜見左丘陽。
聞聽通傳,左丘陽于桌案后方起身,隨后邁步來到了門外。
“左丘殿主。”
“司仙監?所來何事?”
那位司仙監官員躬身遞上兩封帖子:“陳氏仙族、山海閣、問道宗及靈劍山兩日后將于盛京論道,邀請天書院一同參與,這頭一封帖子是邀請函,另一封則是受邀名單。”
左丘陽聽聞此言,伸手將其手中的兩份帖子接過,后又隨開了第一份。
帖子并非是司仙監的名義所寫,而是以問道宗副掌教的名義所寫。
據帖中所言,自楚家、李家、莊家、朱家等世家伏誅之后,青云仙宗一直都在半封山狀態,休養生息,相互之間并無溝通。
這樣各自為營下去,恐人族無法凝聚。
而今蠻妖二族攻占了幽云二州,奪取了人族領土,他們該與大夏協商對策。
另外,先賢圣地開裂一事非同小可,也該坐下商議該要如何處理。
左丘陽看到這里,眼眸稍稍向遠處的盛京凝視了一眼。
其實這商行空所言確實不錯,災禍過去那么久,各大仙宗也是時候該見個面了,不然的話必然會猜忌叢生,以至于人族剩下的六州將繼續割裂。
屆時內憂外患,恐無休止。
但問題在于,這問道的地點選在了盛京。
按道理來說,問道宗想要論道天下,那么舉辦地該是在禹州才對,不應該在天書院門口自行做主。
所以這件事,一定不會那么簡單。
果不其然,當左丘陽打開了第二份帖子,一切便有了分曉。
因為這場論道會對天書院諸多高層都有邀請,從尤映秋到自己,再到宗內一些長老,還有內院一些天驕弟子,全都按照身份由高到低排列。
唯有第一位的名字,不符合禮數,也不符合位次高低,寫了季憂二字,排在他師妹前頭。
果不其然,除了仙宗之間的交流之外,他們還有是為了先賢圣地所現之物。
左丘陽凝住了眼眸,手指微微用力。
從中州回來的路上,于先賢圣地之中觀戰的弟子全都寫了案卷呈報了給他。
其中有幾個弟子的論述極有趣,說他們以神念觀察之時,發現當趙家老祖握住那仙靈之時,場間的趙家子弟也曾有氣息不斷攀升。
除此之外,焦家、何家、尤家子弟,皆有這種反應。
他知道那東西不是這么用的,但卻可以這么用。
而論道的確是個好主意,這樣一來,那些仙宗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在盛京留下,甚至可以攜宗內大能全都陸續來此。
千年世家行禍之后,各大仙宗之間達成的共識就是休養生息,盡量避免沖突,但并非說一定不會沖突。
畢竟那東西,所得來的功效或許要比遺跡仙緣還要誘人。
嗡——
豐州,季寨。
隨著游魚一般的金芒浮空,寂靜的庭院忽然仙光大作,掀起巨大的風團。
而季憂則和匡誠一并站在屋檐之下,望著那道仙靈觀察許久。
“這就是季兄昨夜搶回來的?”
“不錯。”
“是天地靈寶,可有何作用?”
季憂聞聲搖了搖頭。
他在今日清晨回到了豐州,而后便開始研究此物,以神念探查之時,只覺得其中所蘊含的力量大若玄海,只是輕輕靠近便覺道心通明,神念通天。
但它不受靈氣煉化,無論何種手段都難改其現在狀態。
對于這究竟是何物,他心中隱有答案,不過卻不能確認。
正在此時,老邱從前院匆匆而來,手中捏著一封信送到了季憂的面前。
“少爺,天書院來信。”
“說了什么?”
“好像是請少爺回去。”
季憂伸手接過信,而后看了一眼其中的內容。
匡誠也跟著看了兩眼,眉心微皺道:“叫你回天書院莫非是為了這東西?”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有些東西不是搶到了就行,要能留下才行,千年來,青云的規矩一向如此。”
“可季兄昏迷那段時間,我觀天書院的態度,似乎是極為看重季兄的,我想他們不至于動手才是。”
“但天下仙宗不只有天書院,我猜盛京中絕對不只有左丘陽一人在等我。”季憂說著話將信收回。
匡誠聽過后抬起頭:“那季兄要作何打算?”
“一直躲著不應也不是解決辦法,他們又不是不能來豐州,還是去會會吧,并且我也有事情要和左丘陽說一下,他想與我聊的事是同一件事也說不定。”
“那我也和季兄一起返京吧。”
匡誠輕聲開口:“剛好蕊兒前幾日也說想家了,想要回去看看。”
季憂聞聲回神,看他一眼后開口:“送魏蕊回家?嘖嘖嘖,要我的話我都不好意思。”
“為何不好意思?”
“從年前就帶回來了,結果住了那么久,回去之后還是楊柳細腰,肚子也沒大,要我的話我可覺得要丟死人了。”
“我就不該反問的…”
匡誠嘟囔一聲:“何時啟程?”
季憂揮手將那仙靈收回:“明日吧,我也好久沒回盛京看看了,辰時吃過早飯出發。”
于庭院之中閑聊過后,兩人分離,匡誠去廂房找了魏蕊,通知了明日返京之事。
星月輪轉,東方吐白。
在吃過了早飯之后,季憂、匡誠與魏蕊三人聚集在了府門前。
彼時,提前準備的馬車已經掀起了的門簾,等待著三人入內。
季憂有儲物葫蘆,行囊向來都是放在葫蘆之中,不過這次他的手中卻多了一只包袱。
“春風巷的宅子毀了之后,到現在都一直未修?”
聞聽這忽然的發問,匡誠不禁轉頭:“青云災禍導致去年稅奉未收,大夏發不齊俸祿,我修繕房屋的銀子還未湊齊。”
當初楚家妖人前來天書院奪取圣器,功敗垂成之后想要逃離,但剛剛踏出尼山就被打落。
當時春華巷的一大排房屋都因此而垮塌,匡誠的宅子也在其中。
后來他從靈劍山返京,因為沒錢修繕,就一直借住在監察處提司木菁的家中,到現在那地方還是一片廢墟。
“你這公務員當的,連房子也蓋不起。”
季憂逼逼叨叨一聲后將手中的包袱遞到了他的懷中。
匡誠下意識地伸手接下,便覺得其中沉甸甸的,有不少如同石塊一樣東西隨季憂的動作一陣亂撞。
“回去之后把屋子修修吧,別老是住在同事家里了,怪不方便的。”
“怎么會這么多?”
“不算多,這些年的豐州不管有什么事都是你親力親為,整個冬日單單只是售糧就賺了不少,花不完,根本花不完,這一份已經是我摳搜了不少的了。”
聽到這句話,匡誠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卻沒有再繼續推辭。
返回盛京之后他總不能還住在同僚家中,哪怕他與木菁關系不錯,但他的家人總歸是會厭煩的,所以房屋修繕是必須的。
隨后,三人便坐上了馬車,在馬兒的一聲嘶鳴之中,車廂被緩緩拉動。
豐州距離盛京不算太近,車馬前行更換渡船需要整整兩日,橫穿整個中州。
而在這兩日間,盛京因為仙宗論道的事情,正變得熱鬧非凡。
大夏的幾座仙家御園都有五宗弟子論道,論到不服之處直接下場動手也不少見。
而聽聞此訊,各地世家也有門人前來,加入其中。
只是一開始的論道弟子只不過是些境界低微者,修為多數還在下三境,倒是只能看個熱鬧,后續才逐漸開始出現境界高一些的。
不過那些被視為仙宗底蘊的大人物都未出場,似乎是在等待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