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境內,遷徙而來的妖族浩浩蕩蕩地進了城。
妖皇子夜寒按照爪牙鱗毛羽的劃分,將他們分區域地安排到了云州的五座大郡之中。
這些因為祖輩遷徙而流亡雪域千年的妖族民眾其實已經是第好幾代了,他們對于九州的了解,也只不過是從族內流傳話本及戲劇中得來的。
而當他們親眼見過這盎然的春意,以及四處含苞的野花,嫩柳甩開的新芽,無一不震撼不已。
一時間,妖帝萬歲,妖族永存的山呼聲響徹了整片大地。
“安排妖族子民按需入住,隨后上報族內以做登記。”
“另外,下令讓玄妖從前線撤出五人,每人帶五百將士,前往郡城之中維持秩序,莫要引起大規模的爭奪。”
白樺城中,皇子夜寒對身邊的行官下達了命令。
妖族民風淳樸,族內允許私斗,這也是千年來妖族一直能夠保持血性的原因。
但妖族律法之中的私斗指的是個人與個人,而非團體與團體。
夜寒派人前去鎮守,也是擔憂充滿血性的妖族子民會因為爭奪土地與住所,而產生以族群為單位的大沖突。
個人與個人的爭斗養血性,但團體與團體之間卻會傷和氣。
皇子行官將命令匆匆刻于竹片之上,剛刻完最后一字,便又聽到皇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通知羽族與鱗族,命他們帶領族內的工匠,整頓過后前往白樺城見我,為皇族建設妖城與陛下行宮。”
“謹遵御令。”
負責記錄命令的行官微微躬身,隨后從妖皇子面前撤走,跑去匆匆下令。
見此一幕,夜寒轉身,回到了自己所住的院落。
子民遷徙過來之后,很多事情都需要規劃。
尤其云州以礦產為主,但卻不事生產,而礦產對于現階段的他們其實是最無用的。
他們最需要的,是立刻開墾土地,種植作物。
但對于居住于雪域千年的妖族而言,他們對這種事情其實并不在行,所以如何規劃是個關鍵。
生存環境變了,一切都會隨之變革,以前合適的政策如今不太適用了,該刪改還是要刪改,該廢除的要廢除,該新增的要新增,這是他繼承大統所要面臨的第一個考驗。
他坐在案牘前方,看著窗外稍稍陰沉的天色,陷入了思索之中。
就在此時,府邸之中的下人朝屋內快步而來。
“皇子殿下。”
“何事?”
“公主殿下回來了。”
聽到這句話,夜寒從案牘之后起身,隨后邁步出了門,走向了自己隔壁的院落。
這處雅園是夜寒專門為其準備的,曾是云州靈石商會名下的一座仙園,其中景觀別致,曲水流觴,各種植被與花卉雖然還未開,但對比雪域也已經算得上是郁郁蔥蔥了。
他之前來人族的時候,曾為妹妹帶回了數種花卉,可惜都未養活,那時候便說要帶她到人族去看,如今也算是兌現了承諾。
果不其然,此時的封陽坐于庭湖的石橋之上,兩腿懸空著,一雙雪膩的腳丫翹著,蔥白玉趾蜷縮如珠,輕輕點水,同時目光四處打量。
“封陽。”
一聲輕喚,封陽轉頭看向了夜寒:“大兄,好久不見。”
夜寒上下打量著她:“果然破境了。”
“都是托大兄與父皇的福。”
“實力是自己,可跟我們無關,你每日于醫館診治族人,修為還能如此精進,實在令大兄汗顏。”
夜寒淺笑著看著妹妹,隨后眼神忽然一轉:“對了,我來時見了小柔,她說你出去逛了逛,為兄有些不解,你是去了何處?”
封陽聽后睫毛輕顫:“剛入九州,對何處都覺得新奇,走到北境就挪不動腳了,于是便多停留了一陣。”
“只在北境?”
“我在九州人生地不熟,還能特地去哪兒。”
聽到這句話,夜寒并未再說什么,而是轉頭看向了庭院南側的樓閣:“屋內可收拾好了?”
封陽轉頭看了一眼屋子:“小柔正在帶人收拾,這屋子好像許久都未住人了。”
“許久倒是不假,我們妖族年前攻入九州之后,這里的人就全都逃走了,先到我那兒去吧,為兄給你泡杯茶。”
“人族的茶?”
夜寒點了點頭:“一種用茉莉炒制的花茶,別有一番風味。”
封陽聞聲輕輕點頭,穿上了鞋子,邁開腳步跟著哥哥到了隔壁的院落。
剛剛下過雨的云州,天光并不明媚,夜寒將熱水沏入茶杯之中,隨著顏色漸深,一股花香之氣逐漸蔓延。
嗅到這股味道,封陽有些訝異,漂亮的豎瞳一陣閃爍。
“連花瓣也能炒制成茶葉,沒想到吧?現在可還疑惑大兄為何一直主張重返九州?”
“可是死于戰場的將士卻喝不到了。”封陽不禁輕語。
“但他們后輩的子子孫孫都能喝到,這便是意義。”夜寒抬手將茶水端給了封陽。
戰爭是會死人的,而且勞民傷財,這也是封陽一直都在反戰的原因。
但眼看著九州,對比寸草不生的雪域,她又如何不希望自己的子民能夠生活在這種地方。
眼看妹妹對此并未反對,夜寒忍不住露出了微笑,隨后便又將自己搜羅來的各種人族茶點端了上來,一一介紹給她。
正在此時,方才通報封陽歸來的下人再次入院,身后還跟著駐守邊境的一位將士。
那人將一份帖子遞上,隨后便匆匆離去。
封陽此時已經將杯子當中的茶水飲盡,見狀不禁轉頭看向了大兄手中的帖子。
“中州方家?”
“背靠人族仙宗天書院的一個世家,是來向我妖族求購靈石的。”
寒夜說著話,從身后抱出一只木箱,放于案牘之上打開。
封陽見狀伸出玉手,隨后將其中其中的帖子一一拿出,發現這些帖子都是來自人族各州世家,甚至還有五大仙宗,有些帖子的落款時間還在戰爭之時。
“我們攻入了九州,人族竟然還愿意與我們通商?”封陽有些驚訝。
“這就是人族的卑劣。”
夜寒將方家的那份帖子批寫了一只對鉤后放在桌上:“徹底攻下云州之時,我向人族遞出消息,愿向他們售賣靈石,當時人族罵聲不斷,可很少有人知道,我當晚便收到了無數購貼,連人族仙宗也在其內。”
“先前的云州不事生產,但我妖族大批子民入境,需要糧食及物產。”
“他們大概覺得在圣器震懾之下,我妖族與蠻族不敢南下,而他們需要靈石修行,求仙問道,所以這種交易私下已進行許久。”
“進入九州之后,與我們同行的蠻族是需要防備的,畢竟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與人族通商近些既能看得準時機,也不至于腹背受敵,不失為一個好選擇。”
夜寒給封陽倒了茶:“我們只是暫時缺少糧食,但人族會一直缺少靈石,所以我妖族會始終快蠻族一步,也可以掣肘且分化人族。”
整個云州再加上一半的北境,從面積來講已經足夠妖族的子民生活了。
而繁衍生息,擴大族群數量則是需要時間的。
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們并不急于將戰爭繼續下去,開拓新的領地,而是需要在云州扎根。
拋出史料,證明妖族也曾是九州的居民,私下與人族通商,都是手段。
甚至在夜寒的謀劃之中,妖族子弟未來去仙宗求道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人族忘性極大,不用多久,大家就會覺得云州本就該是妖族的領地。
這是族群之爭,將跨越無數世代。
這一次,妖族每一步都要走的格外謹慎,避免如千年前那般徒做嫁衣。
只是除了這些之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他們無法確認。
想到這里,夜寒忍不住抬頭望向夜空。
天意,不知會落到何處。
轟!!!!
正在思索之際,一股強烈的威壓忽然自北向南而來,震得房屋動蕩,瓦片作響。
兄妹二人立刻目光緊縮,走到屋外,望向西北。
只見遠天之上似乎有一抹云不開的粘稠,深邃無垠,帶著磅礴的氣息以至于北境之上塵沙滾滾,狂風呼嘯。
與妖族一樣,蠻族也是選擇在這個春意剛至的時期遷徙族人。
而這股威壓所代表,便是蠻皇御駕親至了。
夜寒望著那浩瀚的氣息,頭皮微微有些發麻。
遺族大戰過去了千年,三族之間從不互通,對彼此的了解也不深刻。
就像夜寒不清楚人族那些臨仙境掌教,而人族也不清楚統御妖族萬民的妖帝一樣,在彼此眼中都十分神秘。
但若是神秘,其實蠻皇才是最為神秘的那個。
世間很少有關于他的消息流出,只知道他一直都枯坐于十萬大山之中,就連他是第幾代蠻族皇帝都不清楚。
而在蠻妖兩族聯盟之后,彼此之間關系密切了不少,但仍舊沒人見過那位蠻皇。
而根據蠻皇子拓跋夷所說,除了他們皇室成員之外,其實就連蠻族子民都很難見到他們的皇帝。
但端坐十萬大山千年,卻能統御子民進攻人族多年心氣不減,沒有人會懷疑這位蠻族皇帝的強大與智慧。
凝望著那氣息的夜寒思索許久,不禁將目光看向雪域,心說父皇估計也快到了。
與此同時,幽州楚城。
兩邊建筑被推到的寬闊大道上,一座高大的身影落入其中,邁步而來,渾厚的氣息讓無數人心中震顫。
“九州啊。”
“終于,又見面了。”
“誰曾想這一別,竟是一千兩百多年。”
蠻皇子拓跋夷此時就跪在蠻皇的身前,聞聲不禁抬頭。
根據蠻族史冊記載,蠻族逃亡十萬大山到如今,確實已有一千兩百年,可是他的父皇并非是一直活過了一千二百年的初代蠻皇。
那么這句充滿懷念的念白,或許是基于整個種族來講的?
與此同時,妖族與蠻族舉族遷徙到幽云二州的消息并未瞞過北境將士,這個消息很快便傳到了人族內部,引起了議論紛紛。
一邊帶領族人侵略人族九州,一邊又假模假式地通商,還聲稱什么只需要足夠子民存活的領地,不愿意讓戰火蔓延。
這種笑里藏刀的做派,當真叫人作嘔。
不過罵人的多數都是底層,或者修為不算高深的修仙者,倒是有些世子千金之類的,并未參與。
“郭兄為何不罵?”
“算了,我破境在即,需要保持道心通明,還是不做這動氣之舉了。”
“破境?你沖關用的靈石湊夠了?”
“嗯…”
隨后的一段日子當中,有人破境的消息不斷傳出。
有仙宗子弟,亦有千年世家子弟,甚至還有百年世家子弟。
雖說年前也有人破關,但數量上卻根本比不過現在,于是到處都是道賀的聲音。
不過在這個過程中,諸如靈石如何湊齊之類話題卻并未有人提起。
唯有無慮商號的糧價,倒是越抬越高了。
很多人都注意到,在蠻妖二族徹底占據了九州之后,很多世家都又來買糧,而且是一車一車的買。
不過奇怪的是,這些糧食被買走之后并未被他們帶回,反而是走了北門離去。
與此同時,尼山天書院。
隨著一陣氣息的流轉,破境的仙光在天空之中慢慢綻開。
緊接著便是一陣爽朗的笑聲在內院仙居響起,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不多時,已達通玄上境的方錦程邁步而出,氣息流轉之間滿是得意之色。
糧食售賣一事結束后,他一直都在潛心修道,前幾日家里送來了一批靈石,助他沖破了小關。
而今,他的境界已經追上了與他一起入院的陸含煙,如何能夠不喜!
于是這位方家世子大手一揮,決定宴請四方。
諸如內院子弟,外院跟班,還有趙云悅為首的一群京中世家子全都收到了邀請,同聚于鴻鼎樓中。
眾人共同舉杯,一飲而盡,隨后臉上露出一副難評的表情。
“狗日的季憂,這到底算是什么酒?狗都不喝!”
“方兄還是不要這么說話,你小心他回到天書院給你一劍,再把你扔到后山的山澗里關著。”
方錦程冷笑一聲:“聽說他在豐州種地呢,大概這才是他的追求,再也不回來了也說不定。”
春日到來之后,豐州又進行了大規模的開墾及耕種,這件事外界都是知曉的。
另外,年前被雇傭的農工也在豐州的帶領下重回了戶籍地,播種了豐州給的糧種,這也不是什么秘聞。
每每想到這些,眾人都是一臉復雜。
戰力如此卓絕的人,偏偏操心著種地、糧食這樣的俗事,而操心著種地、糧食這樣的俗事的人,偏偏戰力那么卓絕,天賦更是讓人望塵莫及。
正在幾人閑坐聊天的時候,一群年輕的天書院子弟正在往樓上而來,見到方錦程之后瞬間躬身行禮。
“中州俞熙辰,見過各位師兄!”
“涼州洪旭,見過各位師兄!”
見此一幕,席間的天書院內院弟子紛紛還禮。
新元過后,除卻丹宗與玄元仙府之外,其他五大仙宗都廣開門庭,招收了大批的新弟子,目前正在陸續入院,而這些人就是其中之一。
方錦程端起酒杯,打量半晌后將目光落在了最角落的瘦弱少年身上:“剛剛啟靈,修為這么低也能入院,你是何人?”
“回師兄的話,在下阮啟宇,涼州沛陽郡太守之子,受大兄軍功所惠入院。”
“既是凡家之子,身上為何會有修為?”
阮啟宇拱手:“我早些年被父親寄養于涼州一方仙莊,隨師兄一同啟靈。”
方錦程見狀沒有多言,眼神里流露出一絲厭煩。
從三年前的天書院秋斗開始,他就無比厭惡這種出身微末的人。
眼見師兄露出不爽的神情,眾人訕笑一陣,隨后拱手朝著另外的桌子走去。
“沒想到阮兄還是個鄉野私修。”
“誒,不敢不敢,如此盛名怎敢用在我身上,叫人聽去要受白眼了。”
“啊,這倒也是…”
那些弟子人已離去,但相互之間的閑聊倒是傳的清晰,讓聽到的人一陣沉默不語。
在世家人眼中,但凡不是修仙者血脈的,別管是做官得到的修仙名額,還是軍功得到的名額,原則上一律都是鄉野私修。
這個人通常都是用來貶低人的,但如今好像是變成了沒人能擔得起的褒獎稱謂。
究其原因,自然是因為曾經有人以這個頭銜,以手中利劍讓無數人低頭讓步。
尤其是去年秋日的那場災禍,他撕開天道祭,在煞氣遏制之下斬殺了一位親傳圣子的事。
這事不是什么辛密,尤其目睹者眾多,自然是早已傳開。
因為幽云二州的大戰緣故,今年因軍功入院的學子頗多,但鄉野私修四字卻根本沒人敢用了。
沉默之中,眾人低頭吃菜飲酒,不覺間,窗外已夜色深深。
天書院也是有酒蒙子的,哪怕酒水并不好喝,但也是喝的東倒西歪。
此間有一名叫做郎立輝的天書院學子,是掌事院郎掌事之子,去年入院,就是酒蒙子之一。
他跌跌撞撞地朝著樓下而去,但剛剛走下兩階,他就感受到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咕嚕嚕滾了下去,頓時被摔得四仰八叉。
不可能的,明明沒有喝到這種程度才是。
郎立輝一臉費解地爬起,結果才發現確實不是自己的問題。
因為此時,整個鴻鼎樓都在晃。
不,是整個盛京都在晃。
但最讓人愕然卻不是此間的地動山搖,而是東北方向忽然光芒大作,亮色滔天,一瞬間將漆黑的夜色撕開,仿佛白日重臨。
此間,東南西北,仙宗之內浮空數道身影,望向東北。
而在差不多的時間里,妖族與蠻族也在凝視著東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