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云二州被徹底占據,但并未繼續南下,于是青云九州保持了一段難得的平穩。
自秋日爆發尸潮開始,一直到辭舊迎新之日,整整半年,人族終于有了片刻的喘息之機。
只是沒人清楚,這般搖搖欲墜的安穩可以保持多久。
此間,新元來臨。
因為在大戰之后,無數世家為了搶奪那些千年世家的遺產大打出手,以至于結仇者頗多,相互之間的走動減少了不少,喜悅與熱鬧的氛圍被削減。
甚至,就連仙宗也取消了世家上山朝拜一事。
與之相比,豐州卻是一片太平景象了。
從臘月開始,慶祝新元的氛圍就逐漸熱烈,一直到新元當日達到頂峰。
根據官府的指引,豐州各郡都組織了大規模的年會,遠遠望去人頭竄動,絡繹不絕。
靈劍山小鑒主每個都去。
尤其是各地花燈會,全都被逛了個遍。
季憂則在不斷煉體的同時,陪顏書亦到處閑逛,看遍了豐州。
新元夜當晚,季寨之中備下了豐富的晚宴,眾人歡聚一堂,把酒言歡。
作為真正的豐州之主,小鑒主仍舊是那副不加辭色的樣子,恬靜端莊地坐著,不過無論誰來敬酒,她都會喝。
而季憂也驚訝的發現,其實顏書亦的酒量并不太行,一圈下來就醉倒了,最后只能被季憂抱離了酒席。
從前院到后院,冷風迎面而出,被抱起的顏書亦稍稍睜開了眼睛,盯著季憂一陣觀瞧,看的有些出神。
“相公。”
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軟軟開口叫了一聲。
季憂低頭看著懷中醉眼惺忪的仙子,不禁輕聲開口:“喝醉了才知道叫相公?”
小鑒主傻了一會兒,隨后往他懷里鉆了一下,被乖巧帶入房中。
不多時,隨著床板輕晃,房中傳來一陣輕柔的嗚咽聲。
平整的床單逐漸皺起,雪白的玉足凌空輕晃,接著就是水光一片。
不過到了翌日清晨,酒醒的顏書亦對此完全不愿承認,張口就是小小天書院弟子。
隨后,曹勁松、溫正心與班陽舒三人前來辭行。
除卻與丹宗一樣完全封山的玄元仙府之外,其他五大仙宗都宣布開始重新擇生。
并且,他們紛紛將原本的門檻砍低了許多,目的便是為了擴大門徒數量。
曹勁松雖已晉升長老之職,但仍舊擔任著外院教習的工作,新元過后便被召回了天書院,準備招生事宜。
班陽舒和溫正心隨之離去,打算回天書院悟道沖關。
季憂將他們送走,便也開始了修行。
至于蠻妖二族,他們為了在春日到來之前將族人遷徙過來,一直忙于幽云二州的大興土木,暫未出現重新聚集將士的現象。
非但如此,妖族還開始對外售賣雪域妖石。
在丹宗封山,云州被占之后,缺少了丹藥與靈石的輔助,人族的修行變得有些舉步維艱,妖族此舉幾乎就算是扎到了人族修仙者的心窩子里了。
但對于妖族這般拿捏人族,也是激起了不少人的怒火。
“妖族侵占我人族土地,還妄想與我人族通商,簡直癡人說夢!”
“不錯,癡人說夢!”
響亮的聲討不絕于耳,引得人族群情激奮。
不過很快,妖族與蠻族便甩出了自己部族之中的史料,準確來說,是兩族于千年前所記下的史料。
這份史料只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千年之前,他們妖族與蠻族也是與人族一同生存于九州之內的。
“幽州與云州農業并不發達,尤其云州,依賴的一直都是靈礦,想要重新開墾荒地耕種,對他們而言是有些困難的,想要通商也是為了喂飽將要遷徙過來的族人。”
“這份史料也很有意思。”
“戰爭畢竟是殘酷的,攻城略地間難免會有傷亡,而正義的名號遠比單純的嗜殺更能鼓舞將士們的斗志,可以讓他們一鼓作氣,奮不顧身。”
天書院內院之中,三位掌事對于妖族與蠻族甩出了史料及想要通商的行為議論紛紛。
大規模的戰役就是這樣的,需要一個名頭來團結每一位將士。
所以妖族與蠻族所喊的,一直都是重歸九州。
在他們的史料之中,九州本就是他們的故土,是人族侵占了他們的族地,將他們趕到了寸草不生之地。
若說妖族,其實還能沾得上邊,但蠻族如此說卻讓人覺得發笑。
當初遺族大戰爆發,他們因為畏懼而逃走,重歸一詞實在冠冕堂皇。
郎和通挽著袖子:“如此局面,已經有些像是當年諸國混戰末期的三國并立了。”
“不,是四國。”
“四國?”
秦榮抬起眼眸:“別忘了還有豐州。”
聽到這句話,郎和通與計敬堯全都微微一怔,心道豐州怎么能算一國呢?它又未被異族所占領。
但想著想著,他們的目光開始不斷閃動,隨后則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不錯,是四國。
以修仙者為主體的人族五州,以妖族為代表的云州,蠻族為代表的幽州。
還有一方,是以平民為代表的豐州。
事實上,若是此間討論發生在無慮商號售糧之前,他們斷然不會將豐州單獨分出來,可售糧一事的發生后卻告訴了天下人,豐州也是不同的。
稅奉制度是人族修仙者的根基,而豐州在季憂的帶領下,險些將這根基斬斷。
所以以季憂為代表的豐州是其中最為奇怪的,也是令人最為復雜的。
原則上那是人族領地,但意識形態的不同,階級矛盾的沖突則決定了,他對九州就如同蠻妖二族一樣,同樣具備了顛覆性。
而季憂的脾性告訴他們,土地租賃一事雖然失敗,但他沒那么容易可以善罷甘休。
短短五年,他已強到可以讓許多人都束手無策了,誰知道以后會如何。
嗡——
春歸前夕,季寨后院。
隨著擺滿了院落的靈石全吸干,光芒黯淡之際咔嚓碎裂,一股磅礴的炙熱氣息不斷涌動。
季憂坐在靈石堆中,渾身的氣息開始變得更加磅礴,如同洶涌的海嘯,連綿不絕,而其身上的靈火更是搖曳升天。
不多時,隨著那些靈火的涌動,他的氣息開始攀升到了一個無與倫比的階段。
第六重關,突破。
深深喘息一口,季憂不禁握住了拳頭。
小關卡的沖破不會給肉身帶來太強的神異,但氣勁增加還是頗為明顯的。
他將握緊的拳頭緩緩松開。看向了四周圍那些被吸干的靈石。
這是當初與妖族通商時留下的庫存,一次沖關消耗了數百,讓他一陣肉疼。
他在院中一陣自言自語,卻沒發現顏書亦正在其身后的房檐下看著他,漂亮的鳳眼之中滿是害啪。
然后,她毅然決然地決定回山。
她現在就有點架不住了,好幾次都想喊丁瑤和卓婉秋幫忙,現在狗賊明顯體魄更強,她再待下去就要死了。
而聽到顏書亦冷冷開口,說多謝招待,要啟程回山,季憂的眼睛不禁微微瞇起。
此刻他忽然意識到,原來煉體不光是廢錢,還廢媳婦兒。
季寨門前,丁瑤和卓婉秋則有些不舍地朝他輕輕揮手,被捏了兩下臉蛋,隨后上了馬車。
“鑒主不是前段時間還說要再待些時日的?”
顏書亦睫毛輕顫:“小小天書院弟子,待客之道倒是周全,但我們總不能如此不見外,一直在此打擾。”
卓婉秋聽后心說鑒主嘴巴真硬,而丁瑤則因為那句“待客之道周全”,腦海里不禁浮現出一根火熱的形狀。
公子的煉體更上一層樓之后,待客之道估計更強了,自家鑒主明顯是這樣才走的。
只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下次怎么辦?
想到這里,丁瑤的眼中也閃過一絲害啪,害啪中還隱約有些期待。
此時,隨著馬車緩緩開動,顏書亦不禁向外看了一眼,高傲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絲不舍的嚶色。
其實也不只是因為害啪才決定離開吧,要不她也不會每晚都不跑…
更大的原因是她覺得再待下去,她都不想再回靈劍山做鑒主了。
但如今人族內憂外患不斷,暗流涌動,她這個時候是沒辦法撂挑子的。
“少爺。”
送走顏書亦后,老邱叫住了季憂:“陳夫子舊居中的所有東西都被送來了,目前正在后宅。”
季憂聽后點了點頭:“我去看看。”
匡誠也在門外為小鑒主一行送行,見狀不禁開口:“陳夫子?季兄找他舊物作甚?”
“咱們都小瞧那位小老頭了。”
說話間,季憂邁步,走向了后院,而匡誠也忍不住跟了上去。
與陳夫子在季寨之中的住所一樣,他在玉陽縣的故居也十分簡樸,并沒有什么太多的東西遺留下來。
不過雖然沒有別的,可陳夫子的藏書卻有很多,堆積了一整個馬車。
季憂看了一眼,轉頭看向匡誠:“我聽說你打小就愛看書?”
“這…莫非都要看?”
“嗯,而且要逐字逐句地看。”
匡城看著這一摞書一陣頭大:“季兄要找什么?”
季憂思索片刻后砸了咂嘴:“我也不知道要找什么,總之先翻翻看吧,我一堆你一堆,若是找到什么守夜人、崔浪等字眼,記得叫我一聲。”
“這可是個大工程,就我們兩個?”
“你說的對,把魏蕊也叫上,人多力量大。”
季憂說完話,叫來了府中的傭人,合力將這些書籍挪到了屋中,而匡誠也將魏蕊叫了過來。
蕊兒姑娘剛還因為嫂嫂的離開難過呢,見到滿屋的書不禁微微一怔:“這是要做什么?”
“季兄讓我們看書,找些關鍵詞。”
魏蕊有些不懂,但還是乖巧地坐了下來。
三人三張小板凳,開始按照順序一頁頁地翻看起了這些書籍。
在季憂看來,守夜人的事對于整個青云來說都極其隱秘,所以一定不會在明面上,隱藏在這些書中的可能性是比較大的。
畢竟關于守夜人的由來,也是他從天書院的一部話本之中看到的。
所以逐字逐句翻看還是很有必要的。
只是因為陳夫子藏書眾多,有的還厚的一批,這著實不是什么簡單的工作。
于是一連幾日,除了吃飯之外,三人都窩在書房之中,埋頭苦讀。
“詩詞典籍,趣聞野史,什么都有,這簡直就是大海撈針啊季兄。”
“那也要撈。”
季憂捧著手中的一份史籍道:“若真能找到,或許能揭開很多秘密的,甚至就連千年世家行禍一事也能找到很多不為人知的事。”
匡誠聽后抬起袖子擦了擦汗,隨后倒了杯茶遞給了身邊的魏蕊。
季憂總說他情商不夠,但實際上他倒是蠻細心的,可以算得上是一枚暖男。
不過當茶杯遞過去的時候,他卻發現魏蕊沒有接下,而是臉頰通紅,對著手中的書卷一陣愣愣出神。
“怎么了?”匡誠關切地開口問道。
魏蕊瞬間回神,將書本藏到身子后方:“額,沒…沒事。”
匡誠有點不信,季憂也是。
于是在兩人催促之下,魏蕊頗為不好意思地將那本書拿出來,就見書封上寫了四個大字——《巫山艷史》
見此一幕,季憂瞬間瞇起眼睛,翻看了一眼后按住膝蓋:“我以前去找陳夫子借書的時候,可從未見過此類精彩的藏書!”
匡誠點了點頭:“他說他從來不看這樣的。”
“這個老色棍,我倒要看看他整日在看什么好東西。”
匡誠愣了一下,就見季憂開始一陣埋頭苦讀。
待到他讀完之后,便伸手將其遞給了匡誠:“經典之作,受益頗深,你好好學學。”
話音落下,魏蕊的俏臉再次如同火燒一般,匆匆茫茫撿起另外一本書假裝在認真觀看。
當然了,這其中也有頗為貨不對板的書籍,比如封面上寫了什么濕,什么欲的,結果翻開之后內容卻十分見外。
在這種書里,季憂還看到了陳夫子用筆墨寫下的批注——狗屎,騙我銀錢!
老頭是有點真性情的。
不過季憂有些納悶,這老家伙身子都是泥巴做的了,看這玩意兒有什么意義。
此后又是數日光陰,書房之中的書冊逐漸減少,可眾人始終沒有找到些什么,劉備文倒是看了不少。
這讓季憂覺得顏書亦幸虧走的早,不然肯定有大麻煩。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少爺。”老邱手持一封信箋,在門外輕喚了一聲。
季憂聞聲抬起頭來:“怎么了?”
“少奶奶來信了,應是已經回了山。”
聽到這句話,季憂放下手中的書卷,走到門外將信接下。
確實是傲嬌鬼回山之后報平安的信,不過信里仍舊有一劍穿心的火柴人簡筆畫,只是上面的劍畫的比以往都要粗長,大概恨意頗深。
就在此時,屋子里的匡誠抬起手:“季兄,你來看看這個!”
“什么?”
“是陳夫子親手寫的故事書,有點像你要找的。”
季憂將信收入袖中,轉身進入到了屋中接過了那本書。
寒更巡夜久,獨對雪山崇。
孤燈搖鐵甲,霜刃裂朔風。
青云天下的話本也好,詩集也好,都喜歡以短詩作為的內容概括,而這短短的兩行所透露的意思則讓季憂凝住了眼眸,于是伸手將其翻開。
這本書是以陳夫子視角所寫的,通篇內容都是我有一位朋友。
而果不其然的是,他書中所寫的這位朋友,與他在那位戲班太師父口中所聽到差不多。
“什么是天有損,人難全,滅圣器,還乾坤?”
匡城也湊過來看了許久,對著書卷中頁的一句話發出了疑問。
季憂聽后凝住了眼眸,也忍不住微微皺眉。
陳夫子教課不錯,但寫書明顯不太在行,尤其是以局外視角的描寫提供的信息都十分隱晦。
不過從這句話的字面意思當中,季憂倒是有些猜測,心道當年守夜人莫不是要將七大仙宗的圣器毀掉才惹來了殺身之禍。
“你們看這個。”
正在思索的兩人忽然回神,隨后轉頭看向魏蕊。
從陳夫子家里搬來的并非只有書籍,還有他的一些雜物。
而魏蕊此時從那些雜物之中取出了一塊石頭,其中金光蕩漾,光環陣陣。
“是圣器本源。”
季憂看了一眼,道出一聲。
去年冬日,顏書亦借本源給元辰煉化,所散發出的氣息與之是一樣的。
他對著那光芒看了許久,隨后便伸手去接,結果還未碰到石塊,其中的金光便瞬間沒入了他的體內。
突如其來的一幕讓兩人全都一陣驚愕,忍不住抬頭看向了季憂。
季憂也是一陣驚訝,瞬間開始內視,卻發現那縷本源已經匯入到了其靈海之中。
“季兄,這…這是怎么回事?”
“看來我和圣器之間確實是有聯系的,可是為什么呢?”
當初入天書院的時候,天書主動前來尋他,引他去了虛無山,整個過程都表現的無比親近,如今還被本源之力入體,更說明了這一點。
季憂思索許久,眼眸逐漸變得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