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
設置
前一段     暫停     繼續    停止    下一段

第640章 不惜

  帝宮深處,園林幽靜。

  其中地勢開闊,怪石嶙峋,青色假山錯落交迭,隙間自有云霧氤氳,受了風吹,籠在正中的一條蜿蜒白溪上。

  溪畔風光各異,東岸多種成片成片的金剛寶木,枝葉交織,光華灼灼,滋養周邊草木;西岸則是一片蒼翠古木,林間時有青烏起落,烏蜂筑巢。

  臨溪處,一座朱紅楠木搭建的亭子立著,檐角纏繞著五彩云霞,梁柱上繪有火雉丹鳥祥紋。

  亭臺地處高位,恰可將園中萬象盡收眼底。

  外為白玉長道,兩側為身披霓衣的宦官、穿著彩裙的侍女,見有來人,紛紛行禮,恭聲拜道:

  “見過真人。”

  許玄步履從容,直至亭前,方躬身一禮:

  “許玄,參見陛下。”

  亭中朱衣男子臨溪獨坐,面容瘦削,身形偉儀,周身光明如潮涌動,帶有盛大的離火氣象,又有陣陣兇煞之氣內藏,使人心驚。

  “不必多禮。”

  他并未回首,仍看著亭外的廣袤林野,朱瞳之中倒映出一株被離火焚燒的死木。

  “上古三紀,人紀之時,正逢雷宮執掌天道,律定仙庭,下令人王。于是古虞一朝奉天命征討各部,因有剿絕命這神通的源流。你在戰場之中得來氣數,恰恰能圓滿此道。”

  天黐回首,語氣悠然。

  他此時并未穿帝袍,而是換了一身修士的法衣,其上繡著道道離火升騰的紋路,頗像是古代仙道的形制。

  其腰間則懸著一道赤色令牌,離光湛湛,刻著南擢離火四個古字,顯然是件極厲害的靈器,甚至還帶著濃厚的氣數。

  在許玄眼中,這位帝王身上的氣數已經到了一種超脫凡俗的境地,不是紫府能觸及的,和一國相連,密不可分。

  如果他嘗試去削對方的氣數,自己反而會先遭反噬。

  “愛卿出關,正是時候,如今震雷之道大興,所謂一聲一氣,乃是諸雷根本,利好諸雷。”

  他話音中似別有深意,許玄卻未接話,只靜立于側。

  “離火將大興。”

  天黐收回目光,再度望向溪流兩岸的林野,嘴角揚起一絲笑意,問道:

  “愛卿可知廣木之變化?”

  “廣木為巢,為宮,為林,古代有巢氏所馴,使之為人所用。”

  許玄言辭謹慎,并不多談,只將這些大多修士都知曉的事情說出,他不敢露出什么破綻來,畢竟眼前這位帝王的性子可多疑著。

  “而今已不同了,”天黐語氣深沉,“廣木已成死木,堅硬如金石,不可再生,卻可作諸火之薪柴、宮室之梁材。而如今的離火——也因此愈發熾熱光明。”

  他伸出手來,指向那溪流兩邊的林木。

  “你以為這東位的茂春林和西位的集養木,屬于哪一道木德?”

  “觀其氣息,似是廣木?”

  許玄看去,卻不太確定,那氣機確實是廣木,可似乎又有什么異常在下面潛伏。

  浩蕩離暉忽地升起,一掃而過,便見那兩片林木的廣木氣機徹底消散。

  東邊的金林枝葉生發,化作蛟蛇之形,而西邊的蒼木則霎時抽出枝葉,釘穿了飛禽走獸,將其抽成一具具干癟的皮囊。

  “分屬甲乙才對,常言道,在床曰尸,在棺曰柩。廣木之君,死而不僵,忌木之君,白骨再肉。”

  離火之暉掃過那兩片林木,卻不焚燒。

  “廣木性惰而遲,受了奪取,反應也慢,往往還能維持些許時日,只是遇上離火之光,就要暴露出原形來。”

  “陛下之意是”

  “離火升騰,終究要到天上去,眼下不過借著國勢,以焚廣木,大盛火性,而此道終究不適合為王者。”

  天黐抬手,示意許玄入亭,而外界的離光卻愈發熾盛了。

  “我大可同你直言,暫不顧這君臣之別。”

  “離火若為帝王,便要時時求進,即便打下遼地,此火仍不會饜足,若是一朝有退,損傷可就大了,需要用數倍的功業去償還。”

  他目光灼灼,似在感慨。

  “離者,朝奉諸陽,受太陽而有光熱,遇少陽而有明暉,乃作敬緝熙,亦為明兩暉,如今諸陽不興,離火仍有此威,卻是自五德中取。”

  “廣木?”

  許玄見著眼前的種種異象,已經有了猜測。

  天陀聽了許久,眼下更是有推論,悄聲道:

  ‘那位離帝成道的功業,極有可能就是征伐、焚燒廣木,如果說真火在地脈積聚,丁火受星輝而成,那么離火對于諸陽的渴求僅次于丙火。’

  ‘如今太陽從位有君,丙火求證并非是絕路。離火卻不同,除去借太陽之輝,還需以少陽變化,藏陰于內,抱陽在外,也是那一株承儀閑華的特性,外呈離陽,內受陰地,作表里之變化。’

  亭中的天黐哪里知道許玄體內還藏著個老妖,他只道:

  “太祖出世,借著平定諸國、伐滅大齊的功業,于重明山證道。離火自此攀附在廣木之上,而后祂攻入寅廣,鎮殺了那位廣木真君。”

  “故而,今日之離火實自木德中取光熱,對于諸陽的渴求大不如前,已經有了獨立的趨勢。”

  天黐語氣平平,可卻是將如今離火大道的根本點出,讓許玄念頭立刻通明起來。

  “離火需要大勝,增長光熱,以將廣木徹底焚盡,這也是為何要攻打遼地。不過.離火卻不需什么帝朝臣民,都是累贅,終有一日要撇開。”

  “愛卿當早做謀劃,百年之內,本朝將壓上一切,以求大勝,不顧犧牲,而之后的事情卻不在宋氏的考量中了。”

  天黐語氣幽幽,可話語之中的意思卻十分明確。

  以舉國之力,完成這一次平定天下的壯舉,增長離火,以焚廣木,而那位離火真君也極有可能借此脫身,甚至更進一步。

  可之后的天下當如何?在經歷了這種浩大的戰事之后,有無帝君主持,恐怕會一瞬之間變成數千年難遇的亂世!

  現在給宋氏賣命,可待到天下一統,卻不一定給什么庇護,甚至興立神道也不過是攻遼的手段!

  許玄心神漸沉,有了思索。

  ‘是了.戊土若證,將為帝王,可如今天下都被離遼二分,哪里去建業?看來就是早早定好了,宋氏即便一統天下,也絕不會真正為帝朝,相反盛極必衰,該早早脫身,大離平定遼地之時,也是此朝當盡的時刻。’

  亭下的男子語氣漸有變化:

  “我坐此位,如置身水火刀劍之中,而外人不得知,仍嫉我,妒我,羨我。”

  天黐似有幾分自嘲之意,可目光中的壓力卻越來越重,盯著許玄。

  “至于你,求社也是必死,可若是轉世未嘗沒有求金的機會,震、神、霄的位置,大都能去試一試,甚至就是要一道金性,待我登尊之后,也能為你去求。”

  “敢問陛下,到底有何要求?”

  許玄神色如常,極為鎮定,并未因為對方的言語有所觸動。

  他心中明白,這位天黐的處境恐怕也不太好,先前只以為他和朱雀有些關系,但現在來看,更像是被推出來背鍋的。

  如果大離真要脫身,那他這一尊現任的帝王該如何自處?而他要證的金位則更值得玩味了。

  登尊。

  許玄唯一聽聞過的離火尊位便是朱麗,朝效太陽,而這和那位南顯真君的道法顯然是沖突的,皆是若是大離一朝散了,那這天黐的下場.

  “你可知炎朝?”

  朱色的禽鳥瞳孔看來,帶著深沉的威嚴氣機。

  “自然知曉。”

  許玄并未遮掩,坦然回之。

  他身上的異樣已經足夠多了,也不缺這一件事情,若是有些奇遇的,知曉有此朝存在也不稀奇,金丹道統更是大都了然。

  天黐稍稍點首,繼續說道:

  “炎乃在夏后,本是一有微薄伏玄血脈的人物建成,祂修行丙火,偶得機緣,被丙火的道證擇中,才建了天朝,復興風氏。”

  “若是細算,此朝延續頗久,有千年之多,單單丙火,就出三君。第一位自然是太祖,坐在果位,后來因為求道隕落。第二位則是在太祖隕落后,再證果位,接續國祚。”

  “此二者皆是帝君,至于第三位大人,便是你門中道統的源流,恒光。”

  對方提及此事,許玄心中稍動,剛欲開口,卻見天黐笑道:

  “聽聞這位大人出身低微,雖然沾了些帝血,但已經沒有什么爵位能享了,還受限制,不得在外求道。”

  “炎代對帝室還有這等限制”

  許玄心念急轉,卻不想還有這等舊事。

  “于是祂上了寶臺,剮去一身血脈,踏入仙道,后來不知自何處得了奉玄的傳承,效法陰陽,修行圓滿,要在太玄山上證道丙尊,引得朝中震蕩,紛紛上奏要斬他。”

  “尊位常有變,主客不定引,若是今日廣木強盛,縱然龍種證道,也極難奪走其意向,最多居位其中罷了。”

  天黐隨口一言,倒是讓許玄有不少疑惑得解。

  “原來如此.若是果位強盛,大可容納尊位,但若是狀態不行,反而容易主客易位,為外道所奪。”

  許玄當即了然,證尊一時,對于彼時的丙火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接過了古夏太陽的光輝之后。

  “古代幾位圣人,如伏皇、大燧、有巢等等,都是天紀時代的人物,而風氏正是以伏易后人自居,和地紀時代興起的奉玄道統頗為親近。”

  “可證道丙尊是實實在在的道爭,不是這點緣法就能彌合,但彼時那位帝君卻允了你道祖師的行徑。”

  天黐目光轉動,看了過來。

  “你門之中,還有一道風氏純血,正是承繼炎朝。此朝之中當有大人將歸,或許是完整的真君轉世,或是只是金性擬作,但不論如何,稷仙在上,丙火果位都是祂的。”

  “若有一日,丙火重歸,自有你門道統的用處,可明白我意?”

  “自然明白。”

  許玄輕抒一氣,他算是知曉這位天黐的心思了,所看重的不是什么社雷,而是他門中的道統源流,也就是和炎朝的關系。

  這位陛下,在給自己尋找后路。

  “如今諸位真君于天外斗法,因果動亂,氣數紛擾,正是天下諸方行事之時,你.大可看看手上還有幾道可用的路子,早作謀劃。”

  “至于功法,北雷傳承也有消息,我朝正在挖掘奉代帝宮,已得了蹤跡,當在數年內有結果。”

  天黐朱瞳一轉,卻是笑道:

  “不過這傳承卻不是好拿的,戊城那邊正逢動亂,還望劍仙出關,坐鎮此地,以增長我離火煌煌之暉。”

  “是。”

  許玄明白對方的賞賜不時好拿的,先前連番大戰,險些讓他折在邊疆。

  如今雖有了那一道戊城,可大離終究是要北上的,又不是據守。

  一旦真正攻入遼境,所受的反撲必然更為劇烈,而聽天黐的意思.恐怕是打空國中能用的力量,也在所不惜。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在這場爭斗中保下命來,修至圓滿,屆時方有騰挪的余地。

  ‘炎朝.’

  天黐見事情已經談妥,便轉而說道:

  “可還有什么要求的?若是無事,便可退了。”

  許玄此時心念急轉,卻是想起一事來,正好眼前這位帝王開口,那他也就不客氣了。

  “陛下,可否讓我見那青蕪道的壤安一面?”

  他早就有這念頭,如今在戰事平定,建下大功的情況下,許玄也有幾分底氣同天黐去談這事情了。

  打到遼地,去尋功法,不知要等到何時去,而眼下投離的壤安倒是可以一用,說不定就能問出些東西,實在不行,還有高峽的事情要拿此人是問。

  “你要尋他?”

  天黐眉頭稍皺,似有為難,揮袖一動,書了一道金旨落下。

  “此人沒什么出息,單單氣數不凡,如今被收在山部,化入神道,為那尊白社司命岳神的仆從,你若是要尋他,還需見那白麟。”

  “白麟.”

  許玄知曉這位地位特殊,乃是金性所化,修在神道,如今過去這些時日,剛剛出世就有了神通之威。

  “他如今名作白峻,準備定立五岳之事,在南都外行事,山部之眾,皆聽其令。”

  “敢問陛下,這五岳又是?”

  天黐語氣稍動,只道:

  “西岳華陰,北岳恒崞,南岳太玄,東岳泰山,這都是已經定下的。中岳當年被打折了,如今則準備搬山,再接一岳,號作高陽,落于離州西邊的欽河郡。”

  “你領了我的旨意,前去此處,自然就能見到那白麒麟。”

  這位帝者的面上忽有幾分玩味的笑意,看向許玄,淡然說道:

  “只是,這白峻脾性兇頑,能不能說動他,可就看你本事了。”

  “是。”

  許玄心中疑惑,卻不多言,只領了旨,當下沿著那長道向外退走。

  亭中的天黐卻是遙遙盯著遠去的那道身影,若有所思,輕聲念道:

  “剿絕命,倒是極好用的神通.”

哎呦文學網    大赤仙門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