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明,浮云飄忽,天光穿過高巍的山峰,照入山間松柏。
許玄駕云,立身在高天之上,身旁站著一虬髯大漢,一白裙女子,以及一位翠衫美婦。
他遠望向大盤,只見僧人走動,凡夫上香,依舊如常。
廟宇上的寶光甚至還盛上幾分,隔著重重山野,也能聽到虔誠的唱經之聲,讓人心煩。
“可能看出虛實?”
他來此,就是想著讓天陀來看看,這些年這老妖也恢復了不少,觀察四野的能力又有提升。
天陀過了少時才回道:
“那廟中的氣息變了,看來是換人來坐鎮了,只是”
“從太虛中看,此地五彩寶光四散,里面似乎還藏匿著什么,恐怕是法師一級的東西,不是法器,就是法師遺骸之類的東西。”
許玄聞言,沉吟少時,釋修的法器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無需擔心,但若是一具法師遺骸,這就有些難辦了。
釋修本就擅長這些煉化舍利、佛骨的手段,不似仙修這般,仙基一毀,頃刻就消散天地之間。
若真是一具法師的遺骸,殘留幾分手段,那也是緣覺之境,類同筑基之威。
“如何抵擋?”
“若是你能動用那普化雷火珠,或者棲焚真羽,我暗中引動,自然無懼,但動靜可就大了,難免引人注意。”
“這時機難尋,若是放棄,就只能等筑基之后了,到時慈海亦成法師,代價恐怕更大。”
許玄是絕不想放棄這次機會,若是能一舉拿下大盤,先行布局,就是慈海突破,也只能隔著漓水,愿力引不過來,不成氣候。
天陀稍稍沉默一會,忽地出聲道:
“凈言給你的那菩提寶光,可還在?”
許玄這時才想起此物,先前天陀說過,這東西只有釋修能用,便一直擱置。
上次接引仙碑碎片回歸,太陰月桂化入道臺,這彩光就轉為一顆摩尼寶珠,潛藏在許玄氣海。
許玄凝神內視,在氣海邊緣尋到這顆寶珠,天陀催動金色的曼陀羅神紋,將這寶珠卷起,笑道:
“正是此物,這可是菩提位次的釋修遺留,自然能治對方那法師遺骸。”
許玄了然,這下是有了應對之法。
“說來,釋修這境界到底是如何劃分的,我聽聞蓮寺祖師欲證金剛位,身隕留下一座殘缺凈土,這菩提位又有何不同?”
天陀談起釋修的事,活躍不少,此刻笑道:
“釋修境界劃分,法慧、聲聞、緣覺、薩埵四境,對應仙修的胎息到紫府。”
“正常苦修,參悟佛法,得了須彌回應,突破薩埵之境,那就是得了菩提位,可稱菩薩,有望再進一步。”
“金剛位次則是薩埵一境分出,可借愿力,對資質和道行要求不高,門檻低些,但需要某位菩薩提攜,才能成就。”
許玄聞言,心中疑惑,繼續問道:
“那這金剛位次,有何弊端,總不能紫府難成,這金剛就無弊端了?”
天陀嘿笑一聲,繼續道:
“天地下自然沒有十全十美之事,成了金剛,修為就終生不得寸進,連仙修的一神通也比不過,就是上面有菩提位空缺,他也只能看著。”
“也有些神通廣大的金剛,都是紫府轉入釋道的,多是些外魔,本來無惡不作,搖身一變就成了護法神像,受人敬仰。”
“真龍一子當年就投入須彌,成就佛位,領了一部,威名不小,和真君一個級數。”
許玄聞言,心中稍稍感嘆,釋修勢眾,這倒是令人頭痛。
“師弟,這廟宇之中情況如何,可看出幾分端倪來?”
王習微上前一步,虎目圓瞪,目光不善,盯著遠方的大盤。
許玄回神,沉聲說道:
“慈海應當退走了,蓮寺還剩下些壽元將近的老僧,說不得派來了幾名,更何況.”
“我看這廟宇情況不對,說不得有法師一級的東西,若是法器也就罷了,就怕對方狗急跳墻,搬來具遺骸。”
溫思安聞言,秀眉一擰,只道:
“蓮寺畢竟是歷代都有法師坐鎮的,小蓮因凈土又能積攢愿力,為慈海所用,但釋修依仗廟宇,只要動手夠快,將那廟毀掉,就算功成。”
“無需和里面的人硬耗,沒了廟宇護佑,同江北的本寺斷了聯系,他們自然會退走。”
許玄點頭,低聲說道:
“正是此理,觀中還有幾件筑基法器,尤其是那不系舟,我們四人催動,對方也只有防守的份。”
樊青竹在一旁并不搭話,只是點頭,她這三年在洛青修行,資糧許可從未虧了,如今正是出力之時。
‘許觀主若是筑基,這門派興盛只是時間問題,我此刻出一份力,將來就是十倍的回饋。’
樊青竹從北方流落到赤云,一路顛簸遭難,看得自然長遠,不會存什么愛惜羽毛的心思。
此刻商議好,幾人往洛青而去,準備擇日行事,一舉拿下大盤,將釋修徹底趕出青巍。
御風而行,許玄正想著那廟宇之事,樊青竹忽地開口道:
“掌門既然以毀掉廟宇為第一要務,何不去請一人來助?”許玄不解其意,只問道:
“敢問是誰?”
樊青竹美目流轉,緩緩道出一人的姓名來。
“梁雍。”
大盤,金漆玉砌的廟宇內。
一位形容枯槁的老僧打坐,敲著木魚,這僧人穿著一身樸素的黑色僧袍,須發已經掉光,手腳如同枯枝,只是眉眼開閡間顯出幾分威勢來。
“慈山師傅,對方真會派人來此?”
下方的弟子發聲,讓慈山停下手中動作,看了過來。
廟中足有六位弟子,兩位是他的親傳,還有四位則是慈海師弟派來助陣的,六人都是聲聞中期修為。
‘慈海師弟是從哪里尋來這般多修為高深的門人?’
慈山自沉睡中被喚醒,自知到了為寺中出力之時,并無什么逃避的心思,只是這些年下來,蓮寺好像變了模樣,讓他幾乎認不出來。
他垂垂老矣,還延續著性命的緣故就是為了今天這般狀況。
“溫扶風當年行事就十分果決,他的弟子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
慈山聲音蒼老,說的極慢。
“爾等操練的陣法如何了?”
“回師傅,已經圓滿,六人結陣,就是那許玄的劍氣,也能擋住許久。”
“好,近日就正常行動,莫打草驚蛇,靜候對方上門就是。”
下方的弟子應了,慈山吩咐他們退下,如今這廟宇中僅剩他一人。
慈山起身,看向面前這高大的金身,蓮因大化菩薩,這佛像面有慈悲之色,端坐于蓮臺之上,生有九臂九手,各持佛寶。
慈山低低念了句佛號,向著金身后方走去,輕敲墻壁,打開暗門,見一通往地下的密道。
入內,燈燭幽幽,是一小小的石室,中間為一蓮臺,上方供奉著一具身著袈裟的骷髏,骨若琉璃,有五彩寶光流溢。
“罪過。”
慈山下拜,看向自己師父的遺骸,心情復雜。
‘慈海師弟同我說小凈土中其他遺骸精氣流失的厲害,只剩師父的還好些,也是迫不得已.’
慈山看向那具琉璃骷髏,只見其胸骨上有一猙獰的破口,肋骨粉碎無數,心竅處還有一團玄黃之氣流轉,消磨寶光。
‘陳巍元,到底是個什么修為?’
他心中驚疑,依稀還記得當年之事,他師父妙何大師已經到了法師圓滿的境界,即將嘗試突破薩埵之境。
一位剛剛突破筑基的烏衣公子闖入,持一龍紋鎏金長槍,越過漓水,就這般殺了進來,如入無人之境。
妙何師父以小蓮因凈土的愿力加持自身,請出秘寶,仍不是一合之敵,叫對方一槍挑死,落得現在這個下場。
如今這些年過去,他聽說陳巍元已經老了、廢了,心中只覺可笑,這人不真正咽氣,蓮寺就是有再多法師,也不敢越大景原一步。
‘溫扶風劍意縱然厲害,但僅在筑基一境,恐怕還是差了陳巍元幾分。’
蓮寺從未對外公布妙何的真正死法,陳巍元更未對外宣揚,顯然是不屑提及,這事情也就漸漸讓人遺忘。
如今再度看向師父的遺骸,慈山只覺害怕,修為越高,他越覺得當年之人,到底有多深不可測。
“慈海師弟性情大變,本來他是最恨陳家,無時不記掛師父,如今卻肯把遺骸拿出來。”
慈山現在覺得師弟像是變了個人,皮下鉆進去了別的東西,但他不敢說,也不敢想,只能一遍遍地安慰自己,都是些小事。
他已經太老了,老得除了死之外,再無任何想法。
如果有誰能痛痛快快地送他上路,那再好不過,聽聞大赤觀主的劍氣犀利,不知動手能否快些?
如今或許是他在這世上最后一段時間了,接下來不管是贏是輸,他都將埋骨此地。
人老了,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寺中的恩怨,師父的教誨都顯得朦朧。
他靜靜坐下,姿勢隨意,像個山野間再常見不過的村夫。
慈山感覺諸多人,諸多事正無法挽留地同他道別,他的記憶深處隱隱約約顯出一婦人牽著幼時的他入寺之景。
“是我修持不夠啊,師父。”
他看向那具琉璃骸骨,嘴角含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