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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一章 清明螺(二十一)

  這于管事而言當然不意外,畢竟大小也算半個主子,素日里偶爾也會得主子的一兩聲教誨同提點,知曉狐仙娘娘四分五裂是早晚的事,卻沒想到這一日來臨時,不止狐仙娘娘四分五裂了,那村祠里其余不曾接受過多少供奉的泥裝木偶的神佛們竟也一同遭了殃,哄搶之中通通摔了個稀巴爛。

  這情形還真真是應了那句神魔鬼怪話本子里常有的話雷劫之下,寸草不生。管他是應了雷劫的狐仙娘娘自己,還是一旁泥雕木偶的神佛像們,都被雷劫劈了個正著。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也不奇怪。不過話說回來,那些被同樣摔了個稀巴爛的一眾泥雕木偶的神佛像們還真不合算啊那么多年不曾受什么香火供奉,身上的泥木之裝也早已脫皮破落了,憋屈的擠在狐仙娘娘腳下那不大的供臺之上茍延殘喘的過活,卻同樣挨了這一遭雷劫想著想著,愈發覺得這情形有種說不出的微妙了。

  真是供奉的久了,也不知是活人隨了死物,還是死物隨了活人,總覺得那憋屈的擠在狐仙娘娘腳下那不大的一方供臺之上的泥裝木偶的神佛像們還當真是越發肖似村民了。人群里的管事縮了縮脖子,想到自家老爺要賠了家業還村民本錢,補村民虧空,這行徑比起旁的鄉紳也不知好多少了。只是雖覺得自家老爺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善人,可老爺這些年怎么說,也同那狐仙娘娘一般,算是好歹享受了這么些年的供奉,哦不,是好日子了眼下雷劫降下,捐了家業,賺個名聲,比起這些年還不曾享受過好日子,卻同樣被雷劫劈了個稀巴爛的村民們也不知合算多少了。

  當然,老爺也有老爺的煩惱。偶爾提點自己一兩句的同時,老爺總是搖頭皺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一邊吃著那滿食案的山珍海味,一邊搖頭嘆道“你不懂這些年,我過的心里苦啊”至于有多苦,為什么苦,老爺沒有明說,可雖未明說,老爺那張舌爛如蓮花的嘴卻是能將那些苦描述的淋漓盡致的。

  那被吊著不上不下,時時刻刻卡著喉嚨,吞咽吞不進去;吐又吐不出來的感覺委實是太難受了。

  那等難受的感覺聽得他都忍不住驚呼“老爺這些年幸苦了”

  說這話時,他的腦子是不住點頭的,嘴上的驚呼也是脫口而出的;顯然腦子、嘴巴,甚至連同自己的身體都是這般覺得老爺的那番描述實在是太苦了。

  老爺那張舌爛如蓮花的嘴中說出的話總是這般,即便根本未說清楚具體有什么事,可一旦出口的那些話卻恍若有什么眼睛看不到的神鬼之術傍身一般讓人深信不疑的,讓聽了這話之人如那神鬼故事中,中了蠱的人一般不管不顧的點頭承認的。

  他也一直是這般以為的,覺得老爺說的一切都是對的。連同這些老爺一邊吃著山珍海味,一邊喊著旁人看不到的心里苦的話也是深切認同的。

  老爺的話還是那般恍若帶著神鬼之術,讓人中蠱般不顧一切的認同,可自己的那顆心卻實在是掉了鏈子,看著那滿食案的山珍海味,實在是無法感同身受老爺的心里苦。當然,除了那顆麻木慢了半拍的心之外,自己全身上下都是認同老爺確實過的苦的。

  可認同老爺帶著神鬼之術的蠱話是真的,無法感同身受也是真的。

  當然,雖然無法感同身受老爺吃山珍海味的苦,可他卻是全身上下都認可著老爺不容易的。

  正這般神思恍惚的想著,耳畔聽到重重的一聲“嘭”的聲音,鐵鋤與鐵門相撞,砸出了一個重重的大坑,也驚醒了正在努力回味老爺那些神鬼之術的蠱話,認可老爺不容易的管事。

  看著眼前群情激憤的百姓們,管事搖了搖頭,心里罵了一句愚民。當然,他這半個主子早已不屬于愚民了,正了正帽子,看著村民扛著種地的鐵鏟等家伙什奮力朝著這些鄉紳老爺的家門砸了半日,可除了淺淺砸出幾個坑來,依舊紋絲不動的大鐵門,管事涼涼的開口了“砸不動算了”

  “怎么能算了”

  “你倒說說我等的血汗錢怎么辦啊”

  “你說你來說你是不是偷搶了那金身碎片了”

  面對自己一開口,當即引來的眾人質問,這般被圍攻質問的模樣也越來越似是鄉紳老爺們能享受到的特殊待遇了。

  管事不急不緩,心中嘀咕了一句誰叫你等不看好自己的血汗錢來著,當然這話也只是在心里嘀咕罷了,心里的嘀咕不止于此,還有要不是這群人自己貪心,又怎會急紅了眼,說到底也是活該罷了這些話。

  受害的人不少,真正清白,一干二凈,能拉上臺面喊冤的卻實在是太少了。

  當然,心里在嘀咕,嘲笑活該,面上卻還是似極了老爺們的體面模樣,管事笑呵呵的說道“這門造的這般嚴實,哪里砸得動便是賠進了我等吃飯的家伙什,砸壞了那么多鐵鏟,好不容易砸壞了門,能沖進去了,里頭還有打手呢你等打的過便是僥幸抓了一兩個打手也是底下做事的,難道還能替老爺們做主不成要我說,真要討說法,不如直接去涇河那里的蜃樓堵老爺們去”

  這話一出,叫原本砸了半日的門,卻又砸不破,正在發愁的百姓們聽了眼睛當即一亮,紛紛開口問了起來。

  “涇河蜃樓是在哪里你說清楚些”

  “哎我好似聽說過的,莫不是我先時聽說的那個吧”有村民顯然是個包打聽,愛打聽各種小道消息的,聽到這里,頓時笑了,“那地方不就似個孤島堵了人,老爺們想跑也跑不了的”

  “這樣好”有人拍手叫好,“叫他跑了還怎么賠錢讓他賠錢”

  有人吆喝了一聲,將鐵鏟扛在肩頭喝道,

門外一聲接一聲的聲音聽得門內原本舉著刀兵嚴陣以待的打手們舒了口氣幾個錢啊哪至于賣命可不賣命又不好交待好在自己家里用的東西老爺們不會偷工減料,瞧這鐵門嘖嘖嘖,真結實鐵鏟、鐵鍬、菜刀、鋤頭什么的砸過來都不破,哪似自己家里的那扇門有時風雨大點指不定都要刮壞了呢都是門,老爺們家里的同自己家里的恍若不是同一件物什呢  門外一聲一聲去蜃樓的聲音越來越小,人群也隨著那越來越小的聲音越走越遠。

  那廂被實打實欠了債是真,并不無辜,貪便宜,圖天上掉餡餅也是真的村民們向蜃樓的方向行去了,而另一方走至城中,突然覺得餓了,尋了家酒樓悠哉悠哉食起午食來的童家父子正低頭認真點著菜。

  雖只有兩個人,可即便是身體羸弱,飲食清淡之時,也要備上滿食案菜食的童正又怎么可能怠慢自己兩個人也是要點滿一食案的菜食的,各種招牌菜都要來一份,這些菜不定有多對自己的胃口,但多半是酒樓里最貴的。

  貴介的菜肴除卻食材稀罕之外,還貴在要花的功夫之上,聽酒樓的東家小心翼翼的提醒自己有幾道菜是個慢燉的菜,要等上小半個時辰時,童家父子點頭,童正則不以為意的嬉笑道“爺有的是時間,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原先身體羸弱,不知道是什么人對自己下的手,怕閻王爺隨時將自己的性命拖走時,嘴還軟和點;眼下么身體好了之后,看著自己一日比一日精神的身子骨,再看對面童不韋花白的頭發,他不止身體硬,嘴也越來越硬,越來越不客氣起來了。

  “爺又不像那些奴仆,還要打工看人眼色領工錢,晚去一會兒還要扣工錢什么的,爺最不缺的就是時間。”童正說到這里,頓了一頓,到底還是有些顧忌對面神情木然,甚至可說形容枯槁,顯然已被那位大人的雷霆手腕壓麻木了的童不韋,聲音低了低,道,“爺有的是時間各種各樣的時間。”

  對面童不韋的心思他也知道,可他不懼因為童不韋手頭的時間太少,少到全然不可以再拿時間來當籌碼搏一搏的地步了,只能聽之任之那位大人的安排了。

輕抿了一口案上的茶水,饒是童正也忍不住搖頭真是好慘啊平心而論,在胡八他們這些人中,他就不曾見過比童不韋更厲害的,可這些年童不韋過的雖然吃穿用度之上沒什么差別,可看他那副常年心事重重,一臉凄苦的樣子,嘖嘖真是,還不如胡八他們過的舒坦呢當然,胡八他們雖然舒坦,可這舒坦的好日子要到頭了童不韋雖過的不舒坦可或許還能繼續活下去的,當然于七十的童不韋而言,他便祝他好好調養身子骨,依舊還能吃好喝好,精神矍鑠的享受那些好日子吧原本以為他父子二人到衙門時約莫要到午時了,可眼下看著那些剛開始做的功夫菜,童正笑了笑還是高估自己了,他父子二人估摸著到衙門時已未時過半了吧  童家父子這里正不急不緩,耗著自覺有的是的時間,等著那功夫菜端上食案。衙門里歸心似箭,惦記著那金身狐仙碎片的劉家村村民們卻是早已等不下去了,待看到劉耀祖、趙大郎夫婦以及趙蓮二人的當場便立時紛紛開口“指證”了起來。

  “就是這劉耀祖當時那劉家女娃大婷子進祠堂時,祠堂里雖沒有旁人,可這劉耀祖賭博欠了童老爺好多錢,那些時日打掃祠堂的活計就是他來做的做工給童老爺抵債呢”不等長安府尹同林斐開口,便有劉家村的村民迫不及待的指著劉耀祖、趙大郎夫婦以及趙蓮等人開口喝罵了起來,“我呸大婷子抽簽那一日祠堂里頭雖沒有人,可劉耀祖在祠堂后門守著呢后門一開,便能進去同大婷子說話嘞那簽筒就是這劉耀祖搞的鬼,過后我等撿到不少下下簽的簽文呢諾我都帶著呢”

  將那做手腳的簽文帶在身上的村民還有不少,看著紛紛義憤填膺,迫不及待的自懷里掏出證據的村民們,長安府尹同林斐接過村民們主動交出的物證,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開口的村民們,將那些簽文交給身旁的小吏。

  “大婷子那時候懷不上,總被罵,這賭鬼劉耀祖又來了這么一出,好端端的一個姑娘家也受不了了。”又有村民看不下去,主動開口說了實話,“那祠堂里的簽筒我等抽簽時,童老爺都是提前將那下下簽拿走的,所以哪里來的那么多下下簽騙鬼呢”

  這話聽的跟在長安府尹和林斐身后的小吏忍不住搖頭想到先時問胡八那群鄉紳時,那群鄉紳張口閉口那群刁民貪便宜會算計的,眼下看來,這些村民確實是刁得很。不過這也不奇怪,就算再笨,被吃不到的蘿卜吊了這么久,也早被養刁了。

  可一開始,這些村民若不是愚民,又怎會被這群鄉紳忽悠所以,論愚民怎的變刁民這件事,不要問旁人,該問的,正是那群鄉紳自己。

  只是,村民成了刁民之后,往往不會只刁在一處的,而是方方面面皆刁的。村民眼中所看到的全村最有出息的那個人是鄉紳,自也會下意識的去向那所能看到的最有出息之人學。至于那些清官、良民好人有好報之事,哪怕這些村莊就在長安界內,離長安城中這些被傳唱之事并不遠,只需下個山的功夫就能看到了。可偏偏在這并不算遠的山路之中,橫亙著一位離他們更近的鄉紳,如此,村民們自然不會舍近求遠,而是向離自己更近的鄉紳們有樣學樣的學了。

  這一學便學出了個無利不開口的貪利與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漠視來。

先時問過好幾次了,都不曾掏出這簽文,此時一問,便紛紛掏出來了這些簽文村民若真不懂這些簽文是重要的物證,又怎會偷偷藏起來  將這般重要的物證藏起來難說村民會不會學了那些鄉紳的手段,準備待到有朝一日,用這些物證要挾劉耀祖、趙大郎夫婦以及趙蓮索要好處。

  這案子明明這般簡單,可在這么多人的漠視與貪利拿捏之中,劉家那姐妹花就這般帶著鬼怪鬧騰之說入了土,若不是后來鬧到這等田地,怕是永遠都要帶著那新嫁娘“死了還作怪”的不白之冤在附近村子鬧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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