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蟬脫殼,借假還生。
徐青瞧著手里的金色蟬蛻,心說這玩意好,他現在保命護身的法門有三個,一個寄樁法,可以通過施展咒術將人的軀體寄托在其它物體上,在被施予寄樁法后,替身物品會替施法者承擔所有傷害,人的身體就經得起刀砍棒擊而不覺疼痛。
一套行軍布陣的靠旗,能夠使執旗者分化出四道虛幻分身,四道分身沒有實體,但擁有靠旗之人卻能在旗子所化分身之間穿梭自如。
操縱得當,便等同于擁有四條性命。
最后一道保命護身的法門,便是眼前的金色蟬蛻。
徐青心里稍稍合計一番,便已經有了打算。
暫時收好蟬蛻,徐青又看向那被蟲子盜空內腑的尸體。
蠱師這行門檻低,什么阿貓阿狗都能學,但大多數都比較傷身,就比如眼前這蠱師,本身道行沒多少,即便修來一點,也全都喂給了蟲子。
歸元訣施展下,徐青也沒獲得多少道行,雖說這蠱師半只腳已經踏進了修行門道,但論起本身道行多寡,卻與津門幫那些武夫比起來并無什么不同。
清理完院中痕跡后,徐青扭過頭,才發現和猖將一起替他護法的金鸞,此時正窩在猖將身旁在那兒打盹。
“金鸞,醒醒,該回去了!”
拿腳踹了踹大肥雞,沒反應。
徐青眉頭一皺,彎腰掰開金鸞的眼皮,發現這雞的瞳孔居然泛起了花。
這貪吃的雞該不會毒蟲吃多被毒翻了吧?
徐青心里一驚,他要是把這雞霍霍沒了,去哪里再找只雞還給逸真道長?
伸手拍拍金鸞臉頰,后者腦袋一栽,趴到徐青腳面上就打起了呼。
打開望氣術,只見金雞身上氣血沸騰如龍,沒有半點中毒后的萎靡跡象。
合著是吃撐了犯困在那兒消食!
徐青心里一松,剛剛他都以為需要找桂皮八角香葉,給這雞殮容出殯了。
還好虛驚一場。
把昏睡的金鸞塞進大鳥籠,卡在籠子門口的時候,徐青一腳踹那雞屁股上,也就把這肥雞塞了進去。
提溜著六七十斤重的鳥籠,徐青跟個沒事人似的,要是換作其他頑主,即便養的起這吃才,怕是也遛不動它。
快七十斤的雞,就是武館剛學武不到三年的武夫,都做不到像徐青這樣舉重若輕的地步。
這邊,徐青一只手里拎著雞籠,一只手里盤著核桃,仿佛只是帶著自家寵物溜了個彎,晃晃悠悠的就又回到了馮二爺府上。
“呦,二爺,這是干嘛呢?”
徐青一進門,就瞧見馮二爺脫光了衣服,只剩條中褲,蹲在地上讓大伯給他捉蟲子。
大伯盯了半晌,斗雞眼都快瞪出來了,也沒瞧見半只蟲子。
“徐兄弟!你總算回來了,可把我嚇壞了。怎么樣,沒受傷吧?要不把衣服脫了,讓大伯也幫你瞧瞧.”
什么樣的人值得結交?你出去替人解決仇家,回來后,人不問你仇人怎么樣了,先問你受沒受傷,這樣的人那才是真朋友。
徐青難得露出笑容:“沒多大事,就是送走了一個見不得光的小人物,以后二爺可以放心過日子了,說不定將來找個伴兒,還能討個小彩頭。”
“說的什么話,我這都多大年紀了,倒是兄弟你,這么有本事還沒成個家”
得!徐青這還沒說兩句,馮二爺倒是先反客為主,操起了長輩的心。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最后二爺沉默了會,還是忍不住問起了仇家的事。
徐青沉吟片刻,把一些事抽筋剝骨,講給了馮二爺。
倒騎驢的和尚徐青有印象,前幾日他還見過一回,如今三四十年過去,那和尚除了比以前更胖些外,其他地方倒是依舊和以前一樣。
因為這事,徐青心中更加小心,得虧上次沒有和那和尚爭路,不然他那一車的邪祟妖怪還真不一定能打得過。
馮二爺聽聞此事后,恍然回過神道:“是有這么回事,我聽老管家活著的時候說過,那和尚幫了我家忙,把下蠱害我家的人送去了緝妖司,不過聽說那妖人已經被官家明正典刑。”
“妖人是被正法,可他還有個徒弟.”
徐青將其中因果徐徐道來,馮二爺聽完后久久無言。
“說起來,這事起因源自那麻門騙子,若不是他拿著撿來的蟲子行騙,也不會發生后面這許多事。”
馮家滿門十幾口人,因一蟲死,何其無辜。
馮二爺聞言一愣,隨后又向徐青講起了一件舊事。
說是當初他父親經歷騙子賣蟲一事后,便對這些招搖撞騙的人深惡痛絕。
咱也不知道馮家是不是和騙子有緣分,此事過去沒多久,便又有新的騙子過來行騙。
馮家老爺人傻錢多,這回依然沒能防住,一不留神就讓那騙術高超的騙子詐去了二百兩銀子。
此時事情還不算完,距離騙子行騙不過整月,那騙子便又登上門來。
馮家老爺氣不打一處來,這騙子莫不是真的將他當二傻子,如今竟然還敢來第二回,這要是還能讓對方跑了,他也就不在京城里混了。
馮老爺一聲令下,護院家丁就押著這人去了官衙。
貪字頭上一把刀,一念之差即成囚。
那騙子也是該有一劫,麻門素有規矩,講究騙不二過。古文里亦有明言:欺人者,必露其短;再施故技,必陷于阱。
凡事尚且不過三。
騙人之術,一之為甚,其可再乎?
徐青過往也曾超度過騙子,知道一些騙術,里面的行規頗多,偷盜尚有不竊病,不盜娼的規矩,麻門騙術一行,同樣如此。
最高的騙術,騙的是貪官污吏,欺的是盜匪奸商。
這樣的騙術一不損陰德,二問心無愧,便是死后到了閻羅殿前,也有三分理。
徐青解決完了馮二爺這樁事,承了二爺的謝后,便拎著沉睡的金鸞打道回府。
井下街,棺材鋪。
今日胡寶松早早起來沐浴更衣,整個人的精氣神似是比以往顯得更充足了些。
逸真瞧著老頭兒精神頭更勝從前,心里也跟著高興。
“大閨女,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胡寶松坐在后院桃樹底下,桌案上擺著一盤棋。
老頭一邊捉棋落子,一邊向逸真講述胡楊氏的根源來歷。
“胡楊氏先祖有兩位,一位是土山集狐女得道,另一位則是我楊姓祖先。世人只知道狐妖魅人,善于趨附,但卻不知狐本身就是依靠結緣修行。”
“我年輕時同樣如此,不過我運道不好,結下的善緣遠沒孽緣來的多,唯一的善緣興許就是五老觀了.”
“倘若我年輕時不荒唐,老老實實在五老觀修行,現在興許會是另一番景象。”
老話說狐假虎威,除了本身意思外,也透露出了一點,那便是狐擅長‘借勢’。
狐天性如此,不論依附真人道場,還是依附俗世奇人,都是為了隨仙得道,獲得庇佑。
胡寶松繼續道:“我曾去過一回青丘洞天遺址,在那里我得知了一件秘辛,萬年之前青丘狐國珍寶無數,富貴至極,可卻無一人敢窺伺青丘,你知道原因為何?”
逸真顰眉搖頭,表示不知。
胡寶松看著棋盤,呲牙道:“因為青丘多與人結緣,那時青丘公主不惜貶低身份,跑到一個破落道觀,與一個窮道士結緣修行,后僅百年不到,那道士便霞舉飛升。”
“當時天地尚能互通,道士飛升天界不久,便傳下一部天書,贈與青丘,此時青丘公主已是新一任國主,得天書后,國主不到百年,亦飛升得道。”
“此后,世人方才發覺,青丘之狐有識人之能,有國君開國前曾受過狐仙恩惠,在狀元落魄時,亦有狐老太送去衣食”
胡寶松感慨道:“我胡楊氏狐仙血脈源自土山集,楊氏祖先同樣是土山集狐仙的結緣對象。”
逸真聞言疑惑道:“青丘如此強盛,為何今日會化作一抔塵土,就連胡楊氏也未能幸免。”
“因為當今之世是五濁惡世,通天路已經斷絕。”
胡寶松搖頭嘆道:“青丘也好,胡楊氏也罷,都是萬年前的事,它們之所以當時強盛,是因為天地尚且互通,旁人忌憚青丘和土山集結下的仙緣,當天路斷絕,眾人沒有出路時,擁有天書和眾多珍寶的青丘便注定要走向滅亡。”
說完這些,胡寶松抬頭看向逸真,語重心長道:“五老觀頗有根腳,亦有仙緣傳承,你生在觀中,便有了這份緣法,至于往后的路怎么走.”
“卻只能靠你自己了。”
逸真蹙眉不語,不知為何,今日里胡寶松的這些話,總讓她有種隱隱不安的感覺。
一局棋下到過半,胡寶松忽然收手。
“這棋有時候未必要下完,只有殘局才能留下念想,完局之棋往往不被世人所記。”
逸真眉頭輕挑,眼前的棋她已經快要勝了,這老頭分明是想要耍賴,嘴上卻說的好聽。
女道長也懶得和老人家計較。
胡寶松美滋滋喝了口茶,繼續道:“除了五老觀,我還有一些昔日結識的舊友,那些人或許有些已經不在,但多少還有些情分。”
“你往后要是遇到為難處,或許可以用到.”
絮絮叨叨說了半晌,胡寶松復又取出一些信物交與逸真。
“我虧欠你太多,許是你師父恨我,竟從來不和我說過你的事。”
逸真面色緊繃,緊張的攥著棋子,就在她以為老頭要攤牌時,胡寶松忽然話音一轉,笑呵呵道:“我看喪葬鋪那徐小子也不是一般人,只是我年紀大了,難免眼老昏花,那小子刁滑的很,他的話你可以聽,但不能信。”
可以聽,不能信?
逸真眨巴眨巴眼,這是什么道理?
思索片刻,逸真冷不丁開口問道:“他是開喪葬鋪子,做白事生意的,你和他結緣,是為了什么?”
胡寶松面色一僵,思緒急轉道:“誰閑著沒事和他結緣,多晦氣!我就是看他一個人討生活,怪可憐的,難道我還能有求于他不成?”
這話說的,就好像您老開的棺材鋪有多吉慶似的。
爺倆嘮著嗑,逸真嘴角不自覺勾起一抹弧度。
九月初,今日仵工鋪沒什么生意,徐青便打開千蟲蠱罐,倚坐在柜臺旁往罐里觀瞧。
“快讓我看看,你的狗尾蟲肯定沒我的貓尾蟲厲害!”
等徐青騰出位子,玄玉便把腦袋湊到罐子前,聚精會神的看。
今日的玄玉與以往不同,在它脖頸的紅繩下面,多了個金色的蟬蛻。
這幾日徐青和玄玉又多了一個可供解悶消遣的活動,那便是看千蟲蠱罐里的蟲子大亂斗。
期間徐青找了個頗為厲害的青色蟲子當做自己的斗蟲,玄玉則找了一只花色蟲,代替自己出戰。
一僵一貓也沒想好賭注,如果非要有的話,或許就是稚童才有的那點孩子氣了。
“我那么大一只貓尾蟲呢?”
徐青聽到玄玉問話,便淡定道:“你的小花蟲被那只六翅蟲吃了。”
“你的狗尾蟲在哪,快讓他給我報仇雪恨。”
得,這貓還認真起來了。
徐青無奈道:“狗尾蟲被獨角蟲吃了。”
“不過玄玉不用擔心,那六翅蟲也已經被五馬分尸,你的貓尾蟲現在指不定在誰的肚子里。”
玄玉沉默片刻,多少還是有些失落,那小花蟲它可是很看好的。
“還有五十六只蟲子,徐仙家覺得哪一只能活到最后?”
徐青湊到玄玉跟前,一僵一貓各占一邊,頭抵著頭往罐子里看。
片刻后,徐青直起身道:“肯定不會是那只不會動的懶蟲。”
玄玉聞言打眼觀瞧,蠱罐角落果然有一只趴在角落酣睡的白蟲。
那白蟲肉嘟嘟,肥嫩嫩的,外觀和樹樁里的蠐螬沒什么區別,看著就很好吃的樣子。
“這蟲子和肥雞一樣懶。”
徐青聞言看向灶臺,只見金鸞依舊窩在灶臺旁呼呼大睡。
自從那日徐青帶著它下館子吃了回瞪眼食后,這雞便連鳴也不打了,后院的雞舍也不去了,就整日呆在那睡覺,不知道的還以為這雞冬眠了。
一僵一貓頗有閑心,看蟲子都能看一天,等到傍晚時候,棺材鋪的胡寶松忽然來到仵工鋪。
“呦,胡大爺,您可是貴客,快里邊請!”
徐青的語氣就跟那客棧酒樓的伙計似的,就差說出雅間貴客一位,這種混不吝的話。
要放在以往,胡寶松準得吹胡子瞪眼和他斗上幾句嘴。
可今日里,胡寶松卻沒和徐青逗趣的意思,老頭臊眉耷眼來到徐青跟前,也不往客座上坐,開口第一句話便是:
“徐小友,老朽有一件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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