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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四章 我不記得了

  “美夢成真”編織了一個能夠逃脫的美(huang)夢(yan)。

  老漢還真以為從窗戶自己能逃掉。

  他推開窗戶的時候當然是朝外面瞥了一眼,一切如常。

  所以才會跳出來。

  “美夢成真”馬車的車窗,和客棧房間的窗戶,高低、大小都十分接近。

  他一落進馬車里,就聽見車廂外傳來一陣贊嘆的聲音:“大人,您真神了!您是怎么猜到這老狗賊一定會從窗戶跑的?”

  這是周雷子的聲音。

  但實際上,隱身暗處的張猛也是嘖嘖稱奇,此番算是見識到了大人的本事。

  許源對于部下們,該教的東西一定會教。

  “他年紀大,經驗老道,如果是年輕的,那么重點放在門口,窗戶只留個人守著便可。”說了這么一句,剩下的先讓他們悟,悟不出來許源再指點。

  周雷子挺機靈的,馬上醒悟了:“年輕的沒那么老道,便會輕信了店小二的話來開門。

  但年老的就可能警覺逃走。”

  許源點頭,補充說道:“咱們辦案拿人,也講究一個看人下菜碟。

  這里面的重點其實不在年紀,而在于經驗。

  你打眼一看,就得能最快的判斷出來,這歹人是新手還是老賊。

  新手有新手的應對,老賊就得有老賊的待遇。”

  周雷子聽得連連點頭,暗中的張猛也是一邊聽一邊思考。

  大人說的理論并不復雜,但想要真正像大人這樣應用出來,卻并不簡單。

  自己以后還是要在祛穢司中多學多練啊。

  但想到自己如愿以償加入祛穢司,就被大人信重,帶著自己來北都辦大案,頓時整個身體內到處都是使不完的力氣!

  以往在知府衙門的時候,自己要是能有這勁頭,還不得把“郎再來”的小憐花折騰散架了!

  豈會被他假惺惺的安慰,“爺今兒個差事累了吧”!

  車廂內,老漢把外面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張口便要叫罵。

  卻有黑暗涌進來,灌滿了他的嘴、他的肚子、他的整個身軀。

  他動不了,只有念頭勉強能夠轉動,卻也不夠順暢。

  黑暗中,忽然有一只小黃鳥不知從什么地方飛來。

  鳥兒全身放著柔和的黃光,所以能夠看得清楚。

  這鳥兒卻是繞著老漢的那只狗眼睛,飛了一圈又一圈,老漢生怕這鳥兒忽然飛下來,一口啄了自己的眼珠去。

  但這鳥兒卻是露出了一個頗為人性化的神情:迷惑不解。

  黃身鶯轉了好幾圈,忽然明白了:原來是換了一只狗眼睛啊。

  難怪看不清局面,被許源給抓了。

  許源用張猛追蹤氣味,抓了老漢后,半路上就跟張猛、傅景瑜分開。

  他們仍舊是隱身暗處。

  許源將人帶回了客棧。

  本來想要帶去縣衙審問,但想了想縣衙那個樣子,簡直是個漏勺,到處都是破綻。

  所以只能先帶回客棧。

  審問這老漢,必須有監正門下的三位在場。

  陛下不準其他人插手,卻偏偏讓臧天瀾他們三個跟來保護自己——顯然是陛下更相信監正大人。

  這老漢篡改了懿貴妃的戶籍冊!

  這一次的審問,必須毫無瑕疵。

  進了客棧,聞人洛兩手抱著茶壺,問道:“抓住了?”

  許源身邊的空氣中,響起了妙妍真人的聲音:“抓住了。”

  不光是審問、抓捕的程序也得毫無瑕疵。

  所以許源在行動之前就邀請了小師姑坐鎮。

  不需要她提供保護,只是做一個見證。

  臧天瀾剛沖了個澡。

  因為有正事要辦,所以他對于郎小八的“指點”,提前結束了。

  換了一身清爽干凈衣衫的臧天瀾,看上去英武高大,目光堅定剛毅。

  許源同監正門下三位商議:“我認為應該直接審魂。”

  妙妍真人雖然輩分最高,但其實三人中真正做主的是臧天瀾。

  監正門下第三代弟子中,天子也最信任臧天瀾。

  反正吧,武修總是更容易得到別人的信任。

  天子多次單獨召見臧天瀾。

  而妙妍真人…一次也沒有。

  甚至監正大人從未在陛下面前提起過自己這個最小的弟子。

  監正大人不想讓天子見到妙妍真人——怕老皇帝忽然下旨,要把自己這小徒兒收入后宮。

  臧天瀾立刻點頭:“我同意。”

  監正門下順利通過,許源便把“萬魂帕”一抖,三首大鬼帶著一群兇神惡煞的陰兵,沖進了車廂中。

  妙妍真人隱身,沒人能看到,她盯著“萬魂帕”的兩只眼睛亮晶晶的。

  妙妍真人修的乃是“雷法”。

  這法來自于道教的正統傳承。

  妙妍真人越看這匠物,越覺得像是傳說中“萬魂幡”!

  這東西在道教的傳說中臭名昭著。

  但是妙妍真人卻對這東西充滿了好奇。

  好想借過來仔細研究一番呀。

  可是很不好意思開口呢…

  “美夢成真”和“萬魂帕”一起下手。

  老漢的魂魄很快就被抽了出來。

  “美夢成真”馬車中響起了一陣昂揚的樂曲聲,似乎是在向許源邀功。

  三首大鬼叼著老漢的魂魄沖了出來。

  回歸“萬魂帕”之后,向許源傳來了一些意念。

  這老漢的“法”中,藏著魂魄自燃的詭術。

  是“美夢成真”幫忙,才蒙蔽了這道詭術,成功將老漢的魂魄捉了出來。

  許源便伸手在車門上,用力搓揉幾下。

  “美夢成真”舒舒服服的享受著。

  許源開口審魂:“你叫什么名字?”

  “大川陽介。”

  眾人聽到這個名字都是一愣。

  聞人洛脫口道:“扶桑人?!”

  大川陽介有問必答。

  他修的乃是扶桑傳統的“下忍法”。

  這“法”中,有潛行、刺殺、偽裝、逃遁、偽造等各種詭術。

  能力駁雜,但是正面戰斗力不算頂級。

  許源從一開始就覺得,這老漢偷襲自己,故意說出靖王的名字——整個事情處處透著詭異。

  不管他是北都中,哪一方勢力派出來的,道理上都有講不通的地方。

  但如果他是扶桑人,那么就完全合理了。

  因為他的目的就是借這件事情,攪亂皇明朝堂。

  大川陽介來自于一個扶桑地下組織“潛龍會”。

  這個組織十分謹慎,所有人都是單線聯系,大川陽介在潛龍會中地位極高,卻也只能聯系到自己的上線和下線。

  他也只是“潛龍會”整個網絡中的一個節點。

  “潛龍會”的最高目標,并不只是光復扶桑,他們的最高目標是,復國、然后西進占領高麗,北擴征服雪剎鬼,然后從東方和北方夾擊皇明,最終徹底吞并皇明!

  就連一向膽大包天的聞人洛也目瞪口呆:“這幫狗賊還真是敢想!

  他們都被滅國征服一百多年了,竟然還在暗中想著吞并咱們?!”

  在場就沒有一個文修。

  若是傅景瑜這種大姓公子在場,還能跟他們引經據典的分析一番:扶桑自古以來就有鯨吞唐土的妄想!

  以往皇明方面對此并不知情,畢竟隔著大海呢,皇明以往也不屑于去了解一個海外的撮爾小國。

  但征服了扶桑之后,他們的許多古籍也被送回皇明。

  可是皇明的士大夫們看到這些“妄想”,也只是哂然一笑罷了。

  但扶桑人一直沒有放棄!

  亡我之心不死。

  “大川陽介堂堂四流,在潛龍會中竟然也只是個棋子。”

  沒有資格左右整個組織的方向,那就還是一顆棋子。

  頂多也就是一顆有分量的棋子罷了。

  許源想了想說道:“這事情太大,咱們管不了。”

  臧天瀾道:“我通知皇城司,來把大川陽介的魂魄押回去。”

  許源點頭。

  此時已經是半夜了。

  只能等到明天再說。

  許源道:“本官親自守夜,以防潛龍會來搶人。”

  按照大川陽介的記憶,他這次是單獨行動,后面并沒有“潛龍會”的支援。

  但也不能掉以輕心。

  還是那句話,大川陽介也只是一枚棋子。

  他這次行動是向“潛龍會”匯報了的,“潛龍會”極可能暗中派人在后面盯著,卻沒有通知大川陽介。

  臧天瀾主動道:“你辛苦了一天,還是我來吧。”

  許源想了想:“那就一起吧。”

  臧天瀾雖然是三流,但他是個武修。

  武修的手段較為單一,許源放心不下。

  聞人洛便打著哈欠去睡了,手里還盤著那只粗瓷茶壺。

  就快要盤出來了。

  聞人洛是個法修。

  但他修的有兩門法。

  一門眾所周知的“律法”,還有一門極為罕見的“憋寶法”。

  他這“憋寶法”便是找到合適的“胚子”,然后便要時刻不離身,用自己的“法”去調養、激活胚子,能將其變成一件“寶物”。

  只是寶物的胚子難尋。

  聞人洛到現在也沒有找到幾件。

  卻沒想到從皇帝手里接了這趟差事,一出北都就在一個路邊茶攤上發現了一件好胚子!

  聞人洛覺得自己最近運氣好極了,等把這件寶物憋成了,就去昌縣的賭場里玩幾把。

  正好最近手頭有點緊。

  如果聞人洛把自己的這個想法,跟許大人溝通一下,許大人可能就會告訴他:有沒有可能不是你的運氣好,而是本大人的福緣旺盛?

  臧天瀾是武修,許源有《化龍法》,兩人皆是體魄強健,一夜不睡仍舊精力旺盛。

  好在一夜無事,臧天瀾立刻用“和鳴轆”聯絡了北都方面。

  “皇城司的人下午就到。”臧天瀾跟許源說道:“你今日盡管去查案,我來守著這東西。”

  兩人面前的小桌上,擺著一只拳頭大小的陶罐。

  里面是大川陽介的魂魄。

  天亮之后,“美夢成真”也把大川陽介的尸體吐了出來。

  郎小八和周雷子一起,抬到了一塊門板上。

  魂魄和尸體都得帶回北都。

  還有那本戶籍冊。

  皇城司中,自然有高手,能夠分辨出戶籍冊是否曾經被篡改。

  許源問道:“那位戴御史現在何處?”

  戴御史沒有回北都。

  聞人洛回道:“在曲陽府府城中,錦繡書社的人保護他的安全。”

  戴御史怕是誰也不信任,緊急向師門求救。

  許源點點頭:“我今日去見一下這位戴御史。”

  但是想了一下,還是有些不放心大川陽介:“我等到下午,跟皇城司一起走。”

  上午許源沒有出門。

  倒是縣丞跑來找許源,哭喪著臉:“知縣大人果然沒有去小沱鄉…”

  許源擺擺手:“我們已經知道了,放心吧,這件事情不會牽連到你。”

  縣丞撲通一聲跪下去:“多謝大人。大人有任何事情盡請吩咐,下官這條命就賣給大人了。”

  許源道:“還真有事情要問你,李家和雷家的事情,你了解嗎?”

  縣丞猶豫了一下,最后一咬牙道:“下官就是昌縣本地人,這事情自然是知道的。

  兩家雖然并無婚約,但李家所說的一切皆是實情。

  我們這種小地方,很多事情不會做得那么嚴謹。

  比如婚約這種事情,李家出錢供雷承遠讀書,他跟懿貴妃又是一起長大,這還需要立婚約嗎?

  左鄰右舍都已經把雷承遠當成了李家的女婿。”

  縣丞停頓片刻,又接著說道:“懿貴妃初入宮,李家抖擻起來,便立刻在縣中打壓雷家。

  那雷家本來也買了一處新宅子,雇了丫鬟仆婦伺候雷家婆子,但李家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硬逼著雷家賣了宅院,搬回了那破舊的老宅。

  沒多久便聽說,雷承遠被調取了穆省任職。

  但是懿貴妃生了鄭王之后,李家忽然作風大變,不再對雷家步步緊逼,也開始為家鄉修橋鋪路,遇到災荒便設棚施粥。

  原本李家的事情都是李老爺出面,那之后就全交給了李肯少爺。”

  許源想了想,問道:“那他提攜老鄰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那倒是李家剛發達的時候就做了。”

  許源心中已經據此大致勾勒出來李老倌的形象。

  沒什么大智慧,但恩怨分明。

  生了鄭王之后,懿貴妃便所圖甚大了。

  于是開始注意自家在鄉里的名聲。

  李老爺估計不愿放過雷家,所以李家做主的人就換成了李肯。

  目前看來,懿貴妃所謂的“曾經嫁人”,乃是訛傳。

  她只是當年和雷承遠有一段往事罷了。

  但戴御史為何會將此事上奏?

  是輕信了別人,還是真的掌握了什么證據?

  雖然皇明御史一向是風聞奏事,聽到了就可以上奏。

  但許源記得三師兄曾跟自己說過,信得過戴御史的人品。

  三師兄不會輕易說出這種話。

  許源又吩咐縣丞:“有件事情交給你去辦。”

  “大人請吩咐。”

  “去查一查戴御史在昌縣的行蹤,越詳細越好。”

  “遵命。”

  許源剛吃過午飯,皇城司的人就到了。

  帶隊的還是盛山才。

  這次來了整整三百校尉,浩浩蕩蕩的開進了昌縣!

  盛山才嚴令手下:“只吃我們自己帶的干糧和水,稍作休息!

  不得下馬、卸甲。提了人立刻返程!”

  盛山才進了客棧,和臧天瀾做了交接,帶走了大川陽介的魂魄和尸身。

  他專門帶來一口鐵棺,將尸身牢牢封在里面。

  這棺材可以確保尸身不會詭變。

  而后隊伍立刻返回北都。

  許源跟他們一起前往曲陽府城。

  許源又建議:“請臧天瀾師兄跟我們一起。”

  皇城司所有的馬匹都掛著字帖,速度極快。

  到了府城,分開的時候許源還是有些不放心,對盛山才說道:“不如請臧天瀾師兄送你們回北都。”

  盛山才笑了:“許大人,不要小覷我們皇城司。”

  他低聲對許源說道:“我這人馬中,有兩位三流!”

  三流坐鎮、還是兩位!卻不曾向許源和臧天瀾介紹,這是暗中張開落網啊。

  “我不怕潛龍會來,還怕他們不來呢!”

  盛山才一揮手,皇城司隊伍滾滾而去。

  有些丟人的事,盛山才沒說。

  皇城司被皇爺臭罵了一頓。

  除了皇城司的指揮使之外,四大千戶在北都的兩個都沒跑掉,一起被皇爺罵了個狗血淋頭。

  征服扶桑已經這么多年了,扶桑余孽居然還有個“潛龍會”?

  最重要的是,你們皇城司作為天子最鋒利的爪牙,居然壓根不知道這個組織的存在!

  沒錯的,今早臧天瀾用“和鳴轆”向北都傳訊,而后皇爺把指揮使大人叫去詢問,指揮使大人對“潛龍會”這個名字兩眼茫然,讓皇爺雷霆震怒。

  給皇爺辦差嗎,皇爺不滿意了挨頓罵,盛山才也不覺得委屈。

  但皇城司上下,都憋著口氣,想要把臉面掙回來。

  因為最可氣的是,皇爺讓人去問了東廠、西廠和錦衣衛,結果錦衣衛那邊,還真有關于“潛龍會”的檔案。

  錦衣衛指揮使立刻抖擻了起來,揣著檔案的卷宗,就來面圣了。

  恰好跟盛山才三人,在御書房門外交錯而過。

  那一位得意洋洋的樣子,的確是刺激到了他們。

  盛山才走后,許源和臧天瀾便進了府城。

  到了這里卻和昌縣不同。

  許源直奔知府衙門,亮明了身份后,本地的知府劉大人便快步而來:“許大人辛苦,來府城可有吩咐?”

  劉知府帶著明顯的謹慎。

  首先就擺出了一副配合調查,但公事公辦的態度。

  我愿意配合,但于公于私,都不想跟你們有任何牽扯。

  許源便道:“戴御史住在何處?”

  “在錦繡書社本地分社。”

  “錦繡書社在曲陽府還有分社?”許源意外:“請大人派個人帶路,本官要和戴御史談一談。”

  劉知府早有準備,往身后一招手:“張孔目,你陪許大人走一趟。”

  “遵命。”

  張孔目三十多歲,相貌普普通通,許源打開“望命”看了一眼,這是一位八流文修。

  張孔目領著許源和臧天瀾走出知府衙門,迎面遇上一個女子,也穿著官服。

  張孔目朝對方頷首致意:“花總捕這是查案回來了?”

  花總捕容貌出眾,唯一的缺點可能是身材不高。

  但一個女子能夠成為曲陽府總捕,向來是有些本事的。

  她展顏一笑:“東三條巷的那案子,有了點先線索,我出去查證了一下。”

  她看向張孔目身邊,見張孔目無意介紹,便點頭致意一下,雙方錯身而過,花總捕進了府衙大門。

  張孔目帶著許源兩人,又往前走了些,才微笑道:“好教許大人知道,在下也是錦繡書社學子,有幸曾在北都總社,聆聽過三師兄的教誨。”

  許源也笑了,張孔目說的巧妙,許源也接收到了他的信號,這是三師兄的人,在曲陽府中是個可以信任的人。

  花總捕進了知府衙門,去到了衙門里西側的緝捕署,路上遇到了幾個手下的捕頭,打了招呼后,她回了自己的值房,關好門坐下來,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然后拿起旁邊的茶杯喝了一口,神色間陰晴不定。

  昨夜,會里一個六星下忍死在了昌縣。

  花總捕不是大川陽介的上線。

  但大川陽介要執行的任務,是向會里通報過的。

  所以會里將命令下達到了花總捕這里。

  她便是大川陽介的支援。

  只不過大川陽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背后還有“支援”。

  同時隨命令送來的,還有大川陽介的“簽命牘”。

  這是一塊木牌,以詭術制成。大川陽介若是死亡,他在上面簽署的名字便會消失。

  花總捕沒有想過去把大川陽介的魂魄搶回來。

  她沒這個能力。

  她只是個七流。

  但她在會里的地位卻要遠高于大川陽介。

  因為她是三星中忍。

  中忍需要具有策劃和指揮一場大規模行動的能力。

  簡單來說就是下忍們不管水準有多高,他們都只是一件鋒利的兵器,而中忍們則是握著兵器的那只手。

  上忍們是大腦。

  是要負責統籌全局,制定“潛龍會”整體方針政策的人。

  除了上忍,會中真正尊貴的是那些“貴族”。

  他們負責決策。

  此外,只有那些貴族們知道,天皇的血脈如今流落何處。

  扶桑亡國已經一百多年了,讓人很難想象,“潛龍會”中竟然還保留著當年國中這一套嚴格的等級制度。

  一大早,花總捕就把大川陽介殉國的消息傳回了會中——怎么處置自然由那些貴族老爺們去頭疼。

  “潛龍會”每個人都心懷古國,忠心耿耿。

  但不是自己分內的事情絕不多做!

  方才聽說皇城司的大軍到了府城外,驚得花總捕魂飛魄散!

  她還以為自己也暴露了,所以立刻逃出了知府衙門。

  而后暗中觀察了一番,隱隱覺得不是沖自己來的,所以才又回來,并且在衙門外看準了時機,和張孔目“巧遇”。

  想要探一探許源和臧天瀾的底細。

  可惜張孔目嘴很嚴。

  花總捕又考慮了片刻,終于是狠狠一咬牙,決定留下來。

  她能有三星中忍的地位,主要是因為她身上曲陽府總捕的職務。

  這個職務,是她不知爬上了多少皇明官員的床換來的。

  那些皇明的臭男人讓她惡心,她還要曲意逢迎,夸贊對方勇猛。

  付出了這么大的代價,她不會輕易舍棄。

  忽然,掛在值房窗下的那只鐵風鈴,以一種特定的節奏響了起來。

  會里的命令來了。

  花總捕立刻起身出去,在衙門不遠處的一座小廟中,取回了命令。

  看過命令之后,花總捕心里踏實了下來。

  會中已經新派出一位七星下忍,準備繼續大川陽介的任務。

  這位七星下忍將會接受她這位三星中忍的指揮。

  正州這邊進學之風極盛,尤其是南北兩都附近。

  所以曲陽府雖然不算富庶,卻也有錦繡書社的分社。

  分社由本地幾個商號支持,出錢修了一座三進的院子。

  戴御史便住在其中一個小跨院,保護他的是一位四流文修。

  這位四流文修由北都而來,名義上是來曲陽府分社講學。

  許源見到了戴御史,將心中的一些疑問說出,戴御史回答:“這等大事,我自是不敢輕易上奏。

  我在昌縣仔細查證,找到了雷承遠當年老師的魂魄,是他向我證明,懿貴妃和雷承遠當年在雷承遠赴京趕考之前已經成婚!”

  “那魂魄現在何處?”

  戴御史拿出一張卷軸:“便在此畫中。”

  戴御史鄭重地將畫卷交給許源,整個人也輕松了許多。

  從他上奏到現在,好幾個月了。

  原本他以為只要自己的奏折遞上去,一定會立刻被陛下召回北都。

  沒想到拖了這么長時間。

  這等重要的證物放在自己身上,他是寢食難安!

  一方面東西只要在自己身上,就可能引來殺劫。

  另一方面,這東西要是丟了…也是要掉腦袋的!

  許源慢慢展開畫卷。

  一股陰氣撲面而來。

  這是文修的丹青。

  上面畫著茅屋、遠山、梯田和一條小河。

  畫得并不算好,但畫上的一切都動了起來。

  梯田里麥浪起伏,小河潺潺流淌。

  茅屋的房門打開,走出一位老年文士。

  “戴大人。”

  老者拱手,卻看見戴御史身邊還站著許源,而這幅畫拿在許源手中。

  “這位是…”

  戴御史對他介紹:“藺先生,這位是許大人,乃是陛下專門派來調查此事的。”

  “見過許大人。”

  許源道:“先生無需客氣。事關重大,本官需要對先生進行審魂,還請先生忍耐一二。”

  這不是商量。

  事情確實太大了,必須有一個準確的結論。

  魂魄也會撒謊。

  藺先生臉色一變:“這…”

  許源道:“先生放心,本官出手一定倍加小心,雖然那會有些許損傷,但只要先生配合,事后本官會請一位高水準的神修出手,助先生修養回來。”

  藺先生看向戴御史。

  戴御史點頭:“本官以御史的清譽,為許大人做擔保。”

  若沒有三師兄暗中交代,戴御史怕是不會出面擔保。

  “那好吧。”藺先生勉強答應。

  許源一抖手,放出了“萬魂帕”。

  祛穢司審魂的手段向來酷烈,受審后的魂魄便會有問必答,但那道魂魄也就廢了,去了陰間被陰風一吹就會潰散。

  再無轉世投胎的可能。

  但那是對犯人的手段,而犯人強烈抗拒。

  只要藺先生配合,許源下手輕柔,再請高明的神修出手,的確是能養回來的。

  不多久,許源的審魂完成。

  藺先生的記憶完整的展現在許源面前。

  記憶中,的確有他的學生雷承遠,和當年的李家二姐,在他的主持下簡單完婚的過程。

  而且這些記憶還表明了,因為雷承遠即將赴京趕考,故而沒有大操大辦。

  但是雙方至親,以及宗族長輩都是參加了的。

  雙方成親的地點不在雷家,也不在李家,而是為小兩口專門租了個院子。

  完婚第二天,雷承遠便離家趕考去了。

  許源的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

  李家和雷家都撒了謊?

  兩家勢同水火。

  但在這件事情,還真有可能聯合起來撒謊。

  畢竟懿貴妃一旦坐實了欺君之罪,那可是要誅九族的!

  宗族長輩為了自己的腦袋,也要死死守住這個秘密。

  雷家一樣也是誅九族的大罪。

  昌縣縣丞雖然是本地人,但雷李兩家沒有大操辦,他不知道也屬正常。

  至于街坊鄰居…李家的街坊都被李家養著,而雷家的街坊極可能是毫不知情的。

  雷家若是從一開始就打算好了,只要高中便悔婚,那是絕不會告訴左鄰右舍的。

  許源默默地收起了畫卷。

  又問戴御史:“戴大人是怎么查到這件事情的?”

  戴御史想了想,卻是露出了錯愕的神色,張著嘴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許源追問道:“戴大人,怎么了?”

  戴御史眼中全是震驚,結結巴巴的說道:“本官、本官不記得了…”

  “什么?!”

  “本官完全想不起來,是誰告訴本官,懿貴妃曾經婚配,也不記得本官是如何尋到藺先生的魂魄!”戴御史霎時間冷汗滿額:“這幾個月來,本官竟然也從未意識到自己丟失了這些記憶!”

  許源追問:“大人是什么水準?”

  “七流。”

  許源沉吟,能夠讓一位七流文修不知不覺中招,怕是至少也得五流的水準。

  再考慮到戴御史出身大書社,又是朝廷的御史,本身實力應該超出尋常七流,那么就得是四流。

  許源發現這件事情越查越詭異了,不但牽扯到“潛龍會”,背后竟然還有一位至少是四流的…法修?

  而這位四流背后,又會藏著什么人、什么勢力?

  他們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本來以為案情不復雜,難在揣摩天子心意。

  現在看來,這案子本身就不簡單啊!

  許源重新查看一遍藺先生的記憶。

  藺先生不是修煉者,只是個單純的讀書人。

  但他的學問扎實,便是曲陽府也有不少學子,會專程去昌縣向他請教。

  他死在懿貴妃被陛下寵幸之后。

  那一天傍晚,藺先生很欣賞的一個學生,有疑問不解,他專門將這個學生留下來,針對性的多講了小半個時辰。

  天快黑的時候,他才將那個學生送走。

  關上書塾的門后,他轉身往回走,然后腦后挨了重重一擊,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醒來就發現自己生活在一座陌生的茅屋中,他不能離開茅屋太遠。

  他用了很久才接受了自己已經變成一只陰鬼的現實。

  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在那茅屋中呆了多久,直到戴御史打開那張畫。

  “所以…藺先生不知道是誰殺了自己,也不知是誰將他的魂魄救回了這幅畫中。”許源心中暗道:“所能肯定的,只是他的遇害時間:懿貴妃被陛下寵幸之后。”

  “那是…七年前!”

  鄭王殿下三歲封王,今年六歲。

  七年時間,藺先生一直被封在這幅丹青之中。

  畫卷在手中輕輕拍打手心,許源思索著說道:“戴大人勿要驚慌,你記不起來了,這便是歹人留下的破綻。”

  這說明下手的人最多只是四流。

  若是三流那么必定有能力直接篡改戴御史的記憶,給他編造一個“完美”的記憶。

  對于這種抹除或是篡改記憶的手段,許大人恰好很熟悉。

  大都是通過“靈霄”實現的。

  戴御史也冷靜下來,努力在自己的記憶中搜尋,卻還是什么也想不起來。

  許源又道:“書社中可有那種交友廣泛、八面玲瓏的人物?”

  戴御史想了想,點頭道:“有。”他對門外的家仆吩咐道:“去將鄭柳公子請來。”

  不多時,有幸得御史大人相招的鄭柳,滿面春風的趕來。

  許源詢問他是否聽說過昌縣的藺先生。

  鄭柳仔細想了一陣,才不太肯定的回答:“學生隱約有個印象,時間有些久了。

  似乎是有這么一個人,不過他不是文修,所以同書社的交集不多。

  學生只是偶爾被拉去一些文會,曾聽人議論,似乎是有這么一位先生,頗為擅長揣摩主考官的心里,據說能押中考題。”

  許源點頭:“還知道別的嗎?”

  “學生不知了。”

  這就證明的確會有學子,專門從曲陽府去向藺先生請教。

  許源謝過了鄭柳,便對戴御史說道:“戴大人,本官即可返回昌縣,調查藺先生之死。

  你留在曲陽府,案子查清楚之前,請務必注意自身安全!”

  戴御史有些魂不守舍的點頭,還是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時候中了詭術,記憶竟會不知不覺消散?!

  但他還分得清輕重:“大人傳來消息之前,我絕不離開分社半步。”

  許源放心了,和臧天瀾一起立刻出城趕回昌縣。

  那位七星下忍在傍晚時分趕到了曲陽府。

  花總捕沒有和對方碰面,用會中的聯絡手段,通知對方迅速趕去昌縣。

  許源今日到了府城,怕不是要耽擱幾日,她命七星下忍打個時間差,趁著許源不在昌縣,繼續大川陽介的任務,徹底把昌縣的水攪渾!

  要讓皇明朝堂上的各方勢力,彼此懷疑、狗咬狗!

  下值的時候,花總捕專門去張孔目的值房看了一眼。

  張孔目果然還沒回來,必定是還陪著許源兩人。

  許源馬不停蹄的趕回昌縣。

  張孔目要送被許源謝絕了。

  張孔目沒有回衙門,而是留在分社中,向那位四流請教。

  難得有這種機會,當然要想方設法和北都總社的四流攀一攀關系。

  許源和臧天瀾以最快速度回到了昌縣縣衙,便命縣丞將七年前,縣中一切兇案的卷宗都提來。

  別看小小一個昌縣,一年兇案的數量卻有三四起十!

  這其中九成以上都是邪祟害人。

  許源很快就找到了藺先生這一樁案子。

  半夜詭變,天明之后潛伏在書塾中,暴起襲擊了三個清早結伴來讀書的學生。

  當場咬死兩個啃吃!

  只有一個跑了。

  藺先生最后被趕來的縣僚,帶人用幾柄叉子卡住,然后燒成了灰燼。

  昌縣這邊,自始至終都不知道,藺先生其實是被人殺害后尸體詭變的。

  許源命縣丞帶著自己,去藺先生曾經的書塾看了一下。

  七年了,這地方早就賣給了別人,專做倉庫了,不可能有任何痕跡留下。

  藺先生這條線索到這里算是徹底走了死胡同。

  許源遺憾一嘆,眼看著天快黑了,只能先回客棧。

  但走到半路,許源忽然一轉方向,去了雷家。

  許源想起了“潛龍會”的事情,他們若是不肯罷手,雷家婆子就是最容易下手的目標。

  許源連哄帶嚇,把雷家婆子從家里帶出來,然后…送去了李家。

  李家雖然萬般不情愿,但李肯是個明事理的,直到兩家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只好在家中給雷家婆子準備了個住處。

  住進了李家,當然就由李家來保護。

  許源不是不能把雷家婆子帶回客棧,但想到這老嫗那潑辣刁蠻的性情就頭疼,索性甩給李家。

  田輝是個磨刀匠,擔著挑子在半下午的時候進了昌縣縣城。

  皇明對于路引的管理已經不是那么嚴格了。

  一些跑江湖的雜耍藝人、磨刀匠、剃頭匠這些,都會走南闖北四處討生活。

  三星中忍提供了情報,他知道皇明的“欽差”身邊只有一位三流。

  他倆都在府城呢。

  田輝本名太田輝佑。

  三星中忍命他繼續任務,他第一反應是殺了雷承遠的母親。

  但緊跟著他又想到:何不直接殺了那“欽差”的隨從們?

  這樣的效果更好!

  他在城內轉了一圈,就找到了許源住的客棧,然后在附近尋了個家最便宜的客棧住下。

  吃了一頓飽飯,然后靜靜等著天黑。

  今夜無月。

  一片漆黑。

  他朝外看了一眼,心中贊嘆:真是個采割人命的好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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