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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三章 煙白眼

  老漢的笑容和話語都顯得無比樸實。

  有一種北風吹黃土的粗糲感。

  如果他的頭不是變大了好幾倍,并且長在了一堵墻壁上的話,他所說的一切都會很容易讓人信服。

  四面的“磚墻”一起向內擠來。

  這墻仿佛將他們所處這一處空間,從昌縣縣城中,直接切割了出去。

  許源三人所能夠活動的范圍越來越狹窄,似乎就要被夾成了肉餅。

  狄有志打出自己的劍丸,他善使刀,所以“劍丸”化作了一枚無柄的雙頭彎刀,刀型宛如新月,錚地一聲刺進了墻壁。

  那磚墻卻如同血肉一般的蠕動起來,要將這刀吞沒下去。

  周雷子撒出了一把種子。

  如今他的種子都經過了特殊培育。

  每一顆種子外面,都長滿了細長的尖刺。

  尖刺如觸手、種子似詭蟲,先是飛快的在墻壁上爬竄,然后循著化為了血肉的地方鉆進去生長。

  可那血肉墻壁又重新化為了磚石,將種子封在了里面。

  如果周雷子的水準比老漢高,那么這些種子就能撐破了磚石生長出來。

  但周雷子的水準顯然遠不如那老漢。

  他的種子就被封住了。

  “嘿嘿嘿。”老漢長在了墻上的人頭笑了起來:“老漢我從不說謊,你們的時間不多了。”

  墻壁不斷內夾。

  狄有志和周雷子已經沒有閃轉騰挪的空間。

  “你們要是不答應,殺了你們讓皇帝重新換一個,一直殺到有人愿意聽從靖王殿下的命令!”

  許源看著面前的那巨大老漢頭。

  話說到最后的時候,這頭甚至扭動著從墻上伸了下來,后面的脖頸好似一條巨蛇。

  許源開著“望命”呢。

  清楚的看到這老漢的水準是四流。

  就覺得很好笑。

  “處心積慮的布置了一場陰謀,只要這個陰謀得以順利施展,就覺得自己穩操勝券了?”許源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你的陰謀成功了,把我們困住了,但你其實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呢?”

  許源一邊說著,一邊一揮手,筋丹飛出手。

  獸筋繩快如閃電的打了個活扣,唰一聲便套住了老漢的脖子,一拉就死死的收緊了。

  與此同時,許源轉身一腳無影,從衣擺下踹出。

  啪的一聲印在了墻壁上。

  化龍法加斗將法。

  墻壁陡然變成了血肉。

  浩蕩的血肉震蕩波動,想要化解這一腳的力量。

  如果還是磚墻,必定是直接被踹碎了。

  但血肉墻壁也還是無法化解這一腳的力量。

  墻壁上先是出現了一個清晰的腳印。

  陷進去足有一寸多深。

  而后血肉墻壁蠕動,卻卸不去這龐大的力量。

  蛛網一般的裂痕從腳印開始,迅速向四周蔓延!

  老漢兩眼圓瞪,這一腳讓他痛苦不堪,慘叫聲已經到了嗓子眼——許源卻又是猛地一拽獸筋繩。

  繩扣再次收緊,他的慘叫聲就被憋在了嗓子里。

  許源又道:“你就沒想過,監正門下三位,之所以不搭理你,是因為他們知道,你根本就不是本大人的對手?”

  老漢以前不知道,現在想說知道了,卻說不出來。

  那一腳,直接踹塌了一堵墻。

  老漢這法就破了。

  外面縣城的喧囂一下子涌了進來。

  狄有志和周雷子瞬間就有了回到陽世間的感覺。

  那堵墻外面,臧天瀾和聞人洛不緊不慢的走來。

  老漢兩顆眼珠子外凸,快要被從眼眶里擠出來。

  聞人洛手里還盤著那只粗瓷茶壺,滿不在乎的跟大師兄說道:“我就說不用來吧。”

  臧天瀾朝著老漢走去。

  老漢臉上一道道青筋繃起,眼珠外凸,齜牙咧嘴,顯得非常恐怖。

  臧天瀾剛邁出一步,老漢的一顆眼珠子突然從眼眶里崩出來!

  那拳頭大小的眼珠砸在了地上,卻“砰”地一聲炸開了大片白色的濃煙!

  瞬間四周一片霧蒙蒙的迷茫。

  許源感覺到手里的獸筋繩一輕。

  “不好!”許源鼓起胸腹猛地吹了一口氣。

  白煙散去,四周空空如也,再也沒有了那老漢的蹤影!

  “咦——”專心盤壺的聞人洛也發出了一聲驚訝,這老漢有點東西啊。

  四流的水準,居然能從臧天瀾眼皮子底下跑掉。

  許源一跺腳,兩只火輪出現在腳下,火焰涌出,許源凌空升起,四下搜索卻沒有發現。

  “這手段…好詭異,以前從不曾遇到過。”許源皺著眉落了回來,又問聞人洛和臧天瀾:“兩位師兄久在北都,見多識廣,可曾見過這等手段?”

  兩人搖頭。

  聞人洛道:“他跑不掉。”

  但為什么跑不掉、怎么找到他,聞人洛卻沒有具體說。

  而是問許源:“你去李家查的如何?”

  許源一邊回答,一邊還在檢查周圍的痕跡。

  但那一團白煙分外奇異,竟是將各種痕跡都溶解消蝕了。

  許源皺著眉,如果張猛在就好了。

  心中又在計算著:張猛和傅景瑜他們應該也快到北都了吧?

  是的,許大人也“兵分兩路”。

  許源自己這一路在明,傅景瑜帶著張猛在暗。

  明面上這一隊,個人的能力也擺在明處。

  容易被暗中的有心人針對。

  但張猛的能力特殊,而且張猛新近投入許大人麾下,還不惹眼。

  他和傅景瑜暗中調查,作為明處許源這一隊的補充。

  不過傅景瑜和張猛沒有坐皇城司的快輪船,而是自己雇了一艘船快輪船。

  夜里要靠碼頭停船,速度當然要慢上兩三天。

  找不到什么線索,許源一招手:“先回去,下午去雷家問問情況。”

  許源等人走后,四條街外,一處墻角陰影中,有個臟兮兮的乞丐動了一下。

  揭開了身上蓋著的破爛骯臟的衣服,露出一個缺了一只眼睛的老漢。

  這衣服乃是一件遮掩氣息的匠物。

  和他的“法”同出一源。

  竟然是瞞過了許源和臧天瀾。

  他剛才一動也不敢動,此時疼的全身顫抖。

  眼眶里不住流血。

  他卻顧不上,雙手捂著襠下蜷縮著在地上打滾,喉嚨里發出“嗬嗬嗬”的低吼聲。

  老漢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運氣不好,還是許源的運氣太好。

  那對著墻的一腳,正好踹在了他的要害上。

  踹碎了那一堵墻,也踹碎了老漢的男人尊嚴!

  這當然是因為許大人的運氣太好。

  諸多增加福運的命格豈是擺設?

  老漢當時滿臉青筋暴起,不光是因為被獸筋繩捆住了脖子,更因為爆蛋了疼的!

  他在地上不停地打滾。

  用頭撞墻,以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連吃了幾顆藥丹,才算是將傷勢壓了下去。

  好一會兒,藥效發揮,才終于緩過勁來。他一身汗淋淋的,好像剛從水里撈出來。

  他靠坐在墻根,僅剩的一只眼睛,射出陰冷狠毒的光芒四處掃視。

  另外一只眼眶中,鮮血泉水一樣不停地涌出,已經將他的前襟染得一片鮮紅。

  子孫根的傷勢暫時壓住了,而且雖然很疼很屈辱,但將來還能挽回。

  買一顆能“斷肢重生”的藥丹雖然昂貴,但能長回來就行。

  宮里的那些太監們長不回來,是因為“凈身房”有專門的詭術,切掉了就長不回來。

  而老漢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找一只眼珠。

  那白煙詭術代價巨大。

  如果不用眼珠把眼眶堵住,就會一直血流不止。

  會硬生生把他流死!

  不管什么藥丹都止不住這血。

  老漢側耳一聽,墻后便是一戶人家。

  都是普通人,翻進去就能殺了他們,取了他們的眼珠。

  可是懶漢目光陰沉咬了咬牙,現在卻是不能這么干。

  昌縣就這么大一點,出點事情很快整個縣城就都知道了。

  那許源一定還在尋找自己,這便會留下痕跡。

  忽然,有兩只野狗從一邊跑過。

  沖進了前邊不遠處的箱子中。

  老漢掙扎起身來,跟了進去。

  一進巷子,老漢便看到一只野狗騎在了另外一只背上。

  老漢勃然大怒:“狗東西,竟敢當面嘲諷老夫!”

  巷子里響起了一陣野狗的嗚咽聲,很快平息下去。

  過了一會兒,老漢從巷子里走出來,用力眨了眨眼睛。

  狗眼珠有些小,他只能瞇著那只眼,否則一不留神就可能掉出來。

  老漢嘆了口氣,這次代價巨大,不過若是能成大事,那也是值得的。

  回到客棧中,許源幾人商議起來。

  “靖王?”聞人洛一邊盤著茶壺,一邊漫不經心的回答:“他就這么肆無忌憚的告訴你了?那顯然是假的嘍。”

  許源點頭。

  當然是假的。

  那老漢估計消息也不夠靈通,不知道半路上在安陽府的時候,程國舅出面試探過自己。

  那個時候許源就明白了,靖王一脈雖有野心,但他們一切仍舊會聽從皇帝的安排。

  絕不敢主動跳出來爭儲。

  狄有志:“這老漢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給靖王身上潑臟水?難道是靖王殿下的對頭?”

  許源看向聞人洛,后者便道:“靖王殿下在北都中名聲很好,如果硬要說跟什么人有過節,那就是誠王了。

  皇子們在文華殿讀書,靖王總是第一,誠王頑劣,每次都是末尾,要被先生們打手心。

  據說誠王因此對靖王心懷怨懟。”

  頓了一頓,他又說道:“誠王的生母敬妃出身西南,乃是當年選秀女入宮。

  但其實他家中乃是西南巨賈,家中金銀如山,而且他家還是法修大會子‘百源流’的會主。”

  七大門都有行會,人們習慣俗稱之為“會子”。

  西南各省山林密布,多蛇蟲虎狼,民風彪悍,歷來擅長蠱虺之術。

  因而西南各省的法修最多。

  相應的法修大會子也多。

  “百源流”便是西南三大法修會子之一,在整個皇明的法修行會中也能排進前十。

  所以即便是“選秀女”,也不是什么人家都能被選中的。

  選中了也未必能有機會再皇爺面前露個臉,讓皇爺看見。

  這都是拿銀子鋪出來的路。

  但敬妃畢竟出身遠不如后宮其他妃嬪。

  所以誠王從小也被兄弟們欺負。

  偏生敬妃是個不知敬畏的主兒。

  商賈之女天生一股子潑辣勁。

  在后宮中但凡是受了半點委屈,也一定要想辦法爭回來。

  她又頗有些精明,大錯不犯、小錯不斷。

  加上肚子爭氣,以及娘家有錢,所以安安穩穩的活到了現在。

  這其中最重要的,其實是娘家有錢。

  聞人洛提到了誠王和敬妃,許源聽了他對于這母子的介紹,便不免覺得,還真可能是這對母子干的!

  那老漢陷害的手法十分的粗糙。

  真是那種心思深沉縝密的幕后黑手,斷然不會如此。

  倒是附和敬妃和誠王,有幾分精明又睚眥必報的性情。

  而且這樁案子別人都在暗中觀望,不敢輕易出手,他倆不知輕重的跳出來——也只有他們那種性子會這么干。

  還有一點佐證便是,那老漢是個法修。

  手段詭異少見。

  敬妃的娘家控制著“百源流”,皇明西南有大量傳承不完整、但手段冷僻、邪異的法修。

  狄有志問道:“大人,那咱們現在怎么辦?要不要跟北都那邊報告一下?”

  許源一擺手:“不必,咱們查咱們的。”

  有些話許源不用跟手下們多說。

  這老漢從北都外一直跟到了這里,而且之前盛山才已經發現了他。

  許源相信皇城司那邊,必定已經向皇帝稟告了。

  這種皇帝的家事,作為臣子就不要胡亂插手了。

  而且以許大人的性子,若是方才那一戰吃虧了。

  那當然是想方設法打回來。

  但許大人占了大便宜,那么就當做此事沒有發生過吧。

  吃過午飯后,許源準備帶著人去雷家。

  雷家的位置就不那么好打聽了。

  周雷子在路邊攔住一個人詢問,那人一臉茫然:“雷家?哪個雷家?這城里姓雷的人多了。”

  周雷子:“就是跟懿…”

  許源拉住了他,擺擺手示意不要多說。

  “再找別人問問。”

  周雷子又攔住了幾個人,這些也都是搖頭不知。

  許源暗中觀察,發現這些人的神態不像作偽。

  “也就是說,雷家在昌縣中并不著名。”

  “雷家出了個進士,在昌縣這種小縣城中,本應廣為人知。”

  “現在這種情況,只可能是李府刻意壓制。”

  “畢竟當年被退婚的事情,李家絕不愿被人提起。”

  “所以知道雷家的人越少,這件事情被爆出來的幾率也就越小。”

  許源在心中梳理著脈絡,李家的所作所為可以理解。

  許源甚至覺得就該狠狠打壓這種薄情寡義的負心郎。

  但這又接著引出來一個疑問:“城里沒幾個人知道雷家,那位戴御史是怎么發現這條線索的?”

  戴御史本來只是順路過來查一查,李家所謂的“金雞祥瑞”是真是假。

  狄有志便問道:“大人,要不去縣衙?命縣衙派人帶咱們去雷家。”

  許源搖搖頭:“去李家。”

  縣衙也是下一步被訊問的對象。

  而且許源一行堂而皇之的進城,縣衙必定已經得到了稟報。

  到現在都沒有主動找來,態度已經不言自明。

  李家人肯定知道雷家住在哪里。

  許源三人去而復返,李家門口的家丁客氣的請他們入內,同時要去稟告李肯。

  許源卻擺手,說明了來意后道:“給我們派個向導即可。”

  家丁便進去了,不多時李肯還是親自出來,帶著一個穩重的老管事:“貴叔是我家早年的鄰居,后來便在府上做事。

  當年我們跟雷家的事情,貴叔一清二楚。

  讓他帶大人過去,大人若有什么要問,貴叔都能回答。”

  許源拱手:“李公子安排的妥當。”

  貴叔胖乎乎的,個子不高,走起路來有些氣喘。

  但臉上還是能看出,早年艱辛生活留下的風霜。

  “許大人這邊走。”貴叔引著許源三人:“雷家住的不遠。”

  許源三人跟上,貴叔是個健談的,主動說道:“小老兒早年跟李老爺是鄰居,他是篾匠我是木匠,常能一起做一些活計,我們兩家的關系一直很好。

  李老爺發達了之后,就請我們這些老街坊都到府上做事。

  您說我們這些平頭百姓能做什么呀?

  人家李老爺現在是貴人,貴人們的那些規矩我們也都不懂,李老爺就是念著當年的情分,讓我們在府上養老呀。”

  許源點點頭,也順著稱贊一句:“李老爺高義。”

  貴叔又接著道:“這李府是在當年李家老宅的原址上建起來的。

  李家把周圍我們這幾十家老街坊的房子都買了,不但給了個高價,還在不遠處給我們見了新房。

  那雷家跟李家住得不遠,李家二姐跟雷家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也算是青梅竹馬,兩家知根知底,若非如此李老爺怎么會舉債助他讀書?”

  說到這里貴叔氣得直跺腳:“哪想到那小兔崽子高中了,轉頭就把李家二姐甩了。

  好在是蒼天有眼,李家福貴了,姓雷的被趕到了北邊吃雪子兒去了…”

  他似是覺得失言,咳了兩聲笑了笑不說了。

  眾人拐了幾拐,繞過兩條街,眼前的房屋立刻變得低矮古舊起來。

  又走不遠,貴叔指著前面一座院子說道:“喏,就那家。”

  許源三人望去,堂堂進士之家,門頭低矮,門窗破舊,屋瓦不齊。

  看上去并不比周圍的窮鄰居們好。

  貴叔上前去拍門,大聲喊著:“雷家婆子,出來了,有大人找你問話。”

  院子里響起腳步聲,接著是有個蒼老的聲音,絮絮叨叨的隔門罵著:“老貴子你不得好死!扒著他們李家,整日折騰我們孤兒寡母,你喪良心啊…”

  聲音到了門后面,接著嘎吱一聲兩扇木門從里面拉開,露出一個矮胖的老嫗來。

  她頭發花白,身子雖有些佝僂,但是精神頭卻是極好,兩只眼睛精光亂冒,先是惡狠狠地瞪了貴叔一眼,開口便罵:“殺千刀的,你又帶人來做啥?

  前陣子不朝廷的官不是已經問過了?我老婆子都按照你們交代的說了,怎還沒完沒了?”

  貴叔一下子急了:“你這老婆子可莫要亂說話!我們什么時候安排你說什么了…”

  就見那老嫗撲通一聲坐在了門檻上,哭天喊地起來:“李家欺負人啊!”

  “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你們讓俺說啥俺就說啥,現在還要來作踐俺啊,俺的兒啊,辛辛苦苦考中了,也被你們攆到北邊去了,你們就是想害死俺兒,讓俺雷家絕后啊…”

  她哭喊著忽然脫下自己的臭鞋子,用鞋底敲著門檻,一邊敲一邊罵:“李老倌狗入的,早晚被邪祟掏了心肝!

  趙貴子你狗仗人勢,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早晚遭報應,天打五雷轟,生兒子沒屁眼…”

  她越敲越響,越罵越臟。

  貴叔一張胖臉漲得通紅,許源三人倒是并不覺得局促。

  他們都是小地方出身的人,比如許源在山合縣中,也常見街坊上婆婆跟媳婦吵架,大都是這般做派…

  “你、你、你這瘋婆子…”貴叔氣的渾身發抖,卻拿撒潑發瘋的雷家婆子沒辦法。

  許源輕輕拍了下貴叔的肩膀:“您老先回吧,我們單獨問問她。”

  貴叔急了:“許大人,你可千萬莫聽這瘋婆子胡言亂語,我們絕沒有威脅她說什么話!”

  許源點頭,道:“您老放心,不管誰說什么,本官自是不會偏聽偏信。”

  貴叔還有些不放心,猶猶豫豫的不肯走。

  許源指著雷家婆子道:“您留在這里只會尷尬。”

  那瘋婆子又是“嗷”的一聲干嚎,罵的更臟了:“趙貴子你媳婦早就跟李老倌睡了,你個綠毛烏龜,你真以為李老倌是照顧你,那是為了方便他跟你媳婦偷會!”

  貴叔反而冷靜下來,看著雷家婆子:“當年真沒看出你們母子是這種人性。”

  他搖搖頭走了。

  等貴叔走遠了,許源才道:“行了,別嚎了,跟本官進去說話。”

  周圍已經圍了不少人,大家都在看熱鬧。

  但雷家婆子顯然不是第一次這么干了,大家只是笑著指指點點,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

  許源要進去,雷家婆子卻還賴在門檻上不肯起來。

  許源扣指一彈,獸筋繩飛出,將她直接拎了起來。

  許源邁步走了進去。

  院子里一片破敗。

  許源又走進屋去。

  屋子里的一應陳設,跟這屋子的外在截然相反。

  不能說是奢華,但也十分講究。

  許源就暗自點頭。

  這才對了,外面那些是給別人看的。

  讓人知道李家欺負人。

  但雷進士畢竟是當官了,即便是在北四省條件艱苦,也不會真的窮的叮當響。

  更不能真委屈了自己的老娘。

  狄有志和周雷子跟進去,就把院門關上了。

  許源在屋中坐下來,對雷家婆子說道:“你家雷進士當年跟懿貴妃真有婚約?”

  雷家婆子卻是瞪著眼反問道:“你是什么官?看你比俺兒還年輕,品階不高吧?有資格問這事嗎?”

  狄有志和周雷子便是暗自撇嘴,果然是市井悍婦。

  許源沒說什么“地理博士”的官名,這婆子理解不了這個官職,而且這個官名就不夠唬人。

  許源只淡淡道:“本官正六品,比雷進士的官大。”

  一般的進士授官也就是九品。

  果然這一下子,就把雷家婆子嚇唬住了。

  她嘀咕:“上次來的御史是七品,這個官更大。”

  許源順勢問道:“你跟那御史怎么說的?真是李家讓你說什么你就說什么?”

  見這婆子眼珠亂轉,許源便又警告了一句:“你最好說真話,本官自有詭術可以分辨真假。

  這件事干系重大,你要是撒謊,影響的可不只是你兒子的前程,還可能是你兒子的性命!”

  老婆子不由哆嗦一下,連連道:“我說實話,這些年我們跟李家沒什么往來,而且老婆子我還是有幾分骨氣的,李家欺負我兒,我有豈能被他們擺布?”

  她訕訕一笑:“方才只是氣不過那趙貴子狗仗人勢罷了。”

  許源點頭:“那再說一說你兒子和懿貴妃的事。”

  雷家婆子立刻叫起了撞天屈:“那是他們李家敗壞我兒的名聲!

  我們雷家從未向李家下聘,又怎么說是我們雷家悔婚?

  大人若是不信,也可以去問一問我們雷家其他的親故。

  我夫君死的早,若是我兒結婚下聘,那一定是要請族中叔伯出面的,這事情不是我老婆子一人扯謊就能遮掩過去的。”

  許源點頭,又問:“你跟那位御史也是這么說的?”

  “是啊。”雷家婆子眼珠子又開始亂轉,但終究還是顧忌懿貴妃現在的身份,不敢過分潑臟水:“我兒跟李家二姐頂多是…曾經互相有些好感。

  后來我兒高中,那李老倌就想攀上來,四處與人說我兒跟他家有婚約。”

  雷家婆子振振有詞道:“若真有婚約,當年的婚書在哪里?他拿得出來嗎?”

  許源又問道:“李家說你兒讀書的花銷,乃是他們借錢支持…”

  “瞎胡扯!”雷家婆子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樣跳起來:“借據呢?這么一大筆錢,他李老倌一個老摳兒,就這么偏白給我們了?連張字據也不立?”

  許源點了下頭,淡淡道:“好,本官已經了解了,今天先到這里吧。”

  許源起身來就朝外走去,狄有志和周雷子立刻跟上。

  雷家婆子也緊跟著,喋喋不休的說道:“這位大人,老婆子說的都是實話,你可要為我們做主啊,我兒好端端的一個進士,被他們李家趕去了北邊,我兒苦啊,您可憐可憐我們孤兒寡母…”

  許源已經快步走出了院子,周雷子毫不客氣的一抬胳膊,把還想跟出來繼續說的雷家婆子給擋了回去。

  昌縣縣衙歷史悠久,正堂前的石碑據說是元代的。

  但整個縣衙最古老的建筑,乃是西側的那座監獄。

  狹窄低矮,但是無比牢固,歷經風雨而不倒。

  縣衙后院的書房內,知縣夏昌大人正在借酒澆愁。

  那位“地理博士”已經到了,夏昌當然知道。

  昌縣這種窮破小的地方,他堂堂知縣,要是不能一手掌控,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耳目,那就回家賣紅薯吧。

  夏昌也的確不想沾染這因果。

  但他知道自己躲不掉。

  就看那位許大人什么時候來找自己——夏知縣每每升堂斷案,都會故意在最后宣判的時候拖延一下。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宣判,會決定堂下跪著的原被告雙方的命運。

  雙方都無比期待的望著自己,那眼神如同渴求食物的小狗。

  夏知縣很喜歡這種能夠左右他人命運的感覺。

  但是現在,他成了等著被宣判命運的那一個。

  蒼天饒過誰?

  夏昌就著四個下酒菜,自己喝了半壺黃酒,就不敢多喝了。

  怕許源這個時候找上門來,自己喝的酩酊大醉…

  “借酒澆愁還不能讓人喝個痛快!”夏昌怒罵了一聲,越發的不痛快了。

  他起身來扯開衣襟,覺得有些氣悶燥熱,想要出去透透氣。

  卻并沒有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行動竟有些踉蹌。

  他走到了院子里,書房外便是一個不大的荷花池。

  他隱隱看見荷花池里有個東西,想要看清楚卻覺得兩眼越來越模糊,他走進了一些,到了荷花池邊。

  水中伸出一只手,那手臂的長度遠超正常人,抓住了他的脖子將他扯進了水里。

  夏昌一沾水,頓時感覺全身僵硬動彈不得,八流文修就這么無聲無息的淹死在一片淺淺的荷花池中。

  兩只手從荷花池里伸出來,變成了正常人的狀態。

  他爬上來,擠著一只眼睛。

  他將夏昌的尸體從水里拖上來,扛在肩上,輕手輕腳的進了書房。

  然后將尸體放平,去了一柄薄刃小刀,熟練地將夏昌的整張皮剝了下來,然后自己把身子一扭鉆了進去!

  縣衙中原本戒備松懈。

  但出了懿貴妃那事之后,縣中一應賬冊、典籍,全都嚴加看管起來。

  縣中捕頭是一位九流武修,最近吃住都在衙門里,親自帶人守著這府庫。

  一直沒出什么事,捕頭其實也有些松懈了。

  他正跟手下幾個捕快耍錢,忽然看到知縣大人背著手走進來,趕緊踹開幾個手下,陪著笑迎上去:“大人。”

  “嗯。”夏昌應了一聲:“開門,本官要親自查驗一番。”

  “是。”捕快立刻開門。

  “爾等在外面守著,任何人不準進來。”

  “是。”

  約么一柱香的時間知縣大人出來了:“小心看守,莫要被歹人混進來。”

  “您放心,一只蒼蠅飛進去,屬下也要抓下來分一分公母。”

  夏昌點點頭走了,然后去了縣丞處,與他交代:“本官要去小沱鄉巡視水患。縣里的事情就托付給你了。”

  縣丞急忙道:“可是那位許大人已經進城了,隨時可能來找縣尊詢問情況…”

  “那些事情你也知道,你替本官應付便是了。”

  縣丞傻眼:“這、這…”

  夏昌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本官卸任之后,會向朝廷舉薦,有你繼任知縣之職。”

  給出了好處,縣丞也只能硬著頭皮頂了這個鍋。

  而后夏昌便不知所蹤了。

  許源從雷家出來便直奔縣衙。

  得知知縣夏昌竟然躲了,也是眉頭一皺,卻沒有多說什么,問道:“戶籍在何處?本官要先看一看。”

  “大人請隨我來。”

  縣丞將他們帶進了府庫,翻出了李家的戶籍冊,呈上去:“大人請看。”

  許源只看了一眼,便是臉色一變,將戶籍冊重重摔在縣丞面前。

  縣丞疑惑,這位大人為何發怒?

  “你自己看。”許源冷冷道。

  縣丞往戶籍冊上掃了一眼,驚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上面,分明記載著李老倌二女,夫君雷承遠!

  “這、這…”縣丞語無倫次。

  戶籍冊他們已經看過很多遍,以前絕無這個記錄!

  縣丞只覺得一股涼氣直竄腦門,朝著外面一聲咆哮:“馬大狗,你給老子滾進來!”

  縣衙的捕頭名叫馬全。

  縣衙大門外,有一家酒樓養著一條大黃狗。

  馬全的腦袋,跟這狗腦袋長得有點像,所以有了這么個外號,但平日里誰也不會真的當面喊。

  馬大狗沖進來,臉色極為難看,卻不等他發作,縣丞已經怒喝問道:“最近什么人進過這府庫?”

  馬全撓頭:“沒人啊,自從咱們把這些舊籍鎖進來,我日夜看守,絕沒有外人進來過。”

  “真的?”縣丞顯然不信。

  馬大狗豎起手:“我敢用項上人頭擔保!”

  許源忽問道:“沒有外人,那你們自己人呢,誰進來過?”

  “知縣大人啊。”馬大狗順嘴就說了出來:“一個時辰前他才來過…”

  縣丞連退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覺自己什么都明白了,捶胸頓足怒罵起來:“日你娘的夏昌啊,你坑我…”

  許源低喝一聲:“閉嘴!”

  縣丞一下子噎住了聲音。

  “夏昌恐怕已經被害了。”

  “啊?!”縣丞和馬大狗大吃一驚。

  縣丞結巴著:“知縣大人說他去小沱鄉巡查水患…”

  “那就馬上派人去小沱鄉,看一看知縣大人是否去了,不就明了了?”

  縣丞推了馬大狗一把:“快去派人。”

  馬大狗趕緊去命手下分兩個人去小沱鄉,回來后看到許源慢慢翻看那本戶籍冊。

  馬大狗忍不住問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縣丞失魂落魄,斷斷續續道:“懿貴妃…的戶籍,被、被人…篡改了…”

  馬大狗:“那咱們再改回來不就行了?”

  縣丞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對,許大人咱們再改回來…”

  許源冰冷的望了他一眼。

  瞬間讓縣丞恢復了冷靜,又絕望的坐了回去。

  再改回來?那可就更說不清了!

  許源把戶籍冊放下,想了想道:“去夏知縣的住處看看。”

  從府庫出來,許源一把從馬大狗手里搶過鑰匙,親自鎖上門,把鑰匙交給狄有志:“你守在這里,沒有本大人的命令,任何人不準進去!”

  “大人放心,一只蒼蠅也飛不進去!”

  狄有志鐵塔一樣跨步站在門口。

  許源在縣衙后院查看一圈,找到了一些痕跡。

  又在書房里聞到了一絲淡淡的血腥味。

  但沒有別的證據。

  就在這時,忽然有個好聽的聲音在一旁響起:“許源。”

  陪著許源的縣丞被嚇得跳了起來。

  許源無奈道:“小師姑,您這樣真容易嚇到人。”

  妙妍真人紅著臉,現出了身形。

  “這、這這…”縣丞是識貨的,這種隱身的詭術水準極高!

  妙妍真人心中委屈。

  她是不想來拋頭露面的。

  但還真就是她最合適。

  許源回收讓縣丞回避,然后問道:“有什么事?”

  “你的那兩個下屬來了。”

  許源大喜:“張猛來了?在哪里?”

  許源這次出來,明暗兩隊人。

  但傅景瑜和張猛這一隊暗線,許源沒有告訴郎小八他們,反而是告訴了監正門下三人。

  雙方約定的聯絡暗號,也告訴他們。

  傅景瑜和張猛一路上緊趕慢趕,只比許源晚一天到北都。

  而后又馬不停蹄的趕來昌縣。

  許源通過妙妍真人傳遞命令,張猛立刻執行。先去了中午那老漢伏擊許大人的地方聞了聞,然后又被妙妍真人使了詭術,隱身進了縣衙后院,在夏昌知縣的書房里聞了聞。

  最后得出了結論:“是同一個人下的手,兩處都是同樣的一種古怪氣味。”

  聞人洛一邊盤著茶壺一邊疑惑不解道:“這就不對勁了。

  那位敬妃雖然喜歡胡鬧,但暗中是有分寸的。

  殘殺朝廷命官這種事情,太犯忌諱,她是不會做的。”

  許源又仔細想一想,越發覺得不是敬妃和誠王做的。

  因為動機不足。

  誠王或許真的對靖王懷恨在心,可昌縣這事情根源在于“立儲”。

  敬妃應該很清楚,自己的兒子根本沒有那個希望。

  既然沒希望,摻和昌縣的事情做什么?

  只為了出一口惡氣,卻可能把性命搭進去?

  敬妃那種喜歡算計的性子,算來算去只會覺得這事虧本。

  “得把那老漢揪出來了。”

  之前許源本想著讓皇城司去解決老漢,但現在他竟然殺了夏昌,篡改了戶籍冊,那就不能不管了。

  聞人洛問許源:“你有辦法找到他?”

  許源一指張猛:“他有。”

  “夏昌”知縣下午從縣衙里出來,便沿著門前的那條大街往城外行去。

  穿過一條巷子之后,走出來的就重新變回了一個擠著眼睛的中年人。

  他戴上了一張人皮面具。

  這中年人的臉,他也不記得什么時候弄到的。

  反正是得罪了他的人,隨手殺了把臉扒下來。

  他十分得意,那關鍵的證物被自己篡改了,用不多久,這皇明的朝堂必定大亂!

  皇明必須得亂!

  亂了才能衰弱,皇明衰弱了,我扶桑才有機會光復!

  他尋了一家茶樓,要了個雅間,然后去了筆墨、朱砂出來,照著這張臉的樣子,給自己偽造了一份路引。

  他的“法”中,專有一門詭術,用來偽造各種書信、憑證等。

  隨后,他拿著路引住進了許源他們不遠的一處客棧。

  客棧臨街,窗戶打開正好能看到許源他們客棧的正門。

  他滿心火熱,為之奮斗了一生的偉大目標,終于看到了一線曙光!

  便在這時,忽然敲門聲響起。

  “誰?”他警惕問了一聲。

  外面傳來店小二的聲音:“客官是我,給您送熱水。”

  他答應了一聲:“來了。”

  人卻是朝著窗戶的方向飄去。

  他沒有要熱水。

  雖然客棧在傍晚送熱水很正常,但他還是決定謹慎一些。

  他輕輕推開窗,一縮身整個人縮成了孩童大小,從狹窄窗縫中跳了出去。

  卻是一頭跳進了“美夢成真”的車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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