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旨何意?”
身著鮫綃,云鬢微松,姿容明艷的蘭空龍女慵懶地倚在云錦軟榻上,纖指輕撫著懷中一只通體剔透的玉琵琶,漫不經心道:“邀約四方,共商重建,倒是好大的氣魄。
可我錦碧水府偏安一隅,與世無爭,這天南重建,與我等有何干系?”
說到這里,她捂嘴笑著,看著硨磲窗畔的身影,道:“夫君,難道還指望我水府出錢出物不成?”
在巨大的硨磲窗畔,身著碧水瀾袍,面容俊朗卻眉帶憂色的男子,手持一枚訊光玉簡,望著窗外游弋的發光魚群,半晌無言。
當此人緩緩轉身,那一對眉毛如飄焰一般,緩緩擺動。
此人正是龍眉子,其將訊光玉簡置于案上,眉頭微蹙,“夫人,你看得淺了。此絕非簡單的募捐賒借之會,你細看這「通融借款」四字,其以何物為憑?又以何物為質?”
“貝珠寶材,或是功法秘術?
“不然。”
龍眉子搖頭,指尖點向玉簡,“夫人莫非忘了,如今天下流通之符錢,乃正道三宗共發之三山符錢。太平山執其三一,本就權重,而此番大劫,太平山經此一役,聲威赫赫,隱為天南霸主。
靈虛小圣此番以重建為名,邀集天南近乎所有宗門勢力,所議之首項,必是重申并強化這‘符錢影響’。
以太平山在大劫中奠定霸主地位的信用聲譽,及其云雨廟賠付之七成資源,乃至未來重建之收益為抵押質物,發行巨量符錢,經由這太平山符錢寶柜借貸給各方。
屆時,各方修復地脈、購買靈材寶料、雇傭人力,乃至日后交易,皆需以符錢結算。夫人試想一下,這符錢之印策權、發放權、匯兌之則,由誰而定?”
蘭空龍女撫琴的手倏然停下,明眸中閃過一絲驚色,渾身冰冷,道:“太平山?!”
“可是三山符錢推行已久,就是在中土正道霸主黃庭宮所轄的各方道土,也未曾使各家各派的內務運轉被符錢綁定,一些奇珍靈藥還是奉行著以物易物的原則,或者和陰德來互換。
更不用說,在我們江湖河海之中,有東海龍宮專屬的貝珠來流通,云雨廟也推行過靈砂。
他靈虛小圣,莫非想憑一紙法旨,就讓我等盡棄故幣,獨尊符錢不成?此等前無古人之事,談何容易。”
蘭空龍女質疑道。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在窗外是深邃江水與巡弋的蝦兵蟹將,龍眉子手中又拿起那玉簡,在手掌中反復摩挲著。
他現在的心神躁亂,但是又相當的亢奮。
亢奮來自于他作為太平山子弟,眼見宗門霸業就要落實,有種與有榮焉之感,而躁亂則因靈虛小圣以一道法旨便攪動天南風云的手段,令他深感往日里自己那些陰私計謀何其可笑。
“把那《靈資估算細則若干》拿給我。”龍眉子忽然喊道。
蘭空龍女指尖輕點,幾上一枚碩大的硨磲貝緩緩張開,內里氤氳水汽托起一本冊子。
龍眉子幾乎是搶似的,將冊子奪到手里,那本冊子已起毛邊,往日里不知被龍眉子翻了多少遍。他一邊翻著冊子,一邊念叨著,最后身子晃了三下,一屁股坐下。
“夫君這是何故?”
蘭空龍女見龍眉子如喪考妣的樣子,將之扶起,揪心的問道。
“這冊中道道細則,我曾反復揣摩,以判定小圣之道務水準,好從中尋隙而擊。
從前我還好奇,為何冊中關于靈資估算的細則如此之多,這些靈資道產的估算,已涵蓋了天南各家各派的道產、藥圃、靈囿等物,原來是在為神罡宮大會做準備。
這些資糧的估算,都是未來各家能貸得多少符錢的抵押物啊!”
龍眉子一把抓住龍女,肯定的道:“這是陽謀,如五仙教、云雨廟先后與太平山斗法,門內資糧匱乏,連丹爐、法壇都得幾人輪用,像寧神符、祛躁丹等等修行功課必需的基礎丹符,價格都已暴漲數倍。
似他們這等左道妖邪,其所煉之旁門真功,所習之左道惡法,本就容易迷心亂智,日趨墮落,寧神祛躁之丹符乃家常必備,消耗巨大,因此他們極有可能全面接受符錢影響,以換取太平山的援助。
剩下的,如百禽山、蛟魔宮、鯢神樓等在大劫中遭受波及的宗門,他們更沒選擇權。
而匡山杏林一脈、睡虎地「桃岫洞」、旗門派等小家小宗,都是和太平山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他們定然能在援助中,得到極大恩惠減免,以此來擴充山門。
如此一來,赴會之宗派必是承認太平山符錢影響,受其掣肘,將來利益或多或少皆與太平山綁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而不赴會的宗派,便是自絕于天南重建大局,被天南正旁兩道邊緣化,甚至被那些得了太平山援助借款,于未來持續壯大的周邊勢力給侵占和吞并。”
蘭空龍女被龍眉子描述的未來給嚇住,她感覺到時代的浪潮開始涌起,她將會是被打翻的一個,毫不起眼的一個。
“龍公、威德老母、鉤鐮二老會阻止他的,他們那些人物怎么能允許這道浪潮打來。”
“沒用的,什么理由。
現在大劫才定,他們該以何種理由再掀劫難,來逼迫太平山讓步。”
窗外水波流轉,光影迷離,仿佛龍眉子的心境一般,他道:“此議若成,太平山便如巨蛛結網,居于天南中心。
符錢如血脈,流通各處,滋養萬物,亦將各方命脈巧妙的握于掌中,其影響力、資糧調配力,將達至史無前例的空前之境,這才是靈虛小圣的真正意圖——絕非只是內部整肅和改革,更要.重定天南秩序,使我太平山成為名副其實的盟主!”
龍眉子說著說著,喘不過氣來一般,道:“他如果促成此事,如果促成此事,那就是太平山的天,別說對我等氏族改革,就是碾死我們,這又有何難事。
我本意是掀起氏族子弟對改革、對上府的仇恨狂熱,但現在這道法旨頒布,另一種狂熱即將來到,在這種掀起時代浪潮的狂熱之下,我們這點狂熱算得了什么。”
“不動刀兵,不顯神通,便使萬萬人心為他一人跳動,原來這就是小圣。”
蘭空龍女只感覺到自己頭皮發麻,身上隱于皮下的鱗片發癢,心臟砰砰跳動,伸手在頭上一摸,摸下一手虛汗。
“你絕不能離開水府,哪里也別去。”她對龍眉子嚴肅的道。
“放心,我和他之間的差距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我如果還有心頑抗下去,那我真就是走火入魔了,畢竟我沒蠢到趕著去送死。”
蘭空龍女放心下來,忽然想起一事,“這神罡宮在哪里,我怎么沒有聽說太平山有這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