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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9章 法旨,密謀窟

  無名洞窟下。

  銹爐之中,三柱線香將盡未盡,煙氣細如游絲,疲弱不堪,非但未能清香滿地,反被濕冷水汽壓得沉滯于地,積成一片灰白薄靄,一嗅之下唯有陳腐潮氣。

  四壁鑿有凹龕,內置明燈。

  燈芯被刻意剪得極短,昏黃之光僅能照亮壁龕外的尺許之地,將窟內大半的空間留給沉重陰影。

  在爐下石臺旁,幾道身影就恰好在昏光里。

  穹頂垂掛十數枚鐘乳,尖端漸凝水珠,偶有“滴答”之聲落入下方石盂,其聲在幾人的耳中,格外的驚心。

  “多少年了,道民都是由各處分壇自行取錄。

  我是真沒想到,陸真君一上來,就要動搖我等的根基。”

  薄氏家主薄公遠以肘支案,二指間反復捻著一枚黯淡玉珠,輕聲說道。

  “這是預料之中。”

  陽氏長老陽鑠垂首盯著面前一盞早已冷透的茶湯,湯里蕩著昏光,照出他疲憊無力的神色,他道:“三峰一府就那些個真人和陰判,而分壇足有數十,這三年一考的道民取錄怎么能照顧周全,所以這事情還是落到下面一層。

  這過程中的環節一多,哪怕只多上一道,我們就有機會見縫插針,這是我們氏族的長項。”

  “呵呵!”

  童家老嫗冷笑道:“我猜上府一開始準備讓分壇弟子都往太平山統一參與考核,只因考慮到那些子弟才剛入道,要參與三年一次的道民考核,只能通過甲馬符、陰兵借道等等靈符外法來辛苦趕路。

  而一些遠在中土,及其四海窮荒的分壇,更得遣派山上的道士高功遠渡重山惡波前去接送,如此舟車勞頓,非是道民考核之本意,故而才有此道法旨。”

  上官家主上官云,盤膝在地,心中仍在權衡利弊,權衡自己在這場動搖氏族根基的改革中的位置。

  眾人討論來去,都認為這道法旨,仍可接受,日后也有應付余地。

  在法旨頒布之前,他們哪里是這樣的面孔,那是恨不得叛出太平山,自成一家的架勢,一副受不得半點改變的激烈情狀,結果事情真的來了,不可動搖的底線果然動了。

  上官云將目光放在錢、張、米三大氏族的家主,或是長老身上。

  這三家均是傳承超過數千載的老氏族,不然何以能夠成為三大道商,把持著太平山道產和符錢寶柜的生意。

  他們即便在數十年來被打壓、被清洗、被排擠,但是底蘊依舊遠超其它氏族,因此驕傲仍在,未與他們幾家氏族聯盟,也沒有互換人質,而他們眼下的沉默,尤其是張、錢兩家的沉默,也是幾大氏族底線退讓的原因之一。

  “一盤散沙!”

  米氏的當代家主米谷毫不避諱的道。

  他盯著張、錢兩家的長老和家主,罕見的打破沉默,道:“先輩經營家族多少歲月,無數人為之拋灑熱血,難道今朝雙手送出,縱使勝算渺茫,也該讓上府知道我們的血性。”

  “世間大勢,浩浩蕩蕩,順之則昌,逆之則亡。”

  錢氏家主展開折扇,對眾人笑道:“明人不說暗話,我錢家不少子弟都在鶴觀修行,而且我家和小圣的關系一直不錯。此次大劫之后,家中二爺已被上府遣往雷文大澤督造分壇。”

  這次換眾人沉默,誰都知道靈虛子發跡前,就和錢二爺私交甚密,能煉成玄冥星宿將,據說錢二爺在其中出力不小。

  “這點甜頭就換了偌大錢家,值得嗎?”

  “沒什么值不值的,大勢難逆,枉作掙扎。

  若日后錢家子弟中有絕強之輩,自可推倒如今制度,但是現在的錢家只一心保全自己,維護和小圣的關系,參與到這場改革之中,攢取太平山新時代中的權利資糧。”

  “內閣?”

  錢氏家主剛準備離開,童家老嫗忽然出聲,讓錢氏家主留在了原地。

  感受到一些人的疑惑目光,童家老嫗道:“是我那不肖子說的,小圣有意設立「玉闕議政之法」,輔理天南一應道務,一共有七席,其中首席「掌經」、副席「協理」,余下五席為「參同」。

  此七席皆由四境以上修士公推,百年一任,不得世襲。

  凡是太平山道產分配、與外道旁門交涉、真法密功傳授、秘地探索、弟子教化等等事務,皆需七席人物一同擬策,呈掌教和小圣作最后批閱,再發三峰一府復核施行。”

  眾人知道童家老嫗口中不肖子就是杏林一脈掌門百草子,這個消息十之八九是可靠的。

  在聯想到小圣萬事以修行為先的性子,可以想象到此法設立之后,一旦運行無礙,那么小圣和門中宿老都可安心閉關,門中大權必是被七席人物所取代。

  上官云心中暗道:“如我投向小圣門下,當可獲得參同一席。”

  他余光掃過錢氏家主,還有張氏長老,心中再道:“如果不是我們這些“封疆大吏們”的抵抗情緒最為激烈,估計這參同一席,應落在錢、張二家中。

  錢家有錢二爺和小圣建立不錯的私交,而張家的情況更為復雜。

  要知道飛張仙和小圣可都出自張家,這也導致張家在一次次清洗中得到最大的保全,畢竟飛張仙和小圣不與張家往來,那是他們二人的事情,可血脈卻是斷不了。”

  想到這里,上官云又品味出另一層東西。

  陸真君和小圣雖然都以強硬和智謀著名,一向施行鐵腕手段,但這手段中還是有一點懷柔。

  不過這懷柔即便是有,也不是那類大家可以雨露均沾的,而是賞給他們認為最有價值的那個人,或者說那條“走狗”。

  薄氏家主薄公遠明顯感覺到此刻眾人心思各異,雖然有家族人質互換來保持關系穩固,但要真將一切指望那手段上,便表明一切都沒救了,于是說道:“傳龍眉子回來,我薄家愿將「法寶·納涼卻魔寶圖」由他使用。”

  陽氏長老陽鑠笑呵呵的道:“那我們陽家便出一張火焰符牌,有此符牌可遣解炎山的那頭老山鬼前來助陣。”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很快輪到上官云,他也笑呵呵的借出家中一件私藏,心里暗道:“咱們敢借,那龍眉子未必敢要,什么寶貝能比得過小圣的元辟如意。

  連哭麻老祖都已敗在小圣手下,龍眉子就算是河伯女婿,業已煉成嬰孩,可又能濟什么事。”

  上官云即便對未來不報美好期待,但也對自己處境感到無力。

  他本人是傾向于接受小圣善意,但是偌大的家族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如今家中的抵抗情緒占據絕對上風,那他也只能做個強硬派。

  “陽祖師什么態度?”

  有人向陽鑠問道。

  見終于來到正題上,所有人精神一振。

  “祖師說盡人事,聽天命,如此而已。”陽氏長老陽鑠道。

  “連他老人家都這般說,是要我等引頸就戮嗎?”薄公遠努力壓低聲音道。

  米谷雙目赤紅,猛地一拍身下,道,“難道真等上府派下的陰判拿著籍冊,隨便找個借口,便將我各家子弟勾銷道籍,打落凡塵?屆時千年經營毀于一旦,我等皆是家族罪人!”

  他呼吸粗重,胸膛劇烈起伏,看向上官云,“上官兄,你族中不是秘養著一批無面僵傀,專擅潛形匿跡,刺探暗殺。”

  上官云面色一白,急聲打斷:“米真人慎言,此等陰私之物,豈可”

  薄家薄公遠道:“還有童家的烏頭鉤心瘴,我記得王家四百年前清理門戶時,只是借了一絲瘴氣混入茶水中,便毒殺那位王家的四境老法師。”

  童家老嫗的尖聲道:“我雖是童家婦,可杏林一脈不歸我執掌,如今我那不肖兒百草子不知被那小圣下了什么妖術,言聽計從,怎肯出借烏頭鉤心瘴。”

  石窟內氣氛愈發癲狂,種種陰毒計策被一一提出。

  青銅香爐仿佛不堪重負,爐身發出一聲細微的“喀”的裂響,壁上燈焰被眾人激烈元神引動,瘋狂搖曳,將一張張扭曲的面孔投在石壁上,恍如群魔亂舞。

  上官云難受的深呼吸幾口,看向錢氏家主,對方臉色同樣白得嚇人。

  明明錢家已表明立場,但眾人還是將最癲狂陰毒的言語道出,顯然是告訴錢家,不加入進來,那就一起毀滅。大家對付不了上府,還對付不了你錢家子弟。

  就在此刻所有人懷中傳訊玉簡,或是感應法牌,皆毫無征兆地同時泛起微光,激烈的爭吵聲戛然而止,似乎那些話語從未說過。

  上官云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方才被勾起的驚懼,元神沉入簡內。

  片刻后,他臉上血色褪盡,捏著玉符的手指微微顫抖,喃喃出聲:“寶閣署理.靈虛小圣的第一道法旨。”

  薄公遠、陽鑠等人也急忙查看各自訊息。

  「奉小圣諭:

  天南初定,百廢待興。

  今以寶閣署理之名,誠邀四方道友,共議重建之策。

  赭熊州中云雨廟、百禽山、睡虎地「桃岫洞」,南盤江下錦碧水府、蛟魔宮、鯢神樓,黎嶺大山內五仙教、南姥神山、小石圣教,南荒天騰山、霄燭金庭,及其南海諸島洲等同道,皆在邀約之列。

  茲定于甲子年冬至,于太平山神罡宮,共商天南劫后各家各派重建之通融借款、劫難聯防等事宜。

  望各方摒棄前嫌,赴此盛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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