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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遁甲、青天道

  天地棋局的滾滾車輪,在一番傾軋之后,行舟僧、寶樹天王、知命僧相繼隕落后,苦厄天神也隕落散道。

  天神以求死之志,只為了破去「遮星」的子嗣迷夢,代價不可謂不慘烈。

  “阿彌陀佛、無量天尊。”

  趙無崖既是道士,也是禪師,他宣完了佛號后,又施了道禮,以示對苦厄天神的敬重。

  周玄黯然嘆息,他想起了許多與苦厄天神交往的畫面,那一團火,因他而現世,因他而壯大,現在又因為守護明江府而黯然熄滅,

  諸多緣分聚合,使得周玄心中有了許多復雜的惆悵情緒。

  苦厄天神隕落使周玄悵然唏噓,同樣使他唏噓的,還有“白光”的真實身份。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與古玲一手捧紅的歌伶白光,竟然就是那躲過了“香火道士”眼睛的異鬼遮星。

  “白光啊,白光,我只知你歌喉靚,卻不成想,你的演技比你的歌喉要高出那么大一截。”

  周玄的感嘆,落進了摩崖僧的耳里,他陰冷的笑道:“這明江府諸多大事、小事,皆逃不過周施主的眼睛和算計,卻不成想,你會在白光身上,栽這么大的跟頭。”

  被陰陽怪氣了一句,周玄只是不置可否的淡然搖頭,重新坐回了蒲團前,執住了白子,說道:“摩崖僧,道家有一句經典,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關于這句經典的解說,有頗多流派,至今也未統一口徑,不過最主流的一番解釋,便是世間大道,一共有五十條,但天與地只演化出四十九條,剩下的那一條,是為人類留下的一條變數之道、生機之道,

  總結起來,便是這世間的萬事萬物,推演得再多、觀測得再仔細,也不過是五十大道之中觀測到四十九條,最后的一點變數,永遠都在。”

  周玄云淡風輕的落子,盯著摩崖僧,說道:“那點變數,超脫了天地演化,怕是連無上意志都算不準,又何況我一個小小的凡人?”

  “我沒算到白光是遮星,但同樣,你們也沒算到——性子怯懦,無甚戰意的苦厄天神,竟然會以低微的道行入局,以身為祭,喚醒了天地重光…”

  “哎,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摩崖僧咬牙切齒的回味著這句話,

  他自第一次登陸井國到現在,時光已經過去了三百年——井國的香火神道之中,以道家玄門為尊,所謂入鄉隨俗,三百年的時光中,他又怎會不鉆研道家經典?

  所以,他回味著的,并不是這番道家至理中的意思,他回味的,是周玄講出此話時候的儒雅氣度。

  若是周玄因為苦厄天神的隕落而大動肝火,又或者連連不斷的唉聲嘆氣,那摩崖僧便會覺得,這盤棋,依然有很大的機會,

  偏偏周玄傷感只是幾瞬、嘆息也不過兩三聲,至于大動肝火?連一分肝火躁色都瞧不見。

  “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這位小先生,在連番大事控盤之后,已經成長為了大先生了,瞧不出他的深淺啊。”

  摩崖僧暗悲嘆了一聲。

  而這聲悲嘆,嘆到末尾處,忽然他眸子竟然明亮了起來。

  若說“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這場天下棋局之中,尋波僧、大妖、祆火教、弓正布置好的一切,都是算得準的“天衍四九”,而周玄,卻是那人間變數中的“人遁其一”。

  “難不成,一局好棋,要被這位小先生憑借一己之力掀翻,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越是這般想著,摩崖僧的心,越是往深淵之中滑墜,也不知墜了多深,終于,他的心還是止住墜落之感——遮星還沒有真正死去,她依然是大佛之上的層次,依然是明江諸神無法解決的頂尖異鬼,

  而且尋波僧、大妖、弓正、祆火教的布局之中,還有致勝后手,那些后手,絕無破局之策。

  “后手”、“遮星”,成了一雙托住摩崖僧信心的大手,他重新振作起來,利用黑子棋勢,不但阻隔了周玄“樹上開花”的棋勢,同時也使得自己左上方的黑子,成了一派延綿之中,有六個竅眼的井——六竅棋井式。

  “周施主,切莫得意,逼出了遮星的真身,并不意味著明江府能搞定遮星——她依然是目前局中的最強異鬼;你逼停了祆火令,可那無邊的祆火還在明江府里燃燒著,剛才明江局勢,是火燒眉毛,如今,你只是將眉間火撲滅了而已,

  明江府,還架在熊熊燃燒的火爐子上烤著呢。”

  “你看看,妖僧,你總是容易忘記,執棋之人即是局內人,又是局外人的規則了。”

  周玄扭過了頭,對趙無崖說道:“無崖禪師,你從何處來的罡風洞?”

  “東市街的熊熊烈火之中。”

  “你來之時,那東市街的火,為何止息了?”

  “因為它,無崖石,無崖之石中,有秋風、春雨,有青草叢生,可滅那來自死亡之海的天降祆火,不過剛才明江府有六團迷夢之霧,我不知霧中深淺,若是貿然將無崖石擲出,若是霧中有高人出手,將崖石擊碎,那明來祆火,便沒有了克制。”

  “此時六團迷夢之霧皆已消散,請禪師滅火。”

  周玄跟趙無崖兩人之間的對話,跟唱雙簧一般,你問我答,圓轉周正,屬實是大聲密謀,氣得摩崖僧再次七竅生煙。

  “你又動盤外招。”

  “在規則之內。”

  周玄笑著說道。

  “我這崖石,看來不得不入局了。”趙無崖將手中的“無崖石”,拋向了明江府的上空。

  小小的崖石,布滿了青苔,綠油油一塊,懸于天空之上時,行走于地面的凡夫俗子,哪怕沒有大霧遮掩,一派晴空朗日,只靠自身目力,去望尋此石,怕是也極有難度。

崖石輕輕將身上的青苔抖了下來  青苔一小株一小株的灑向了人間,凡是落腳之處,盎然生機的綠色便蔓了開來,生命的青翠,頓時將死亡的赤紅掩蔽住了,

  燒灼著明江的祆火,便盡數退去。

  “火滅了…火滅了哎。”

  “明江府的大火,終于平息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炙熱之感退去,如沐的春風,溫柔的撲打在了明江府老百姓的臉上,

  他們彈冠相慶,在那些廢墟里舀了井水,在尚未破裂的自來水管里,接了帶著氯氣味的水,往自己的身上潑灑著,慶祝著劫后余生,

  盡管周玄知道,此時離劫后余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東市街頭上,龍神庇護之下的苦雨,終于停了,

  “雨停了?”

  街坊之中,有人膽戰心驚。

  云子良右手捏訣,在心里演算了一陣后,對眾人說道:“算出來了,整條街的火勢,都停息了,諸位,可以回家了。”

  “回家…回家…可哪里還有家?”

  街坊們先是“劫后余生”的激動,但激動過后,悲切的念頭便陡然而生,火燒光了屋堂、瓦舍,燒死了他們的家人,家已經沒了。

  翠姐此時站了出來,說道:“咱們運氣好,活了下來,這活下來了,總不能什么都不干吧?家里人的尸,收不收?宅屋里燒得還剩下的有用物事,拾掇不拾掇?活著的人,要是沒了往后接著走,重建家園的念想,那倒不如死了算了…”

  她的話,如醍醐灌頂一般,眾人便都各自散去,

  死者長已矣,生者常戚戚,可再戚戚,逝去的家人,人生路還沒有徹底走完——找出了尸身,進了棺、埋了土,唱了喪,才叫走完了這一生。

  云子良也折返著,走向了大四喜麻將館的廢墟,他要將自己的牌友尸體,一具一具的挖出來,陳列整齊,凈儀洗得干凈了,發送上路。

  翠姐則帶著小福子、木華回了店。

  小食攤、凈儀鋪估計燒得就剩下炭了,但翠姐、小福子也都想回去瞧瞧。

  三人離凈儀鋪越來越近,明江府的遮星之霧,被苦厄天神毀去了迷夢,但霧本身卻沒有散。

  隔著霧,他們聽見了一陣笛聲。

  笛聲凄婉,等三人穿過了霧,才瞧見五師兄呂明坤,不顧臟污,坐在一塊斜躺著的房屋大梁上吹著笛子,他雙目通紅,顯然是大哭過。

  “五師兄。”

  小福子喊道。

  “小福,你們竟然沒有死?”

  呂明坤喜出望外,他原本在慧豐醫學院里做解剖,結果天降祆火,他擔心店里人的安危,先給凈儀鋪里打了電話,無人接聽,他便心急如焚,一路朝著店里緊趕慢趕,

  等他到店鋪之時,只瞧見店前烈火燃燒,他拼命的喊了幾聲“小福子”、“老云”、“小師弟”,沒聽到回應,便自覺他們已經葬身火海,

  而剛好崖石撒下了青苔,將祆火給滅了,他便在店里廢墟翻找,別的沒有翻出來,只翻出了一只竹笛,和一幅畫卷、一個燒了大半的衣柜,

  “沒死,沒死,五師兄,咱們的店,沒了。”

  小福子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喪了起來,他剛才見到了那么多死人,沒有哭泣,但見到了店的慘樣,終于忍不住哭出了聲。

  “傻小子,店沒了,以后我們再建一個,人還活著,比什么都強。”

  呂明坤又問:“老云呢?”

  “在麻將館的廢墟里翻找他牌友的尸身。”

  “哎。”

  呂明坤聽得感傷,嘆著氣,

  而小福子,則打開了那燒了大半的衣柜,發現里面裝著周玄定制的道袍,原本有八件,但其中四件已經燒得不能再穿了,但有四件竟被沙土掩埋了,沒有燒壞,他將完好的道袍找了出來,將自己的上衣解下,包好道袍之后,等找到了落腳的地方,再把這幾件袍子給洗干凈了,

  “福子,讓開。”

  在小福子包袍子的時候,呂明坤忽然大聲喊叫,兩柄竹葉刀,如奔雷一般釘出,釘向了破空而來的一面龜甲。

  “咦,竟然還是個小仵作。”

  五道瘦長身形的人,從霧中走了出來,是五個穿著道袍的道士,

  同時被逼出大霧的人,還有已經變幻了狐形的翠姐,以及木華。

  “哪兒來道士,暗中傷人。”

  呂明坤的手,朝著兩把竹葉刀,伸手一招,刀芒飛回了手中。

  翠姐則身子有些顫抖。

  “遁甲青天道,在此辦事,捉拿妖祟,閑雜人等,莫要擋路。”

  五個青天道士的主要目標,并非小福子,而是翠姐,只是剛才他們聽到霧中有聲音,便覺得礙事,不如殺掉最好。

  此時見呂明坤是個硬岔,便先下手為強,將龜甲搖響了起來。

  巴掌大的甲殼之中,似乎有銅錢、丹砂等物事,搖起來叮當作響。

  四具龜甲晃蕩出來響聲,激蕩起了呂明坤腳下的碎石,成了一道雷火陣,雷聲隆隆,火光激射,

  而第五個道士,則雙手將龜甲猛得上拋,拋到了數十丈高后,龜甲便開始傳音。

  “青霄師祖在上,小徒兒已經尋到四尾狐妖,請師祖落降。”

  一人通風報信,四人圍剿著呂明坤。

  以龜甲為兵刃,又自稱是遁甲青天道,那這五個道士,必然來自京城府最負盛名的堂口——「遁甲」。

  “龜甲響動成雷法,都是五炷香以上的遁甲道士。”

  呂明坤如今在慧豐醫學院里做事,但他曾經可是個走江湖的暗門,識別對方手段、香火層次,是極有眼力的。

  認出了對方的道行,他心念如電,朝著翠姐耳語道:“立馬逃,別管我。”

  他話音一落,翠姐扭過身子,狐尾卷住了小福子、木華,奪命狂奔,

  呂明坤則轉逃為攻,手持兩柄竹葉刀,以極其圓轉的流瀑刀法,將龜甲雷火陣之中的雷火,一一格擋下來,為翠姐的逃遁,贏取一些時間。

  “好刀法,竟能擋住雷火。”

  四名道士見翠姐已經逃了很遠,便催動了雷火陣,將碎石而成的雷火,凝出數十枚之多,使得呂明坤疲于招架,竹葉刀幾番差點被打到脫手,

  而已經完成了通風報信的「遁甲」道士,則扔出了十二枚綠繡銅錢,銅錢凝成一柄青蚨劍,置于地上。

  他踩著青蚨劍,在廢墟一般的東市街上滑行,要去追翠姐。

  “狐妖,青霄祖師將至,快快束手就擒,我們青天道,也好對你從輕發落。”

  道士一邊追,一邊朝天呼喚:“遮星大仙,收了迷霧,莫要礙了我等視線,追不到那四境大地法則的狐貍。”

  有了道士的喊聲,東市街的霧,猛然渙散,街面上的情形,明晰可辨,而道士此時也才看清楚了,他不知何時,竟然進了一條胡同,兩邊都是高墻。

  其實,東市街,原本是沒有胡同的,這條胡同,是翠姐使出了“大地法則”,依靠周圍的廢墟碎石,在幾個瞬息之間凝造出來的。

  胡同的盡頭處,也沒有了翠姐、木華、小福子的影子,只有一個穿著狐裘的年輕男子,手持一柄唱戲的花槍,斜倚著墻,似在等侯道士。

  遁甲道士直接拿出來一塊桃木牌子,上書篆字——青天道,趙羊。

  “你可知我是誰。”

  趙羊倒是擺起了譜子,說道:“遁甲青天道桃花壇壇主趙羊,你速速讓路。”

  “你可知她是誰?”

  年輕狐裘男子,橫槍而立,槍頭指向了翠姐逃掉的方向,說道:“她是我們胡門云字輩的翠奶奶,胡族一門,云、燈、常、慶,云字輩的爺爺奶奶,你們青天道收不了。”

  “小妖小孽,也敢攔你道爺。”

  趙羊咬破了舌尖,朝著青蚨劍上吐了一口血,劍便有了血光,專破妖鬼邪煞,同時他將龜甲搖響,以聲御劍,要去斬那狐裘男子,

  “我是喜山王座下狐丑兒,今日陪陪你唱唱大戲。”

  狐丑兒,挑動著花槍,旋出了槍風,朝著趙羊挑去,等到槍花已至,忽然,狐丑兒的身形不見。

  等那桿槍被青蚨劍挑得跌落在地時,忽然狐丑兒的身形,從天而降,手中多了兩柄牛角短刀,騎在了趙羊的脖子上,一刀斬開了趙羊的后脖頸,使得趙羊瞬間失去了意識,跪倒在地,

  狐丑兒短刀如風,在趙羊的背脊骨上,連續斬切了三刀,直將趙羊砍翻在地后,猛得拽起了他的雙足,對著腳后跟的腳筋處,猛的一挑,

  那趙羊便成了一灘爛泥,被廢得干凈利落…

  追兵已除,

  那圍困呂明坤的四個道士,只留意著趙羊的動靜,卻不知他們的身后,同時滾動著兩抹雪,

  一抹是狐族的狐奴兒,一抹是狐族的狐書兒,

  狐書兒手持一本簿子,朝前灑去,那簿子,竟然散落出成十幾張紙頁,旋轉如雪片,將四個道士的喉管劃破。

  狐奴兒,則仰嘴噴吐出了四個紙人,每一個紙人,與那四名道士重疊在了一起,那四名道士便如同涂了蠟的紙人,傷口不見鮮血滴下,臉上再無活人的生動膚色。

  三狐現身,將不知從哪里來的遁甲青天道人,盡數拿下。

  “仵作先生,還你的刀。”

  顯出了人形的狐奴兒,將兩柄跌于地面的竹葉刀,踢還給了呂明坤。

  “多謝狐兄出手。”

  呂明坤抱拳道。

  “無妨,喜山王感應到了云翠奶奶的四重大地法則,便知有歹人要找她的麻煩,命我們三狐前來相助,莫要讓歹人抓走了翠奶奶。”

  狐奴兒笑著說道。

  “遮星之外,第二波援手也現身了。”

  周玄望著棋盤,對摩崖僧說道:“遁甲青天道,這一次,你們請來了不少人嘛。”

  “哼哼。”

  摩崖僧望著棋面上的“六竅井”,他在這棋盤上,用棋子崛出棋井,便是用來加持遁甲的“青霄道人”。

  “我猜猜看,青霄道人,來自京城府的大堂口「遁甲」,而三頭石佛的最后一尊法身——萬色界,以及那個百眼大祭司,去京城府搬救兵,要來斬我,

  想來,這青霄道人,便是萬色界、百眼,請來的援兵吧。”

  周玄冷冷說道:“我第四炷香是遁甲,遁甲與刺青有莫大的梁子,我去找遁甲道士學手藝,怕是沒人會教,沒想到,這棋局里,倒是撞上了,甚好,甚好…”

  “青霄道士,他有我的六眼井的棋勢加持,明江府游神,敵得過嗎?”

  摩崖僧問道。

  “那就看看嘍。”

  周玄輕叩天元處的白子,將自己的念頭,在已經重新變為了鐘鼎的古樹金鐘里放出——畫家,去一趟東市街,遁甲的小道爺來了,你去會會他,盡盡地主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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