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層浪,云子良、趙無崖同時被周玄的猜想震驚到了。
“聽上去有點像天方夜譚。”
云子良又扭著頭,從上到下的打量著趙無崖。
要說他這個尋龍徒弟,模樣長得確實還可以,面相自然也很有貴氣,若說有什么大佛緣,他可以接受,但要說崖子就是古佛?
這很有點扯淡?
扯淡到趙無崖這么愛扯淡的人,都覺得扯淡。
“玄哥兒,你在夸大其詞的路上,遙遙領先啊,我也就敢吹噓我有大佛緣,你直接把我吹捧成古佛了。”
趙無崖說歸說,但他那副“驕傲臉”,繃得又板正了些。
古佛,是井國的神話人物,哪一個僧人只要與古佛沾上了邊,必然要大書特書一番,
某個僧人,可能只是夢見過古佛,多半會著書立傳,以此為資本,賺取佛名。
而趙無崖,被周玄直接猜測成古佛,盡管只是一個猜測…也是不得了的事情。
周玄則說道:“我既然這么猜,那必然是有我的道理。”
他指了指趙無崖的胸腹處,說道:“崖子,你還記得你去七葉尊者廟拜香之后的事情嗎?”
“記得呀。”
趙無崖說道:“當時我香火胡亂燃燒,一會兒四炷香,一會兒六炷香,浮沉不定。”
“你回來之后,彭兄給你查過,發現你秘境中有兩股力量,一股力量要毀掉你的秘境,一股力量要成就你的秘境,
現在想來,應該是你身體里覺醒的魂魄,不止一尊。”
周玄比了一個“二”,說道:“至少兩尊,加上你今日又被尋波僧,尋求灌頂…我便推斷你的身體里,至少住著「二十一禪」那般人物,有一些可能性,會是古佛,
至于到底是什么?過兩天問問血井便知。”
周玄三人,此時就在城隍道觀之內,要問卜實在是方便,但因為血井問卜,一個星期只有一次機會,這個周期還沒有過去,無法問卜。
“還要過兩天?我很著急啊,我太想知道我到底是誰了。”
趙無崖跺著腳,說:“玄哥兒,你問問血井天尊,能不能為我破一次例,加緊卜告一次?”
周玄當然知道不能,但他想著戲耍戲耍趙無崖,便作了傾聽狀,過了幾秒后,扭頭對趙無崖說道:“別說,崖子,血井天尊跟我偷偷講了,只要你愿意付出一些代價,是可以幫你加緊問卜的。”
“要什么代價,盡管講!”
趙無崖把胸脯拍得啪啪響。
周玄則說道;“天尊讓你把趙氏鋼廠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給我。”
“…”趙無崖。
趙無崖一下子冷靜不少:“我算是看出來了,你想吃天尊的回扣。”
“吃你大爺,逗你玩兒呢,新的周期沒到,問不了新的卜告,都撤吧,我事先可說好啊,出了我的秘境,嘴巴要閉嚴實了,
假如你真是勞什子的古佛,天底下想要你命的人多了,到時候走漏了消息,烏泱烏泱的高手來找你麻煩,我可救不了你。”
“玄子話糙理不糙,崖子你得好好記住了…畢竟這里,就你的嘴最松了。”
“松嗎?”趙無崖反問道。
“比缺了猴皮筋的棉褲子還松。”
云子良說完,要約著趙無崖一起離開,而就在此時,道觀之外,傳來一陣摩挲聲響。
周玄開了觀門一看,城隍道觀的石碑上,竟然勾勒出了兩個字——塑神。
血井通過“塑神”這項手段,利用了大量的祭品,制造出了彭升,讓三百年前的桃花巫,閃耀如今的明江府。
現在,血井又重啟了塑神。
“什么價碼?”
周玄直接詢問道。
他和血井現在是“親兄弟明算賬”,彎彎繞內耗的事情一概不做。
石碑之上,字跡繼續流動,五、八望九。
“要五尊坐八望九的祭品?”
周玄又扭頭看向了趙無崖,說道:“我猜得果然沒錯,你小子身體里,住著一尊佛門大人物。”
關于塑神,周玄也有猜測。
他是回到了三百年前的彭家鎮,見了彭升之后,血井才啟動了塑神,然后利用祭品,在城隍道觀的神臺上,塑造桃花巫彭升。
這便說明,塑神不是隨便亂塑,而是周玄需要去撞到“神”的機緣。
機緣足夠了,才能塑神。
今日,唯一能算得上機緣的事情,便是趙無崖。
“塑造的材料,是五尊坐五望八的祭品,崖子要不是佛門的大人物,很難解釋。”
不過,
周玄又回味了一陣,說道:“血井這也是側面的告訴我,你體內的另外一尊佛魂,不是古佛,應該是「二十一禪」中的一位。”
“若是塑造古佛,別說血井夠不夠格,光是五尊坐八望九的祭品,怕是材料完全不夠。”
云子良一旁附和道,他話音剛落,城隍道觀里便飄下了厚厚的雪,將他凍成一塊老冰。
冰凍持續了足足有好幾分鐘,冰層才破碎、退去,老云凍得跟個孫子似的,抱著臂膀瑟瑟發抖。
但他依然嘴硬說道:“你脾氣挺大啊,我又沒說錯什么,古佛與你同屬四大天尊之一,你塑造他,哪怕是塑造一個復制品,未必有資格啊。”
“二十一禪…也已經是很大的佛緣了。”
周玄如此說道,并且同時回絕了血井的“塑神”請求。
花這么大的代價,塑造個“二十一禪”,先不說有沒有用,至少目前來看,是不劃算的。
“散了、散了…”
三人出了道觀,行走在黑水粼波之上,云子良問道:“玄子,你真不讓血井塑神,雖然是佛門的「二十一禪」,但他很有用處。”
“有什么用處?”
“二十一禪與古佛的關系極密切,你見到了二十一禪,還怕找不到古佛?”
“我找古佛做什么。”周玄問。
“閻王卦啊,找到了古佛,你第一副閻王卦就破解了。”云子良臉色紅潤的說道。
周玄:“…”
周玄比了個“五”的手勢,對云子良說道:“五尊坐八望九的祭品啊,只為了塑造出「二十一禪」,然后貪圖一線尋找到古佛的機會,破解閻王卦?這不是虧本買賣嗎?”
破解閻王卦,原本就是提高尋龍香的香火,結果要付出五尊“坐八望九”的祭品,這都不叫“得不償失”,這叫“豆腐盤成肉價錢”。
“我不打古佛這頭老狐貍了,不然多半要惹一身騷。”
周玄搖了搖頭,便繼續往秘境外走去,走著走著,便發現黑水之上,竟然出現了一尊“蓮花寶座”。
蓮花寶座,似乎是琉璃材質,目前只是一個半成品,寶座上的蓮花,才雕出了七、八瓣。
“水子,這你做的蓮花寶座?”
周玄問。
呼…啪!
一陣歡騰的巨浪,在黑水之中翻騰著,似在回應周玄:“沒錯,是我做的。”
墻小姐也對周玄說道:“黑水之神似乎這兩天來了靈感,開始研究自己的新作品了。”
“又是新作品?”
黑水拿了“天官”、“鬼手”、“彭侯”三尊神明級的骨骼,但好些天過去了,愣是沒憋出半拉有用的東西,
現在這靈感一來,開始研究“蓮花寶座”了?
周玄抱怨道:“黑水啊,你拿了神明級的骨骼,盡做這種沒用的東西。”
嘩啦!
一陣巨浪,卷起了滔天的浪,給周玄淋得透透的。
“呼。”
周玄將臉上的水抹去,說道:“說你兩句還不樂意,你要向井子學習,井子給我做的法寶多管用,好好反省反省…”
由于害怕下一波巨浪再次涌來,周玄帶著云子良、趙無崖火速離開了秘境,
墻小姐已經學會了黑水的語言,能與黑水交流,她笑吟吟的說道:“阿玄,黑水之神說了,你侮辱他的藝術,讓你今晚別睡得太死…”
“我瞌睡這么好,能不睡死嗎?我不但要睡死,我還要打鼾,打出一個如雷貫耳,打出一個電閃雷鳴…”
“呼…呼…呼!”周玄躺在床上打鼾。
云子良、趙無崖都各自去睡了,周玄也睡了。
他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與師父同時登臺,兩代說書人一齊講書,把講評書的場子,搞成了個說相聲的臺子。
臺下的觀眾不少,
其中最為扎眼的,
便是華子與百鬼之母,
趙無崖,與一尊五彩大佛。
“萬物皆有魂,只等鏡中人。”
周玄拍響了醒木,講出了一句開場白…
天涼好個秋,
秋日,最適合睡覺,不太冷、不太熱,也不那么干燥,薄毯子一裹,睡到不肯下床。
足足等日頭上了三竿,周玄才不情不愿的下了床,趿拉著布鞋,去洗漱了一陣。
等他下樓時,福子便端來了早餐,翠姐家今天熬了一鍋糊湯,放了黃花、木耳,芡調得亮堂,將香味鎖住,周玄用勺子攪了攪,一股香味才往鼻子里涌,
“福子,翠姐的早餐店,現在花樣越來越多。”
“少爺,這糊湯好喝,還撒了羊肉末,剛才青風大人又去喝第二頓了。”
“青風?”
“他等你一早上了。”
福子拿起雞毛撣子,去擦柜臺、掛箱。
云子良則說道:“青風還是想更換他的通靈特性,換上佛國太平秤,這人啊,一腔熱血未涼。”
“嗯,明江府腐爛了這么多年,也沒有改了青風的性子,他是個善人。”周玄也認同青風的人品。
說青風,青風就到。
他那高大挺拔的身形,出現在凈儀鋪里,朝周玄拱手說道;“小先生,我這幾天一直都在想,現在我想明白了。”
“要換佛國太平秤?”
周玄問。
“是。”
青風說道:“祆火教、遮星、佛國都對明江府虎視眈眈,往后明江的劫難只會越來越多,太平秤對明江府意義重大,我折斷香火,往身體里裝上太平秤,才能更好的幫明江府。”
“我當時讓你冷靜,跟你約了個冷靜期。”
“冷靜期已經過了,望小先生成全。”
“嗯,既然你心意如此堅決,你和我去一趟慧豐醫學院,我讓五師兄給你換特性。”
佛國太平僧莫庭生早已死去,但他的通靈特性,卻一直保存在醫學院內。
“那我等小先生用完早飯,我們再一起過去。”
“不用,我先吃著,吃完我自己過去,到醫學院,我速度比你駕馭游神燈籠快。”
周玄有了“移形換影”,講話就是有底氣。
青風便不再堅持,起身鞠躬后,離開了凈儀鋪。
他前腳剛走,趙無崖后腳就進來了,顯擺著自己的新袍子。
“玄哥兒,瞧瞧我今天的打扮,時髦不時髦。”
周玄端著碗,扭頭一瞧,差點噴出一口糊湯:“時髦,太時髦了,至少領先明江府時尚界二十年。”
趙無崖穿的袍子,怎么說呢?
從款式來說,寬襟大袖,的確是道袍的款,但顏色…明黃配磚紅,就是和尚穿的袈裟色澤,挺像西紅柿炒蛋的。
一塊袍子,竟然穿出了“佛道雙宗”的感覺。
“時代的弄潮兒。”
周玄只覺得這種穿著…很幽默。
云子良瞧了趙無崖一眼,沒好氣的哼了一聲,扭過了身子,不想發表意見。
他現在顧忌趙無崖體內「二十一禪」的臉面,不好太訓斥崖子,但崖子總能精確的找到云子良生氣的點,加以撩撥,老云很難忍住不罵他,
只能是眼不見為凈,不去瞧打扮得“佛里佛氣”的趙無崖。
老云躲著崖子,崖子還上勁了,搖晃著衣擺,走向了云子良:“云師傅,見了佛門高僧,也不起來宣一聲道號,沒個禮數。”
“我禮你奶奶。”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云子良當即便抓起了鞋底板——佛門「二十一禪」?云道爺打的就是二十一禪。
“哎喲,師祖爺爺,你輕點。”
“打我可以,別把我袍子打壞了,連夜找裁縫做的呢。”
“庫,庫,庫!”
周玄喝著糊湯,一邊笑出了聲…
流云寨,如其他的陰堂一般,扎根在深山老林之中。
寨子里立了一面旗子。
旗上懸掛著的,并非麻布、帆布,而是由數萬根白鶴羽毛,縫在一起的羽旗。
今日是每月一度的陰堂大祭,寨子里殺豬宰羊,做著祭祀的準備,忙得熱火朝天。
說是寨子,數千座吊腳樓、土樓連接在一起,規模不比一般的鎮子小。
鎮上的人,都愛穿一種鑲嵌了羽毛的服飾,由粗布縫制,顏色灰暗。
身穿淺藍印花旗袍的李流云,出現在寨子里,便顯得很是扎眼,似乎成了一個異類。
“四姐回來了。”
“財神到嘍。”
寨子里的人,瞧見了李流云,便敲起了響鑼,意在迎接著這位替寨子里賺錢的大財主。
整個寨子的衣食用度,基本都出自于百樂門賺來的滾滾銀錢。
“我捉了個石家寨的人,今日,剛好為九蛇之神血祭。”
李流云帶著幾位隨從,他們將阿旺五花大綁,緊跟在后頭。
有幾個族人,上前瞧清楚了阿旺的模樣之后,便說道:“果然是石家寨的人,身上有石寨人的氣味。”
“我認識他,他是阿旺,石家寨的司靈。”
司靈,在陰堂之中,便是神官的一種,職位不低。
“原來是個司靈啊,那我要面見大長老。”
李流云在寨子里連續穿梭,終于,在一座土院前停住,伸手敲了敲柴門。
“大長老,李流云求見。”
“進來。”
大長老李九木沉聲說道。
李流云這才推開了柴門,進了院子。
院子里的李九木,正在殺白鶴,地上,已經躺著數十只白鶴的尸體。
在大祭之前,宰殺白鶴,是流云寨的風俗。
流云寨崇拜“九蛇之神”,按照村里的傳說,“九蛇”便是萬蛇之祖。
崇拜九蛇,便等于將蛇,充當了寨中的圖騰信仰,白鶴狩獵山中小蛇,便成了寨子里的“仇鳥”,族人遇見了,人人得而殺之。
李九木盤剝著手上白鶴的羽毛,眼眉未抬,鐵沉的問道:“老四,你應該去祠堂拜祖宗的,來找我做什么?”
“把人帶進來。”
李流云朝著隨從招手,他們將阿旺送進了院中。
“你們幾個,去寨前等候,沒我的令,你們今天誰都不準再進寨子。”
“是。”
隨從們聽了吩咐,都矮著腰,退了出去。
李流云將柴門關好,對李九木說道:“大長老,我夜里回寨,瞧見個人鬼鬼祟祟,我便把他捉了,沒想到是石家寨的人。”
“我知道他,阿旺嘛,等我將這些鶴殺完了,便來殺他,現成的滾燙開水,剝他的皮正好。”
在李九木的眼里,阿旺哪里是個人,與村里的狗、山里的鶴一個檔次,都是畜生而已。
殺個把畜生,那不是順帶手的事情?
“大長老,阿旺可以充當‘九蛇之神’的祭品。”
李流云連忙補充道。
她和阿旺聯手做局,就是要讓阿旺近距離的接觸到“九蛇之神”,要是阿旺被大長老當畜生一般的殺了,這計劃還怎么進行。
大長老聽得冷笑,說:“老四,你是不是離開寨子太久了,把祭祀的準則都給忘了?
九蛇之神是我們流云寨里的至高信仰,能隨便是個什么貨色,就往祭神臺上送嗎?尤其還是石家寨的人!
石寨人一個個都是豬狗不如的畜生,用他們做祭品,只會玷污九蛇之神的英靈。”
大長老眼神中充滿怨毒。
李流云連忙說道:“大長老有所不知,這阿旺,不是一般人。”
“我知道,他是石家寨的司靈官。”
“他同時還是血井通靈人。”
李流云說道。
“他能是血井通靈人?”李九木終于放下了手中尚未剝完的白鶴,站起身,凝望著阿旺。
他的目光中,竟然噴吐出了幾分貪婪之感…好像餓漢遇上了熱氣騰騰的燒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