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之所以在黃原府,是因為光陰界。”
無相獄此時噤若寒蟬,意志的防線已經被巨人世界中的烈陽、禿鷲,以及那光是踩一腳,便灼得皮膚起燎泡的黃沙,徹底折服了,
他全然不敢隱瞞,而且也知道隱瞞是沒有用,眼前這位年輕人的謹慎,從來都會超出他的意料。
“光陰界?”
周玄問道。
“對,黃原府很特殊,井國有數層空間,其中的光陰界,一旦展開,便出現在黃原府的上空。”
無相獄說道:“佛國與井國的通道,就在光陰界中,由我們佛國的尋波僧侶,看守通道。”
“你在彭家鎮,能看守住黃原府的通道?”
“不能。”無相獄說道:“但尋波僧人,不只有我們,另外還有四人,都在光陰界中。”
“既然佛國有了打通井國的通道,那佛國的高手為何不來?”
周玄又問。
按他現在掌控的消息,三百年來,佛國人進駐井國的人,唯一算得上人物的,就是“百鬼之母”,剩下的,都是太平僧這樣的香火低手,比周玄的香火還要低微。
“通道太窄了。”
無相獄說道:“百鬼之母是個例外,她是佛國三十三重天之一「清凈天」的佛主,三十三重天,是自下而上的崩潰,或者說…死去…”
“清凈天死去之后,百鬼之母也跟著腐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利用無上佛法,用清凈天化作了一枚肉卵,將她自己也封印其中,
佛國各大佛主,合力將百鬼之母送進井國,便是讓她在井國之中復蘇、重生。”
“因為只是一枚肉卵,通道雖然狹窄,她倒是能進井國。”
周玄聽到此處,便心生感慨,原來百鬼之母的來頭這么大,怪不得從他目前掌握的消息來看——這百鬼之母,論實力、道行,要比尋波大天王高出幾個檔次來。
三十三天中的佛主之一。
“我若是想找到通道,該用什么方式?”
“我也不知道。”
無相獄說道:“我與大羅天,一直都在等著尋波隊伍的召喚,但他們遲遲沒有出現,只是不定期的往井國送去一些佛國人。”
“這些佛國人,主要集中在黃原府,少數幾人,送到了明江府。”
“既然你們的重心在黃原府,為何三百年前,你們佛國尋波隊,襲擊的卻是明江府彭家鎮。”
“一來是吸引儺神的注意力,二來,看守住彭家鎮樹族,阻攔井國人學會使用空明鏡,最后一點尤其重要——儺神是命運天神,佛國尋波隊與他交手之后,便能引動周家因果…
周家的大儺出世,修什么堂口,都由因果來決定,三百年前,儺神出手擊碎了我的身軀,但與此同時,周家的宿命也與明江府有了糾纏,
從那天起,只要大儺出世,他們在四個堂口之內,必然會修明江府的堂口,來了明江府,我們便能狩獵他們。
我們需要大儺的尸體,按照佛國「怒目金剛」的推演,需要五個四炷香以上大儺,便能肉身聚合,形成一個天神級的容器,足夠承載百鬼之母。”
周玄聽到此處,說道:“所以我剛入明江府時,你們遲遲不殺我,就是因為我當時香火不夠?”
“你若是有三炷香,我們便動手了,但就是差了那么一些。”
無相獄腸子都悔青了,
曾經石佛釘死的四代大儺,都是四炷香火,周玄特殊一些,不是尋常大儺,是得到了儺神真傳的儺,他三炷香,一定夠頂其余四炷香的大儺軀殼。
而當時的周玄,僅僅只有二炷香,差了些火候。
正因為如此,無相獄、大羅天、萬色界沒有收網,來明江府中狩獵周玄,也因此給了周玄喘息之機,
結果就是這點喘息時間,周玄竟然在明江府混得風生水起,巫女、骨老、城隍、神偷,這四大堂口都與他結下了莫大的緣分,
等到大羅天下達了必殺令時,才發現周玄已經長成了一頭龐然巨物,石佛的網,已經囚他不住了。
“若是當時果決一些,我們三大法身,何至于此。”
無相獄默默的哀嘆道。
“無相獄,你說五具大儺的尸身,是為了充當承載百鬼之母的容器?但我怎么聽說,不用大儺,百鬼之母也能蘇醒!”
周玄厲聲說道。
在明江府洪波浩劫之時,云霧尊者便要利用佛國主腦,前往東市街,強行喚醒百鬼之母。
“沒有容器承載的百鬼之母,一來無法抵抗井國的天地禁制,復活不了多久,便會徹底隕落,
二來,沒有容器,百鬼之母所有的精神意志會渙散,徹底陷入瘋狂,展開無級別的殺戮,
我們佛國需要的,是一個無上佛主,擁有強大的意志,帶領我們尋波隊,迎戰儺神,
沒有自我意識的百鬼之母,是贏不了儺神的?”
“有自我意識就贏得了?”
周玄揶揄道。
“有一戰之力,以三百年前儺神所展現的戰力來看,百鬼之母加上尋波隊,未必沒有勝算。”
無相獄垂著頭,喪氣的說道。
一旦儺神被斬殺,井國人間便沒有了真正的天神守護,尋波隊可以肆無忌憚的在人間,開辟出更加廣闊的通道,接引佛國其余佛主,人侵井國,
佛國布局多年的美好藍圖,都被周玄粉碎了。
四代大儺的尸身被送回了平水府、百鬼之母被徹底封印在東市街,開辟通道之夢,已然破碎。
“百鬼之母若是強行喚醒,便會展開無級別殺戮,這一點,倒是與井子很像啊。”
周玄托著腮幫子,作思考狀,良久之后,他又問道:“前些時間,香火道士駕馭著九座州府,前往佛國,屠殺了佛國寶山寺里的和尚,這件事,你應該知曉吧。”
“知曉。”
“但是到現在我也沒有見到佛國人的報復,這不太符合你們佛國的霸道作風啊。”
周玄質問道:“你們佛國,又在搞什么花樣?”
“佛國已經對我們尋波隊,尤其是對我、萬色界、大羅天失去了信任,新的隱秘計劃,是不會再對我們講起的,但有一點可以認定…”
“什么?”
周玄問道。
“佛國一定會傾盡全力,要索你的命。”
無相獄板起了面孔,說道:“在你神魂日游,聚合了數個血井通靈人的感知力,找出藏匿在洪水之中的彭侯、鬼手、天官之時,佛國高層便有了推演——你是井國、佛國都不曾見到過的強大容器…
…只是一人,便可以讓至少三位佛主同時降臨…佛國,要用你的尸身,搭建一座永恒之橋,成為佛國井國之間…最寬闊的通道。”
將到此處,無相獄終于恢復了一些往日里的驕傲神態,說道:“我們來井國很多年了,對井國非常了解——以道行、手段來講,井國遠不如佛國,
三十三重天內,至少有十重天的佛主,道行、實力都在儺神之上,
而儺神,是你們井國最強大的天神,也是井國的無雙戰神,可放在佛國的眼里,不夠瞧…很不夠瞧,
通道,我們需要通道,打開了通道…佛國便能像踏平血肉神朝一般,覆滅井國。”
無相獄望著天空的烈陽,帶著十二分的憧憬,說道:“井國是個美妙的國度,佛氣其實極旺盛,若是在這兒…建立三十三重天,那該是何等的輝煌…”
“你接著在這兒好好做夢,讓禿鷲成為你的美夢伴侶,小爺沒功夫陪你了。”
周玄要離開巨人世界。
“你可是答應過我,只要我交待,就給我一個好死的,你要講信用。”
無相獄被萬千從天而降的禿鷲瘋狂啄食,當即便向周玄對質。
周玄置之不理,一邊離開巨人世界,一邊說道:“可能我善事做得還是太多了,連無相獄這樣的雜毛都認為我是一個好人,
講信用?我說話不算數又不是一回兩回了。”
周玄嘟囔著說道。
周玄與巨人亡魂脫離,回到了現實空間里。
巨人軀殼上的流光,已經黯淡了許多,估計用不了半炷香的功夫,巨人亡魂便會塵歸塵、土歸土,從哪里來,便要回到哪里去了。
但在周玄眼里,這巨人能多撐一瞬間,便多出許多折磨…一瞬千年的折磨,能好好治治無相獄、大羅天的嘴硬。
“小先生。”
畫家朝周玄鞠躬,問道:“審訊結果如何?”
“結果很驚人。”
周玄將剛才審訊的結果,講給了畫家聽。
畫家聽得眉頭能擰出水來。
“佛國三十三重天在崩塌,所以要另尋國度,重建三十三重天?”
“這意思…佛國必然會動用全部力量,入侵井國?!”
畫家驚訝佛國人的入侵計劃,樂師則驚訝佛國人的實力。
“佛國實力那么強?能穩勝儺神的佛主,竟然有十位?”
“那佛國人嘛,盡吹牛。”
周玄說道:“三頭石佛還自信能駕馭四尊大儺尸身,穩吃我呢,結果呢?我一刀就給他們斬了,
在實力方面,佛國人沒什么自知之明的。”
他如此講話,其實只是為了提升士氣,但對佛國人的實力,周玄不敢小覷…只是現在佛國人沒來,而他又贏了彭家鎮與石佛的大勢之爭,他自然要說點提氣的話。
至少要在戰略上藐視對手——佛國有三十三尊佛主?依我看,沒什么了不起的。
“佛國目前在光陰界打開了通道,你們把這件事情上報井國京城府,通道,佛國人現在需要的就是通道…”
周玄講到此處,便要撤了。
“我去與紅棺娘子商量商量。”
畫家說道。
按照無相獄的說法,佛國如今的通道,便在光陰界之中,而光陰界,從某個角度來講,是隸屬于黃原府。
作為黃原府第一堂口的二當家,紅棺娘子總要幫忙出出主意,想想看有什么辦法,找到佛國尋波隊看守的佛國通道…
一場審訊,審出了井國的滔天危機,
這場無妄之災,目前看,已經成了阻擋不了的趨勢,要想在這場大災之中,保全自己、保全家人、朋友,乃至整個周家班,提升實力便是重中之重。
“尋龍香、閻王卦啊。”
周玄將提升尋龍香的寶,都押在了閻王卦上。
要破閻王卦,明日的罡風洞,十幾個陰堂,一齊血祭邪神,便成了要緊的事。
“也不知道芨芨草、芝麻醬,到底有沒有商量出明日查探九蛇之神的辦法來,可別耽誤了我的事情。”
“云姐,到底想出來了沒?”
阿旺在大都會廳堂的情侶座上,催促著李流云。
“容我再想想。”
李流云說道。
她與阿旺商量了對策,明日九蛇之神會降臨大祭壇,按照兩人儀定的計劃,由李流云押送阿旺進入祭壇,交由流云寨的族人,
然后以族中的血祭生靈之法,將阿旺當成獻祭給“九蛇之神”的祭品。
阿旺有“骨神食指”,可以借食指逃生,在此之前,他只要接近了九蛇之神,便能幫住大祭司去污染九蛇之神,但問題來了…如何才能讓流云寨的族人,心甘情愿的將阿旺押上祭神臺?
獻給九蛇之神的祭品,可不是隨隨便便挑個活人就行。
“有主意了。”
李流云說道:“我就跟族長說,你是血井通靈人…血井通靈人,從來都是最好的祭品,族長聽了,一定押你上祭神臺。”
“你是不是瘋了?你怎么不向全天下昭告你是血井通靈人呢?”
阿旺將自己的身份隱藏了很多年,結果李流云建議他當場自曝身份?
這么多年,白藏了?
“此一時,彼一時,大祭司都講了,要維護我們血井通靈人的利益,誰敢狩獵血井通靈人,他便會出手斬掉他,
有大祭司和天尊給你撐腰,你怕什么?”
“我不怕什么,我就想問問你,你為什么不去自曝身份?”
阿旺不斷的質問同樣的問題。
“你不愿意?那沒別的招了。”
李流云也賭著氣,說道:“不是頂級的祭品,上不了祭神臺,近不了九蛇之神的身,
近不了他的身,哪怕大祭司在你的身體里降臨,也無法用強大的感知力,去污染九蛇之神。”
“我再琢磨琢磨。”
阿旺也重新思索了起來。
與其說思索,不如說在回憶。
他在回憶昨天夜里,大祭司在短短幾分鐘內,從尋找白虎寨地虎、到快速斬殺地虎,最后將地虎的腦袋,神不知鬼不覺的放入了旅社之內的過程,
也回憶著昨日李乘風勸退城隍青風,在眾游神之下,保住了他和李流云。
他在依靠著回憶,來作最終的判斷——血井會的大祭司、天尊是否真的足夠強大,強大到能夠保護旗下的血井通靈人。
想來想去,
阿旺的心思終于動搖了,他對李流云說道:“我覺得大祭司和李乘風學者足夠強大,應該能保護我們,
但是…風險依然很大。”
阿旺說道:“所以,我可以自爆自己是血井通靈人,將自己獻祭給九蛇之神,但有個前提,我的風險,不能平白無故的去擔,我有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我知道,你們寨子有論功行賞之說,找到獻給神靈的祭品,族中長老會賞賜蛇神之血——來自九蛇之神的血液,能領悟自然法則。”
“事成之后,分你一半蛇血。”
“我冒著么大的風險,就是為了跟你對半分?我要七成血。”
“七成?!”
“少一成都不干。”阿旺說道。
“七成就七成…”李流云咬緊了后槽牙,答應了下來。
“你可別想耍賴,不然我告到大祭司、天尊那里去。”
周玄自己都沒想到,因為他、血井的存在,血井會,竟然成了公平且絕對安全的交易所。
“好。”
李流云說道:“那明天你好生行事,今天我先聽書。”
周玄今晚又在大都會里講書,積攢愿力可不能停,古樹金鐘還嗷嗷待哺呢。
“這世間修行,需要先練氣,練氣之后,將根基打牢,才算踏入仙門,得以筑基,筑基之后,便能腹中結出金丹…”
周玄一邊講,一邊觀望著懸在半空的「意志天書」,今日的「意志天書」隨著愿力的加持,越發的珠圓玉潤,除此之外,還有另一股奇怪的意味——
——周玄總覺得,師父袁不語,似乎就住在意志天書里面,享受的聽他講書…
夜已深沉,
周玄又講完了一大場書,由于白天的電臺、報紙都在傳播他講的書,因此今天這場書,來的聽眾差點把大都會給擠垮,
好容易散了場,他才找了個無人的清凈地,移形換影,回了東市街的周家凈儀鋪。
店內,云子良在燈下看著報紙。
“老云,今天可算是有大新聞了。”
周玄說道。
“曉得的嘛。”云子良眼皮子都沒抬,說道:“你講的書萬人空巷,只要哪個說書先生,復演你講的凡人修仙,那看的人便出奇的多,
你小子現在人氣高嘍,今晚的大都會,肯定是滿坑滿谷。”
“我不是說這個。”
周玄并不是想聊講書的事,而是想跟云子良講一講關于佛國的事情。
“佛國人,確實要大舉入侵我們井國,而且他們沒有選擇,要么成功打入井國,要么佛國三十三天徹底崩塌,佛國人徹底消亡。”
“啥?你仔細講講?”
云子良讓周玄好生說說。
周玄便將審訊的來龍去脈,都仔細的講了一遍。
云子良聽完后,更是吃驚:“這佛國人聰明啊,竟然知道要將通道放在光陰界…光陰界那個地方,人間的人只有進得去的,沒有出得來的…你就算明知道光陰界里有通道,你也奈何不了佛國人。”
“我好像能去光陰界。”
凈儀鋪的門口,忽然傳來了趙無崖的聲音。
“你小子又叫喚什么呢?”
云子良沒好氣的數落完趙無崖,又對周玄說:“別理崖子,今天他不出門算卦,閑出病來了,擱門口坐了一整天,白天有太陽的時候,便望太陽,晚上有了月亮的時候,便瞧月亮,
現在又說他能去光陰界,他這精神狀態,也不知道持續多久了,治不治得好。”
“師祖爺爺,我真能去光陰界,我在光陰界里,有四個幫手。”趙無崖指著天上,說道:“不信啊,你現在出來瞧瞧,我指給你看看。”
“看你大爺,少拿你師祖爺爺逗樂。”
云子良徑自開罵,
周玄卻忽然想起,無相獄交代過,除了三頭石佛之外,佛國的尋波僧人,還有四個,都在光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