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宗里就麻煩各位看顧了。”
真和宮前,程心瞻向對面幾個人辭別。
來送他的,正是祝融殿副教主武青伯、句芒殿副教主何仙姑、護壇元帥藍逸舟這三人。
藍逸舟聞言,笑聲豪邁,
“掌教這話說的,什么叫麻煩,真意宗就不是我們的嗎?”
程心瞻聞言一笑,
“是極是極,我說錯話了。”
“教主盡管出行,宗里不會出什么差錯的。”
何仙姑也笑道。
“教主放心!”
只有武青伯不茍言笑,眼神堅定。
程心瞻其實也沒什么不放心的,有三尸教和襲明派的經驗在前,對于一個陰尸之宗的管理,自己也算是比較得心應手了。尤其是有崀山做樣子,所以真意宗的架子很快就搭起來了。
這兩年多以來,除了修行,在教務上,其實自己主要的精力是放在了處理那些歸降的魔頭身上。量罪定刑,殺的殺、囚的囚、罰的罰,基本無罪的,便歸入宗門。
把握這里面的度比較費神。判的輕了,有違道義,有負死者;判的重了,便是絕了人的悔過之心,更是把一部分還在觀望的尸修往地陰島推。
這件事耗費了程心瞻的不少精力。
第二件事,就是“尸歸原主”。
三尸教成立三十多年了,教眾極多,真意宗現在統轄離火海諸島還有紅霞島海域,陰尸何止千萬。這里面,有些是魔頭殺人煉出來的尸,有些是發丘堂盜來的尸,有些是自主來投的尸。
——這便帶來一個問題,這些尸里,有很多生前是正道弟子。
這在三尸教自然不成問題,但現在真意宗是正道大宗,那這就是一個關鍵的問題了——這些尸該不該送回原宗門?
尸宅里那些被鎮封的,或者是還沒生出靈智的,這都好說,自然是各回各家,禮送出門。難的是那些被三尸教盜來后養出靈智的尸體,或者是被三尸教殺了再養出靈智的。
有些尸愿意回去,有些不愿意,有些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有些宗門愿意收,主動上門來領,有些宗門絕口不提,還有些宗門堅決不要。
這也是讓人頭痛。
不過再難,這事也是在兩年時間里被程心瞻做下來了。而且,陰靈弟子,無論出走的還是留下的,都感激著他。各大宗門,也都承他的情。也正是因為徹底了卻了這兩件事,再加上有藍逸舟護教,程心瞻這才敢出宗走走。
既然仙芽已經孕生,那就該考慮今年渡四洗丹劫的事了。宗里人口太密,海上妖王環伺,所以在蒼海渡劫不合適,還是得去陸上。
他目前準備還去鐵槎山,人少,熟悉,安全。
告別了三人,程心瞻乘獅離開了火龍島。
不過他并未走遠,而是來到了黃硫島,找上了法意宗。
黃硫島現在是法意宗的臨時道場,是真意宗暫借給法意宗的。實際上,在黃硫島的西邊,神霄派弟子正在擴建一個位于龍脊道南側的小島,那里,才是以后法意宗真正的駐地。
原因也簡單,不是程心瞻舍不得地,實則是下面的離淵火穴通到了黃硫島,這個程心瞻計劃是給武青伯未來的合道之地,上面建個別派宗門不合適,而且人家也不愿意。
所以法意宗就先趁著老祖在這里坐鎮,便趕緊把架子搭起來,等那邊島擴大、修建的七七八八了,再整體搬遷過去。
程心瞻跟真意宗是樂見其成的,到時候法意宗搬走,必不能將所有東西全部搬走,留下來的建筑、街道、田園等,真意宗就可以直接接管用上。這是互利互惠的事。
而他離開火龍島之后的第一站就是來到這里,是因為“尸歸原主”這件事,還有兩具沒有了結。
其中一具便是這家的。
神霄派掌教都在這,程心瞻也就懶得再跑一趟兵鋒山了。
他現在雖然出名,但認起來卻沒獅子好認,法意宗山門的值守見一個道士乘綠鬃雪獅子來了,立即就知道這是廣法先生,上前行禮。
“求見義玄真人,煩請通傳。”
程心瞻道。
那人便連領著程心瞻往里走。
不一會,他就來到了義玄真人的隱修之地。
義玄真人看著六七十的年紀,身穿一襲紫霄法袍偏瘦,一頭銀絲梳理的整整齊齊,戴一頂五雷冠,長須長眉,均是雪白,精神極為矍鑠,笑著看向程心瞻,
“先生來了,坐。”
“真人。”
程心瞻打招呼,到真人對面坐下。
“先生學究天人,能點醒龍尸,又能煉得寶丹,真是叫我等老邁汗顏吶!”
真人笑呵呵說,看著很是慈祥,一點看不出掌控五雷的威嚴。
程心瞻謙虛兩句,隨后跟真人請教起雷法來。五雷中,天、地、龍三雷,他是比較熟悉的,但水、社兩雷,他其實用的比較少,剛好趁這個機會跟前輩請教請教。
真人自然不吝指點,雖然兩人是第一次這樣面對面交流,但程心瞻的名字他并不陌生。從最早的天師印鈐魂事件,到《星月明光凈身咒》惠及廣大雷法女修,再到如今的海外借地給神霄派傳道。這一樁樁,一件件,對神霄派都是大恩情。
探討了大半天,程心瞻受益匪淺,真人則是驚詫于程心瞻的雷法造詣,看他的目光也是格外柔和。
等到彼此熟絡了,程心瞻這才道明來意,
“真人,先前我派給正道各宗歸還遺體陰靈的事,您可還記得?”
義玄真人點點頭,謝道,
“此事著實辛苦貴宗了。”
程心瞻則道,
“辛苦談不上,但求不出差錯就好。真人,這次登門求見,其實就是因為此事未了。貧道這里還有一具神霄派前輩的法蛻,但因為茲事體大,不好泄露,所以未曾假借門下弟子之手統一歸還。加上宗門初建,百事待興,貧道一時也難以脫身,所以到如今才登門歸還,還請見諒。”
關于神霄派太上長老法蛻,程心瞻之前就想過,前輩高人的尸身被魔頭所盜,無論是什么原因,這都是極損顏面的事。如果這位長老死在宗里,被赤尸所盜,那就說明神霄派連守陵都守不好;如果這位長老是死在外面,被赤尸撿來,那則說明神霄派無法及時為長者收尸。
這怎么都說不過去。
所以他想,還是不要假別人之手去送,也別讓神霄派的人來拿了。自己獨自上門,送還法蛻,也不多問,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應該才是最合適的。
而義玄真人聽到程心瞻這樣說,面色已經凝重起來,需要廣法先生專門跑一趟,而且還是直接找上了自己,這法蛻又如何能普通了?
“煩請先生將法蛻請出來。”
義玄真人鄭重道。
程心瞻點點頭,從尸袋里拿出玉棺。
棺材是他專門準備的,雕云繪鶴,符和儀軌,里面以云布做墊,外面覆以星圖。
玉棺被程心瞻輕輕放到地上,擺在兩人中間。義玄真人自然不動棺材,而是開法眼去看里面到底是誰。
法蛻保存完好,其人頭頂白石冠,身穿青衣褂,腰系三色紫鶴絲絳。道長松骨鶴姿依舊。
“肩弘祖師!”
義玄真人驚叫一聲,霍然起身。然后身形搖搖晃晃,又撲通一跪,跪倒在玉棺邊上,手指死死抓在棺上,以頭搶棺。
而程心瞻見義玄真人一眼就認出了玉棺里的人,也是松了一口氣,身份沒錯就好。然后他看義玄真人如此激動,心想著這或許還是真人的直系長輩。
他跟著起身,拱手行了一禮,且道,
“逝者已矣,生者長慟,真人節哀順變。肩弘道長今得落葉歸根,身回故土,實乃不幸之幸。”
說罷,他又上前一步,彎下腰來,在真人耳邊輕語,
“法蛻為赤尸吳牢所有,但肩弘道長生前衣著甚是簡樸,又年份已久,所以魔教中并無人識得其真實身份,僅我知曉而已。”
低聲說了這一句,他又退回來,再度道,
“萬望真人抑悲拗痛,善自珍攝,以繼遺志為念,方為忠孝之本。貧道告辭。”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
“先生!”
他剛轉身走出幾步,便聽身后義玄真人長呼,
“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程心瞻一頓,回身再拜,然后離開。
離開黃硫島后,程心瞻并沒有順著近海沿岸北上走黃海去鐵槎山,而是選擇上岸往內陸走。“尸歸原主”這件事,還有一具,需要回一趟師門。
他乘獅橫穿會稽,很快便到了三清山。
回到明治山,已經是黃昏時分了,家里很熱鬧,心舒和庸良兩個宅的,永遠都在,炤璃也已經從丹霞山學法下課了,一直外出游歷的白龍也歸山了,居然是多年來人最齊的一次。
“師兄!”
心舒第一個發現程心瞻,踩著云上前來迎。
“老爺!”
其余三個聽心舒喊了一聲,紛紛來看,然后也都驚喜上前來迎。
“好好好。”
程心瞻被簇擁著,許久沒見,四個小的高興極了,嘰嘰喳喳問著話,程心瞻一時回答不過來,只能笑著,好好好的應著。
等他終于落了地,便開始往外掏禮物,這么些年的積攢和繳獲,又是教主副教主的,懷里的寶貝也多,人人有份。
先是兩個小的,還沒入三境,所以程心瞻跟對待兩個徒弟一樣,都是送了罡煞。炤璃修煙火與金之道,他便送了「首陽赤煙煞」,白龍修巽風與土之道,他便送了「沃野豐登煞」。
這當然不是程心瞻第一次給貓兒狗兒贈罡煞,只是這兩道都是這兩年新得的,還有留余,他便拿了出來。至于貓狗身上的罡煞是否夠結丹,程心瞻想應該是夠了,不過罡煞這種東西也沒人嫌多,結丹可以多個選擇,煉器煉法也方便。
庸良程心瞻送了一大袋的寶石,有火龍島自產的火晶石,也有黃硫島的白硫晶石,還有東海那邊的一些珠寶特產。他知道,庸良平時就喜歡收集這些東西。
這一袋子石頭都是程心瞻精挑細選的上等貨,東西往地上一放,寶光四射,五彩斑斕,靈氣十足。這要是放在市面上,比等重的金子還要貴些。
果然,庸良一下子就被寶光迷住了眼,嘴巴咧到腦后去。
程心瞻最后看向心舒,什么也沒拿出來,只是把手指在心舒眉心一點,就把東西送過去了。
心舒摸了摸額頭,然后問道,
“師兄,你給我一面鏡子做什么?”
程心瞻便回答,
“平時你不用管它,等到該它發揮作用的時候,它自然就會發揮作用。”
不過,最好是永遠也別發揮作用。
他心道。
“哦。”
心舒應了一句。
“師尊在嗎?”
他問。
“在呢。”
心舒回,
“那我先去師尊那里一趟,等回來再跟你們細聊。”
程心瞻說,然后往山頂上去。
詹碧云藏竹之所。
“師尊。”
程心瞻來到竹亭前,行禮問安。
溫素空笑看著徒弟,她知道,這個徒弟,每次出山再入山,都會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在修行上和心境上,都會產生階躍性的進步。她知道,這一次徒弟回來,則是已經全方位的超越自己這個做師傅的了。
“明治山在你的手上發揚光大了。”
溫素空說。
建襲明派,分三湘崀山與東海火龍島兩處道場,行教化陰尸之舉,傳陰陽大道與尸解仙法,讓養尸之術大行其道。如果這還不叫發揚光大,那什么才是呢?
而這一句話,也就是一個師尊對徒弟的最高褒獎了。
程心瞻聽到這樣的夸贊,自然也是開心不已。不過他也并沒有因此而自大,明治山世出四境,屢有仙人,以自己當前的境界來說,還差得遠呢。
“師尊謬贊。”
“是來還帝尸的?”
溫素空問。
兩年前大戰落幕的時候,程心瞻就把這個消息告知溫素空了。
程心瞻點點頭。
“那走吧。”
溫素空從竹亭里走了出來。
兩人在「詹碧云藏竹之所」石碑前站定,打入符令,碑面上浮現出一個光洞,兩人走了進去。
掏山為墳,金玉為棺,繁若星海,匯成太極。
是每次看都讓程心瞻感到震驚的陣勢。
“就放那吧。”
溫素空指著陽魚陰眼說,
“普通的帝王尸都放在陰魚中,你這個是真正的己土帝尸,就放到陽魚陰眼里去吧。”
程心瞻拿出祖宗尸身,并已經以金棺存放好。此刻,他以法力托著金棺往正在緩緩旋轉的陽魚陰眼里去。
當金棺靠近陽魚陰眼時,陣勢便自行發現了這具棺材,發出了一陣吸力,自主把棺材接了過去,然后浮在群棺之中,并隨著太極圖緩緩轉動。
“在過去幾十年里,我去過四次地陰島,前兩次都沒進到島上,第三次才進去,卻找不見帝尸在哪。第四次發現帝尸在地底,但地下有嚴密的禁制防護,我未能躲過禁制,被逼了出來。沒想到你一次就拿到了。”
溫素空說。
“也是僥幸。”
“不必自謙,哪里有什么僥幸,這就是你的實力。”
溫素空夸了一句,然后又道,
“你知道這位帝尸的身份了?”
程心瞻點頭。
溫素空稍作沉默,然后道,
“以后想來祭拜的話就自己進來,反正你也知道打開秘境的符令。”
程心瞻覺得即便是自己有時間,也只會去祭奠養父母,至于相隔十幾二十代的血親祖先,自己保持尊敬就好,時時祭拜倒也不必。只不過在這個時候,他也沒多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
等到兩人出來后,程心瞻又告知了一個好消息,
“師尊,我煉出小尸解丹了。”
“什么?!”
溫素空驚詫道,比當年得知程心瞻拿回了帝尸還要難以置信。
程心瞻拿出藥瓶,倒出了三粒,遞給了溫素空,
“請師尊查驗。”
而溫素空又何須查驗,小尸解丹明治山還有殘余,雖然不多,但也足以讓溫素空熟悉小尸解丹,所以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真是小尸解丹!”
溫素空沒有接,而是道,
“這可是避難延災的好東西,你自己收著吧。”
同時,她看著程心瞻的眼神越發不同,心道自己方才說心瞻發揚光大明治山的話,還真是一點沒說錯。這個徒弟真是讓自己感到驚喜重重。
程心瞻沒有收回丹丸,反而是往之前遞了遞,說,
“師尊收下吧,我一爐煉出來六顆,自己留一顆應急,掌教和通玄祖師那我一人留一個,剩下的就由師尊安排吧。”
“這…”
“師尊請收下,難不成跟徒兒還見外嗎,當年若非師尊以小尸解丹為我換來法劍與符書,哪里又有徒兒的現在呢。”
程心瞻認真道。
聞言,溫素空便不再堅持,收下了丹丸。
三清宮。
“程教主來了!”
紀和合一看到程心瞻,便樂開了花。
程心瞻無奈,行禮拜見后說,
“掌教莫要打趣弟子了。”
紀和合聞言連板起了臉,說道,
“掌教就是見了你開心,這才笑的,可沒有打趣你,你本就是貨真價實的開宗教主,誰敢笑話你?是不是有人見你三境說閑話了?誰?看我不撕爛他的嘴!”
程心瞻連擺手,說,
“沒有,沒有。”
于是紀和合又展露笑顏,并道,
“心瞻吶,開宗立派是好事,不過你看,現在尸解法脈都有崀山和火龍島兩處了,你又會的那么多,下次再有想法,是不是可以考慮考慮其他法脈了?”
程心瞻苦笑,
“掌教,也沒那么快,崀山和火龍島是機緣巧合。”
紀和合連連點頭,
“我知,我知,我就是說,再有機緣巧合的話,還是要多考慮考慮其他法脈,我聽說你煉出了小尸解丹?你看,丹道也可以考慮的嘛,還有劍法、雷法、符法,你都可以的。”
程心瞻聞言無奈點頭,并奉上一枚小尸解丹,
“掌教是聽保元真人說的吧,弟子正要獻丹呢。”
紀和合沒有推辭,他知道心瞻煉出了六枚,所以這一枚他就直接收下了,這東西,宗里需要的人多著呢。而且往后宗里此物緩劫,還有罡風催劫,連劫數都能掌握,三清山不大興還有天理嗎?
而這一切,都要歸功于眼前之人。
雖然很不好意思,但紀和合還是厚著臉皮催促道,
“心瞻吶,小尸解丹能煉出來,真尸解丹應該也快了吧?仙火你自己都有了,仙材這邊我可以多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