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輝輕灑,三兩燈火點綴,清河城一片祥和。
“老劉,你啥情況,新納了一房,把腰都給閃了?”
城門下響起一陣怪笑。
被調侃的老劉也不惱,脾氣極好的笑呵呵說著:“年紀大了,還想抱個兒子。”
其他幾個守衛都是一臉古怪的望著老劉。
他們幾個人里就屬老劉年紀最大。
說來也稀奇,老劉并非不能生。
相反,很能生。
娶媳婦兒也早。
可就是運氣不好,一連生了七個閨女,這可把老劉給愁壞了,最近才迫于老母的壓力,納了個小,就是奔著生兒子去的。
在虞國,家里沒個男人是萬萬不行的,小富之家也不行,一家子都是女眷,是會被人吃絕戶的。
相當于祖宗血脈斷了,以后中元吃不到香火,祖宗在下邊一個個忍饑挨餓,不得都怪罪到老劉頭上?
老劉心情當然好。
日夜耕耘不輟,終于是有了回報。
懷了。
他歲數也已經大了,當再過些年就去找典史求情,放他去六房當個閑差。
這輩子就算是沒白來。
就在幾人聊得火熱時,聲音忽然戛然而止。
只見縣丞鐘正面無表情的走了過來。
就說了一句話:“開門。”
聞言,守門的統領有些遲疑,硬著頭皮問:“鐘大人,現在已近子時,為何要開門?”
此時開門太過古怪。
萬一被巡按曉得,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大事。
鐘正冷冷望著統領:“怎么,本官不是知縣,說話就不管用了,你這統領位置,我記得是莊大人提的吧。”
“是,是。”
守門統領頓時被嚇得冷汗直冒。
這事是他一直以來的心病,他是前任知縣莊仁和的人,否則也不會安排到守城門這種要職,但現在莊仁和死了,他勢必會被清算。
鐘正隨便找個由頭懲戒,都肯定吃不消。
他一咬牙,對著身后的人說:
“開城門。”
而后就看到城門被緩緩打開,鐘正騎馬一人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
鐘正就來到城外一片荒山野嶺間。
綾羅夫人還有袁高就站在他不遠處,走近,鐘正眼神閃過掙扎,用木訥的聲音說著:“城門已開。”
“很好。”
綾羅夫人雙眼閃動詭異的紫色,似有曼陀羅花綻放。
“既然你已經辦完了事,那就可以去死了。”
寒光閃過!
鐘正的瞳孔本能的擴散,瞪大眼睛望著眼前的女人。
直到死,他甚至都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時候中的幻術。
綾羅夫人看都不看地上的尸體。
只是望向袁高,淡淡道:
“走吧,抓人!”
“你們說鐘大人這么晚出去到底是為啥子?”
幾個士兵在城門口望著眼前的無邊的黑暗,聊著。
太古怪。
雖說清河不實行宵禁,但一個縣丞大晚上一個人要出城,怎么看都有些古怪。
守衛統領也覺得不對勁。
但為了他的烏紗帽,只能這般做。
得罪了現在清河縣衙的青天,以后準沒好日子過,說不定還會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
他好不容易才爬到現在。
是真的舍不得這一身榮華富貴。
他強壓下心頭的不安:“再等等吧。”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
就在幾人覺得縣丞鐘正不會回來,尋思著要不要先關閉城門的時候。
忽然。
一直不做聲的老劉指著前方黑暗,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
“那那是什么?”
聽到老劉的聲音。
其他幾人也都順著老劉手指的方向望去,瞳孔再一瞬間縮成針眼大小。
妖獸。
望不到邊際的妖獸。
守衛統領渾身血液在一瞬間涼透,腦袋一片空白。
還是老劉最先反應過來,連聲呼喊:
“關城門!”
“快關城門!”
與此同時,他拼了命的朝著城墻頭跑去。
‘娃,爹應該是看不到你了。’
如同悶雷翻滾似的轟鳴大音在黑夜中炸響,駐足站于城墻,竟是半邊赤紅天。
“妖獸!”
“是妖獸!”
夜色如墨,清河外城騰起叢叢烈焰,茅草搭得屋頂被火苗舔舐,瞬間化作一片火海,狂風吹來,火勢綿延開來,一發不可收拾。
“走水啦,快救火。”
“救什么火,妖獸來了!”
各種呼救聲,凄嚎聲、哭叫聲相互交織,此時便似那人間煉獄一般。
城門是敞開著的。
妖獸幾乎沒有任何阻礙就沖進外城,一條又一條鮮活的生命葬身獸口。
安寧衛。
“敵襲?”
李銳睜開眼睛,猛地一翻身,急促的鐘聲在他耳邊回蕩。
這是警鐘。
只有在敵人出城的時候才會響起,可是這是里清河,怎么可能會有敵人攻城。
簡直荒謬。
虞國安定太平,已經數百年未曾發生過這種事情。
他迅速起身,然后不忘披上衣服,穿上鞋,拿起長刀就出了門。
這時。
王照、楊勇迷迷糊糊的從房間里走了出來,甚至鞋子都忘了穿。
“這是咋了?”
李銳望著不遠處赤紅的半邊天,微微瞇起眼睛。
“出大事了。”
“跟我來。”
李銳快走兩步,抓起王照和楊勇的手就拽進他的房間之中,在兩人震驚的目光下掀開地道。
“你們先進去。”
王照和楊勇吃驚的望著李銳,見其絲毫沒有一起進去的打算,不由得慌了:
“師父,那你呢?”
李銳沉聲說著:“梁河還在外,我要找他回來。”
身為人師,他又已經是城內幾乎最拔尖的一小撮,就不能坐視不管 清河建立新城之后,分為內城和外城。
內城還有一圈城墻。
值得慶幸的是,內城尚未被攻破,住在里邊的都是清河顯赫的貴人,至于外城,已經徹底淪陷。
天地盟并非八大宗。
買得起也買不到內城的地,所以還是在原來的位置,外城東邊。
一點金芒閃動,射穿一條巨蟒的腦袋,帶出一條細長的血線。
被巨蟒身軀掩蓋的小女孩甚至都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么。
彈指神通!
李銳無需羽箭,直接以彈指殺妖,威力極大,而且還不用擔心回收箭矢的問題。
‘能救一個是一個吧。’
他心中輕嘆。
小女孩身邊還躺著兩具尸體,一男一女,就算殺了巨蟒,在如此亂世也不見得能活。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李銳既非圣人,卻也不冷血。
現在他的五品境界,在清河已經算是很高,隨手就有可能救下一人,何樂而不為。
攻城的妖獸數量雖多。
但實力大多一般。
他幾乎不需要損耗什么,就能輕松將妖獸斬殺。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么?’
在出安寧衛之前,他已經去過參軍府,只剩下一群華清宗弟子,姜臨仙不見了,姜嫣也不見了。
一切都透露出一絲古怪的意味。
李銳望著虛無之中的煙霧。
一片血紅。
縣衙中。
城內八大宗的主事長老齊聚一堂。
“鐘正呢?”
“城門為何會打開?”
“清河官府需要給我們一個交代!”
若不是城門打開,妖獸也不至于如此輕易的就在城中肆虐。
他們住在內城,尚且安全,但有不少產業都在外城,這叫他們難以接受,這才一起聚集對縣衙發難。
主薄劉全一臉苦澀。
你問我。
我問誰去?
真是見了鬼了,清河先是知縣死了,現在連縣丞都玩起了失蹤,緊要關頭,最大的居然是他一個排行第三的主薄。
蒼天。
‘我可只是縣衙小小一個主簿呀!’
“情況未明,但現在清河有難,還希望八位長老出手相助,朝廷定會記住這份恩情。”
劉全很快就穩住心神。
能成為主簿,還是清河的七品主簿,怎么可能是俗人?
鍋,他肯定是不背。
但現在要和八大宗撕破臉,也還沒到哪個程度。
妖獸圍城,他們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現在安寧衛的人都還沒來,顯然是也出了事情,他能指望的也只有八大宗這幾位長老。
百戰門長老周霆本就脾氣火爆。
哼了一聲,第一個開口:“一群不知道從哪里竄出來的扁毛出生,還真能讓它們騎在老夫頭上拉屎?”
一旁神兵山莊的長老石舟冷冷笑著:
“妖當然要殺,但必須找出罪魁禍首!”
他考慮的比周霆更深。
今日妖獸入城,實非天災,乃是人禍。
否則清河城門大開作何解釋?
是有人故意為之。
其余六宗的長老雖默不作聲,但態度也很明確。
鎮壓妖亂是必須的。
他們可不僅僅代表的是自己,更是背后的宗門,要是被本宗的人曉得一伙妖獸就壓得他們不敢出門,以后還怎么在江湖上混。
看到八大宗的宗主都同意出手。
主簿劉全前所未有的振奮,甚至雙手都開始微微顫抖。
有時候危機,代表的也就是機遇。
他一個主簿,沒有知縣、沒有縣丞,要是能將此次妖亂鎮壓下來,必定是大功一件,直接做知府都有可能。
‘大機緣,大造化!’
劉全仿佛已經看到閃爍著金光的升官大道向著他緩緩開啟。
呼吸都變得急促。
忽地——
劉全的目光變成驚恐,他的雙手完全不聽他的指揮,緩緩抬起,抱住腦袋。
一聲清脆的骨頭斷裂聲過后。
就見劉全自己把自己的腦袋給擰下來了。
看到如此詭異的一幕,八大宗的長老都是神情一凝。
周霆,第一個暴起:
“妖人,休要在這里裝神弄鬼!”
身后大錘狂風似的朝著門外砸去。
周霆的身子瞬間倒飛,還伴隨著骨頭噼噼啪啪斷裂的聲音。
如果說之前主簿劉全死了,他們只是憤怒,現在,就是恐懼。
周霆是什么人物?
那可是五品小宗師!
竟然被人一個照面就擊飛,出手之人至少在力量一道上碾壓周霆。
百戰門走的是橫練的路子,江湖上同階能在氣力上碾壓百戰門的人太少。
所以答案只有一個。
‘四品先天!’
其他七個長老都是心頭一沉,道始宗的白長老眼疾手快,用巧力將周霆接住,死死望著門外。
“幾位長老既然都在這兒,那就省的奴家一個一個去找了。”
一道女子聲音響起。
綾羅夫人施施然走進房間。
絲毫不在乎幾人的目光,只是望了眼地上的劉全:“劉大人,你放心,縣丞和典史大人已經提前下去等你了。”
聞言。
八大宗的長老都是心頭一沉。
知縣莊仁和已經死了,這個女人一口氣把縣丞、主簿、典史全給殺了,清河縣衙直接被殺光。
石舟忌憚的望了眼女人身后似鐵塔一般的壯漢,嘴角掀起一抹苦澀:
“還真是先天。”
先天之境,就算他們八個人一起上都不一定是那個壯漢的對手。
這時。
道玄宗的白靖忽然開口:“綾羅城主?”
綾羅夫人一看有人認出了她的身份,笑容更加嬌艷:“前輩認得奴家?”
見綾羅夫人不否認。
其他幾人臉色瞬間難看到了極致。
眼前這個女人是蠻骨城的城主,今日攻城顯然也是因這個女人而起。
簡直就是膽大包天!
她想干什么?
與虞國宣戰不成?
綾羅夫人笑嘻嘻的坐在之前劉主簿的位子:“小女子今天來,是想和諸位長老談一筆生意?”
生意?
屋內八人相互對望,一時間不知道綾羅夫人在賣什么關子。
而且,和巫國亂賊做生意,這與謀反有什么區別?
“我等怎會與你這個妖婦勾結糾纏”
一個虬髯中年人第一個不答應。
綾羅夫人就對身后的壯漢使了個眼色。
一聲爆響。
北岳宗的長老虬髯中年人就硬生生被一拳轟出了屋子,只留下一個巨大的窟窿。
見狀,眾人不再出聲。
這女人果然如傳聞中那般,是真的狠。
石舟連忙開口:“綾羅城主且說說看。”
綾羅夫人瞇起好看丹鳳眸子,露出滿意的笑容:
“諸位各自回去,約束好手下弟子,作為回報,這里的事情不會有其他人知道,如何?”
房間里的幾人相互對視。
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還是石舟率先開口:“好。”
有了第一個帶頭的,其余的就好辦很多,就連周霆最后也是點頭。
看到這一幕。
綾羅夫人這才站起身。
清河城,想要拿下姜臨仙,就必須不讓八大宗的人去搗亂。
姜臨仙自有人去殺。
她只要控制住八大宗的人就行。
就在這時,一個黑衣人來到她身前,小聲說了幾句什么,隨后綾羅夫人臉色大變,快步走出房間,消失在火紅黑夜中。
只留下幾人面面相覷。
被攙扶著的虬髯漢子啐了口唾沫:“你們神兵山莊怎么養了你這軟腳蝦,姓石的,以后別說跟老子喝過酒。”
都是八大宗有頭有臉的長老,當然互有私交。
虬髯漢子不知與石舟喝多多少次花酒。
以前只覺得石舟是神兵山莊的異類,沒有神兵山莊的豪爽,現在看,分明就是軟骨頭!
石舟瞥了一眼虬髯漢子:
“胡長老,要不是我剛才開口,你現在已經被打死了。”
這時,道玄宗的白長老也幫腔:“胡長老,剛才局勢敵強我弱,用的是緩兵之計,否則今夜咱們一屋子的人都走不出去。”
虬髯漢子一時間語塞。
卻也明白,石舟剛才確實是救了他一命。
周霆忽然開口:“別管那蠢驢,他們好像都走了,那咱們接下來咋辦?”
石舟嘴角微微上揚。
剛才那個綾羅夫人走的時候明顯有些慌亂,以那女人的心性都被動搖,肯定是大事。
很明顯,事情已經出現轉機。
他這些年是養了副好脾氣,但終究是打鐵出身,真當你石大爺是泥捏的好脾氣?
一個巫國的女人,也配騎在他們頭上?
“當然是干她娘的。”
“不,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