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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霜降

  冷風如刀,颯颯飛雪,遼闊雪原一望無際,鵝毛大雪被風卷起,似成了層層迭迭的浪潮,也吹起了北域浪子的一角衣袍。

  小西天的洞文方丈裹著披風,渾身皆白,布滿雪花,披風下的僧袍同樣是白色,可腰間卻別了一束清翠柳枝,成了這茫茫天地中唯一一抹翠色。

  洞文三十歲才皈依佛門苦練武功,十年時間便進窺武魁成小西天方丈,如今才五十歲上下,但與越活越年輕的燭九天,薩滿天等比起來,他卻是顯得暮態了些。

  武功緣故,他的臉上并沒有太多皺紋,可那雙平淡的眼睛卻宛若死水,積壓著他的憂愁與不幸。

  只有他偶爾輕撫柳枝,那雙不幸的眼睛才會偶爾流露出柳條般的翠意。

  他需要借此提醒自己,他還有個女兒在世上。

  他記得很清楚,自己女兒是在一棵春天的柳樹下出生的。

  洞文大師因為真珠舍利寶幢,早已沒有了人的感情。

  沒有感情,便是沒了執念。

  沒了執念,人就不再是人,只能是行尸走肉…他其實早已沒了活著的念想。

  沒有感情,沒有情緒,多么可悲的一件事,但他連對自己心生悲戚都做不到。

  他自行囊中取出酒壺,大口大口喝著酒。

  觀云舒從沒有告訴過趙無眠,她的師父原來還是一個酒肉和尚,但洞文喝酒,并非禪心到了‘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境地。

  相反,洞文當年剛入山為僧時,嚴于律己,恪守清規,就是江湖中幻想的得道高僧形象。

  但如今大口大口喝著酒,喉間胸腔那灼燒般的感覺便會提醒他,原來自己還是個人。

  他大口咳嗽起來,臉色漲紅…他已經這么喝了幾年,但他還是不會喝酒。

  他本就不是喜歡喝酒的人。

  待酒壺空蕩,洞文大師會故作打趣地想:

  沒酒了,所以自己得去采買一壺,于是今日又能活一天。

  燕云北地是中原與戎人,高句麗自古以來交鋒的主要戰場,雪下不知埋著多少尸骨。

  近些日子,時局更是緊張,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這里也便人跡罕至。

  來了鎮子,酒鋪不大,三兩方桌,零零散散坐著幾位酒客,明顯都是要錢不要命的江湖人。

  洞文就坐,要了壺酒,自酌自飲,酒客瞧他披風下的僧袍,不免多打量一眼,但江湖上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一介酒肉和尚罷了,不足為奇。

  以他們的武功地位,顯然還接觸不到洞文這般江湖高人。

  如此喝了小半天,洞文即便體魄遠非常人,也漸漸有了醉意,可忽然間,酒鋪外傳來馬蹄碾過積雪的響聲,很快到了近前,有人翻身下馬,火燎又急促,興許是個酒鬼。

  來人抬手撩開酒簾。

  呼呼————

  寒風順著酒簾空隙吹來,讓大多酒客縮了縮脖子,喊道:“后生,快快閉簾。”

  這人沒搭理他們這些酒客,他站在酒鋪前,凝望著洞文,愣在原地,沒想到能在此地碰見大名鼎鼎的小西天方丈。

  他站在酒鋪門前頓了幾秒,后一撩披風抖落雪花,大步上前,在洞文面前坐下,笑道:

  “方丈,難得見你在江湖喝酒…不知能否賞臉,請在下喝一杯?”

  洞文淡淡抬眼,看向來人…是莫驚雪。

  但此刻的他,連驚訝等情緒都生不出。

  他淡淡搖頭,“我這和尚,自己喝酒已是破了戒,焉能再請你喝?”

  “那我請方丈喝一杯。”莫驚雪抬手招來掌柜,要來一壺北地烈酒。

  “貧僧不喝死人的酒。”

  話音落下,場中氣氛猝然凝固。

  溫無爭將兩人馬匹栓在酒鋪門前,撩開酒簾,看向兩人,聞聽此語,微微一愣,披風下的雙手緩緩緊握。

  莫驚雪毫不在意,只是道:“死人的酒與敬死人的酒才最好喝。”

  話音落下,兩人皆是沉默不語。

  直到洞文忽的側眼瞥向溫無爭,后收回視線,看向莫驚雪,輕聲道:

  “逐北盟后裔,是溫無爭命人殺的…避世鞘,也是你搶的?”

  洞文游歷江湖,顯然不是游山玩水…他查了許多東西。

  溫無爭并未否認,只是默默將袖口束緊,冷聲道:

  “錯了,我殺的不是逐北盟后裔,而是勾結太玄宮,意欲反離復辰的賊子。”

  洞文眉梢輕蹙,“你爹乃易將軍麾下左副將,你卻如此殘害太玄宮人,可是對得起易將軍?”

  溫無爭冷笑:“易將軍要的是江山統一,百姓安居,沒有兵禍,而非狹隘忠于一家一姓…我此舉才算對得起易將軍在天之靈,你有何資格拿易將軍壓我!”

  洞文質問:“所以你就設計埋伏蕭遠空?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太玄宮宮主的老相好,辰國皇室的養子,現在搖身一變,又成了女帝的姘頭,蒼花娘娘的情夫,江南蘇家的女婿,此間劍劍主的弟子,還有…”

  溫無爭打量洞文一眼,此刻雖是氣氛凝然,可他卻忽而一笑。

  “你女兒似也與他不清不楚,洞文啊洞文,你說你們這一大家子,當年跟著易將軍加入逐北盟,卻保不住辰國,也保不住易將軍的命,

  后來隱居燕云,歸隱山林,自己婆娘卻還死了,連好生隱居過日子都做不到…

  再者去當和尚,結果和尚也沒當好,自個是酒肉和尚,女兒又春心萌動…

  你們一家子渾渾噩噩幾十年,到底干成過哪件事兒?”

  洞文面無表情。

  莫驚雪將腰間儀刀抽出倚在桌上,眼看兩人爭論起來,他并沒什么興趣插嘴,只是自酌自飲,半壺酒下肚,他才將酒碗拍在桌上,晶瑩酒液灑出。

  “這話過了。”

  他抬手輕擦嘴角酒液,不愿逞什么口舌之利,握緊儀刀刀柄。

  擦擦————

  清亮刀身緩緩于刀鞘內擦出。

  “閑話少言,這酒只看最后是方丈敬我,還是我敬方丈…”

  話音未落,酒鋪內猝然響起一抹極為凄厲的拔刀聲!

  趙無眠托雪梟送的信,很快便送去了觀云舒與慕璃兒手中。

  慕璃兒不再寂寞難過,觀云舒的眉梢眼角也有了喜意。

  但雪梟卻遲遲沒有回京回信,不是兩女需要它幫忙,而是她們不知該如何給趙無眠回信。

  落筆直白,定要壞了風情。

  哪怕是沈湘閣,往常給趙無眠郵寄東西聊表思念,也都是送雪送水,甚至于送襪子來裝狐媚子,都不愿落筆直言‘我想你了’之類的話,更何況是這兩女。

  慕璃兒去鎮子上買來上好衫木,活靈活現刻了自己,打算將這小人寄回去。

  她原先是不會木工的,這木頭小人便是暗示趙無眠,她這段時日時常刻小人想念他。

  觀云舒卻泛了難,不愿如慕璃兒這般隨意回寄東西,否則定要被她笑話。

  但不寄吧,她自己心底也不愿意…

  那該寄什么?

  觀云舒因為這點小事,暗自苦惱了好幾天,雪梟也便跟著她們縮在馬鞍袋里睡了幾日,小日子其實也還不錯。

  直到兩女來至一處鎮外。

  鎮是小鎮,人跡罕至。

  鎮旁有河,早已結冰。

  河邊有樹,柳枝依依。

  看慣了雪原枯燥的白,眼前忽的青翠欲滴,讓兩女打算在鎮子逗留一天,養養眼睛。

  慕璃兒站在柳樹下,一席白衣隨著柳枝向側搖曳,她小手摩挲著樹皮,“這是蒿柳,耐寒,與江南那小家碧玉的楊柳不同。”

  觀云舒對柳樹的品種沒什么興趣,她注意到柳樹下修有一處墓碑,走去一瞧。

  碑上只有簡單五個字。

  ‘劉觀氏之墓’

  這是一位婦人的墓,劉是夫君的姓,觀才是自己的姓。

  慕璃兒側眼看來,柳眉輕挑,微微一笑,道:“她和你一個姓氏?倒是有緣,江湖上姓觀的人不多。”

  觀云舒活了二十年,也是第一次見到與自己同姓之人。

  這墓碑的建址很好,坐落在一處小山坡,正對著河對岸一望無際的雪原。

  可看日升月落,可看云起之時。

  小山坡旁邊便建有一處院子,坐落在鎮外邊緣,但大門緊閉,布滿塵土,掛在門前的燈籠早已被寒風吹到不知什么角落,只剩下兩束掛燈籠的鐵鉤。

  門前的對聯也成了幾角紅紙,看不出原先字跡。

  這院子早已破敗,沒人居住。

  兩女牽著馬,蹄噠蹄噠踩著及膝深的積雪,來至別院門前,打量幾眼也便收回視線,顯然不會去做擅闖民宅的事。

  別院周圍也栽著不少柳樹。

  觀云舒抬起小手折了一枝,將睡眼惺忪的雪梟從馬鞍袋里揪出來,“看在那婦人同貧尼有緣法的份上,就它了。”

  雪梟不情不愿抬起翅膀…能不能讓它再睡一會兒?

  觀云舒側眼看它,雪梟當即一個激靈,叼起柳枝便振翅而飛。

  它現在還記得觀云舒當初在蜀地一巴掌就將丁景澄那只金雕干脆拔毛,切了做菜。

  慕璃兒無所謂觀云舒給趙無眠寄什么東西,眼瞧雪梟飛走后,才收回視線與觀云舒去了鎮子上的酒鋪打探消息。

  兩女已經打探了兩個月有余,其實沒報什么希望,但這次卻有了收獲。

  幾天前洞文與莫驚雪,還有一儒袍中年男子,在東北百里開外的鎮上拼殺一日一夜,硬生生將整座鎮子給打爛,成了一片廢墟。

  但誰勝誰負,他們顯然不可能知道,只聽逃出來的江湖客說,他們是為了避世鞘而大打出手。

  兩女對視一眼,后慕璃兒當即離開酒鋪,拔地而起,運起輕功,在雪幕中拉出一抹白線,去追雪梟。

  避世鞘果真在莫驚雪手中,他已現身…這消息得讓趙無眠知道。

  京師的天氣愈發寒冷,洛湘竹已經換上厚厚的鵝黃小襖,身子骨弱的緣故,哪怕穿著厚實,走在外面也總是小臉粉撲撲的,很是可愛。

  她近些時日總跟在洛朝煙屁股后面,學著怎么做菜,還總是一個人端著水盆與搓衣板為趙無眠洗臟衣裳,干著只有宮女才會干的粗活累活。

  但洛湘竹不覺得累,她只覺得這些都是她身為未來的侯爺夫人應當提前便做的。

  看的洛朝煙都是一陣羞愧,她和蕭遠暮明里暗里較勁過不知多少次,結果發現自己這位堂姐反而走在最前列,遠比她和蕭遠暮更像個好夫人。

  至于太后娘娘,她倒是想幫趙無眠做些家務,盡一盡為人婦的本分。

  可惜她若真如此,那就是丈母娘給女婿洗衣裳…

  都有洛湘竹了,她還搶著這么干,便是傻子都知道侯爺大多時間夜宿后宮是在干誰。

  侯爺未曾婚配,太后這俏寡婦就搶著給他洗衣裳,若是再往后,要洗什么根本不敢想。

  而洛朝煙在浮墨殿處理政務時,收到了一封折子,是禮部大員呈上的。

  “冬者,閉藏之候,寒氣肅殺,百工休止,若于此時行大婚,恐違天地之和氣,且儀仗扈從,難免受風霜之苦。

  春陽初動,百卉含英,正合乾坤交泰之象,蓋天地陰陽,春生而冬藏,故婚嫁之禮,宜應四時之和。今陛下圣德廣被,欲行大婚之典,臣愚以為,春和景明,萬物萌動,實為嘉禮之良辰…”

  巴拉巴拉一大堆,其實就是朝中文武商討過后,決定年關一過,趁著開春喜氣,新年新氣象,直接把這婚事給辦了。

  趙無眠‘入宮為后’的日子,也便定在了歸嬋二年的初春。

  洛朝煙對自己的親事顯然極為看重,天時地利人和半點不愿落下,也便沒有急于一時,相當痛快應允下來。

  主要還是因為洛朝煙目前還沒有解決蕭遠暮,唯恐這小家子氣的反賊頭頭在她大喜的日子惹事。

  正好讓趙無眠趁著這段時日,多多建功立業,如此,他便是以皇后的身份將洛湘竹,蘇青綺等娶過門,阻力也能少一些。

  洛朝煙相當為趙無眠考慮,也不愿趙無眠連個名分都不給堂姐青綺她們。

  趙無眠的德行,遠比她明面上獨占趙無眠要重要的多。

  不過一想到待明年開春,兩人就能堂堂正正成親,洛朝煙還是不免心情愉快,高興得在浮墨殿輕快左蹦右跳,已顧不得天子威嚴。

  畢竟洛朝煙今年才十八歲,比洛湘竹還小兩歲,說是半個‘少年天子’也不為過。

  什么帝王心術之類的玩意都只是她自己強裝的…畢竟沒有這些,也當不了皇帝。

  直到殿內侍立的宮女都不由悄悄抬眼打量,洛朝煙才猝然回過神,冷靜下來,板著臉問:

  “未明侯呢?”

  鐘離女官低眉順眼,小聲道:“侯爺適才送帝師出宮去了。”

  那就是去曾冷月了。

  洛朝煙看了眼天色,后派人下去,道:“去曾冷月叫侯爺回來,今晚在宮里吃飯。”

  “諾。”

  “砍吧。”

  曾冷月一間廂房內,趙無眠赤著胳膊,露出精壯上身,聚氣凝神,朝蕭冷月說道。

  蕭冷月手持無恨刀,在趙無眠的腹肌上打量幾眼,后神情稍顯為難。

  “尋常武者的刀,與姨娘的刀可是截然不同…”

  “我打的也不是尋常武者,若玄天琉璃身修煉有成,能擋下姨娘此刀,那日后面對莫驚雪,烏達木,勝算自是更高。”

  趙無眠這段時日也沒閑著,在奈落紅絲內不斷推演,現實中又苦練玄天琉璃身幾個月,如今方覺練出門道,這才找姨娘考究一二。

  蕭冷月也知道這道理,橫練功說白了就是耐打,結實,抗揍,修煉過程中一定免不得吃皮肉之苦。

  但蕭冷月這一大家子自小就沒讓趙無眠練這些橫練功,為何?

  太過溺愛,不舍得把趙無眠當成沙包揍。

  練這功夫,受這么多罪作甚?刀快,劍快,槍快,照舊能打的別人抬不起頭,碰都碰不到自個。

  蕭遠暮就是這么練的,她也沒練過橫練功,但受傷前依舊是無人質疑的江湖第一。

  蕭冷月深呼一口氣,只聽‘嗆’的一聲脆響,寒芒猝然自趙無眠胸膛前擦過,拉出一道火星,但他的胸膛前也僅僅只是出現一道白線。

  這筋骨皮,比起趙無眠剛蘇醒時可是不知強韌多少。

  若他不散功,恐怕就連紫衣想為他針灸,此刻也扎不進針。

  但趙無眠卻是蹙眉,他能感覺到,自己比較燭九天那筋骨皮,還是差了數倍不止。

  而且蕭冷月這刀看似凌厲,實則還是軟綿綿的沒什么力道。

  根本不舍得用力。

  “再用些力試試,姨娘好歹也是當年江湖赫赫有名的洛神,若見了血,您莫非還收不住力?”

  話雖如此,但蕭冷月哪怕能收住力也不敢玩真的啊。

  別看蕭冷月平日總是管這管那兒,更是沒少拿繡鞋揍趙無眠,一副‘嚴母’形象,但實則趙無眠練武時,一旦練不好就拿木條抽他的人,是酒兒。

  酒兒才是真‘嚴母’。

  蕭冷月只是刀子嘴豆腐心。

  嗆————

  又是一刀,火星四濺。

  力道看似大了不少,實則刀鋒一觸即收,哪怕趙無眠練的不是玄天琉璃身,而是別的什么路邊金鐘罩,怕也破不了防。

  趙無眠看出蕭冷月心軟,可曾冷月的武魁只有蕭冷月一個能試招啊,他總不能再大老遠跑偵緝司讓蘇總捕砍他幾刀。

  若擋不住武魁的刀,那他這橫練功也沒有修煉的意義。

  總不能是為了延長時間吧?

  他本就猛地一批,也不差這點。

  此前太后和小啞巴在榻上一塊,也應付不來,必須借助腳兒合攏,手兒緊握之類的才能勉強勢均力敵。

  眼看蕭冷月就是不舍用力,趙無眠便斟酌幾秒,得想個法子把蕭冷月激怒。

  他琢磨間,側眼打量了蕭冷月一眼。

  蕭冷月秀發盤起,朱唇點著胭脂,穿著青裙,簡單卻不失高雅,但姣好身段顯得那素雅青裙包裹感十足,反差太大,反而有股淡淡的色氣。

  她柳眉輕挑,“力道還不夠?”

  趙無眠狠下心,問:“上次…恩,驚鴻一瞥,看到姨娘胸脯上有顆小黑痣,是左邊還是右邊來著…”

  話音未落,蕭冷月好奇神色便眨眼呆滯,后臉色忽的一片漲紅。

  “你在說什么呢!我是你姨!”

  話音未落,蕭冷月含憤一掌,猝然拍來。

  嘭————

  曾冷月樓閣上忽聽一聲重響,緊隨其后木墻炸裂,一道人影猝然射出,在平靜的古榕湖面擦出一抹水線,滑出數十丈,旋即抬手在湖面一拍,水花四濺,卸去力道,雙足穩穩踏在湖上停住身形。

  蕭遠暮與紫衣就在隔壁問診,此刻聽到聲音,推窗一瞧,便看趙無眠赤著胳膊,單穿一條褲子,足尖輕踏湖面飛身而來。

  氣度瀟灑儀態不俗,就是胸膛上有一道肉眼可見的巴掌印…

  “噗——”紫衣噗嗤一笑,瞧見趙無眠靠近,毫不猶豫落井下石道:

  “好你個趙無眠,本以為你平日里玩玩姑侄,師徒就已經很了不得,沒想到啊沒想到,你連自己的姨娘都…”

  后面的話,她似是羞于啟齒,不愿再說。

  蕭遠暮倒是沒什么表示,只是側眼看了下墻上窟窿,毫不客氣下令:

  “趁此機會,從洛朝煙那撈幾千兩銀子修繕修繕。”

  其實兩女就在隔壁,趙無眠和蕭冷月說了什么她們本來就能聽到,知道趙無眠就是為了故意惹蕭冷月生氣。

  若是洛湘竹,肯定得問問趙無眠有沒有受傷,可惜這兩女只會用自己的方式挖苦趙無眠玩玩,互相拌拌嘴。

  趙無眠沒搭理兩女,只是飛身自豁口進屋,看見蕭冷月抱著雙臂坐在椅上生悶氣,一瞧見趙無眠過來就扭過面龐,面若寒霜。

  趙無眠摸了摸自己胸膛前的小手印,稍顯無奈道:“姨娘怎么不用刀?”

  “生氣也不想用刀…過來。”

  趙無眠老老實實走過去,相當熟練伸出手。

  蕭冷月坐在椅上,彎腰脫下自己的繡鞋,啪啪往他手下拍了兩下。

  趙無眠小時候惹她生氣,她用繡鞋拍手。

  現在趙無眠是武魁,她還是用繡鞋拍手。

  “知錯沒有?”她兇巴巴問。

  趙無眠站在她身側,晚秋的風從豁口處涌進,涼颼颼的。

  “知錯了。”

  “錯哪了?”

  “不該故意惹姨娘生氣。”

  蕭冷月俏臉紅了下,又拿繡鞋往他掌心拍了下,“是不該欺負姨娘。”

  ‘欺負’這兩個字,蕭冷月已經說得足夠含蓄了。

  趙無眠想說上次難道不是姨主動的嗎?

  以及上上次在廬山趁著他昏迷…

  但蕭冷月目前心里還沒過這坎兒,趙無眠也便沒有多言,以防她難堪。

  趙無眠往日說情話,向來只是為了逗姑娘們笑,可不是為了讓姑娘們尷尬。

  啪————

  蕭冷月將繡鞋扔在地上,撩開裙擺,穿著白襪的腳兒探進繡鞋,再放下裙子,便聽到曾冷月外傳來撲騰翅膀的輕響。

  趙無眠回首瞧去,雪梟自木墻的豁口處飛進房間,站在趙無眠的肩上。

  它喙上叼了一根泛黃的柳枝,足上還綁著一小包。

  雪梟抬起腳。

  趙無眠拆下小包,又自它喙上取下泛黃柳枝,稍顯疑惑,后打開小包,望著內里活靈活現的白衣女劍客像,當即明白,這是慕璃兒與觀云舒送來的。

  他面上不禁帶上一分笑意,摩挲著白衣女劍客像,又打量幾眼泛黃柳枝。

  蕭冷月正襟危坐,擺出姨娘氣場,撐起側臉望著面露喜意的趙無眠,微微一笑。

  “燕云那兩個送來的?”

  “恩。”

  “倒是有心…包里還有一封信,你不瞧瞧?”

  趙無眠取出那封短信,還以為信中寫著慕璃兒與觀云舒對他說的悄悄話,結果拆開一瞧,他面上的喜意才漸漸收斂。

  “怎么了?”蕭冷月問。

  呼呼————

  話音落下,秋風大了幾分,帶來古榕河的水汽,一同自豁口涌進廂房。

  后風中夾雜著幾片宛若柳絮的小雪。

  趙無眠側眼透過豁口,俯瞰京師,眺望著燕云方向,抬手接過一片雪花,垂眼道。

  “莫驚雪有線索了。”

  今晚,霜。

  凜冬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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