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朝,雖然有著修行的偉力,但實際上個體的力量是有極限的,那就是地仙。
所以,神朝需要‘體系’,皇帝需要建立一套朝廷的制度,來讓整個世界為他所用,如此才能提升他的力量,皇帝將會成為皇朝的一部分,如此維持自己的統治。
而現在,另外一條路出現了。
一力破萬法!
當力量達到某種極致,世間一切規則、阻礙,都將成為虛設!
至于那些“我未必能修行到這個境界”、“這條路太難太遠”之類的想法…
“屁話!”高見止住笑聲,低聲罵了一句,眼中卻燃燒著前所未有的熾熱光芒。
目標已經清清楚楚地擺在了面前!路就在腳下!能走多遠,那是自己的本事和造化,但若連想都不敢想,試都不敢試,那才真是枉活一世!
根本不需要過多考慮可行性!去做!去嘗試!去攀登!這就夠了!
那么,既然如此,他高見也就不客氣了!
這股力量,這道關卡,他闖定了!
一念及此,高見掙扎著,忍著全身散架般的劇痛,強行擺正了身體,就在那靜坐的鬼王對面,艱難地也盤腿坐了下來,與對方遙遙相對。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然后毫不猶豫地從隨身的芥子袋中,取出了大量之前儲備的、蘊含豐沛精氣的高能食物——有赤玉般的靈米團子,有晶瑩剔透的兇獸肉干,有散發著異香的丹丸藥膏…甚至還有幾壇密封的靈酒。
修行武道,錘煉肉身!精氣乃是一切之本!如今他精氣近乎枯竭,首要任務就是補充!瘋狂地補充!
他也顧不上什么形象和味道,抓起食物就往嘴里塞,如同餓死鬼投胎般狼吞虎咽,運轉功法,全力吸收著其中蘊含的能量,滋養干涸的經脈與臟腑。
補充精氣,最快的辦法就是吃!
隨著大量高能食物的攝入,他蒼白的臉色漸漸恢復了一絲紅潤,體內那如同死水般的氣血也開始重新緩慢流淌起來,雖然遠未恢復,但至少穩住了瀕死的狀態。
做完這一切,高見抹了把嘴,目光再次投向對面那尊如同亙古磐石般的鬼王,眼神變得無比銳利和專注。
“來!”他低聲自語,仿佛在對自己下戰書,“我也是個天才!”
“今天,我就來試試,破解你這鬼王力量的修行法!”
他不再試圖用武道神意去直接觸碰、感知對方——那無異于自殺。
他換了一種方式。
他開始觀察。
觀察鬼王那靜止到極致的姿態,觀察他手捏蓮花印的每一個細微角度,觀察他周身那完美收斂、仿佛與整個鐵屋、乃至整個近邊地獄都融為一體的“靜”。
他開始回憶。
回憶那股力量反震而來時,那稍縱即逝的、卻足以烙印在他靈魂深處的“感覺”——那不是能量的狂暴,更像是一種…規則的碾壓?一種更高層面“秩序”的體現?
他開始推演。
以自身深厚的武學根基、在幽明地和太學藏經閣,乃至于玄化通門大道歌之中記載過,他閱讀過那無數秘典的見識、以及對佛光、欲界等多種力量體系的理解,嘗試去解析、去模仿、去逆向工程那驚鴻一瞥的“六品”之力!
他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起來,眼中閃爍著智慧與瘋狂交織的光芒。身體依舊虛弱,但他的精神卻高度亢奮,仿佛一個最頂尖的工匠,在試圖破解一件神器的制造秘密。
這無疑是一次無比大膽、甚至堪稱狂妄的嘗試。試圖從一個近乎無敵的存在身上,竊取力量的奧秘。
失敗的概率極大,甚至可能再次引來反噬。
但高見渾然不顧。
他就這樣,坐在一位能輕易碾死他的六品鬼王面前,一邊瘋狂進食補充精氣,一邊開始了對他而言,或許是修行路上最重要的一次…悟道與破解。
鐵屋之內,再次陷入了寂靜。
只有高見偶爾咀嚼食物的細微聲響,以及他那如同實質般、緊緊鎖定在鬼王身上的、充滿了探究與渴望的目光。
伽吒唎。
一個早已被塵埃和歲月掩埋的名字,如同他最初誕生的那個世界一樣,只剩下一點冰冷的回響。如今,諸界知曉他名號的,皆稱他為——大力鬼王。
這個稱號,并非憑空得來,其背后是尸山血海,是寂滅,是一條孤獨而殘酷的超脫之路。
他曾是凡俗帝王,天資冠絕古今,二十歲時便已拳鎮寰宇,腳踏八荒,一雙鐵拳打遍世間無敵手,帝座之下,盡是皈依的白骨與臣服的鮮血。
他建立了前所未有的龐大帝國,享盡世間極權。
然后,如同所有站在巔峰的帝王一樣,他開始畏懼終將到來的終點,開始追尋那虛無縹緲的——長生。
無數帝王倒在了這條路上,化作了歷史的塵埃。但他,伽吒唎,成功了。
他以無上偉力與決絕之心,超脫了凡塵,掙脫了世界的束縛,踏入了無窮虛空,真正擁有了無限的生命。
代價是…他誕生的那個世界,被他抽干了所有的本源與靈氣,從一顆生機盎然的星辰,化為了一塊冰冷、死寂、毫無生機的荒蕪石頭。
他曾獨自坐在那塊巨大的、冰冷的石頭上,沉默地注視著它。
看著它表面的熔巖緩緩冷卻,凝固成丑陋的瘡疤;
看著星塵凝聚,化作雨水落下,億萬年的雨水匯成了死寂的海洋;
看著海洋中,在某種宇宙法則的奇跡下,孕育出最原始、最細微的生命閃光;
看著那些閃光慢慢演變,從單薄到復雜,最終掙扎著爬上陸地,演繹出一幕幕繁榮、爭斗、滅絕、又重生的輪回戲劇;
甚至看著它們中的佼佼者,最終發展出了踏足虛空的技術與力量,懷揣著希望沖向星海,卻最終因為無法突破“長生”的壁壘,在浩瀚而冷漠的虛空中耗盡了所有潛力,無聲無息地徹底毀滅。
這一切,從世界死亡到文明萌芽再到最終寂滅的、漫長到足以讓任何凡人文明輪回萬次的史詩…
對他而言,不過是一次稍微長了些的靜坐。
畢竟,連一劫都尚未過去。
他經歷了三百二十五劫的時光。
他是長生者,是這片宇宙中真正存在、并見證了其部分滄桑的古老存在。
他早已明白,不得長生,終為螻蟻,連真正見識這片宇宙浩瀚的資格都沒有。
然而…
當他真正見識了宇宙的浩瀚,遍歷了諸多世界,看慣了星辰生滅之后,他才可悲地發現,區區長生,在這無垠的宇宙面前,依舊是如此渺小可笑的事物。
有遠比個人永生更加宏大、更加本質、更加值得追尋的東西。
于是,他做出了選擇。他離開了熟悉的宇宙,循著古老的傳說與感應,來到了——地獄。
他相信,這里蘊含著答案。
但地獄的殘酷,遠超他最瘋狂的想象。
他并未直接成為鬼王,而是因其過往罪業,直接墜入了無間地獄!
此處空無間,時無間,苦痛無間,永恒的黑暗吞噬一切感官,剝奪一切感知,億萬種極致的痛苦如同潮水般無休無止地沖擊著他那早已堅不可摧的神魂與意志,卻無法將他徹底毀滅,只能讓他永恒承受。
他接受了。
于是,在那絕對的空無、絕對的黑暗、絕對痛苦的永恒之中,他待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幾乎忘記了“伽吒唎”這個名字,忘記了自己曾是一位帝王,一位長生者,只剩下最純粹的“存在”與“承受”。
劫難終于結束了。
地獄的規則認可了他的“承受”,他洗清了自身積累的龐大罪業。
他被十殿閻羅的意志所冊封,成為了鬼王,執掌一方近邊地獄。
他的肉身也被地獄法則重塑,從曾經英武的帝王之姿,變成了如今這綠面獠牙、四目肉翅的惡鬼模樣。
他并不在意。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因為他得以正式加入了地獄道!這是“道統”之一。
他不再是虛空中的散修野狐禪,而是有了道統的正統存在。
成為鬼王后,他借助地獄道的資源與規則,繼續修行。耗費了許多劫的時光,他從一個普通的長生者,晉升為了更高層次的存在——六品。
此刻,若他身在虛空,一念之間便可捏碎恒星,神念一掃便可覆蓋數光年之廣袤星域。
他已然站在了無數世界的頂端。
但他不能肆意妄為。
他是鬼王,肩負著地獄道的職責。無數窮兇極惡、罪業深重的魂靈,會依據宇宙間的因果法則,源源不斷地被接引至他的地獄。其中,不乏一些實力與他相差無幾、甚至更強的可怕存在。
他的工作,就是“懲戒”。
這是地獄道的核心規則:一切眾生,生前施加于他人之物,無論善惡,必將在地獄得到精準的回報。施加暴力,則回報暴力;施加恩惠,則回報恩惠。如同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絕對公平,絕對精準,分毫不差。
一切皆有報應。地獄道,即是這報應法則的具體顯化。
伽吒唎覺得這很合理,甚至很美。這種執掌宇宙終極“公平”的權勢,比他當年做帝王時,更令他感到…愉悅。
但是…
有一天。
毫無征兆地。
他所在的這片近邊地獄,與其他所有地獄、與地獄道的核心、與那至高無上的十殿閻羅…徹底斷開了聯系。
就仿佛一顆被剪斷了線的珠子,墜入了無盡的虛無之中。
兩萬多年了。
他依舊坐在這鐵屋之中,執行著懲戒罪魂的職責,因為這是地獄道的規則,早已融入他的本能。
但他能感覺到,被送來的罪魂越來越“弱”,越來越“少”,而且…似乎都只來自某個固定的、狹小的區域。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是十殿閻羅拋棄了這片邊陲之地?
是地獄道本身出現了巨大的變故?
還是…整個龐大的體系,遭到了某種無法想象的外力沖擊?
他不知道。
他只能等待。
如同他曾經坐在那顆死寂的母星石塊上等待,如同他在無間地獄的黑暗中等待一樣。
等待一個變數,或者…等待最終的寂滅。
這種等待,是如此的…痛苦。
并非肉身上的酷刑,那種東西對他而言早已是清風拂面。
這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源自認知和未知的惶恐,如同無形的毒蟻,日夜不停地啃噬著他那本該堅不可摧的道心。
兩萬多年了。
這兩萬多年的孤寂與隔絕,比他過去經歷的那三百二十五劫加起來,都要更加難熬。
在下層那些小鬼眼中,他這位鬼王的力量已然是恐怖無邊,深不可測。它們敬畏他,服從他,因為它們無法理解“六品”之上是何等光景。
但他自己深知!
他深知五品是何等存在!那是能夠在無窮世界中留下不朽傳說的巨擘!
而更上的四品,乃至傳說中的三品…那更是他想都不敢多想。
然而…
就是那樣超越了四品的、他所效忠的、威嚴無量的十殿閻羅…也全都消失了。
不是閉關,不是隱匿,是徹底的、完全的、無聲無息的消失!
無論他用何種秘法感應,何種儀式溝通,得到的都只有一片死寂的虛無。
仿佛整個地獄道的上層建筑,在某一刻被一只無形巨手瞬間抹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任何信息。
越是理解那些大能者的無所不能與恐怖,就對眼下這徹底的、無法理解的斷絕,感到越發的惶恐和絕望!
下面的小鬼們反而沒什么特別的感觸,它們層次太低,無法理解“十殿閻羅”意味著什么,只覺得最近工作好像清閑了點,來源少了點,只是有些“奇怪”而已。
但身為鬼王,執掌一方地獄規則,能與那宏大體系產生細微感應的他…卻清晰地感受到那種被遺棄、被隔絕、被放逐于無盡虛無之外的大恐怖!
不能不絕望。
當那些在你認知中近乎“全知全能”、構建了你所依存的一切規則的存在,都集體陷入了永恒的寂靜與虛無之中,你一個區區“六品”,又該如何自處?又該從哪里汲取希望?
這種絕望,無聲無息,卻比無間地獄的億萬種酷刑更加可怕。它開始侵蝕他的道心,動搖他存在的根基。他感到自身的力量雖然依舊龐大,卻仿佛失去了源頭活水,變得滯澀、沉悶,甚至…開始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消散跡象。
再這樣下去,或許等不到外力來襲,他自己就會因為道心凋零、信念崩塌而自我瓦解,徹底湮滅。
于是,在最近的一千年,他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閉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