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夜叉鬼所言,鬼王并不在外間這廣袤的刑罰場中巡視,而是居于這座巨大鐵城的正中央。雖然這位鬼王大人已經很多年沒有公開露面了。
按照地獄的規矩,能被冊封為“鬼王”,執掌一方地獄,哪怕只是最小的近邊地獄,都絕非僅僅依靠自身修為。
他們必須得到更高層存在的認可與冊封。夜叉鬼提到,所有的鬼王,理論上都是由那傳說中的十殿閻羅所冊封,并被賦予了一種來自“三品”的特殊力量。
“三品”是什么?無論是高見還是那夜叉鬼,都無法理解,也就知道一個名詞而已,對夜叉鬼來說,哪怕是七品,也是無法想象的存在,也就和凡人談論宇宙大爆炸一樣,純粹就是談玄而已。
那是遠超他們當前層次所能接觸的概念。
但傳聞中,唯有得到十殿閻羅的認可,才能真正掌控一方地獄,成為名副其實的“王”。
鬼王,從某種意義上說,已是地府體系的“封疆大吏”,獨自掌管著一片地獄的運轉。
當然,根據地獄的大小和重要性的不同,鬼王自身的實力和被賦予的權柄也有天壤之別。
像那核心的八熱地獄、八寒地獄,其中的鬼王實力滔天,據說能達到四品之境,甚至能與地府中鼎鼎大名的鬼差之首——“牛頭馬面”“生死判官”那等存在平起平坐!再往上,便是執掌地獄輪回體系、威嚴無量的十殿閻羅了。
而高見此刻所在的這片近邊地獄,在地獄體系中屬于“小中之小”、“邊陲中的邊陲”,因此這里的鬼王“僅”有六品。
但,“僅”有六品?
高見回想起那十一境卻自稱“八品小鬼”的夜叉,再對比一下這“六品鬼王”…其真實實力,恐怕已是他完全無法揣測的恐怖存在!更何況,對方還掌握著那神秘的、源自“三品”的冊封。
眼下,想要搞清楚狀況——弄明白自己為何會墜入黃泉之下的地獄、滄州水家老祖那群人拿著神朝重寶深入此地的目的、以及最重要的…找到返回之路——直接去詢問這位此地最高的統治者,無疑是最簡單、最直接的辦法。
當然,也可能是最危險的。
“該如何與這位鬼王打交道呢?”高見一邊思索著,一邊依照夜叉鬼模糊的指引,朝著鐵城中心方向走去。
穿越無數慘烈的刑場,耳邊是永無止境的哀嚎,鼻尖是焦臭與血腥混合的怪異氣味。
高見盡量收斂氣息,目不斜視。他注意到,這鐵城之中,除了受刑的罪魂和行刑的小鬼,確實沒有任何建筑物。一切刑罰都在“露天”進行,仿佛這種公開的受苦本身就是懲罰的一部分。
這也使得城中心的那座鐵屋,顯得格外突兀和…特殊。
那鐵屋看起來并不起眼,規模也不大,通體由與城墻相同的暗沉鐵黑色材質筑成,低矮,沒有任何窗戶,只有一扇緊閉的鐵門。它靜靜地矗立在城市中心一片相對空曠的區域,與周圍熱火朝天的行刑場面格格不入。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宣告。
越是靠近,高見越是能感受到這座鐵城的廣袤無邊,以及其中蘊含的恐怖力量。
目光所及之處,行刑的小鬼密密麻麻,數量多到令人頭皮發麻!而且,這些小鬼的氣息…最弱的,恐怕也有七境的水平!其中堪比之前那夜叉鬼的十一境氣息,也絕不在少數!
高見粗略估計,光是此刻能感知到的七境以上的小鬼,數量恐怕就以十數萬計!這是一股足以瞬間碾碎神朝、甚至可能橫掃已知世界的恐怖力量!
“十幾萬九境…”高見只覺得喉嚨有些發干。這股力量若是放到人間,恐怕一夜之間就能將整個生靈界吞噬殆盡!
然而,這些擁有可怕力量的小鬼,卻無一例外,都極其遵守規矩。
它們小心翼翼地執行著刑罰,對于高見這個“活人”路過,雖然會投來好奇或漠然的目光,卻沒有任何阻攔或挑釁的意圖。它們似乎發自內心地認為自身“弱小”,并對現有的秩序保持著絕對的敬畏。
仔細想想,高見也就釋然了。在這套“品級”體系下,九境、十一境都只是“八品小鬼”,它們將要面對和服務的,是那些動輒“五品”、“四品”的鬼差、鬼王,乃至傳說中的十殿閻羅…相比之下,它們確實“弱小”。
也難怪它們如此遵守規矩…
但無論如何,那些更高品級的存在,似乎早已遠離了這片被遺忘的近邊地獄。
夜叉鬼說過,這里已經兩萬多年沒有與外界聯系了。
如今,這片地獄名義上和實際上的最強者,便是眼前這座鐵屋之中的主人——那位六品鬼王。
高見在那扇毫不起眼的鐵門前站定。門扉緊閉,沒有任何守衛,也感受不到任何能量波動,仿佛只是一間被遺棄的空屋。
但他知道,絕非如此。
里面存在的,是一位至少是“六品”、掌控著一方地獄規則、可能活了不知多少萬年的古老存在。
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所有的雜念、警惕與那一絲不可避免的敬畏,高見伸出手,推向了那扇冰冷的鐵門。
是福是禍,總要面對。
“吱呀——”
一聲沉重而干澀的摩擦聲響起,鐵門應手而開,并未上鎖。
高見沒有絲毫猶豫,邁步踏入了其中。
邁入鐵屋,高見瞬間繃緊了全身的神經,氣血暗涌,做好了應對任何突發狀況的準備。
然而,預想中的恐怖威壓、詭異景象或凌厲攻擊并未出現。
屋內異常簡單,甚至可以說是簡陋。
四壁和屋頂皆是冰冷的鐵黑色,沒有任何裝飾,也沒有任何光源,但屋內卻彌漫著一種均勻而晦暗的光線,足以看清一切。
空間不大,僅容十數人站立。
在鐵屋的正中央,一道身影正盤腿而坐。
那確實是一只鬼怪。其形貌猙獰可怖,不過…說是鬼怪,但并非鬼魂,而是類似于修羅,羅剎之類的天生怪物。
面皮幽綠,獠牙外翻,閃爍寒光,滿頭綠發如同旺盛的海草般披散下來,幾乎蓋住了大半臉龐,臉上竟生有四只眼睛,此刻皆緊閉著,背后還生著一對覆蓋著暗綠色鱗膜的肉翅,收斂在身后。
然而,與這恐怖外形截然相反的,是他此刻的狀態。
他靜靜地坐在那里,姿態放松,手捏一個玄奧的蓮花法印,置于膝上。周身沒有絲毫氣息外泄,沒有呼吸的起伏,沒有能量的波動,甚至連存在感都微弱到近乎于無。
他就如同一尊用綠玉雕琢而成的、造型奇詭的塑像,沉浸在一種平靜與死寂之中。
高見愣住了,眉頭緊緊皺起。
這…就是那位六品鬼王?
和他預想的完全不同。他本以為需要通稟、拜見,甚至可能要先經過一番刁難或考驗。
卻萬萬沒想到,對方竟是這般毫不設防的狀態,以至于自己直接走進來,站在對方面前,都沒有引起任何反應。
有些奇怪…這真的是鬼王嗎?還是說…這只是某種障眼法?
高見心中疑竇叢生。他決定驗證一下。
他緩緩上前幾步,在距離那鬼王約三丈遠的地方停下。沒有貿然用肢體或能量接觸,而是心念一動,悄然運轉武道神意!
嗡!!
一股凝練而純粹的武道神意自高見體內彌漫開來,如同無形的漣漪,謹慎地朝著那靜坐的鬼王蔓延而去。
這并非攻擊,更像是一種試探性的“叩門”,旨在通過自身神意與對方可能存在的能量場或神魂產生細微的交互,從而感知對方的真實狀態、氣息強弱乃至情緒波動。
可惜,銹刀已徹底化為凡鐵,無法再助他直接“看見”神韻本質,他只能依靠這種間接的方式來揣測。
然而——
就在高見的武道神意如同觸須般,即將觸及那鬼王周身三尺范圍的剎那!
轟!!!!!!
沒有任何征兆!高見的腦海之中,仿佛有一顆星辰驟然爆炸!又像是有一柄巨錘,以超越思維的速度,狠狠地、結結實實地砸在了他的神魂之上!
“唔…”
連一絲一毫的抵抗都無法做出,甚至來不及感到恐懼或痛苦,高見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撲通一聲,直挺挺地向前撲倒在地上,徹底失去了所有意識。
高見,撲街。
他暈了過去。
不,更準確地說,是瀕死。
力量的差距,太大了,他的試探,如同螻蟻試圖去丈量泰山的重量,結果只能是粉身碎骨。
而自始至終,那位靜坐的鬼王,沒有任何動靜。
他依舊保持著那個手捏蓮花的姿勢,盤坐在原地,沒有呼吸,沒有動作,周身也沒有絲毫外泄的氣息波動。
鐵屋之內,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高見撲倒在地的身體,以及從他七竅中不斷流淌出的、漸漸匯聚成一小灘的鮮血,證明剛剛的一剎那并非幻覺。
不知過去了多久…
高見的意識如同沉溺在無邊黑暗海底的一縷微光,艱難地、緩慢地開始重新凝聚。
他首先感覺到的,是窒息。
無法呼吸,口鼻仿佛被什么溫熱粘稠的東西死死堵住了。
求生的本能驅使著他,他用盡剛剛恢復的一絲力氣,奮力地…翻了個身。
“噗哈——”
堵塞感消失,他猛地吸入了鐵屋內那冰冷而死寂的空氣,伴隨著劇烈的咳嗽,更多的血沫從口鼻中噴出。
他掙扎著坐起身,才發現自己剛才竟是臉朝下撲倒在自己流出的那灘血泊里,險些成為第一個被自己血憋死的七境武夫。
此刻的他,狼狽到了極點。臉上糊滿了早已半凝固的暗紅色血液,七竅依舊隱隱作痛,腦袋里如同有千萬根鋼針在同時攢刺,嗡嗡作響,視線都還有些模糊。
他下意識地內視自身,心中頓時一沉。
他已開精關,體內本應精氣充盈,磅礴浩瀚,理論上只要有一滴血尚存,都能恢復重生,極難被真正殺死。
但此刻…他體內的精氣,幾乎枯竭!
如同被徹底抽干的河流,只剩下干涸的河床和零星的水洼。經脈萎縮,氣血衰敗,五臟六腑都傳來了強烈的虛弱感和刺痛感。
僅僅只是對方身上自然散發的氣意的一次無意識撞擊…就差一點讓他這位七境武夫直接形神俱滅,耗盡了幾乎所有的本源!
高間抬起頭,再次望向那依舊靜坐、仿佛一切與他無關的綠發鬼王,眼中已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震駭與…一絲深深的無力感。
六品…
這就是“六品”的存在嗎?
這個水平…
高見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鐵壁,感受著體內幾乎枯竭的精氣和那無處不在的、撕裂般的劇痛。
他抬起頭,視線穿過糊滿血污的睫毛,望向鐵屋那低矮的、同樣毫無生氣的屋頂,雖然看不到真正的天空,但這個動作卻仿佛是在仰望某種更高遠的存在。
忽然間,他笑了起來。
起初只是低低的、從喉嚨里發出的嗬嗬聲,仿佛漏氣的風箱。但很快,這笑聲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響亮,最終化作了暢快淋漓——
“哈哈哈哈哈!!!”
笑聲在空曠的鐵屋內回蕩,震得他自己傷口崩裂,又滲出新的血珠,但他卻毫不在意。
重傷瀕死,以及那令人絕望的、如同天塹般的巨大力量差距,帶來的并非沮喪、恐懼或退縮,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純粹的欣喜!
沒錯,就是欣喜!
他高見看不慣神朝的模樣,欲改天換地,重塑世道。
但他所思所慮,基本上都是如何發展勢力,如何運籌帷幄,如何合縱連橫,如何利用規則去顛覆規則。他像是一個精密的棋手,在有限的棋盤上算計著每一顆棋子的作用,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因為他深知個人力量的渺小,深知神朝乃至其背后更深層勢力的龐大。
哪怕他修行到地仙,也不可能敵的過神朝。
他一直在尋找一條能夠以弱勝強、四兩撥千斤的“巧路”。
但現在,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真正意義上的、足以碾壓一切規則和算計的絕對力量!
就在眼前!這位靜坐的、六品的鬼王,甚至無需動念,僅憑自然散逸的一絲氣意,就差點讓他這個在神朝已算頂尖好手的七境武夫形神俱滅!
這是何等偉力?
如果有這樣的力量,還需要什么陰謀陽謀?還需要什么勢力糾葛?還需要苦心孤詣地去平衡各方、步步為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