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七看向于鴻手中的令牌,看著上面的‘青面’二字,臉色劇變。
五年前,《江湖第一法案》推出后不久,藍巡閣就成立了巡檢。
這些巡檢全部由位于藍凌城的總閣親自挑選,最終所有人員名單,履歷都要由藍巡閣主李飛過目后,才得以確定。
《江湖第一法案》規定了江湖事江湖了,各地的藍巡閣都由江湖勢力組成,他們會根據朝廷定下的規則,共同裁決各種江湖糾紛,監督各大江湖勢力的行事手段,不使其越線。
但制度是好的,人卻未必。
今天地魁幫的徐七公開欺辱酒樓賀老板,甚至要強占對方的酒樓。
這樣的行事肯定違背了藍巡閣定下的規矩。
但對方如此有恃無恐,說明崇城的藍巡閣已經出了問題。
藍巡閣成立巡檢,給予了所有巡檢監督各地藍巡閣的權力。
巡檢一言可直達中樞,甚至有可能驚動那位天下第一的閣主!
這幾年里,各地藍巡閣的執事,甚至有閣員都因為被巡檢舉報而去職!
所以徐七看到于鴻手中的令牌后,才嚇得臉色一白。
雖然于鴻看上去非常年輕,像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但徐七絲毫不敢懷疑對方的身份。
一來,那塊寫著‘青面’二字的令牌上隱隱透露出的劍意讓徐七如被利劍抵住了喉嚨,這令牌絕對不是假的。
二來,總閣挑選的巡檢大多都非常年輕,可能是因為那位閣主本人很年輕,所以喜歡用年輕人。
“地地魁幫徐七,見過于巡檢。”
徐七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擠出一個笑容,向于鴻抱拳行禮。
整座酒樓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于鴻身上。
藍巡閣巡檢,這幾年可是江湖上炙手可熱的大人物啊!
竟如此年輕?
面對眾人或敬畏,或羨慕、或崇敬的眼神,于鴻神色如常。
他收起手中的令牌,直視徐七:
“藍巡閣十律第一律:江湖紛爭不可波及尋常百姓!”
“藍巡閣十律第四律:不可恃強凌弱,欺辱他人,侵占財產!”
“你地魁幫也在崇城藍巡閣之列,徐七,你可有話說?”
徐七額頭見汗,體會到了剛才賀老板的感受。
他看著于鴻,張嘴欲言,可最終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如果是私下見面,他可以嘗試討好,收買、求情。
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他被于鴻抓了個現行,實在是無法狡辯。
什么藍巡閣十律,對徐七這樣的人來說,簡直就是狗屁!
我練武前被人欺負,辛苦練成了武藝卻不去欺負人,那老子的武功不是白練了嗎?
什么不許恃強凌弱,武功就是用來恃強凌弱的!
但任憑徐七心里如何怒噴藍巡閣十律,這十條鐵律如今已經成為全天下所有江湖人身上的枷鎖。
別說是徐七這樣的地方小幫派頭目,哪怕是那些江湖頂尖宗門的大人物,站在云端之上的大宗師,甚至是巔頂強者。
一樣得遵守這十律。
因為藍巡閣坐著一位天下第一!
“徐七無話可說,愿領責罰。”
徐七對于鴻說道。
于鴻一板一眼道:“責罰之事輪不到我來做,你自去找崇城藍巡閣的執事領罪。”
徐七忙道:“是,我這就去領罪!”
說完,他帶著一群已經被嚇傻的小弟迅速離開。
于鴻轉頭看向一旁的賀老板:“老板,你沒事吧?”
賀老板已經熱淚盈眶,連連道謝:
“我沒事,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徐七這樣的江湖人有多痛恨藍巡閣十律,他這樣的普通百姓就有多感激這十律。
藍巡閣十律出現之前,他這樣的生意人即便成功將酒樓經營起來,最后也只是為他人作嫁衣裳,酒樓肯定會落入本地某一家江湖勢力之手,他這個老板會變成替別人打工的。
《江湖第一法案》和藍巡閣十律推出后,雖然賀老板依然需要依附于某一家江湖勢力才能將生意做大,需要定期交納保護費,但情況已經比以前好了很多。
至少這棟酒樓仍然是他的,幫派收取保護費也不敢太過分,日子也算有了盼頭。
今天遇到徐七,賀老板以為一切都要回到從前時,于鴻出現了,讓他知曉藍巡閣十律依然是有效的!
“我不是什么大人,賀老板不必客氣,我還有些事要詢問你。”
于鴻對賀老板說道。
賀老板:“沒問題,我帶大人去包廂里談吧。”
于鴻的目光掃過周圍人,搖頭道:“就在這里說吧,只是幾個問題而已。”
賀老板看了看周圍,不敢違逆于鴻:“好,聽大人的。”
于鴻轉身看向那位老先生:
“老先生,還要再打擾一下,您不介意吧?”
老先生臉上淚痕未干,笑道:“無妨,老夫也想親眼看看藍巡閣的巡檢是如何辦事的。”
于鴻點點頭,請賀老板和自己一起坐下:
“賀老板,地魁幫除了今日之事,此前還有哪些違規之舉?麻煩你都一一告訴我。”
賀老板環顧四周,有些為難。
對面的老先生主動開口道:“老板,這位巡檢大人擺明了要拿地魁幫開刀,地魁幫違律之事肯定也不止你這一件,所以今日你說什么其實都不重要,你只能祈禱這位巡檢大人能處理好首尾。”
賀老板感激地看了老先生一眼。
巡檢大人來崇城主持公道當然是好事,但怕就怕最后沒處理好,于鴻前腳剛走,賀老板后腳就被地魁幫報復了。
老先生這樣說,明顯是在提醒于鴻。
于鴻聞言一笑:“賀老板放心,不處理好崇城的事,我是不會走的。而且即便我走了,也不代表我永遠不會回來。即便我真的不回來了,以后也肯定會有別的巡檢再來崇城。只要崇城有江湖勢力違背藍巡閣十律,就一定會有人來管!”
說到最后,他催動勁力,聲音響徹整座酒樓。
直到此時,酒樓內的江湖人士們才知道這位巡檢大人看著年輕,居然已經是一位練勁武師。
聽了于鴻的話,賀老板終于有了信心,開始給于鴻講述地魁幫的種種違律之事 另一邊,徐七帶人離開酒樓后,加快腳步朝地魁幫的駐地跑去。
他神情焦急,十分緊張。
因為他知曉今日之事,絕不僅僅只是他一人犯錯那么簡單。
誰知道那位巡檢是什么時候到的崇城?
說不定對方早就到了,在暗中收集了證據,今日只是借此機會正式露面而已!
徐七很快趕回了幫派駐地,求見幫主。
“幫主在接待客人,現在不能見你。”
一座庭院外,徐七被人攔住了。
徐七怒道:“我他媽說了是十萬火急的事!”
守衛一臉為難地看著他:“七哥,不是我故意為難你,是幫主之前下了死命令,任何人都不許進去打擾他。”
徐七強忍怒火,壓低聲音道:
“那你進去通報幫主,藍巡閣來了一位巡檢,要對我們地魁幫動手!”
守衛臉色一變,見徐七神情不像是假的,也顧不了那么多,轉身朝庭院內跑去。
大堂內,地魁幫幫主柴杰小心翼翼地陪著一位身穿暗紅色錦袍的客人說話。
柴杰是崇城少有的幾位道基期之一,他也因此成為明省藍巡閣的執事,主要負責崇城的事務。
這也是為什么徐七敢公然違背藍巡閣十律的原因,自家幫主就是崇城江湖的‘扛把子’,哪怕行事違規了,柴杰也能兜得住。
只是這位崇城江湖的‘扛把子’,此時面對眼前的貴客,態度卻十分謙卑,甚至還有幾分緊張。
“大人要找的人,我會發動整個崇城江湖去找,只要對方在崇城,三天之內必定能找到!”
柴杰信誓旦旦地說道。
身穿錦袍的中年男子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的一塊玉石,聽到柴杰的話后,頭也不抬地回道:
“好,那就三天。三天后若是我見不到人,可就拿你柴幫主試問。”
柴杰額頭見汗,連忙道:“大人放心,在這崇城的地界上,我柴某人還是有些手段的!”
錦袍男子撇了撇嘴角,沒有再多說。
柴杰看著他,討好地問道:
“那,接下來我為大人安排一下?”
不等錦袍男子開口,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之前守在門外的那名守衛來到大堂外:“幫主!”
柴杰的臉色陰沉了下來,惡狠狠地盯著來人:
“我不是吩咐過,我在接待貴客,不要來打擾我嗎?!”
面對錦袍男子他顯得唯唯諾諾,但此刻一轉身,屬于道基期強者的駭人威勢讓來人膽戰心驚。
“幫主.是徐七,他說有十萬火急的大事!”
“什么十萬火急的事也不能影響貴客!”
“柴幫主。”
錦袍男子慢悠悠地開口打斷了柴杰的怒火:“讓他說說吧,我就當聽一樂子,解解乏。”
柴杰眼含煞氣地看著來人:“說!”
“是徐七說他遇到藍巡閣的巡檢了,對方恐怕要對付咱們地魁幫。”
來人戰戰兢兢地說道。
柴杰臉色大變,終于動容。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貴客,心中頓時有了些底氣:
“去把徐七叫來!”
徐七很快走進大堂,小心翼翼地快速看了一眼錦袍男子,然后直接面朝柴杰跪下。
柴杰臉色陰沉地看著徐七:
“把事情經過完整地說一遍。”
“是。”
徐七老老實實將自己今天去酒樓逼迫賀老板的事說了一遍,不敢有任何添油加醋,也不敢隱瞞自己的行為。
柴杰聽完后,臉色更難看了:
“那個于鴻和幾個人一起來的?”
徐七:“就他一個人哦,和他同桌的還有一個老頭,戴著眼鏡,看起來像個教書先生,兩人應該不是一路的,只是拼桌。”
“戴眼鏡的老人,像教書先生?”
一旁默默看戲的錦袍男子突然開口,“那個老頭長什么樣子?”
徐七看向柴杰。
柴杰大怒:“大人問你話,如實說!”
徐七身體一顫,連忙將那位老人的穿著和模樣都描述了一遍。
錦袍男子聽完后,看了一眼柴杰:“畫像。”
柴杰猛地反應過來,開口叫人拿來一幅畫像,交給徐七:
“是不是這個人?”
徐七接過畫像一看,點頭:
“這位大人,就是他!”
錦袍男子臉上浮現出笑容:“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柴杰:“恭喜大人!”
錦袍男子笑著看向柴杰:“算你運氣好。”
柴杰聞言大喜:“大人?”
錦袍男子站起身:“走吧,去那棟酒樓。”
酒樓內,于鴻已經從賀老板口中知曉了地魁幫各種違規之舉。
他對賀老板說道:
“你放心,此事我會處理好。”
“于巡檢——”
一個洪亮的聲音突然從酒樓外傳出。
眾人紛紛抬頭看去,只見酒樓外面已經被一群人團團圍住。
被嚇走的徐七去而復返,跟在一名威勢十足的男子身后。
酒樓內的一眾江湖人都認出了來人,正是地魁幫幫主柴杰。
賀老板的身體開始發抖,于鴻很鎮定地站起身,主動迎向對方。
柴杰走進酒樓,周圍的人紛紛退讓。
“于巡檢,地魁幫幫主柴杰,幸會幸會。”
柴杰朝于鴻抱拳。
于鴻一板一眼地還禮:
“藍巡閣三級巡檢于鴻。”
柴杰笑道:“于巡檢來我崇城,怎么也不打個招呼,我好盡一盡地主之誼啊。”
于鴻:“若是大張旗鼓地來,恐怕就見不到貴幫的蠻橫行事了。”
柴杰聞言,神情不變,笑容依舊:
“哈哈哈,于巡檢恐怕是看錯了,些許誤會而已。”
“哦?”
于鴻看了一眼柴杰身后的徐七,微微皺眉。
柴杰的反應和他預想的并不一樣,他不知道對方哪兒來的底氣?
地魁幫的實力雖然在崇城江湖稱雄,可一旦柴杰失去藍巡閣執事的身份,又被藍巡閣針對,那接下來地魁幫的衰落就是必然的!
“不只是今天這事,這些天我親自調查了很多事,地魁幫草菅人命,欺辱百姓,吞占他人財產.等等一系列事情都違背了藍巡閣十律,且證據確鑿,不會有錯!”
于鴻提高音量,朗聲道。
無論柴杰有什么底氣,他今日都不會退讓!
柴杰皺眉,正要開口,耳邊突然傳來一道傳音:
“不用和他廢話,直接殺了他!”
這聲音是那名錦袍男子的。
柴杰臉色聚變,沒想到對方會下達這樣的命令。
這名錦袍男子身份尊貴,是‘十大門閥’之一,葉家的客卿!
雖然蕭家一直以十門閥之首自居,但隨著葉擇安成為大藍首輔,權傾朝野。
這些年來,葉家的影響力絲毫不比蕭家弱。
錦袍男子不僅是葉家客卿,而是還是一位武道大師。
這樣的大人物來崇城,如同蛟龍入池塘,隨便動動身子都能掀起滔天巨浪!
所以當對方提出要親自來酒樓一趟,柴杰就有了狐假虎威的心思。
借葉家和武道大師的名頭嚇退于鴻,解決這次危機。
只是還沒等他開口,錦袍男子竟讓他直接動手殺人?
柴杰立刻意識到自己恐怕卷入上層的風波之中了。
對方這次親自來崇城,是為了找一個老頭。
據說這個老頭是葉家的叛徒,對方是來清理門戶的。
柴杰雖然對上層的那些事并不了解,但也聽說過一些傳聞——
首輔葉擇安在一個月以前就重病臥床,且主動向天子請辭。
葉家的這顆參天巨樹,終于要倒下了!
從推行明新變法到推行《江湖第一法案》,建立藍巡閣,這些年來那位首輔大人做成了很多件大事。
任何改變都意味著要損害舊有階級的利益,要割掉對方身上的腐肉。
所以葉擇安同時也得罪了太多太多的人!
下至徐七,柴杰這樣的江湖人士,上至朝廷重臣,世家大族、江湖頂尖宗門!
葉擇安只要一天還是首輔,就沒人敢動。
但如今對方終于倒下,那些憋屈了幾十年的大人物們終于也忍不住了!
不僅如此,葉家內部也出了問題。
不過柴杰也就知道個大概,畢竟那些事離他太遙遠了。
他只知道瘦死駱駝的比馬大,葉家哪怕再落魄,對地魁幫來說也是云端上的龐然大物。
所以他不敢忤逆錦袍男子的命令。
可他也不敢背上殺死藍巡閣巡檢的罪名。
這些年來,各地的藍巡閣執事,甚至連閣員都有被巡檢舉報而去職的,卻從未有人敢對巡檢下殺手。
對方瘋了嗎?不知道這些巡檢背后站著一位天下第一?
柴杰覺得不可思議。
“難道.有人也想試探一下那位國公爺?”
他腦海中突然蹦出這樣一個念頭,頓時手腳冰涼。
這些大人物之間的試探和斗法,他處在中間,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
“你不動手殺他,我就動手殺你。”
錦袍男子的聲音再次在柴杰耳邊響起。
柴杰雙手微微顫抖,看著眼前的于鴻,殺氣一點點升騰。
殺了于鴻,他未來有可能會死。
不殺于鴻,他現在肯定會死!
對混了這么多年江湖的柴杰來說,其實沒什么好選擇的。
更何況于鴻如此不留情面地公開呵斥他,擺明了要拿他和地魁幫開刀,一點余地都沒留。
那還有什么好說的?
“年輕人,這是你自找的!”
柴杰咬牙切齒,上前踏步,朝于鴻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