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省。
崇城,陽光明媚,難得的好天氣。
酒樓內幾乎坐滿了人,生意很好。
這家酒樓的老板有幫派背景,所以來這里吃飯的以江湖人居多。
當于鴻帶著一把佩刀踏入這座酒樓時,立刻引來好幾桌江湖人士的打量。
但眾人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沒了興趣。
年輕,身上沒有半點煞氣和血腥味兒,一看就是剛出來行走江湖的雛兒。
于鴻叫來店小二:
“還有單獨的座位嗎?”
店小二:“客人,沒有單獨的桌了,要不您和別人拼桌?”
于鴻點頭,很好說話:“可以。”
于是店小二很快幫他找到一個愿意拼桌的客人,是一位穿著儒衫,頭發花白,戴著眼鏡的老先生。
于鴻在對面坐下:“打擾了。”
老先生:“無妨,相逢即是緣。”
于鴻看了一眼這位老先生,笑著問道:
“您是學校的老師嗎?”
對方書生氣十足,確實很像是教書先生。
老先生:“我不是老師,不過倒也確實教過書。”
于鴻看了一眼對方桌上點的菜,抽了抽鼻子,對店小二說道:
“麻煩給我來一份和這位老人家一樣的酒菜。”
老先生看了一眼于鴻放在桌上的佩刀,也問道:
“你是武者?”
于鴻笑著點頭:“是啊,學了點本事,想出來見見世面。”
“年輕人是該見見世面,不見過天地,練不好武功。”
“老先生也懂武功?”
“我雖不懂武功,但這世間很多道理都是相通的。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放在習武上亦是如此。”
“先生說得有道理。”
“圣賢說讀書分為三層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是第一層,‘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是第二層,‘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是第三層。讀書如此,習武想來也有共通之處.”
于鴻后悔主動和這位老先生搭話了。
對方也太健談了吧!
而且喜歡吊書袋,于鴻讀書不多,聽得實在頭疼。
“最新一期的風云榜單出來了,五元一份!”
一陣叫賣聲打斷了老先生的講話。
于鴻如釋重負,轉頭看去。
這家酒樓有幫派背景,所以會賣相關的江湖情報。
風云榜無疑是近些年來最暢銷的情報。
“給我來一份。”
于鴻舉手示意。
五元一份榜單,賣的并不便宜。
于鴻拿到榜單后,發現裝訂的很精致,還配有畫冊,不由得點點頭,暗自贊嘆這家酒樓老板確實會做生意。
抬頭看了一眼對面健談的老先生,見對方似乎對自己手里這份榜單并不感興趣,看樣子確實不是江湖人。
于鴻低頭翻開榜單。
前面的地榜和人榜,他看得很快,幾乎沒怎么關注。
翻到天榜后,于鴻不由得驚呼一聲:“桑吉居然登上了天榜第三?”
聽到這話,隔壁一桌的幾名江湖人不由得看了過來。
這幾人舍不得出錢買榜單,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于鴻這邊。
“兄弟,那個‘心劍通明’登上天榜了?”
于鴻看向隔壁桌,并不吝嗇地告知對方:
“是啊,‘心劍通明’桑吉大宗師,不僅登上了天榜,而且位列第三!榜單上將他過往的戰績都隱去了,只寫了最新的一條——
上個月,桑吉挑戰‘雪中藏刀’侯星野大宗師,戰而勝之!”
“霍——”
隔壁桌的幾名江湖人也發出驚呼聲。
他們的討論立刻引起了這層樓幾乎所有江湖人的熱議。
‘心劍通明’桑吉,無疑是近些年來江湖上最耀眼的新星!
17歲正式開始修行武道,納入植入體。
18歲就已經達到炁變后期。
19歲成為道基期武者!
21歲成為武道大師,25歲成為大宗師!
初入大宗師之境,就戰勝了天榜第三的立道境大宗師侯星野!
從一個什么都不是的普通草原少年,成為天榜第三的大宗師,桑吉只用了不到八年。
這樣的成長軌跡很容易讓人們聯想到另一個人。
如果不是有珠玉在前,其實桑吉這一路走來會打破很多修行記錄。
只可惜,有人從什么都不會的普通人到成為天下第一,同樣只用了不到八年。
桑吉只是像那人三分,就已經足以驚艷整座江湖!
“厲害啊,盛極境大宗師戰勝立道境大宗師,放眼青史也只有三個人能做到,加上他也才四個人。”
于鴻一臉崇拜。
他今年25歲,和桑吉同歲。
這些年來,他一路見證桑吉從風云榜人榜一步一步登上天榜,早已將桑吉視為自己的偶像。
“不過桑吉想要像在人榜和地榜上那樣成為榜單第一,恐怕很難了。”
于鴻聽到有人說起此事,他微微皺眉,下意識覺得有些不爽。
但他卻沒法反駁。
桑吉此前的修行之路,登上人榜和地榜后,都很快成為榜首。
但天榜不同。
于鴻繼續往后翻,不出意外,在天榜第一的位置上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天一樓樓主,祝風華。
自從上一任樓主林天一突破至巔頂之上,飛升離開后,天一樓的地位頓時一落千丈。
不過隨著林天一的關門弟子祝風華以法武合一之道破境成為大宗師和頂級真人后,天一樓的聲勢又重新被撐了起來。
三年前,祝風華一朝破境,直接從天榜第十開始一路向上挑戰,將當時的天榜前十全部打了一遍。
全勝!
如今這位天榜第一的武道是神衍境,術道是天罡境,都沒有達到極致。
但巔頂之下,祝風華已經無人能敵!
桑吉固然也是絕世天驕,但無論是人榜,地榜還是天榜,他的‘統治力’都不如祝風華這位前輩強勢。
要說他能在短時間內勝過祝風華,很多人都不看好。
于鴻繼續往后翻。
天榜之后就是絕巔榜,一般來說絕巔榜的變化是最小的,但這次他在榜單上看到一個新的名字——
大藍朝正法閣閣主紀毅恒!
“他突破了?”
于鴻睜大眼睛。
雖然這等巔頂強者距離他實在太遠太遠,但不妨礙他對這些強者的事感興趣。
“紀閣主突破了?”
“現在是紀真君了!”
“朝廷又多了一位巔頂強者,厲害啊.”
四周也傳來相關的議論聲。
這些年來,大藍朝相繼有人嘗試突破巔頂,可惜都沒成功。
先是前任止戈閣閣主倪軒破境失敗,身隕而亡。
不久后,天藍鐵騎副統領黃祁淵同樣破境失敗,也隕落了。
如今總算有人成功。
紀毅恒破境成為真君,意味著大藍朝又多了一個巔頂戰力,算上那位在藍凌城定居的玄漠王。
如今大藍朝一共有五位巔頂強者,是前所未有的盛世!
“這下剛好湊齊天下十大高手了。”
于鴻喃喃道。
紀毅恒登頂后,絕巔榜上剛好有十人,湊齊了天下十大高手——
天下第十,正法閣閣主紀毅恒。
這位新晉真君排在最后毫無爭議。
天下第九,‘玄漠王’王承澤。
前些年,左鈞和這位王爺在藍凌城外有過一場公開比武,最終是左鈞勝了,所以他的排名在左鈞之下。
天下第八,前白焰軍統領,如今的天藍鐵騎統領左鈞。
聞人正主動卸任了天藍鐵騎統領一職,原本這個位置應該由黃祁淵來坐,但這位大宗師破境失敗身亡,最終左鈞從白焰軍調去掌管天藍鐵騎,算是升了。
天下第七,羽化宗掌教無晦真君。
兩年前,這位掌教又公開挑戰了‘劍仙’寧青曼一次,還是輸了。
不過作為同樣在十年內破境的巔頂強者,無晦的實力明顯比后面三位強出一個檔次!
天下第六,前普渡寺方丈,如今下落不明的凈恒。
這位曾經的佛陀若是在全盛時期,足以和聞人正爭鋒,甚至可能更強。
但西極國覆滅,普渡寺被焚,對他的影響并不小。
朝廷這些年來雖然沒有禁絕佛法,但對佛門的壓制一直沒停止過,據說可以進一步削弱凈恒的修為。
所以凈恒的排名掉到了天下第六,和他恢復傷勢前的排名一樣。
辛苦一場,終究什么都沒改變。
天下第五,大羅宗掌教太禹。
同樣是兩年前,寧青曼再次勝過無晦真君后,前往大羅宗公開挑戰掌教太禹,最終一招險勝!
所以寧青曼的排名超過了太禹。
天下第四,‘劍仙’寧青曼。
這位‘劍仙’這些年來修為境界進步神速,且看起來仍然潛力十足。
誰也不敢肯定她最終會去到什么層次。
天下第三,紅塵閣閣主聞雪嫻。
相傳這位閣主在那場千年最強之戰前,曾挑戰過李飛,雖然敗了,但找到了突破的契機,又向前邁出一步,如今的修為深不可測!
故而她被排在天下第三。
天下第二,大藍軍神聞人正。
這位軍神也被江湖人戲稱為‘千年老二’,無論哪個版本的榜單,永遠都排在第二。
于鴻翻到最后一頁,沒有任何懸念——
天下第一,靖安國公李飛!
和林天一時代一樣,李飛這個天下第一同樣毫無爭議,舉世公認。
自從虞山那一戰后,這位國公爺就對外宣布閉關,很少再露面。
有人說他和林天一一戰后,傷得其實很重,在閉關療傷。
也有人說李飛在閉關參悟巔頂之上的境界,要不了多久就會白日飛升!
于鴻念念不舍地合上手中的冊子,暢想著有朝一日自己的名字也能出現在這上面。
啪——
一聲脆響打斷了于鴻的幻想,他轉頭看去。
店小二被人扇了一巴掌,右臉肉眼可見的紅腫起來。
店小二捂著臉,低著頭,唯唯諾諾,不知所措。
打人的是一名江湖氣十足的漢子,身后還跟著一群小弟,一看都不是善類。
“七爺!”
酒樓的老板快步趕來,彎著腰,陪上笑臉:
“七爺這是做什么?”
被稱為七爺的男子用陰冷的眼神看著酒樓老板:
“賀老板,我地魁幫的兄弟昨天在你這酒樓里受了欺負,我自然要來替他們出口氣。”
酒樓賀老板額頭有汗水滲出,他連忙道:
“七爺,貴幫的兄弟受了欺負,可不是我們酒樓所為啊,您要出氣,不該找我們啊。”
七爺提高嗓門:“這崇城內誰不知道你賀老板的酒樓是云劍門罩著的?出了事,我當然要找你賀老板了。”
賀老板臉色難看,上前一步,低聲道:
“七爺,您的兄弟在我這兒受了氣,我拿出2000元請您和弟兄們喝酒消氣,您看行嗎?”
這座酒樓一個月的盈利差不多就是2000元,賀老板拿出這么多錢可謂十分肉疼。
但七爺并不打算善罷甘休:
“2000元?原來在賀老板眼里,我地魁幫的面子就值2000元啊。”
賀老板的后背已經被冷汗打濕,他彎著腰,咬牙道:
“5000!我拿5000元,還望七爺高抬貴手,放我一馬。”
七爺嗤笑一聲,轉身看向自己身后的一群小弟:
“弟兄們,人家拿我們當要飯的了!”
一群人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開始擰脖子,扭手腕,看起來隨時可能會動手。
賀老板幾乎快要哭出來,哀求地看著七爺:
“七爺,您說句話,要如何才肯放過我?”
七爺上前一步,一只手搭在賀老板的肩膀上,在他耳邊說道:
“只要這家酒樓以后歸我們地魁幫,你賀老板就成了我們的兄弟,也就不必再賠罪了。”
賀老板睜大眼睛,踉蹌著后退一步,又驚又怒地看著七爺。
他背靠的云劍門最近出了變故,正在被各方勢力吞并,沒想到地魁幫這么快就盯上了他的這間酒樓,而且吃相如此難看!
另一邊,自從地魁幫的人走進酒樓后,于鴻的臉色就沉了下來,一直默默地看著七爺等人,左手下意識摸到了桌上的佩刀。
“年輕人。”
坐在對面的老先生低頭喝了一口酒。
于鴻猛地回過神來,看向對方。
老先生:“知道為什么這位七爺一開始要故意大聲喊出來,告訴大家這家酒樓是云劍門罩的嗎?”
于鴻扯了扯嘴角:“因為朝廷的《江湖第一法案》要求,江湖恩怨江湖了,不得牽扯尋常百姓。”
老先生贊賞地點點頭:
“不錯,年輕人行走江湖的第一必備是要懂法。
正因為朝廷幾年前推出了《江湖第一法案》,所以這位七爺才要一上來就將酒樓和門派扯上關系。
這間酒樓有了門派背景,接下來這個地魁幫和酒樓的恩怨就是江湖恩怨,本地的司法部門不會插手。”
于鴻面無表情地喝了一口酒。
老先生看著他:“你覺得這《江湖第一法案》是好還是不好呢?”
于鴻毫不猶豫:“當然是好的!”
五年前,朝廷推出《江湖第一法案》,從此以后,只要不涉及普通百姓,江湖恩怨江湖了。
這其實一直都是大藍朝的潛規則,任何案件只要涉及武者,術士,各地的司法部門都會特殊對待。
老先生笑道:“是啊,這法案自然是極好的。”
“地方豪強,幫派、門派欺壓百姓,侵占產業,只要和當地的止戈院,督查院、司法院等部門打好交道,就可以高枕無憂。”
“長此以往,各地的貪腐之風盛行,朝廷對地方的管制力也越來越弱。”
“如今劃分出明確的界限,將過去藏在桌下的那套規矩拿到了明面上來丈量,評判,自然可以解決很多問題,減少貪瀆之風。”
說著,他指向一旁正苦苦哀求七爺高抬貴手的賀老板:
“既然這《江湖第一法案》是好的,為何還會發生這樣的事呢?”
于鴻抿了抿嘴唇:
“這間酒樓能開到這個規模,不背靠江湖勢力幾乎不可能做到。《江湖第一法案》能解決一部分問題,但沒法解決全部的問題。所以,那位國公爺讓藍巡閣治理江湖!”
江湖的歸江湖管,削弱了各地官府的權柄,減少了貪腐的可能性。
看似也削弱了朝廷對江湖的掌控力,但朝廷還有藍巡閣。
各地的藍巡閣由各地的江湖勢力組成,看起來是自己管自己,實則是朝廷在掌控規則。
連普渡寺都被燒掉了,上清宗也被封山了,大羅宗掌教成了國師。
朝廷有天下第一人坐鎮,世間超一流宗門全部帶頭配合,其余江湖勢力誰敢不服?
“是啊,有了藍巡閣,朝廷對江湖的掌控力遠超以往。”
老先生神情復雜,“年輕人,你只知道那位國公爺是藍巡閣閣主,是他讓藍巡閣有了治理江湖的底氣。那你可知道,藍巡閣一開始是怎么建立起來的嗎?”
于鴻一怔,搖搖頭。
老先生有些傷感:“是另外一位國公率先提出藍巡閣的概念,也是這位國公一點一點搭建,修改、完善藍巡閣的各種制度。有他的梳理,如今的藍巡閣才能真正治理江湖。”
“您說的是首輔大人嗎?”
于鴻反應了過來。
提到藍巡閣,所有人想到的都只有一位國公。
很少有人會記得,實際上藍巡閣是那位首輔大人的心血,是對方一點一點將其搭建起來,并且不斷完善。
他也是大藍朝世襲罔替的國公。
老先生點頭:
“是啊,《江湖第一法案》也是首輔大人和靖安國公聯名上奏,一起推行的。實際上這法案絕大部分都出自首輔之手。”
于鴻:“我聽說首輔大人病重,已經向陛下請辭了。”
對面的老先生聽到這話,忽然老淚縱橫,看得于鴻有些莫名其妙。
另一邊,賀老板和七爺交涉一番后,依然沒有任何作用,反被對方扇了一記耳光。
于鴻猛地轉頭看去,眼神變冷。
他最崇拜的桑吉,是那位靖安國公一手發掘,培養出來的。
于鴻是崇城人,當年大羅宗清虛真君造反,血祭幾十萬人,其中也包括崇城。
是那位靖安國公帶人守城,一步不退,打退了來襲的御營軍,讓崇城十幾萬百姓得以存活。
于鴻和家人的命,都是對方救下的!
所以李飛在于鴻心中不僅僅是偶像,更是信仰!
江湖傳說,靖安國公當年也曾行走江湖,化身青面鬼,殺了許多貪官污吏,鏟除了魚肉百姓的地方黑幫。
對方登頂廟堂,同時也登頂江湖,站在云端之上,依然沒有忘記曾經的熱血與初心。
《江湖第一法案》能順利推行,藍巡閣的種種改制,都離不開李飛的威信和威懾。
“啪!”
眼看七爺徹底撕破臉,準備讓小弟們動手,于鴻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拿起佩刀大步朝那邊走去。
他從懷里拿出一塊令牌,高聲道:
“藍巡閣三級巡檢于鴻,奉命巡查崇城,都給我住手!”
七爺悚然一驚,抬頭看向于鴻手中那塊令牌,只見上面寫著兩個大字——
青面!
曾經戴上面具,化身青面鬼的少年改變了一座城。
如今的天下第一人,正在改變整個世界!
元興八年春,陽光正好。
金燦燦的陽光從酒樓的窗戶外照射進來,落在于鴻手中的令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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