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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三章

  林書友身上原本還留有著類似開臉后的紋路,那是先前在島上吸收了卻還未能完全消化的神像力量。

  此刻,這些紋路開始快速消失。

  林書友暫時無法消化的力量,對白鶴童子而言,壓根就不是問題。

  當初李追遠硬壓著白鶴童子,只準祂吸收一半,余下一半就算知道轉化率低會浪費,也必須要留給林書友。

  現在,二者合為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家人就再也不用說兩家話。

  舊有的紋路在消失后,新的紋路很快就浮現。

  仍是白鶴童子以前的開臉風格,但這次不是用顏料畫的,而是由內向外的浸潤。

  每一道紋路都與身體肌膚形成完美契合,色彩分明,如同身體天然一部分,極致的協調下,將神力流動的效率最大化。

  不像是以前官將首開臉,主要還是取一個心理震懾作用,并無太大實質意義。

  這就是乩童肉身成陰神的優勢,力量是自己的和力量是跟別人借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概念。

  林書友能感受到,白鶴童子的神力在自己體內瘋狂的竄動,正在進行著改造。

  長遠的變動與調整,得需要足夠多的時間,目前能做的,是短期使用更順手的初步調配。

  放過去,白鶴童子是不可能去做這些的。

  一是每次降臨所帶的神力有限,由不得這般奢侈;二是時間上被壓縮得厲害,基本一下來就得戰斗,哪可能讓你去重新裝潢房間。再說了,就算裝潢好了,你一離開,等下次再下來時,又變回了原樣。

  現在,局面不同了,白鶴童子這次是一股腦地把自己的神力全帶了下來,完全進入林書友的身體。

  扶乩狀態下的時間限制,自此也不復存在。

  因為林書友現在,就是童子能夠永久附身的“神像”。

  屬于官將首的弊端,基本都被剔除。

  誠然,如今這套傳承也有著它的缺陷,比如在傳承與發展上的桎梏非常大,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這是可以將真君實力最大程度發揮出來的狀態。

  最重要的是,白鶴童子以后不用再像過去那般,掙來的功德再按照比例劃分上交。

  以后掙到多少,就都是自己的…嗯,自家的。

  以前童子再忙再累,橫豎也就那點肉,按比例上供就上吧,反正所有官將首陰神都是這么過來的。

  但當童子通過林書友開始融入少年的走江團隊后,相當于進入了一個前景廣大的項目組,更可貴的是當下利潤分成就已十分可觀了。

  這個時候,讓祂繼續按比例上供,就如剜祂的心頭肉。

  利益綁定是最穩定的關系,不過童子說祂放不下林書友也并非是假話,諸多乩童中,童子認可林書友的品性,有阿友在,才能確保自己現在以及未來的原始股份不會被剝奪。

  畢竟再大的利益,沒阿友這顆定心丸在,祂也不敢下來。

  “咔嚓…咔嚓…”

  林書友站起身,簡單的動作,身體里傳來一連串的骨節脆響,多處皮膚下似有流水在涌動,全身上下都得到了一次完全舒展。

  當他仰起頭,口中發出一聲呼嘯時,徹底意味著,一代白鶴真君,正式誕生!

  與此同時,除了那種純表演隊混口飯吃的官將首廟,凡是真正存在乩童且能接引陰神降臨的廟宇內,白鶴童子的神像要么崩碎要么垮塌。

  自今日起,官將首將無法再起乩召喚白鶴童子!

  林書友的爺爺林福安,站在神像堂的隔間里,里頭原本單獨開一列,擺放著白鶴童子以及增損二將。

  現在,前不久剛修補好的白鶴童子神像,已化作一堆碎塊。

  先前動靜不小,林福安及時命人關閉神像堂的前后門,禁止廟內其他人進來。

  陳守門開門進來再關門,然后急匆匆地小跑過來。

  “師父,其它廟的童子大人像,也都碎了。”

  林福安聞言閉上眼,嘆了口氣,說道:

  “如果只是像上次那樣的神像開裂,能解釋成陰神大人們之間出現了些許矛盾和問題,是能恢復和調和的。

  可一位陰神大人在所有廟里的神像集體崩碎,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童子大人,已不再屬于我官將首序列,要么被菩薩開革,要么就是祂自行脫離。”

  “師父,會不會是童子大人出了什么事?”

  “就算童子大人隕了,祂的神像也不會有事的,只是從陰神供奉,變為傳統懷念祭祀。”

  “這樣看來,童子大人真的離開了?”

  林福安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馬上道:“快,把廟簿拿來。”

  陳守門馬上將一本嶄新的廟簿打開,翻開第一頁,這一新建分支上,只有林書友一個人的名字記錄。

  “師父,阿友的名字還在。”

  “呼…”

  林福安聞言,舒出口氣,可這口氣才吐出一半,就被一聲驚呼打斷。

  “師父,快看!”

  林福安低頭看去,發現廟簿上林書友名字位置,如同被燒焦了般漸漸變黑,直到徹底覆蓋。

  二人抬頭看了看臺面上童子碎裂的神像,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廟簿。

  一個無比荒謬卻又極大可能的猜測,在二人心中升騰而起:

  “阿友帶著童子大人一起跑路了?”

  猴子老早就瞧見了那邊的動靜,只是它現在還被潤生和譚文彬糾纏著,再者事態發展得實在太快,一個說跪就跪,一個說封就封。

  明明沒有任何鋪墊,可又進行得迅如閃電。

  總之,它還沒來得及抽身而出去干預,那邊,白鶴真君已經完成了儀式,起身面朝這里,熟悉的真君氣息開始溢散。

  猴子是最早跟隨孫柏深的,曾經,它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在孫柏深冊封好一位新真君時,就跑到對方面前去擺一下老資格,說一聲以后我罩著你。

  每次,孫柏深都會在一旁,一臉寵溺地看著它。

  但這次,新冊封的真君,明顯是奔著它來的。

  猴子獰笑道:“你這個假菩薩,居然還敢繼續冊封!”

  林書友抬腿向前跨出,以往曾使用過無數次的三步贊,在這一刻,表現出了遠超過去的速度。

  幾乎是眨眼間,林書友就出現在了猴子身前,雙锏高舉。

  猴子正欲持棍而上,可潤生與譚文彬竟再次發狠,不顧一切地去阻滯它的動作。

  這場對決,早就不算戰斗了,沒有正兒八經的招式對拼,不具備所謂的交鋒美感,只有最原始的泥潭搏殺。

  潤生他們的表現,早就比猴子更像一頭野獸。

  “砰!”

  林書友將雙锏交錯,揮舞出了殘影,重重砸在了猴子胸膛。

  第一次,猴子徹底失去重心,整個猴倒退出去,胸口受擊打處,出現了一道鈍傷凹陷。

  潤生和譚文彬也趁機離開了猴子的身子,落在了林書友身側。

  先前潤生與猴子的接觸最大,威脅也最大,自然就更受照顧,此刻的他全身上下被大面積燒傷,幾乎不剩幾塊好皮。

  伴隨著氣門的開啟閉合,傷口被迫進行二次撕裂,膿水不斷滴淌而出。

  相較而言,譚文彬的燒傷并不重,他身體本就十分冰冷,再者倆孩子主動將火焰灼燒吸納走,不惜自己承受更多的痛苦與傷害,也要保全干爹的這具身體。

  林書友朝自己兩側都看了一眼,他自責于自己來晚了,也慶幸于自己終于來了。

  同時,林書友的豎瞳察覺到,自己身邊,一下子變亮了不少,像是舞臺上有兩道聚光燈,分別打在了自己左右,將兩個伙伴圈罩。

  重傷到幾乎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潤生,將扭曲的雙臂緩緩舉起,喉嚨里發出類似野獸般的低吼。

  身上燒傷的區域并未愈合,卻轉變為了一種特殊的干硬,像是套上了一層僵塊外殼,伴隨著氣門鼓動而不斷摩擦碰撞。

  扭曲折斷的各個關節,經過一陣劇烈地內部摩擦后,沒有復原,變得更加違和,卻又在將錯就錯下,變得最大程度地不影響使用。

  也就是知道他是潤生,要不然林書友真以為站在自己身側的,是一頭兇悍的大死倒!

  譚文彬那里的變化更加詭異,依舊是腳尖著地,身體不再像以前御鬼術那般會膨脹變大,反而像是被從內部抽了氣,肌肉開始萎縮,頭發漸漸發白,整個人的形象,越來越朝著剛從地府里爬出的惡鬼靠攏。

  正如李追遠對普渡真君所說,他們也有幫手。

  甭管孫柏深是真菩薩還是假菩薩,這里至少是他的主場。

  起初,孫柏深與普渡真君的角力已形成一種平衡,但李追遠的出現,將這平衡打破。

  理論上來說,李追遠的業火能焚燒掉普渡真君多少白光,那孫柏深那里可使用的黑暗,就能更富裕。

  因此,歸根究底,還是少年與普渡真君的消耗,為自己伙伴這邊增添了助力。

  猴子舞了一記花棍,它現在神情有些難看,原本以為可隨意踩死的幾只螻蟻,現在不僅沒被自己踩死,反而正變得越來越大。

  主要原因是,那個以前自己沖鋒時,會幫自己治療與恢復的人,這次站在了自己對立面。

  而普渡真君現在依舊與那少年一同包裹在白光中,它沒能快速解決掉眼前的人,普渡真君到現在也沒能解決掉那個少年。

  一向無比自信的猴子,心底竟出現了些許不安,可很快,它就猴眸一凝,再度變得無比堅定。

  自己可是站在真正的菩薩那邊,怎么可能輸!

  “咚!”

  猴子的棍子立在地上,它身上的火焰依舊在燃燒,鮮血則重新涌動,注入手中的棍子里,棍子開始變紅變燙,隱隱有流動之感,好似巖漿。

  “沒用的,無論你給他們的幫助再大,也依舊改變不了結局,因為我,可是你曾經手下的最能打的真君!”

  林書友將一雙锏橫在潤生與譚文彬身前,說道:“你們歇一歇,接下來,我來應付它。”

  不是林書友故意拿大想顯擺自己,而是他的豎瞳瞧出來,潤生和譚文彬雖然還保留著戰力,但他們現在的狀態,非常不好。

  殿堂內的黑暗,是一種被污染的陰邪功德,伴隨著它們的不斷注入,潤生和譚文彬的自我性質,也開始發生異變。

  這種異變無法正常消退,甚至很可能是不可逆的。

  哪怕林書友對小遠哥的能力手段很有信心,但童子的意志卻告訴他,這種變化,根本就不可能完全復原。

  所以,潤生和譚文彬要是繼續戰斗繼續吸收下去,前者很可能永遠變為一頭死倒,后者則變成尸鬼。

  這不僅僅是生命性質的改變,意識思維上的變化,也無法避免。

  潤生的眼眸里已經不見其它神采了,彬哥肩上倆孩子頭腦也已經發木,全靠本能在行事。

  猴子再度攻來。

  潤生撞開了身前的锏,手腳并用地沖了上去,因為現在雙腿雙臂長短不一,奔爬時有些不協調,但潤生調整的速度很快,馬上就在這畸形運動狀態下找尋到了適合自己的平衡。

  譚文彬身子后仰,雙腳在地上滑動,自下方繞過了锏,失去指甲的十指上,覆蓋著濃郁的咒力。

  見無法阻止倆伙伴,林書友也不敢再耽擱,抬腿跨出,將三步贊的效能拉到了極致,搶在了兩側伙伴之前,對上了猴子。

  棍與锏快速強力碰撞,彼此都不再是殘影那么簡單,以尋常肉眼看如同慢動作,但那密集沉悶的鏗鏘之音則從側面說明,雙方交鋒的速度到底有多快。

  很快,林書友察覺到自己雙臂有脫力的征兆,真君之間亦有強弱之分,自己這個新晉真君,身體融合還未調理好,又怎可能真是老牌真君的對手。

  不過,這種長時間正面兵器對拼的場景,已是先前交鋒中從未出現過的。

  猴子:“就你,也配?”

  猴子已經篤定,下一棍,就能將對方手中的雙锏挑飛。

  可該死的是,那頭野獸,又繞到了自己身后,準備攀附向自己后背。

  不行,不能再繼續按照他們節奏走,就算是付出代價,自己也必須贏下來!

  猴子抬腿,踹向身前的林書友。

  林書友以锏迎擊,重重地砸在猴子的膝蓋處。

  有些許破碎的聲音傳來,但猴子仍然借著這股力量讓自己身形得以快速后退,其后背狠狠撞在了潤生身上,同時手中發紅的棍子向后一捅,直接抵在了潤生胸口處。

  一猴一人快速后退,直到抵在一根柱子上。

  潤生雙手死死抓著棍子,但伴隨著猴子進一步發力,只聽得“噗”的一聲,棍子沖破潤生雙手阻滯,洞穿了其胸膛,緊接著更是沒入了柱子。

  猴子用手抓住棍子一端,打算將其撥彎,以震蕩之力,將潤生的身軀徹底撕裂。

  “我就不信了,我把他打碎,你還能再救得回來!”

  兩聲凄厲的嬰兒哭啼自上方傳出,譚文彬在柱子上方出現,隨后快速滑落,落在了猴子肩膀上。

  下一刻,譚文彬雙手抱住猴子的腦袋,猴子身上的火焰再次竄上他的身體。

  按理說,近身搏殺不是譚文彬的強項,可問題是,猴子故意留著身上的火焰繼續燃燒,就是為了隔絕自己的咒力侵襲,不貼身咒力就無法施加進去。

  猴子身上的火焰迅速向上方竄動,譚文彬喉嚨里發出兩聲哀嚎,但雙手仍死死下抓,去摸向猴子的眼睛。

  猴子閉上眼,打算先攪碎一個再去解決下一個,它現在,愿意承受受傷的代價。

  棍子被拉到一定程度,猴子松開了手,可林書友的身形卻出現在了棍子彈去的方向,他以自己胸膛,擋住了這一棍的回彈,同時舉起雙锏,狠狠砸向猴子的腦袋。

  “砰!”

  猴子的體魄著實驚人,即使頭部遭遇如此重擊,依舊沒破裂,只是脹了一下,眼珠子凸起,雙眼睜開。

  林書友吐出一口泛著些許金色的血液,身體倒飛出去,他先要不是舍身去擋了棍子的回彈,被棍子洞穿的潤生身體就會被絞碎。

  上方的譚文彬抓住這一機會,將自己的手指刺入了猴子的雙眼,指尖咒力瘋狂涌入。

  譚文彬在尖叫在哀嚎,可同時,他們也在興奮!

  美好生活下,倆孩子連英語都在提前學了,已經淡忘了他們出生時的悲慘。

  眼下,塵封的記憶與感覺被重新找回,也就只有在譚文彬面前,他們才是孩子,事實上,他們可是這世上最怨毒的集合體,生而為咒。

  “啊!”

  猴子發出一聲怒吼,比起手指插眼睛更讓它痛苦的是,伴隨著咒力的涌入,它的意識里不斷浮現出過去自己和孫柏深在一起的畫面。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邏輯自洽,越是品行不端的背叛者就越擅長欺騙自己,它永遠不會承認是自己錯了是自己不對,反而會將曾經的記憶扭曲修改,畢竟,它連良心譴責都不愿意體驗。

  鮮活真實的過去,被咒力驅動,不斷沖擊它的心神。

  “菩薩,菩薩,菩薩…”

  “我說過了,我不是菩薩,不要這么叫我。”

  “我不管,你就是我眼里的菩薩,我就要叫你菩薩,吱吱!”

  猴子迅速穩定住心神,伸手想要去抓起身上的譚文彬。

  被棍子洞穿釘在柱子上的潤生主動抓住棍子前端,把自己從棍子上拔了出來。

  高溫不停炙烤著他的身軀,但他好像毫無痛覺,只是一味地前移,然后雙腳捆縛住猴子的腰,雙手抓住猴子的手臂。

  上次經歷這樣的打架時,歷猿真君還是一只真正的猴子,與猴群里欺負自己的猴子打架,雙方撕咬糾纏在一起,無所不用其極。

  現在,猴子想要掙脫,不停用身體撞擊身后的潤生,同時加大身上的火焰,去焚烤攀附在自己身上的人。

先前被彈飛的林書友,再次持锏出現,他沒有浪費伙伴們給自己創造的絕佳機會,掄起雙锏,不顧一切地連續狠砸向猴子的胸口  “砰!”“砰!”“砰!”

  重擊之下,猴子咧嘴露出獠牙,它想要抽出棍子,可棍子卻被潤生死死卡在身體里,雙手也被潤生奮力拉扯住,因此,猴子只能茫然地對著身前攻擊自己的林書友出腳。

  林書友完全不躲避,任憑猴子一次次將自己踹飛出去,可每次倒飛出去的他不等落地,又會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沖回來,將锏再次砸向猴子的胸膛。

  尖叫聲,慘叫聲,怒吼聲,不斷交織;鮮血、碎肉、鬼氣煞氣以及真君神力,在火光中瘋狂宣泄。

  現在,一場血淋淋的平衡出現了。

  不同于小遠哥先前指揮圍攻守門真君時那般輕松寫意,可相同效果的局面到底還是形成了,因為猴子居然沒辦法掙脫開束縛。

  黑霧不斷涌入潤生和譚文彬的身體,為他們續力的同時,也在進一步更深刻地改變他們的生命存在。

  林書友已經沒精力再去擔心潤生和譚文彬的以后了,因為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斷沖過去,掄起锏,砸下去!

  時間不斷流逝,林書友忘記了自己到底被踹飛出去多少次,他只記得自己現在已經打斷了猴子多少根肋骨。

  他老家人喜歡吃牛肉丸,最愛那種的筋道。

  現在,他覺得自己正在做著一樣的事。

  猴子的胸膛已經被自己給打爛,黑色的毛發與碎肉粘合在一起,每一锏下去,先是起粘粘,隨后是回彈。

  他覺得快了,不是下一锏,就是再下一锏,總之,自己一定能把猴子的胸膛,像雞蛋殼一樣徹底砸碎。

  譚文彬頭發全白,面容已經凹陷下去,周身皮肉更是不斷向皮包骨方向發展。

  黑霧吸得越多,他就越形容枯槁,可就算把自己變成一具干尸,他的雙手仍死死掐著猴子的雙眼。

  且因為身形瘦削下去的原因,指尖變得更硬也更鋒銳,竟慢慢將猴子眼睛刺出血來。

  炙熱的棍子還存留在潤生胸膛里,陣陣烤肉味早已彌漫,潤生現在就像是一只快煮熟的蝦。

  不過因為潤生和猴子貼合在一起,他身上的氣門就像一個個吸盤,將自己與猴子死死貼合在一起。

  任憑猴子如何掙扎,他都不會松開。

  其實,無論是譚文彬還是潤生,這會兒都已失去了思考能力,好在,咬牙拼命的關口,本就不需要去想太多。

  這里的血腥角力,其實是孫柏深和普渡真君在這里不知多少載歲月僵持的后續,只不過通過李追遠在中間的轉化,換成了另一種呈現形式。

  大殿內的雙方,像是兩條蛇,死死絞纏在一起的同時,各自咬住對方的軀體,絕不松口,只等對方先咽氣!

  白光內。

  李追遠全身已被冷汗浸透,若不是先前自己吞了四片蓮瓣,怕是支撐到現在,光是鼻血就不曉得流了多少。

  可饒是如此,那種大腦逐漸變干涸的感覺,還是出現了,雖沒到透支階段,卻亦距離不遠。

  普渡真君:“阿彌陀佛!”

  受白光隔絕,李追遠無法察覺白光外的情況,但在聽到這聲佛號后,他清楚,外面的局面并沒有崩壞,可能己方還有點小優勢。

  若不然,普渡真君沒理由打算再次出手,去嘗試改變與自己的僵持局面。

  下一刻,屬于普渡真君的意識,再次向少年席卷而來,企圖將他重新拉回幻境。

  “我可以對佛性明誓,你若就此收手不再干預此間之事,我將保證你和你的人可以安全離開。”

  “都加注到這種地步了,就沒有再平局下賭桌的可能,對我們雙方來說,不贏…就是輸!”

  “執迷不悟。”

  “你最好想清楚再做,可別像上次那樣,你針對我完后,我還得考慮要不要對你說聲謝謝。”

  “放心,這次你沒機會了。”

  熟悉的幻境再次出現,依舊是那片鄉村田野,只不過這次,李追遠不是出現在屋子里,而是與普渡真君一起站在屋外的田野間。

  普渡真君:“今日這劫,需得將一切瓶罐砸碎,輕裝而行,方可重修為佛!”

  青蓮再度被普渡真君祭出,指尖連續甩動。

  一片、兩片、三片,四片…余下的四片蓮瓣竟在此時全部飛向李追遠,沒入少年的眉心。

  普渡真君這次表現出了一種超常的果決,一向習慣智珠在握的祂,無法接受自己最終會輸的可能。

  四片蓮瓣的集體沒入,讓李追遠的身體出現了僵直,沒辦法,他是被撐到了。

  李追遠清楚,普渡真君忽然的慷慨,意味著祂打算進行新的布置,而且,祂覺得這次,一定會成功。

  光禿禿的青蓮蓮臺飛出,在普渡真君的指引下,先是懸浮到了李追遠頭頂,緊接著又快速下墜,貼在了少年的眉心。

  很快,李追遠體內浮現出四道清晰、四道暗淡的綠光。

  前者是剛吞進去的蓮瓣,后者是先前吞的還未徹底消化的蓮瓣殘余。

  蓮臺上,激發出一道綠色的投影,灑落前方,幻化出一扇大門。

  門內出現了一道黑色的身影,暫時看不清楚面容,但個頭體形與李追遠本人完全一致。

  李追遠:“你…”

  普渡真君:“你既是心魔,那我就將你的本體接引而出,賜他自由,予他復仇機會。”

  未徹底消化的蓮瓣是投入李追遠靈魂深處的魚鉤,蓮臺則是魚竿,目的,是為了找到李追遠的本體,將其放出。

  原理和上次幾乎一致,只不過上次是想以心魔制本體,這次則是想以本體鎮心魔。

  反正,普渡真君的目的就是要引起李追遠自我意識間的內訌,祂才好從中控制并推動其意識乃至是靈魂的自我湮滅。

  要不然,李追遠的心境被他自己打掃得干干凈凈毫無破綻,根本就沒有可以被下手的機會。

  普渡真君:“出來吧。”

  門內的“李追遠”向外走出,可當他剛把一只左腳邁出,青色的風出現,將其往回推去。

  普渡真君:“心魔反噬本體并不罕見,但心魔能給本體下封印,當真稱得上稀奇。”

  言罷,普渡真君目光一掃,蓮臺上釋出更為濃郁的綠光,注入門內的“李追遠”體內。

  還在消化著四片蓮瓣的李追遠無法脫離蓮臺的壓制,看著門內自己本體被注入青蓮之力,馬上笑道:

  “呵呵,你又要玩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游戲?”

  “啪!”

  門內“李追遠”左腳上象征著《柳氏望氣訣》的封印被破除。

  可當“李追遠”邁出右腳時,一片水霧凝成蛟龍,再次將右腳阻攔,并進行反推。

  普渡真君:“居然還有一道封印。”

  又一道濃郁的綠光從蓮臺內釋出,注入門內“李追遠”體內,蓮花臺出現了一道裂縫。

  下一刻,右腳上象征著《秦氏觀蛟法》的封印被破除。

  可當“李追遠”腰部要出來時,黑色如皮鞭的存在,束縛住他身軀,再次將其阻止。

  普渡真君的神情微微一滯。

  一股熟悉的感覺,再度出現,這一幕,這節奏,似曾相識。

  李追遠:“呵呵,難道你怕了?”

  普渡真君目光死死地看著李追遠,少年臉上只有正在消化蓮瓣的痛苦,卻沒有驚慌。

  少年,在偽裝。

  普渡真君再次目光掃去,又一股濃郁的青色光芒自蓮臺上釋出,注入門內“李追遠”體內,蓮臺上的龜裂,變得密集。

  上一次之所以會投入四片蓮瓣,是受沉沒成本裹挾。

  這次,本就是孤注一擲,因為普渡真君已經發現,外面的那只猴頭,似乎無力贏得那場僵持中的廝殺。

  少年與自己的消耗,轉而不斷為孫柏深提供更多的從容去拉偏架,不斷此消彼長之下,猴頭兒只要被限制住了,那么它的敗亡,幾乎就已是注定。

  因此,既然猴頭指望不上了,那普渡真君就得在少年這里,取得破局。

  祂認為自己看透了少年這次的故作鎮定,最主要的是,祂不相信,這世上會有不想滅掉心魔的本體,而且這心魔,還已經成功完成了反噬!

  這世上,比自己被殺死更能讓人痛恨無數倍的,就是自己被取而代之,以自己的名義,繼承自己所有世間關系,代替自己去活。

  腰間的黑色斷裂,束縛消失,“李追遠”完全走了出來,只是走出來后的他,閉著眼,一動不動,好似一具被操控的傀儡。

  普渡真君閉上眼,很快,祂眼眸再度睜開,蓮臺內再度釋出一道綠色光芒,隨即,蓮臺瓦解崩潰。

  八片蓮瓣進了李追遠體內,蓮臺內的青蓮之力則全部注入本體。

  “李追遠”睜開了眼,盯著站在那里的李追遠。

  李追遠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嘆了口氣。

  普渡真君:“去吧,我賜予你報仇的機會。”

  李追遠艱難地舉起手,原本晴朗的天空中燃起業火。

  普渡真君抬起頭,白光落下,將業火包裹,阻止了天幕被燒穿幻境破滅的趨勢,只是原本萬里無云的天因此變得陰云密布。

  “噗哧…”

  普渡真君身形一顫,祂不敢置信地低下頭,發現一只手洞穿了自己的身體,掌心處,濃郁的業火正在燃燒。

  李追遠還站在那里,正在消化蓮瓣的他,暫時無法做出過多動作。

  普渡真君不敢置信地回過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后,那個剛剛被自己釋放接引出來的“李追遠”。

  怎么可能,身為本體,他短暫獲得自由后,為什么不去報復心魔,反而直接對自己出手,而且這般果斷。

  沒有掙扎,沒有猶豫,仿佛他在門里還沒出來時,就已決定好要這般做。

  普渡真君:“為什么…”

  為什么這世上,會有不去殺心魔的本體?

  “李追遠”沒回答,淡漠的眼眸里,不帶絲毫情緒。

  李追遠做出了回答,語氣里帶著一種理所當然:“因為他知道,無論是他殺了我還是我殺了他,只要我們倆斗起來,都是給你毀滅我們的機會,他當然不會這么傻。”

  聽到最后一句話時,“李追遠”把眸子掃向李追遠,然后又挪開。

  當意識到真君這次打算放自己本體出來時,李追遠就知道,結局肯定會是這樣。

  本體,絕對會對真君動手。

  自己想找辦法滅掉本體,本體也想抹去自己這個心魔,這幾乎是明示的,誰也沒有藏著掖著,也不屑于表演什么含情脈脈、惺惺相惜,因為他們彼此清楚不可能騙得了對方,但那是屬于他們“一人”的內部矛盾。

  普渡真君:“那封印…”

  李追遠:“我沒給他施加這么多封印,那些封印,是他自己給自己加的。”

  自己得到了總計八片蓮瓣,獲得了魂念增長,本體也不甘落后,想要趁機分一杯羹,重新將平衡拉起來。

  “李追遠”知道自己的心魔會配合自己,事實是李追遠也的確這般做了。

  壓制本體不是現在的主要矛盾,早點將那青蓮徹底榨干,好讓普渡真君狀態下滑以破解當前局面,這才是最緊迫的。

  不用交流,不用磋商,連分贓會都不用談,李追遠就和本體的自己,直接達成了默契,演了這出戲。

  “李追遠”手中業火進一步迸發,焚燒著普渡真君。

  李追遠則暫時撤去上方天幕上自己用來破開這幻境的業火,天空復現晴朗,藍天白云。

  緊接著,還處于消化狀態下的李追遠,緩緩蹲了下來,將雙手貼在了地面。

  四周的環境出現扭曲和錯位,普渡真君正在主動結束這場幻境好回歸現實。

  但祂愕然發現,這幻境只是劇烈顫抖,卻始終未破,這使得祂的意識無法脫離。

  因為,前方蹲在地上的李追遠,正在主動加固這座幻境,盡可能地拖延這場“夢”醒來。

  一個負責燒人,一個負責鎖人,分工明確,節奏清晰。

  普渡真君感覺自己見識到了這世上最荒誕的畫面,這是心魔與本體能干出來的事?

  李追遠:“我太撐了。”

  “李追遠”抬起另一只手,指向空中,風水氣象出現,協助一起加固這個幻境。

  而此時無法離開的普渡真君,身體已被燒去了一半,沒有青蓮作為載體后,祂已不再是先前的祂。

  位于現實里的大殿,白光正在快速斂去,黑暗開始形成壓制。

  最終,普渡真君徹底消散,這意味著祂投入李追遠靈魂深處的這部分意識,被完全湮滅。

  “李追遠”拍了拍手,手中業火熄滅。

  李追遠站起身,動作很慢,畢竟肚子飽脹得厲害。

  兩個李追遠隔著一段距離,面對面站著。

  李追遠沒詢問對方是否愿意像地藏王菩薩和普渡真君那樣,切割分出去。

  因為這是不可能的,他們倆爭的,是“李追遠”這個身份,他們之間的關系,也永遠是不死不休,絕無轉圜。

  同樣的事,魏正道依舊打過樣了,他曾分出那么多道分身,現在的李追遠可以篤定,魏正道的這個法子,最后肯定沒行得通。

  “李追遠”轉頭,走向那道大門。

  李追遠則抬起頭,打算離開這處幻境。

  “李追遠”忽然停下腳步,開口道:“你可以再等等,再拖延一點時間。”

  李追遠:“不等。”

  “李追遠”:“有一定概率,孫柏深可以幫助他們幾個變得更強大。”

  李追遠:“就算再強大,如果他們不再是他們了,那對我來說,也將毫無意義。”

  “李追遠”:“你這樣活得,真累。”

  李追遠:“是你這樣活得,真沒意思。”

  “李追遠”走入門內,隨即,門消失。

  李追遠在幻境與現實中,同步睜開了眼。

  身前,普渡真君的胸口處也出現了業火,原本包裹圈禁自己的白光,已變得無比稀薄。

  普渡真君:“你知道我是誰么?”

  真君的聲音再次在李追遠耳畔響起。

  普渡真君:“你知道冒犯我的下場么,你知道你已經犯下多大的罪孽么?”

  真君的聲音變得急促,不再有先前的平和。

  普渡真君:“一切掙扎都是徒勞的,所有的僥幸都是可笑的,你還不知道,你和上面那個,宿命早已被注定,哈哈哈!”

  此時的普渡真君,明顯有種半失控的感覺。

  祂有一部分意識被湮滅了,就如同民間所說的丟了魂魄,整個人的情緒與認知也都因此出了缺陷,不再完整。

  簡而言之…就是瘋了。

  普渡真君:“你完了,你完了,你肯定完了,哈哈哈!”

  李追遠:“你會受影響,但不應該瘋得這么徹底,你是在害怕什么?”

  普渡真君:“我是至高無上的存在,我需要害怕什么,一切皆有因果,萬物遵循定數,我永遠不會輸,不會輸!”

  就在李追遠打算對普渡真君現實里的肉身進行進一步的摧毀時,一團黑色忽然浮現在了普渡真君身上,將其包裹。

  這黑色,是孫柏深的力量,他在阻止自己對普渡真君繼續下手。

  李追遠沒有企圖去破開這黑色,這黑色但凡沾染上去,就會和殿外那些真君大人們一樣,陷入無盡的放逐。

  再者就是,李追遠大概猜出了孫柏深為什么要阻止自己現在這么做。

  少年揮手,將原本禁錮自己的白光驅散,他走了出來。

  剎那間,整個殿內的白光,幾乎被抽走了九成,這意味著普渡真君徹底落入下風,之所以還能繼續存在于此,還是孫柏深最后抬了一手。

  高處的那座蓮花臺綻放出光芒,這光芒可以穿透這黑色,為殿內照明。

  孫柏深的眼睛,也終于在此時,得以緩緩睜開。

  白光破開,見走出來的居然是少年時,猴子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再見少年精神抖擻,而站在那里的普渡真君胸口已被業火點燃時,猴子有種信念崩塌的感覺。

  等蓮花臺上的孫柏深睜開眼時,猴子感受到了磅礴的壓力以及深深的絕望。

  “咔嚓!”

  猴子的體魄本還能再堅持一段時間,但內心防線先一步的瓦解,使得其凝聚在體魄上的精氣神隨之散去。

  或者可以說,它早就意識到自己不可能贏了,能撐到現在,也是將希望寄托在了普渡真君身上,現在,它的希望破碎了。

  “砰!”

  林書友的锏,終于砸開了猴子的胸膛,并穿透了進去,隨即開始瘋狂的攪拌。

  譚文彬的手指,幾乎完全插入了猴子的眼眶,咒力瘋狂輸入,很快,猴子眼耳口鼻處,都有黑煙溢出。

  潤生身子猛地后仰,只聽得“嘩啦”一聲,如同并指被用蠻力強行撕裂分開,猴子后背上的整片皮肉被潤生撕扯了下來,像是脫衣服一般,從后到前。

  猴子的身體開始縮小,此時的它已無法再維系先前那般高大的形象,像是個不斷泄氣的皮球,漸漸變成了普通猴子大小。

  當林書友將雙锏抽出時,被開膛剝皮的猴子匍匐在地上,不斷抽搐,一只毛茸茸的小手,朝著蓮花臺所在的位置探去。

  “救我…菩薩…菩薩…救我…”

  它喊的是菩薩,但不是朝著普渡真君,而是孫柏深。

  猴子很清楚,當它受傷嚴重生命垂危時,誰更可能不惜一切地救自己。

  蓮花臺上的孫柏深,只是睜著眼俯瞰下方,沒有說話。

  這場原本實力相差懸殊的對決,最終還是被潤生他們給拼贏了。

  光看他們現在的樣子,李追遠就能想象出剛剛的戰斗,到底得有多慘烈。

  這一下子失去了目標,打上頭的三人,都有些不適應。

  林書友使勁搖晃著自己的頭,豎瞳先消散,緊接著褪去的是眼里的血色。

  譚文彬張開嘴,喉嚨里發出沙啞的厲嘯,因為林書友先前和他一起戰斗過,所以他并未對林書友動手,轉而朝著“陌生”的少年,發動起了咒術。

  林書友察覺到咒術的氣息,驚愕地扭頭看向自己身旁的譚文彬:“彬哥,那是小…”

  李追遠快步走來,一邊走一邊掐印,等譚文彬的咒術釋放出來時,李追遠的咒術也一同放出,兩股咒力碰撞到一起后,迅速消散于無形。

  緊接著,李追遠右手按壓下紅泥,順勢點在了譚文彬眉心,譚文彬身體一顫,原本干癟到緊繃的身體,出現了些許松弛。

  隨即,李追遠將自己雙手按壓在譚文彬雙肩處,將自己的氣息釋放而出。

  兩個怨嬰在感知到少年的氣息后,空洞的雙眸慢慢浮現出些許神采,然后就是不可抑制的畏懼感襲來。

  正常狀態下,他們倆敢和可怕的猴子拼命搏殺,卻不敢在少年面前放肆,他們對這個“大哥哥”的敬畏,深入魂念。

  李追遠:“睡吧,和你們干爹一起睡吧。”

  倆怨嬰閉上了眼,各自摟著譚文彬的胳膊,昏迷了過去。

  李追遠檢查了一下譚文彬的身體,壞消息是譚文彬現在的身體比鬼尸還要像鬼尸,好消息是,譚文彬的靈魂一直被這倆孩子精心呵護著,蘇醒后,譚文彬依舊是譚文彬。

  就是這身體的調養,會是一個很棘手的問題,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但譚文彬怕是不太愿意。

  “嘩啦…”

  潤生撕開了身上的猴子皮毛,站了起來,和譚文彬一樣,殺紅了眼的他身上還帶著慣性,幾乎本能地想要去攻擊下一個目標,也是選擇了戰斗開始前就不在這里的李追遠。

  林書友馬上一個側身,擋在了小遠哥身前。

  李追遠卻伸手將林書友輕輕推開,站到前面,獨面潤生。

  少年相信,任何時候,潤生都不會傷害自己,哪怕是在暫時忘記了自個兒是誰時。

  果然,潤生在沖到少年面前時,停了下來。

  隨即身子一陣搖晃,然后雙膝跪地,再繼續前傾,栽倒下去。

  潤生身上的傷勢,簡直慘不忍睹,站在正常人類的角度,就算治好了也是一個廢人,根本沒有復原的可能。

  但潤生現在更像是一頭死倒,人治療不了的傷勢,對死倒來說,并不是沒辦法。

  需要找一個死倒煞氣極為濃郁的地方,讓潤生先以死倒的身份去復原好傷勢。

  這個地方要求很高,十分難找,而且通常這種地方附近都有大兇之物,想進人家地盤吸收煞氣,就得先解決掉它。

  不過,對于李追遠而言,這個地方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桃林下,不是現成的么,按村里承包合同,那片桃林還在自己名下。

  李追遠扒了一下潤生的眼皮,發現潤生眼睛里還是被一片渾白所覆蓋。

  潤生就不像譚文彬,有倆干兒子拼命守護意識了,只能先等傷復原了,再想辦法將潤生的意識復蘇回來。

  林書友關心地問道:“小遠哥,他們…”

  李追遠:“問題很大,但都能解決。”

  林書友舒了口氣,既然小遠哥說能解決,那就肯定沒問題。

  陰萌這時過來給他們包扎處理起傷口,陰萌的神色有些陰郁,下嘴唇全是血,是她自己咬破的。

  先前潤生三人與猴子近身搏殺鏖戰時,她的毒完全沒用武之地,想湊上去幫忙打架,可那種力量層次的對拼別說參與了,湊近一點她都可能會受到波及,不僅忙幫不上還可能變為累贅。

  林書友被冊封成了真君,潤生和壯壯雖然當時模樣看起來非常嚇人,可也發揮出了比過去更強大的實力。

  唯獨她,成了被落下的一個。

  以前她還需要焦慮自己在團隊里的定位,現在不用焦慮了…已成斷崖式吊車尾的那個。

  更可氣的是,她就算是想轉后勤,做的飯也沒人敢吃。

  這時候,她心里有一個念頭正迫切地冒出,那就是:小遠哥什么時候決定重回豐都?

  陰萌有種預感,只有去了豐都后,自己才能找尋到變強的契機。

  她現在還真不怕回去先祖生氣把自己直接埋進祖墳了,因為再有下次,她也想上去拼命。

  李追遠看向林書友,著重看向他的眉心。

  “當真君了?”

  “嗯。”

  林書友咧嘴一笑,他的傷其實也非常重,換做以往,早就跟著潤生和譚文彬一起躺著了。

  但成真君后,有童子一直在自己體內支撐,阿友倒是還能繼續堅挺住。

  李追遠將目光向下移動,與阿友對視。

  豎瞳輕閃出現了一下,又恢復如初,那是童子在向少年致意。

  林書友習慣性撓撓頭,發現指尖有些發粘,把手掌攤在面前一看,居然是后腦勺剛剛已經止血的傷口,被自己不小心又抓破了。

  “沒辦法,小遠哥,童子有祂的難處,我不當真君,祂就不方便下來。”

  “他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不過,童子能賭到這種程度,也是超出了李追遠的預料。

  “小遠哥,以后是不是廟里的人,就都不能起乩請童子了?”

  “嗯,不過你爺爺和爸媽例外。”

  “啊?”

  “真君是靠血脈關系作為紐帶起乩,也就是說你爺爺他們可以通過拜你為陰神大人實現起乩,從而借用你的力量。”

  “居然還能這樣。”

  “嗯,血脈關系又不是只能往下看,往上翻翻也是一樣的。”

  李追遠將目光落向那只猴子身上,少年剛剛故意讓猴子滿懷希望地往前爬了一段時間,給它希望,像是配菜下鍋前的提前腌制。

  現在,猴子已經爬上通往蓮花臺的樓梯了。

  猴臉上浮現出溫馨的笑容,應該正在經歷孫柏深的第一段記憶,陪著孫柏深見客,期間得到允許端著一盤菜肴一個人去角落里坐著享用。

  李追遠伸手指向猴子,同時看向高處坐著的孫柏深。

  孫柏深的雙眸雖然睜著,卻毫無情緒可言。

  李追遠:“把猴子拖過來。”

  林書友走上前,將猴子提起。

  脫離了記憶畫面后,猴子嚇得開始“吱吱吱”地叫起,并對著上方的孫柏深喊道:

  “菩薩救我,菩薩救我!”

  “先生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主人,求你饒我一命,再給我一次機會,主人!”

  李追遠知道,孫柏深能感知到這一切,但孫柏深沒做任何反應。

  他曾經很喜愛這只猴子,把它當孩子養,親自養育教導,更是幫它以妖的身份,位列真君之位。

  可換來的,卻是猴子幾次三番的背叛,而且是沖在第一線的那種。

  林書友:“小遠哥,該怎么處理它?”

  李追遠:“包里有鍋有調料,做成猴腦羹吧。”

  在李追遠說出“猴腦羹”三個字時,孫柏深的眼皮,微顫了一下。

  曾經,那位讓他不要信這個猴子,也不要信菩薩。

  結果,他用實踐證明,那位的話得有多么正確。

  林書友的口味還是挺傳統的,平日里也不愛吃什么野味,這猴腦羹也實在是…

  但很快,阿友的眼皮跳了跳。

  童子的意思是,你覺得惡心吃不下,那祂來吃,這種級別的妖猴腦子,得多補啊。

  “吃完記得漱口。”

  林書友做了提醒,然后閉上眼,等再睜開眼后,果斷將身體控制權交給了童子。

  童子拿起锏,走到猴子身側。

  猴子:“不要殺我,我能跟著你們,能當奴仆,能幫你們開路沖鋒,我能幫你們做很多很多事,求求你們不要殺我,把我留下來…”

  “砰!”

  白鶴童子不多言語,只是奮力一锏砸落,猴子當場暴斃。

  普渡真君的聲音,再次在耳畔響起:

  “阿彌陀佛,你們也想像對待這猴頭一樣對待我么?不可能,癡心妄想!”

  “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你們絕不會有好下場,你們應該知道我是誰,你們知道的!”

  “哈哈哈,我不可能輸,我沒理由輸,我不能丟祂的臉,絕對不能!”

  普渡真君像是得了癔癥,祂已經不奢望得到什么回應,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孫柏深的聲音,在殿內響起:“你為何而來?”

  李追遠回答道:“為正道而來。”

  接下來,孫柏深不再發聲,只有普渡真君不停地在自說自話,且伴隨著業火繼續焚燒,祂逐漸變得癲狂。

  然后,祂忽然安靜了下來,壓低了聲音說道:

  “要死一起死,無論如何,我也要拉著你們陪葬!

  我知道你們都曉得我是誰,

  但我還是要堂堂正正地再告訴你一次,

  我是地藏王菩薩!”

  普渡真君雙手所持的討罪檄文燃燒了起來,化作血色的火焰。

  位于廟內建筑群中間的那尊佛首,此刻不再流出鮮血,巨大的佛首開始轉身,面朝最深處方向。

  廟宇外,大海中,無頭佛像也在緩緩轉身,“看”向這里。

  普渡真君:“要死一起死,我要帶著你們一起陪葬,哈哈哈!”

  祂不再遮掩,而是主動去吸引菩薩的注意,讓菩薩的目光垂落下來。

  普渡真君為菩薩干過腌臜事,祂就篤定,菩薩不會給知道這件事的人留下活口。

  這是臨死前,祂能想到的,最好的報復。

  有些事,只要沒上稱,就都還有轉圜的余地,可一旦被正當光明地擺在了明面上,彼此就都沒其它選擇了。

  就算這里的事,秘密做了,李追遠事后也得警惕真正地藏王菩薩那里的態度。

  更何況現在,已經算是被徹底公開。

  倏然間,沒有絲毫實質降臨,可卻有一道蘊藏著無形壓力的目光,投送了進來。

  蹲在那里的白鶴童子,身體一下子僵住了,他不是被操控了,而是完全不敢動。

  李追遠能察覺到,那道視線,掃過了這里的環境與人,像是在進行著某種標記。

  這時,孫柏深的聲音再次于這殿內響起:

  “法旨:

  本座決意,自今日起,封廟填海,攜一眾舊日真君,閉關參悟佛法,隔絕內外,未全員證道成佛前,永不出關!”

  李追遠明白孫柏深的意圖,他先前阻擋自己不去殺普渡真君肉身,就是為了給普渡真君以機會將真正菩薩的目光吸引過來。

  孫柏深,想要幫自己,化解掉與地藏王菩薩的因果糾纏,畢竟對于現在的自己而言,真正的菩薩,還是太過可怕了,誰愿意一直被菩薩在背后盯著?

  這是孫柏深對自己的庇護,他應該看出來,自己和魏正道之間的關系了,先前還特意做了最后的確認。

  普渡真君:“你這假貨,到現在了,竟還敢偽裝成菩薩,菩薩是我,我才是菩薩,我才是真正的地藏王菩薩!”

  李追遠面朝蓮花臺,對著上方的孫柏深,俯身拜下:

  “秦、柳龍王門庭當代唯一傳人、酆都大帝親傳弟子——李追遠,見過地藏王菩薩!”

  前面的身份是貨真價實,后面的身份也不能說假。

  主要這時候,就得扯上虎皮,而且是越大越好。

  李追遠相信,酆都大帝應該不會介意,畢竟次數這么多了,大帝也該習慣了才是。

  孫柏深:“佛,有萬千相、萬千念、萬千劫,不可一葉障目,需知退后一步,回頭是岸,方見真我。”

  李追遠:“謹受教。”

  孫柏深:“孽即是緣、債即是緣、恨是緣、難亦是緣,你與我佛有緣,既過曲折,當行坦途,得佛庇佑,阿彌陀佛!”

  李追遠:“謝菩薩。”

  普渡真君尖叫道:“他是假菩薩,你拜他做什么,我才是真菩薩,你當拜我,你當跪我!”

  孫柏深知道自己是假菩薩,但他以菩薩的口吻,來與李追遠化解這段因果。

  畢竟,李追遠見到了這里的臟事,在曉得普渡真君的真實身份后亦是對祂出手,而且還拐走了白鶴童子,增損二將也被預留當傀儡預備役。

  可謂一邊打菩薩的臉一邊使勁挖菩薩的墻腳。

  這是隱患,在少年徹底成長起來之前,不宜過深招惹這種存在。

  同時,少年身份的敏感程度也很高,除了自身關系外,還深受天道注視。

  話,在這里說開了,一切是緣。

  接下來,就看這假菩薩說的話,真菩薩是否認了。

  其實,普渡真君和孫柏深,到底誰才是真的佛子,誰才是“貨真價實”的菩薩分身、人間行走。

  這世上,其余人說的都不算數,哪怕是他們自己說的也不算數。

  只有地藏王菩薩本人,說誰是真的,那誰…就是真的!

  上方,無形的威嚴目光緩緩凝聚。

  最終,化作一縷神圣的佛光,照射在了蓮花臺上孫柏深的眉心,點下一顆紅痣。

  地藏王菩薩,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普渡真君不敢置信地吶喊道:“不可能,這不可能,這不可能,他是真的,那我是什么,那我又算是什么,我是誰,我到底是誰?”

  李追遠對孫柏深問道:“敢問菩薩,假冒菩薩,褻瀆我佛,此等大不敬褻瀆之舉,該當何罪?”

  孫柏深:“當誅!”

  這是來自孫柏深的復仇,他等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

  他為自己的慈悲為懷在這里建立斬妖除魔的體系,卻遭來自身邊人的背叛,把畢生心血一舉顛覆,這個仇,怎可能忘記?

  普渡真君:“不,不可能,我沒有罪,我怎么可能有罪,我沒…”

  “轟!”

  普渡真君,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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