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高坐于蓮花臺,法相莊嚴,口含天憲。
真的,認知陷入混亂,大喊大叫,直接炸了。
真真假假,并不是第一考慮要素,只有合適。
除去一個已經失心瘋的心魔,讓自身朝著大圓滿更進一步;
認定一個曾維護人間、自建真君體系的“假貨”,洗白自己之后建立的官將首歷史;
最后,再和一個有著背景且被天道著重關注的少年達成和解。
當李追遠把普渡真君搞成“失心瘋”后,他就預判到了這一必然結果。
選普渡真君是純粹負收益,選孫柏深則是正收益,根本就犯不著猶豫。
一切壞事都是普渡真君這個“假貨”干的,這個包藏禍心的“假貨”顛覆了真君傳承,陷害了真菩薩分身孫柏深,更是往地藏王菩薩身上潑臟水。
現在,地藏王菩薩正本清源了。
或許,這就是假作真時真亦假。
頭頂上,那道充滿威嚴的目光,緩緩移動。
這種移動,是故意讓在場人感知到的。
目光先落在了陰萌身上,陰萌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她能感覺到,但不多。
隨即,目光又移動到了李追遠身上。
去看一下陰萌,就像是拿毛筆,蘸點墨汁,重點還是在少年這里。
意思是,與酆都之間的關系。
李追遠抬頭,去對上那道目光,臉上浮現出他以前最習慣的微笑,帶點恰到好處的靦腆。
這表情,也就這兩年還能再用用了,再長大一些,就得換一種固定笑容了。
威嚴的目光,在此時微微放緩,雖依舊威嚴,但這一幅度變化,被表示得很明顯。
仿佛,地藏王菩薩在此刻成了一位輕撫后生腦袋的長輩。
事實證明,扯酆都大帝的名號,還是很有效果的,因為酆都大帝還活著。
秦柳兩家龍王門庭,雖也不低,可畢竟人口凋零,如若是巔峰時的光景,那些古老的存在,也不敢去撕破臉。
一代龍王的報復或許能夠擋下來,但架不住人家可以世世代代過來,誰都不想當那座注定會被愚公移走的山。
李追遠很清楚,當下這種帶著點含情脈脈的目光交匯,肯定是假的。
但雙方,都算彼此有了個臺階下。
心照不宣:以前的事,就先不提了,就此揭過。
扼殺一個少年天才,對菩薩來說不算難事,但菩薩不愿意付出這筆代價。
此時,李追遠心里并沒有因此感到慶幸或感恩戴德,反而是想著,自己應該可以繼續拿增損二將當傀儡用。
畢竟,這事發生在前頭,甭管菩薩是否認,他都可以裝傻充愣。
一切結束,目光,徹底消失了。
大殿內的氛圍,重新恢復。
自始至終,菩薩都未曾出現在這里,也未曾留下法旨甚至是只言片語,但菩薩又像是已經說了很多的話。
這種存在,避開天道感應以及因果的手段,實在是太豐富也太高端了。
白鶴童子抬頭看向孫柏深眉心的紅痣,微微一愣,有些不敢置信。
這感覺,就像是自己好不容易剛下定決心跳槽出來,結果屁股還沒坐熱,新單位就馬上被老單位收購了?
但很快,童子又眨眨眼,這不算。
這個新衙門自己只是掛名,孫柏深也只是自己名義上的上峰,自己真正意義上的“新衙門”,應該是林書友所在的這支龍王團隊。
念頭通達后,童子低頭,開始“吸溜吸溜”。
忽然間,童子直起了腰。
林書友:“嗯,什么?”
林書友故意把話講出來,然后扭頭看向李追遠,嘴唇囁嚅了一下,道:
“小遠哥,他想臨時上我的身。”
李追遠知道,剛剛喊自己“小遠哥”的不是林書友,而是童子。
因為林書友受不慣那猴腦野味,不僅暫時完全放棄了對身體的控制,更是屏蔽了一切感知。
李追遠點點頭:“嗯。”
林書友:“行,你上來吧。”
雖剛被冊封為白鶴真君,但童子對孫柏深,并沒有太多客氣與尊重。
真老大在這里,祂不可能去對名義上的假老大有什么好態度。
以前,祂不懂事,這才在官將首里混成了資歷最深地位卻最低的那一個,現在,童子只想進步。
孫柏深的身體現在依舊不能動,他要是動的話,殿外那群真君也會瞬間恢復自由,所以,他選擇暫時借用白鶴真君的身體。
體系相同且還是他賜予的,在對方不抵觸的前提下,上身還是很容易的。
很快,林書友身體一顫,孫柏深下來了。
下來后的他,依舊保持著原先白鶴童子蹲在那里的姿勢。
而童子先前之所以蹲在那里,是在吃猴腦。
李追遠主動走了過去,恰好看見“林書友”用勺子,將一塊“豆腐腦”送進嘴里,吸了進去。
這是他曾經最疼愛的猴兒,他一生都在致力于普渡眾生,沒有子嗣,所以他其實是把猴子當自己孩子養的。
最疼愛的那個,卻背叛自己最深。
那一日,普渡真君率先對自己發難,手持檄文宣讀自己的罪狀時,他內心很平靜,因為他曉得,當自己拒絕菩薩從自己這里引渡分走自己和真君們的功德后,肯定會有這一天。
但當猴子第一個舉著棍子沖進來時,他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起來,無比刺痛。
佛說,眾生平等,但在對待這只猴子上,他的偏愛尤其多。
此時,他得吃這一口“豆腐腦”,以這種最決絕的方式,為自己與猴子過去的那段孽緣,徹底做一個了結。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孫柏深沒有選擇繼續寬容,而是直面自己內心的失望與憤怒。
李追遠:“好喝么?”
孫柏深:“雖然鮮美,卻有點老了。”
李追遠:“可惜了,該早點喝的。”
孫柏深:“的確。”
李追遠結束了這一話題。
孫柏深淡淡道:“謝謝。”
他曉得,少年是在幫他“加料”,更好地去孽緣。
孫柏深站起身,然后微微彎下腰,說道:“白鶴真君,傷得很重。”
潤生和譚文彬都傷成那樣子了,林書友自然不可能輕松。
不過,有童子住在體內后,阿友倒是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昏迷癱瘓,最起碼,能保留個生活自理,自己調個豆腐腦什么的。
嗯,李追遠剛剛留意到,童子是從背包里掏出糖袋子,擱進去了。
孫柏深目光掃向潤生和譚文彬,最后伸手指著他們時,故意單獨指向了陰萌。
雖然陰萌在最后,并未直接參戰,但坐在上方的孫柏深清晰看到,很多次,這個女孩都準備喝下手中毒藥了。
“你擁有一群優秀的追隨者。”
“是伙伴。”
“特意著重強調?”孫柏深目露思索,“這是你與他,不同的地方。”
“你與那個時期的他接觸,肯定是那樣的。”
“其實,我與他的接觸,并不多,那還是因為我私藏有很多佛皮紙。”
“我知道。”
那個時期的魏正道,不可能有什么真私交的,就連桃林下那位,在他眼里,也不算是真朋友真伙伴。
“但他,的確是個很了不得的人物,只可惜,名聲不顯,在史上也未曾留名,大概,是淡泊名利吧。”
“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孫柏深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領著李追遠走到殿門外,沒走多遠,站在黑白分界線的內側。
外頭站著的那群真君大人們,此刻倒像是成了二人聊天說話時的雕塑背景。
孫柏深:“你為什么要幫我?”
李追遠:“因為我想活著。”
孫柏深:“就算不幫我,你也不會死,也能收到好處。”
李追遠:“我不喜歡把自己的命,交托在別人手上。”
至于利益,李追遠其實是收到了,八片蓮瓣,等徹底消化后,他的精神將會更加深厚夯實。
另外,從這段交流中,李追遠能瞧出孫柏深“質樸”的一面。
難怪,他最終會被普渡真君掀翻體系、遭遇手下真君的集體背叛。
他甚至都沒有看清楚,自己作為一個走江者,天道在對待這件事上的態度。
眼前利益得考慮,但長遠發展更是得兼顧。
天道現在很明顯,是要把自己培養成刺向那些古老存在的刀。
自己要是去和那些存在玩什么利益勾兌、你好我好大家好,那自己這把刀的價值在哪里?你讓天道該怎么看?
這一浪,不復雜,卻很兇險。
進到這座廟里后,其實自己就只剩下了兩個選擇,幫普渡真君還是幫孫柏深。
做出選擇后,再去直面猴子與普渡真君給予的壓力。
普渡真君兩次對付自己失算,不是祂的問題,是自己這里情況特殊。
伙伴們幾乎是把命豁出去,才拼贏了猴子。
這兩邊,但凡哪一邊沒能頂住出了差錯,那就滿盤皆輸。
但同時,這次的“回贈”,也是極為豐厚,效率很快,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提前發放。
把時間點具體細分一下,可以發現,獎勵是在自己做出幫孫柏深的選擇后,才開始集中發放的。
自己的八片蓮瓣和本體得到的青蓮之力,林書友的真君是實打實的增益,潤生和譚文彬的陰邪入體雖然副作用明顯,可等調理救治回來,好處也是極大。
以事后諸葛亮角度分析,這何嘗不是天道在看自己的態度呢?
在《走江行為規范》里,李追遠把現在這一時期定義成走江新階段。
浪花強度會提升,同時回饋的功德也會更巨大,作為天道的一把刀,捅出去后只要自己不斷,那就會越磨越鋒利。
這也就意味著,相同的時間,一樣的浪花次數,自己走一浪能頂得上別人兩三浪甚至更多。
除此之外,在走江之余,自己還將受到更多的優待。
就像這一浪開始前的那段時間,自己和伙伴們是真的悠閑,浪花吸納所給得也是很溫柔。
就比如說猴子在島上企圖蒙混進自己團隊,因為自己很早就得到線索,把譚文彬提前派過去了…猴子的謀劃,在自己登島前,譚文彬就已看出了破綻,這才使得自己登島后,猴子的一系列操作成了笑話。
這是浪濤之前的,浪濤之后應該也有新的優待。
比如,潤生和譚文彬這次的情況很嚴重,尤其是潤生,意識恢復都是一個大難題。
李追遠心里隱隱有個猜測,等到下一浪的時間到來時,要是譚文彬和潤生狀態還沒恢復,天道很可能會給自己降低下一浪的難度。
對天道而言,它可以看著自己這把刀斷,但不能斷得沒價值,最起碼得來個兩敗俱傷,讓自己捅出殺傷力再斷,而不是刀還沒磨好,就強行拉上去。
這個猜測,有些大膽,具體會不會這樣,還得等下一浪的線索出來后再看。
以上種種認知,孫柏深是沒有的。
這等同于一個業務能力很優秀的干將,卻沒有政治敏感度。
這一點,魏正道當初也早就看到了,要不是為了要孫柏深手中的佛皮紙,魏正道真不樂意和這種“蠢人”玩。
孫柏深:“我已經活得很久了。”
李追遠:“但活得沒價值。”
孫柏深面露苦笑。
李追遠:“我不是在針對你。”
少年是想到了自己所見過的那些活得很久的人,他們沒有一個是活得幸福的。
當生命失去色彩后,拉得再長,也只是無意義的黑白延伸。
孫柏深:“你說得很對,我的這一生,的確活得很沒有價值。我所建立的東西被推翻了,人生最大的篇幅用作封印這里。
而且,就在剛剛,我的信仰,更是徹底崩塌了。”
李追遠:“我以為在菩薩跟你要功德分潤時,就崩塌了才對。”
孫柏深:“當時,我并不篤定那是真正的菩薩,佛有無情相。”
李追遠點點頭:“我懂了。”
當時孫柏深以為跟自己要功德分潤的菩薩,只是一個沒有情緒只有既定行為邏輯的分身,或者叫意志。
可當菩薩在他與普渡真君之間,選擇了他時,他的信仰才算徹底崩潰了。
因為,能做出指鹿為馬、利弊選擇的菩薩,就不可能是無情相了。
孫柏深:“原來,當年,他就已經看見我的未來,且提前笑過我了。”
李追遠:“新的官將首已經建立,是以你的真君體系為基礎的,你曾經的事業,并不是完全沒有收獲。”
孫柏深:“一個更好的體系么?”
李追遠:“從傳承發展、除魔衛道以及最上面那位的角度來說,確實是一個更好的體系,就是對乩童,不太友好。”
孫柏深:“那祂做得不錯,如果能把最后一點也給改…”
李追遠:“我暫時,沒興趣也沒動機去做這件事。”
少年這句話剛說完,孫柏深眼里就浮現出豎瞳,然后豎瞳消失。
是童子聽到這句話后,情緒有一點失控,差點把身體主導權給搶了回來。
以前童子還曾與少年達成過承諾,希望少年不要去改變官將首體系。
可現在童子已經徹底跳槽了,如果說以前進南通撈尸李道場只是借調,那么現在就算是改變了組織關系。
因此,祂當然樂見于以前與自己關系不佳還會欺負自己的老同事,被無情鞭撻,越狠越好!
孫柏深笑了,算是幫童子說了句話:“那可真可惜了。”
李追遠指了指孫柏深,實則指的是林書友:“這種事,我懶得去做,他以后,會去做的。”
哪怕林書友現在已經不是官將首了,但他依舊會把改善陰神體系提高人的地位,當作自己的責任。
孫柏深眼里的豎瞳再次一閃而過。
一想到自己以后能有機會親自去給老同事們提升工作量降低工作待遇,祂就無比興奮!
孫柏深:“有個問題,我很想問。”
李追遠:“你想問他?”
孫柏深:“對。”
李追遠:“你想問他現在是不是還活著?”
孫柏深:“不對。”
李追遠:“你想問他現在是不是死了?”
孫柏深嘴唇閉起,鄭重地點點頭。
李追遠:“他的后半生很長時間里,都在努力求死,我想,他應該是成功死了。”
孫柏深臉上浮現出燦爛的笑容。
因為他現在借用的是林書友的身體,所以這開懷一笑,顯得有點傻里傻氣。
李追遠扭過頭,看向前方一眾“栩栩如生”的精美雕塑。
魏正道的個人魅力,李追遠是知道的。
凡是曾與他接觸過的人,都將他視為太陽一般耀眼的存在。
至于魏正道沒有情緒這件事,在他們眼里,并不算是什么疾病,甚至都不屬于缺點,因為太陽本就應該沒有感情。
李追遠指了指前方的雕塑,問道:“你有辦法讓我可以接觸到他們么?”
孫柏深搖搖頭:“不能。能告訴我,你是想做什么嗎?”
李追遠:“他們身上的一些東西,我的伙伴們想要。”
先前一路進來時,李追遠留意到伙伴們以火辣辣的目光不停打量著這些真君手中的法器,還包括甲胄、衣服、帽子和鞋子。
孫柏深:“一旦封印解開,祂們就會恢復自由,悠久歲月放逐的怨念會注入祂們身體,祂們會一個個成魔。除此之外,無法承受祂們恢復自由的代價,這也會毀掉我對那位的承諾,更是對你不利。”
先前孫柏深以“真菩薩”口吻,說的永久閉關,就是在幫李追遠討價還價。
這里是菩薩的黑歷史,只能永遠掩藏,不能大面積顯露到人前。
李追遠:“好的,我知道了。”
這些真君大人們當初跟隨著真菩薩造反,結果真菩薩,卻希望祂們永世封禁于此,也算是一種笑話了。
孫柏深:“有件事,我想對你說一聲抱歉,就是你的追隨…伙伴們,我給他們輸入了太多被污染的功德。”
李追遠:“我能解決。”
孫柏深松了口氣:“那就好。”
李追遠又和孫柏深站了一會兒,二人沒有再說話,只有頭頂上方,偶爾會傳來些許海浪的聲音,這是之前所沒有過的。
這意味著,海水將會降低,這里,將徹底封禁。
孫柏深張開雙臂,說道:
“我已經對外界沒有絲毫興趣了,以前,我以為這里是我人生的新起點,現在,我把這里當做我的墳墓。
我會一直留在這里鎮壓封印著祂們,直到我與祂們,一起步入那最后的終結。”
李追遠:“好,那就再見了。”
孫柏深揚起手,蓮花臺上,他的眉心里釋出一道佛光,化作一只螢火蟲。
“它會帶領你們出去的。”
“嗯。”
“最后一個不情之請。”
“請說。”
“你們出去途中,請幫我安置一下罰惡真君的遺體,其祂人,是我的追隨者,而祂,則是我的伙伴。”
所有真君其實都知道孫柏深不是真菩薩,但只有罰惡真君認為,只要孫柏深在做著菩薩應該做的事,那他就是菩薩。
也因此,在叛亂發生時,罰惡真君愿意一個人,站出來阻攔所有真君。
“好。”
“謝謝。”
孫柏深閉上眼,林書友眼睛睜開,打了個呵欠,他剛剛把身體交出去了很久,等于小睡了一覺。
“阿友,去幫萌萌把潤生和彬彬哥背出來,我們要離開這里了。”
“好的,小遠哥,啊”
林書友又輕拍著自己的嘴打了個呵欠,然后馬上皺眉小聲嘀咕道:“童子,你居然沒漱口。”
在那只螢火蟲的帶領下,李追遠等人穿過了茫茫黑暗,進入了普渡真君的廟宇里。
走到這里,這只螢火蟲就沒作用了。
忽然間,陰萌袖口里的那只蠱蟲飛出,以極快的速度,將那只螢火蟲一口吞下。
陰萌見狀,當即急得不行,指著它罵道:“你怎么敢…”
李追遠:“沒事,吞了就吞了吧。”
陰萌:“小遠哥,是我沒有管教好它。”
李追遠:“是它無法抗拒那只螢火蟲的誘惑,先前還沒走出黑暗時,它克制著沒有去吞,已經很不錯了。”
陰萌:“謝謝你,小遠哥。”
陰萌誤以為李追遠是在故意給她管教不力開脫,內心很感動。
李追遠指了指身后,說道:“要謝,就去謝謝那位菩薩吧。”
應該是孫柏深目睹了小姑娘好幾次想要喝毒藥上去拼命,最后又什么都沒撈著,挺可憐的,就在最后故意送了一個小禮物。
這樣一來,這次,團隊所有人,都得到了好處。
繼續前進過廟,遇到罰惡真君時,李追遠停了下來。
罰惡真君的遺體,是跪在地上的。
李追遠先讓林書友和陰萌嘗試去攙扶,卻發現祂身上創傷實在是太嚴重。
不得已之下,李追遠只得站在罰惡真君身后,施展儺戲傀儡術。
罰惡真君身形重塑,站起身,威武雄壯且目光森嚴地立在那里。
李追遠讓祂轉了個身,原本是朝外的現在變成朝內,讓祂與孫柏深可以“目光對視”。
二人之間,是那群被封印的真君,算是對祂們進行看管罰惡。
林書友和陰萌扭頭對視。
陰萌轉了一下眼珠子,示意他上。
林書友扭了一下脖子,示意她來。
小遠哥布置得這么精細,這會兒理應有懂琴的人,上來點破一下說上個幾句。
但譚文彬還昏迷著,他們倆看不懂其中寓意。
陰萌甚至覺得,要是潤生意識還在,他可能都能接上一句話,不會像自己和林書友一樣,只能大眼瞪小眼。
李追遠:“走吧。”
陰萌和林書友都如釋重負般舒了口氣。
還好,小遠哥不需要他們倆來提供情緒價值。
經過主簿真君的廟時,林書友抱起一個石盆,解釋道:“彬哥喜歡的,帶回去給彬哥當紀念。”
重新回到守門真君廟后,眾人繼續向外走,過了橋,登上停在那邊的船。
海水漲上來了,船沒擱淺。
陰萌對林書友道:“你開。”
林書友:“我沒開過船。”
陰萌:“上次你帶回來那么多禮物,我以為你…”
林書友:“我只是有拿貨的渠道,我家廟里條件還可以,還有廟產,不用去做這個的。”
陰萌將發動機發動,熟悉了一下船舵后,將船開出。
作為正統撈尸人傳承,她以前沒少和船打交道。
陰萌:“阿友,還能再幫我帶點化妝品么?”
林書友:“得等我回去,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時候再…”
話說到一半,林書友頓住了,轉而看向坐在前面的小遠哥,問道:
“小遠哥,是不是從現在起,我老家的官將首再也沒辦法起乩召喚童子了?”
“嗯。”
“那新乩童…”
“沒事,那幫陰神會再排擠出一個倒霉蛋的。”
林書友眼里豎瞳再次閃了一下。
李追遠:“除了感知到危險和你與阿友私下時之外,別讓我看見你隨便閃豎瞳。”
林書友的眼睛馬上閉緊。
少年這話說得有些重,但他這是為林書友考慮。
童子不像那倆怨嬰那般單純,太過頻繁的出現和干預林書友的生活,很容易會導致人格與神格之間的錯亂。
以前,童子只在有事時下來,現在童子就一直住在林書友體內,所以規矩,得先定好。
李追遠得讓童子深刻意識到,自己只認可林書友,而不是祂。
似乎是感應到了自己等人所坐的船已經出發了,孫柏深將封閉的進程加速,海水開始涌入,斜面不再那般高,本來需要斜著開才能開上去,現在可以徑直向外開。
李追遠先進入船艙。
等一面海水迎頭澆灌下來后,這艘船回到了最初灰蒙蒙如穹蓋的海面上。
等李追遠走出船艙時,全身濕透的林書友正在把頭上頂著的一只海蟹取下來。
同樣濕了一身的陰萌有些奇怪地問林書友:“你剛怎么不和小遠哥一起進船艙?”
林書友:“我剛以為是小遠哥累了進艙休息…”
陰萌:“你來開吧,我去換身干衣服。”
實則是接下來,得看船內磨盤導航了,陰萌看不懂,想把燙手的山芋甩出去。
她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來時,是潤生和譚文彬換著開的,所以潤生也能看得懂磨盤。
“哦,好,我剛剛看了,開船其實也不難。”林書友自信地接過船舵。
陰萌馬上提著背包進了船艙。
林書友體驗著駕駛的樂趣,然后,環視著四周全是灰蒙蒙的天空與一望無際的海面,他的嘴角抽了抽:
“小遠哥,我該…”
李追遠站在甲板上,捧著一本書正在看,頭也不抬地回答道:
“跟著下面這條走。”
下面這條?
林書友低頭看向旁邊水面,發現來時遇到過的那條巨大的龍形虛影,此時又出現在了船下。
但和上次來回穿梭不同,這次這道虛影與船身完全同步,有種它正在馱著船行進的感覺。
林書友馬上根據它的指引,不斷調整著船舵。
內心平靜下來后,他再抬頭眺望前方。
明明腳下是大海,龍也是假的,但現在,他真有種自己正站在龍背上,騰云駕霧的感覺。
心胸,剎那間開闊,有一種莫名的奇妙感知正在醞釀。
林書友情不自禁地緩緩閉上眼。
恰好這時陰萌也換好衣服出來了,一身黑衣更襯其膚色的白,頭發扎成馬尾顯得很爽利,海風吹動衣服,更是將其身材凸顯。
陰萌一出來,就看見林書友在閉著眼睛開船。
“你…”
“他這是習武之人的頓悟,別打擾他,你來開船吧。”
“哦,好的,小遠哥。”
陰萌輕輕將林書友推開,林書友閉著眼,像是夢游一樣走到旁邊盤膝坐下。
看著他這個樣子,陰萌撇了撇嘴,心道:開個船你都能開出頓悟,合著全團隊上下,就屬自己最笨唄?
陰萌覺得潤生說得對,自己的腦子就算被毒壞了,好像也沒啥影響。
等快開出這片穹頂海域時,李追遠放下書,站起身,對著停在身后的那道龍形虛影行了一記同輩拜禮。
陰萌:“小遠哥,它剛剛為什么會跟著我們?”
李追遠:“這是風水氣象,在為功德加身者送行。”
接下來,就是普通的返程了,出了一個小小的意外,那就是有一個套著救生圈漂浮在海面上的老頭被救上了船。
老頭林書友還認識,就是來時載著自己等人登島的那位,收了自己幾倍的船費還騙了自己一筆返程訂金。
老頭的漁船被浪打翻了,在海上飄浮了很久,意識雖然還清醒,但身體狀態不是很好,不過,因救助及時,沒生命危險。
登岸后,李追遠讓林書友把老頭先送回家去。
林書友回來時,坐著一輛卡車。
老頭到了出海歸期卻一直不見回來,加之前天海上又起了一次風浪,家里人擔心得緊卻又大海茫茫無處尋找。
林書友把老頭背回家,老頭那個跑運輸的小兒子在得知他們要回南通后,就主動攬下了送他們返程的活兒。
老頭在船費上狠狠賺了阿友一筆,但現在計算起來,他家還得倒貼更多的油費。
對這種情況,李追遠已經見怪不怪了。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很多時候并不太靈驗,但有功德者是個例外,外加自己等人是被天道著重關注的,連菩薩都得有所忌憚。
天道既然看見了,那就順手料理一下因果。
老頭兒子讓眾人叫他勇子,和他爹不同,他為人很爽朗熱情,加之這年頭,能有一個自己的卡車開,在村里都屬于豪富一級。
中途經過一個民辦服務站時,明明才吃過午飯,但熱情的勇子還是主動招呼背自己老爹回家的林書友去里頭開著的一家飯店,飯店牌子上寫著:姐妹飯店。
因童子正在自己體內改造身體的原因,林書友不僅食量大增,消化得也快,也就開心地跟著下去加餐了。
不一會兒,童子就急匆匆地跑回來。
勇子有些尷尬地跟著一起回來,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
車子重新發動上路時,陰萌好奇地問林書友:“怎么又不吃飯了?”
林書友很是為難地解釋道:“唉,那不是正經吃飯的地方。”
一樓是餐廳,可以吃飯,但一樓那一排凳子上,坐著不少濃妝艷抹的女人,點菜時,她們就故意往你身上貼和摸,讓你選她。
等你吃好上面的飯后,就可以跟著她去二樓吃下面的飯。
當下,大車司機有錢,也舍得花錢,因此也就誕生了為他們服務的上下游產業。
陰萌聽懂了意思,就故意裝作過來人樣子問道:“那你吃啊,有什么了不得的,就當照顧人生意了,這倆反正昏迷著,小遠哥又不可能去,你去唄。”
林書友:“這怎么行,這怎么可以…”
陰萌:“咋了,你要為誰守身如玉啊?”
林書友:“我沒有,怎么會,你不要亂講!”
陰萌:“還是說,起乩白鶴童子的,都得保持童子之身?”
林書友干脆側過身,“嘎吱嘎吱”地啃起了壓縮餅干。
卡車駛入南通,回村時,李追遠特意讓勇子從另外一條村道進去,他打算把潤生和譚文彬先安置在大胡子那里,不讓太爺看見,省得擔心。
熊善和梨花都不在家,壩子上只有蕭鶯鶯坐在那里做著紙扎,笨笨躺在她懷里,應該是餓了,小腦袋本能地拱著砸砸。
遠遠看去,這幅《死倒育子圖》,還真挺溫馨。
察覺到外頭的動靜,蕭鶯鶯馬上起身抱著孩子走過來幫忙安置傷員。
譚文彬好處理,送到二樓臥室里躺著就行了,潤生的話,就得先在桃林里挖個坑。
林書友拿著黃河鏟去挖了,還沒挖幾下,一陣陰風襲來,卷起一片桃花,砸在林書友身上,竟有些生疼。
哪怕現在已是白鶴真君,但無論是林書友還是白鶴童子,都不敢跟這位造次,阿友只能丟下鏟子,抱著腦袋灰頭土臉地跑回來。
顯然,桃林下那位不喜歡這種不打招呼的冒犯。
最起碼,得先設個祭壇燒個紙,征詢一下它的意見,再請一請,求一求,它再考慮是否答應。
李追遠剛安頓好樓上的譚文彬下來,來到壩子上,看見了前方桃林里的情況。
該怎么哄這位桃花仙,李追遠早就積累了豐富經驗。
當下,少年直接開口說道:
“別鬧了,清安。”
剎那間,整片桃林陷入了死寂。
下一刻,
狂風驟起,桃花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