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一戰,青鋒染血。
呂洞賓奉師父鐘離權之命,于江淮之地斬除妖蛟,自認是替天行道,卻不知此妖與涇河龍王一脈有些淵源。
此黃色蛟龍非是尋常精怪,其與那涇河龍王之子、鎮守一方水府的淮瀆龍王小黃龍關系不淺。
正是淮瀆龍王小黃龍的妻弟!
這層關系,對剛剛飛劍斬龍、揚名立萬的純陽真人呂洞賓而言,實如一場未卜的因果孽障。
淮河龍宮,鐘聲長鳴,號角嗚咽。
龍王諭令既出,淮河水府立刻進入一種駭人的沸騰狀態。
“鐺、鐺、鐺!”
“嘟、嘟、嘟!”
喪鐘之音低回盤桓,肅殺的號角在幽暗水底嗚咽傳蕩。
水藻搖曳,珊瑚失色。
剎那間,鱗甲閃爍、兵刃森寒!
披鱗頂盔的巡水夜叉,面如藍靛,眼似銅鈴,揮動沉重的分水叉,發出沉悶的破水聲。
身著重甲的蝦兵,密密麻麻,如同涌動的鋼鐵洪流,其赤紅巨螯如戰斧開合,咔咔作響,寒光凜冽。
更有無數鰻魚精、黑魚尉、鯉魚校尉化作道道黑風,鱗甲閃爍幽光,手持淬毒分水刺、銳利的骨矛,殺氣騰騰!
成建制之蝦兵蟹將、魚龜精卒,如鋪天蓋地之黑潮,洶涌澎湃。
他們裹挾著復仇的濁浪,在秘寶“定海搜魂鏡”光芒的精準指引下,直撲向岸邊尚不知災厄已至、自以為事了拂衣去的青衫劍仙——呂洞賓!
呂洞賓雖已初窺仙道門徑,斬蛟試劍,初顯鋒芒。
然其根基尚淺,此刻驟然面臨這裝備精良、配合默契,更攜重寶而來的龍宮水族精銳圍剿,頓感壓力排山倒海!
那龍宮秘寶“定海搜魂鏡”射出的冷冽寒光宛如附骨之蛆,牢牢鎖定他的純陽氣息,任憑他身形疾如鬼魅、變幻莫測,或以土遁隱跡山林,或以云霞遮蔽天機,在那鏡光照耀之下,他宛如黑暗穹窿下最耀眼的孤星,根本無從遁形!
一時間,呂洞賓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圍殺!
純陽劍鋒芒雖利,也頗難招架這水陸交織、源源不絕的兇猛攻勢。
四面八方,水箭如暴雨傾盆,勁力足以洞穿金鐵;巨浪化形為水龍巨獸,悍不畏死地猛沖;更有那持重兵器的蟹將、夜叉輪番沖擊,每一擊都勢沉力猛,震得呂洞賓手腕發麻。
呂洞賓只得將純陽古劍舞成一片潑水難入的護體光輪!
劍光爍爍,熾烈純陽劍氣在身周旋轉如日輪,竭力格擋那來自四面八方的、水陸交織的狂猛攻勢。
飛濺之水珠銳如破空勁弩,帶著凌厲之勢;巨大之水族妖將輪番沖擊,如浪擊礁石,勢不可擋。
呂洞賓時而避入密林幽壑,時而在驚濤駭浪間騰挪轉折,每一次格擋、每一次閃避,都險之又險,衣袂之上漸染傷痕水漬,真真是步步驚心,生死一線!
正如詩云: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
寶劍鋒從磨礪出。
危機亦是最上乘的磨刀石!
這逼至絕境的亡命奔襲,這喘不過氣來的高壓搏殺,卻也是一塊磨刀石。
于這場亡命奔襲、生死一線之高壓搏殺中。
昔日東華帝君那睥睨三界、斬仙戮神的無雙劍意,于冥冥血脈中悄然流轉。
呂洞賓那絕倫的根骨稟賦與道法潛力被徹底激發,純陽真元運轉如江河澎湃,手中三尺青鋒愈發靈動凌厲,凜冽劍氣直沖霄漢,劍道感悟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精進拔升!
他且戰且退,身形在密林與江岸間穿梭跳躍。
劍隨身走,所過之處,粗大古木被劍氣攔腰斬斷,追在最前的兇悍巡海夜叉,連人帶叉分為兩截,腥膻妖血潑灑如雨!
呂洞賓一路奔襲,劍下蕩開追兵無數。
其本性中那份不羈與對世俗束縛的不屑,令他不急于撇清與妖蛟之事,面對這些龍宮爪牙,他不言解釋,反倒有心以手中之劍、眉間之傲,向這自視甚高的水族龍威。
一場結怨之局已定。
終于在一次突圍遭遇戰中,呂洞賓修為暴漲。
“呔!”
一聲清叱震野,純陽劍陡然化作一道割裂天地的刺目虹光,沛然莫御的劍氣悍然撕裂厚重水幕!
這一劍,不僅瞬間逼退了涌上之水族妖兵,令它們心生恐懼。
那無堅不摧之劍鋒,竟在電光石火、令人窒息之亂戰纏斗中,快逾閃電地掠過了一位身著龍紋重甲、煞氣沖霄之龍族太子頸項——淮河龍王之嫡子,涇河龍王之嫡孫!
“鏘——嚓!”
利刃破開堅固龍鱗護甲的聲音刺耳!
腥紅滾燙的妖異龍血如同泉涌,剎那噴濺,染得周遭水域一片刺目猩紅!
那個頭戴寶珠金冠、身著重甲、兇悍異常的的龍太子,尚未及看清劍路,已然脖頸一涼,瞬間身首異處!
“殿下!!!”
“龍太子…龍太子隕落了!!!”
驚駭到變調的嘶嚎在水中炸開,無數水兵面如死灰。
淮河龍王之嫡子,涇河龍王之嫡孫,竟隕落于一凡塵道人之手!
腥烈沖霄,水府泣血。
那汩汩融入淮水的赤紅龍血,如同在天地間簽下了一份以血為墨、怨為契的死仇契約!
這一劍,徹底斬斷了最后一絲回旋的余地。
自此刻起。
涇河龍王一脈與純陽劍仙之間,至此,結下了死仇!
數月時光,彈指即逝。
凡塵某處幽靜的山野竹林間,溪水潺潺。
鐘離權負手而立。
呂洞賓歸來,眉宇間除卻一如既往的灑脫,更添了幾分劍氣淬煉后的沉凝與鋒銳。
師徒二人再次相逢。
“洞賓啊。”
鐘離權緩緩轉過身,面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憂思長嘆,眉間輕蹙,語重心長:
“你劍斬那龍子雖為斬妖,然其身份尊貴,此舉恐與那涇河龍王一脈…結下了滔天仇怨啊。”
“龍族乃三界大族,四海同氣連枝,在三界之中根基深厚,其報復之勢,恐將無窮無盡…”
鐘離權狀似關切地提及龍族報復之憂,那神情,似是為徒弟的前途命運憂心忡忡。
呂洞賓正擦拭著純陽劍的鋒刃,聞言只是灑然一笑,渾不在意地呷了一口美酒:
“師父多慮了,弟子斬那惡蛟,乃是救萬民于水厄之中。”
“我行得正,坐得端,何懼之有?”
他劍眉微挑,骨子里那份屬于純陽真人的傲然不羈坦露無遺:
“背上匣中三尺劍,為天且示不平人!”
“道法在身,正念在心。”
“若因區區龍族銜怨便畏首畏尾,瞻前顧后,豈非有違本心,失了‘純陽’本色?”
他手撫錚錚劍脊,那劍似有感應,發出清脆的嗡鳴,傲然之氣直沖霄漢:
“道法自然,但行善舉,問心無愧。些許宵小睚眥之怨,何足道哉?”
“龍族雖勢大,但我純陽子亦非等閑之輩,他們若敢來犯,我定叫他們有來無回!”
言畢,呂洞賓手腕輕振,寒光一閃,寶劍穩穩歸入古樸劍匣。
隨即,將那散發著誘人醇香的朱紅酒葫蘆隨意地往腰間青絳上一掛,玉扣輕響。
呂洞賓轉過頭,目光穿過雕花的窗欞,投向遠方已恢復安寧的江淮城鎮。
暮色四合,萬家燈火星星點點浮起,市井喧嘩復歸溫暖祥和,他嘴角不覺勾起一絲慣有的、游戲紅塵般灑脫自適的笑意:
“此地妖氛已靖,濁氣盡散,百姓稍得安寧。今日…”
呂洞賓的目光越過了樓閣飛檐與薄暮煙嵐,投向了遙遠處那隱約傳來絲竹管弦、紅袖招搖、脂粉暗香之地:
“如此良辰美景,豈可辜負?”
“呵,當浮一大白!師父,弟子暫且告退。”
“今日無事,勾欄聽曲兒,插花弄玉去也!”
青衫微擺,身影悠然沒入了凡俗的喧囂之中,直接往青樓而去。
鐘離權立于原地,望著徒弟那漸行漸遠的、瀟灑不羈的背影,目光深邃難辨。
“呵呵呵…”
夕陽的余暉在他臉上投下莫測的光影,唯有一抹隱秘的、算計得逞的冰冷弧線,在他臉上悄然浮現,久久…不曾散去。
在那三十三天外。
離恨天兜率宮深處。
八卦爐中丹火搖曳,明暗不定。
太上老君閉目垂簾,仿佛對下界一無所覺。
然而,天地間的因果脈絡,道門人教八仙身上那漸次凝聚、明滅閃爍的道門氣運,以及那悄然種下的道門種子,都清晰地映照在他那無悲無喜、洞徹萬物的“無為”道心之中。
昔日。
在浩渺的天界之中。
又有那天庭的香仙吏(道門八仙鐵拐李之前世)、司花女官(道門八仙何仙姑之前世)、殿前秘書郎(道門八仙韓湘子前世)…皆被貶下凡。
赤腳大仙之弟“披發大仙”,即道門八仙之“藍采和”前世,亦被貶入凡世…
其間,鐵拐李(李玄)因投入李老君之族,為李老君宗族后裔,故而李玄被李老君收為嫡傳弟子。
太上老君早于李玄尚在襁褓之時,便將《道德經》真義播于其心田,為其奠定道基。
此后。
太上老君更是時時親臨,耳提面命,授李玄無上大道,傳其玄妙妙法。
太上老君更曾親自攜李玄神游蓬萊、方丈等縹緲仙境,開其眼界,深植道基。
自點化啟蒙、授法考驗,至重塑身形、賜寶濟世…李玄皆得太上老君悉心指點。
李玄既為李老君宗族后裔,同姓同族,又得太上老君授予法寶與道法,收為嫡傳弟子。
是以,李玄位列道門人教八仙之首。
太上老君傾注心血,意將李玄造就為未來道門人教八仙中執牛耳者。
混沌初分之際,有白蝙蝠精一只,其壽元綿長,“老而不死”,正合太上老君之意,被收為道門弟子。
呂洞賓,師承于鐘離權,游走于紅塵萬丈之中,亦肩負起度化何仙姑、韓湘子等諸位道友共赴仙途的任務…
而這一切波瀾與機緣,皆由幕后那“清靜無為,又無所不為”的太上道祖一手推動。
三十三天外的離恨天。
太上老君在幽靜的兜率宮內,默默俯瞰著這一切的發生與發展。
溯觀三界,道門興衰之變,如潮起潮落,歷歷在目。
昔日,道門三教——闡教、截教、人教,三教一家,同氣連枝,道門昌盛。
正如所言:“紅花白藕青荷葉,三教原來是一家。”
闡教也好,截教也好,人教也好,實皆為道教,皆屬太乙玄門。
這道門三教之三清道祖,亦由三團清氣所化,大家同根同源。
然而,自封神大戰后,道門氣運起伏跌宕。
道門之截教一脈就此覆滅,往昔的輝煌如夢幻泡影,消散于天地之間。
在下界,截教的道統傳承幾乎斷絕,僅余些許殘篇斷簡。
封神之后。
闡教亦生變故。
闡教玉虛十二金仙,或棄道從佛,往西方求法,以覓新途…
或懼紅塵煞氣,再歷殺劫,遂閉關深山,潛心修行,誓斬三尸,以求超脫…
闡教門庭,日漸凋零,人丁稀疏。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而西方佛門這個“漁翁”最終得利,趁機興起。
如今,西方佛法東傳之勢浩浩蕩蕩,大有席卷東土之心。
至于人教,雖秉持無為而治之理念,順應天道,不強行干預世間紛擾。
然截教既滅,闡教亦隱,維護道門道統之重任,終歸人教肩上。
道法自然,無為而治,然亦需有人承繼發揚,以續道脈。
若無人傳承,再精妙之道法,便如那無根之木,無源之水,終將枯竭,道門亦將逐漸衰落。
而如今三清圣人皆已超脫三界之外,逍遙于不可知之地。
而他太上老君,便成了如今三界之內公認之“太上道祖”,穩坐三界之內的道門魁首之位。
三界之中,道門以他為尊,尊其為“太上道祖”,他亦需為道門謀劃一二,以保道門永續昌盛。
太上老君身為三界“道祖”,深感道門傳承之危機,遂大開人教之門,廣納弟子,意欲重振道統于人間,弘揚道法。
其心中早有謀劃,欲以“八仙”之形,顯“眾生皆可成仙”之念。
太上老君擬集“男、女、老、少、富、貴、貧、賤”八般象征,令其歷經紅塵百態,證道成仙,以此向三界眾生昭告:
“三界六道,蕓蕓眾生,無論出身貴賤,位次高低,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富是貴,是貧是賤,但凡心懷至誠向道之心,待得機緣降臨,皆可入我道門,求問長生之道!”
此一顆“道可學,仙可成”之信念種子,將隨人教八仙的故事,播撒于人間大地,生根發芽。
此乃道統長續、香火不絕的萬年根本之策。
時至今日,八仙之氣運已漸次歸位,各自歷經重重劫數,于人間顯圣傳道,弘揚道法。
至于西海龍族…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圣人不仁,以生靈為螻蟻。
這一日。
青樓之內,繡閣之中,暖帳低垂,遮掩住一室旖旎風光。
瑞腦香在金獸香爐中靜靜燃燒,裊裊香煙如絲如縷,緩緩升騰,最終消散于無形。
蘭麝之氣,暗自浮游,彌漫于空氣之中。
芙蓉帳內,春宵苦短,幾番顛鸞倒鳳,幾度魂酥骨軟,盡享人間歡愉。
窗外,天光已微微泛白,欲破曉而出。
室內,紅燭淚盡,已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