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當年自東華帝君兵敗之后。
太上老君念當年在紫霄宮中,東王公以“男仙之首”之尊,給“太清道人”奉茶的情誼,收東華帝君為門下弟子,以此保全了東華帝君的一線生機。
然則,那曾令東華帝君心系魂牽的牡丹仙子,卻已然香消玉殞,芳魂渺渺。
太上老君又和東華帝君做了一筆交易,以東華帝君的東方道門帝君之氣運,換牡丹仙子的復活。
雙方交易既成。
東華帝君那飽含情思的記憶被太上老君無情磨滅,其氣運隨之散去,盡入道門人教。
空留遺憾。
正是:
“東華上仙愛意藏,紅葉詩透牡丹情。”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自此,純陽子呂洞賓便不再是東華帝君。
那份屬于東華帝君的刻骨深情,已隨記憶與氣運一同消散于茫茫天地之中。
而重生的牡丹仙子,卻或許仍烙印著前塵往事的絲絲印記。
現世的呂洞賓,有“劍仙”的鋒芒、“酒仙”的狂放、“色仙”的風流、“戲法仙”的放浪,卓然一身,游戲紅塵。
然而,純陽子呂洞賓和東華帝君判若兩人,其對牡丹仙子之愛,終究不同于東華帝君對牡丹仙子之愛。
且說呂洞賓與花仙轉世的白牡丹,一夜春宵帳暖。
晨曦初綻,微光熹微。
薄紗般的霧氣尚未散盡。
青樓之內,幽謐旖旎。
芙蓉帳中,瑞腦之香幾近殘燼,蘭麝之息縹緲難尋,似將消散殆盡。
只余下一地凌亂的衣衫,無聲昭示著那場耗盡精魂的歡愛。
白牡丹星眸半閉,云鬢如墨,松軟地貼在汗濕未消的粉膩腮邊。
那香腮之上,兩朵醉人的桃暈尚未褪盡,長長的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翅輕輕顫動。
她宛如被夜雨洗禮過的牡丹花,慵懶斜倚枕畔,一身膩骨更添幾分蝕魂媚態。
玉蔥般的指尖,無意識纏繞著呂洞賓起身時拂落的、那方繡著并蒂纏枝牡丹的香羅帕——帕上,似乎還殘留著他指尖的溫度與自己的氣息。
她的目光,帶著初醒的迷蒙與一絲幽怨,緊緊粘在窗邊那個青衫背影上,似有千言萬語欲訴還休。
花仙轉世之白牡丹,眉眼含春,媚態撩人,風姿綽約。
純陽劍仙呂洞賓,恣意灑脫,萬種溫存,卻又心系大道。
牡丹本是花仙子,洞賓卻是純陽子。
花仙墮塵媚骨生,純陽入世風情種。
牡丹欲罷,而純陽不休;純陽欲止,而牡丹不愿。
云雨之際,各呈風流。
此間顛倒,究竟是被貶謫的花仙用凡塵溫柔束縛了真仙?
還是灑脫真仙隨手點化了這朵凡間名花?
彼此的情緣糾纏,誰又說得清?
紅燭淚盡,已成灰燼,見證了這一夜之纏綿悱惻。
“咔嚓…”
窗扉被輕輕推開一道縫隙,晨間清冽的風趁機鉆入,無聲地稀釋著帳內粘稠的暖香。
案頭昨夜伴他們盡歡的鎏金酒壺,已經快空了。
“滴答、滴答、滴答…”
幾滴殘酒沿著壺嘴凝聚,最終滴落檀木桌面,像遲來的淚痕。
呂洞賓悄然起身,背對著床榻,慢條斯理地整理略顯褶皺的青衫,束緊腰帶。
熹微晨光勾勒出他頎長挺拔的輪廓,在地上拖曳出長長的影子。
回首顧盼,榻上佳人白牡丹,云鬢散亂,星眸半啟,粉腮猶帶歡愉后之桃紅,正半醒半睡,嬌憨可愛。
呂洞賓靜靜地感受著晨風的微涼。
情絲似水繞千回,劍氣如霜斬百念。
眼中昨夜那醉入芳叢之迷離柔情,此刻已從他澄澈雙眸中徹底褪去,取而代之者,乃一派閱盡紅塵后之澄澈清明。
他現在冷靜得可怕!
腰間那柄古樸的純陽古劍,在微光下折射出森然冷冽的寒芒,劍柄上的紋路如同蟄伏的龍鱗,隱隱散發出誅妖破邪的凜冽劍氣。
這無匹鋒芒,與床榻邊遺落的那方旖旎的、猶帶汗漬與體香的并蒂牡丹羅帕,形成刺目對比。
一方是斬斷塵緣、護道衛真的利刃。
一方是勾魂蝕骨、令人沉醉的溫柔鄉。
劍光如霜,羅帕似水,隔空相對,無聲訴說著仙凡情愛之糾葛與無奈,令人喟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艷骨如酥,銷魂蝕魄,溫柔鄉便是英雄冢。”
呂洞賓兀自低語,當即作了一首《警世詩》,用以告誡世人。
那清越的嗓音帶著一絲剛經歷過銷魂蝕魄的喑啞,更摻雜著幾分無奈的洞徹與超然的頓悟:
“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凡夫。”
“雖然不見人頭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吟罷。
呂洞賓下意識地抬手,指尖輕輕撫過自己的腰際,仿佛要捕捉那無形中被絕世名花汲取的、寶貴至極的精元陽氣。
這一撫,竟讓那執劍時穩如磐石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微微顫抖了一下。
昨夜風流,盡付東流水。
“哎…”
呂洞賓眼中剎那清明如水,望著錦帳內猶自粉面含春、眼波帶怨之白牡丹,慨然長嘆道:
“酒色頭上一把刀,果然使我元神微黯,道體略松!”
“誠哉斯言!自今日起,呂某——”
他目光如電,掃過案頭那象征昨夜放縱的空酒壺,又觸及腰下猶存的細微酸軟,擲地有聲:
“戒酒!”
言罷。
呂洞賓扶定略感空乏的腰桿,眼中再無半分留戀,眉宇間盡是決絕的清明。
他毅然拂袖,扶著墻,步履堅定,踏過那一地暖香溫玉之殘痕,推開那道隔絕仙凡欲望之朱門,身影決然地融入樓外漸亮之晨曦清輝之中。
清冷的晨光瞬時涌入,包裹住他清癯的身影,洗盡一身浮華煙火。
“唳!”
下一刻,仙鶴清唳自天際傳來,身影決絕地融入樓外那片漸漸明亮的熹微晨輝之中。
人去樓空,唯余滿室散落的春色遺香。
床榻之上。
白牡丹倚在榻上,望著那敞開的房門,目中幽怨更深,半晌,唇角緩緩勾起一絲慵懶而又洞悉世情的冷笑:
“呵呵呵,男人。”
“什么天下第一劍仙‘純陽子’,斬蛟除魔,威風八面,還不是得扶墻而出?”
卻說東華帝君反天。
彼時,西方如來佛祖應玉帝之邀,以無上法力、超凡神通,助玉帝平定了東華帝君之亂。
待那風云稍定,如來佛祖便攜眾弟子返回了西方靈山。
自那之后。
西方靈山為慶賀佛祖此番平亂之功,特舉辦了一場盛大非凡的慶功宴,名曰“靈山凈土慶佛功宴”。
此宴之上,仙樂飄飄,梵音裊裊,諸佛、菩薩、金剛、羅漢等齊聚一堂,共襄盛舉。
在“靈山凈土慶佛功宴”上。
如來佛祖決定向南贍部洲傳經。
“西游項目”至此開始。
如來佛祖的意思是:
“我西方靈山,欲先于南贍部洲小范圍內試行傳經之舉。”
“然南贍部洲道門根基深厚,需擇一處道門影響相對薄弱之地,遣我佛門弟子前往傳經布道,以播佛法之種。”
“待那時機成熟,再廣傳佛法于世間,使眾生皆得解脫。”
靈山諸佛聽聞,皆微微頷首,并無異議。
后面便是確定取經人選了。
此時,靈山諸佛、菩薩、金剛、羅漢…再次齊聚一堂,正為向南贍部洲的傳經人選而商議不休。
觀世音菩薩,保舉如來佛祖座下二弟子金蟬子。
大勢至菩薩,保舉彌勒佛坐下的弟子黃眉童子。
靈山內部,如來佛祖、燃燈古佛、彌勒佛祖、藥師琉璃光王佛、觀世音菩薩、大勢至菩薩、普賢菩薩、文殊菩薩…諸佛、菩薩圍繞傳經人選之事,各執一詞,爭吵不休,氣氛一時頗為熱烈。
最后。
燃燈古佛拍板,讓金蟬子和黃眉二人當各展所能,以“傳經之成效”為憑,勝出者方能擔此重任。
而觀世音菩薩作為金蟬子的保舉人,為金蟬子作保,也是金蟬子的護道者。
而大勢至菩薩作為黃眉童子的保舉人,為黃眉童子作保,也是黃眉童子的護道者。
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與金蟬子化身行腳僧人,行走于南贍部洲。
二人餐風宿水,臥月眠霜,一路體察南贍部洲的世間疾苦。
金蟬子一路行來,目睹世間百態,心生無限感慨,長嘆一聲道:
“眾生皆苦,如處水火,何時得解脫哉…”
卻說這一日。
觀世音菩薩與金蟬子行至泉州地界。
抬眼望去,一道大江奔騰咆哮,河水洶涌澎湃,如萬馬奔騰,水流湍急似離弦之箭。
那大河橫亙兩岸,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將兩岸百姓生生阻隔。
百姓們立于岸邊,望著那滔滔河水,滿臉無奈,只能望河興嘆。
簡陋之渡船,在怒濤中起伏不定,時隱時現,時有傾覆之險。
百姓渡河,危險艱難,每行一次,皆如赴生死之約,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
此情此景,深深觸動了觀世音菩薩之悲憫心腸。
觀世音菩薩輕嘆一聲,道:
“苦海無涯,橋梁即法舟。”
“我當為此方黎庶解此斷途之苦厄,使兩岸通途,百姓安樂。”
“也可借此機會,點化此地生靈,使其多生善念。”
金蟬子道:
“觀音大士有如此善念,金蟬子自當配合。”
然觀世音菩薩與金蟬子,皆為出家人。
出家人奉行清凈生活,戒除淫欲并節制飲食,不著香華鬘及不歌舞觀聽、不坐臥高廣大床。
其平日里身無太多錢財,所需之物,大多靠向人化緣而來。
佛門戒律森嚴,金蟬子更是持戒謹嚴之和尚,何來那筑橋所需之萬貫金錢?
二人一時陷入沉思。
隨后。
觀世音菩薩與金蟬子商議一番,遂決定“化緣”修橋,以方便百姓渡河,解百姓于倒懸之苦。
并借此點化此地生靈,弘揚佛法。
于是。
觀世音菩薩眸光流轉,心念微動。
卻說這泉州之大河上,不知何時飄來一條漁船。
船上立著兩位人物,別具一番景象。
船尾,是一位滿面風霜、皺紋深深刻入古銅色面龐的老艄公。
船首,則是一位布衣荊釵的妙齡漁家女。
此漁家女年方二八,身段窈窕輕盈,其姿容之清麗脫俗,竟如清水芙蓉,天然雕飾。
其面如皎月,潔白無瑕;眸含秋水,波光瀲滟;眉黛如遠山含翠,秀麗婉約;櫻唇一點,嬌艷欲滴。
即便此漁家女身著粗布素服,亦難掩其骨子里透出之那份空靈仙韻。
其美貌,直令岸上喧囂都為之一寂,眾人皆屏氣凝神,目光皆被其吸引。
此乃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之化身——漁家女“余蘭兒”。
而船尾操持船槳之老艄公,正是金蟬子所幻化。
只見船首掛出一方粗布白幡,上書幾個大字:
“繡球招親,賣身修橋”。
艄公(金蟬子)立于船頭,環視兩岸越聚越多之民眾,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傳入眾人耳中:
“諸位鄉親父老!此乃老漢家中薄命女兒,余蘭兒!”
“今日拋頭露面,非為招搖,乃是為擇一良婿,更為行一大義!”
“諸位請看!眼前這條大河,吞沒了多少渡船,卷走了多少性命?害得兩岸百姓骨肉分離,商賈難行!”
“我欲募資架橋,以通兩岸,解黎民渡河之厄,使百姓安居樂業,不再受那渡河之苦!”
“然小老兒奈何老漢一介草芥,家徒四壁,囊中比河水還干凈!”
“萬般無奈,只得行此羞煞先人的下策——“繡球招親,賣身修橋”!”
“規則甚簡:一枚銀錢,當一個‘繡球’。”
“若哪位好漢以銀錢擲中船上小女身軀,此便是良緣天定,小女便隨其而去,共度此生!”
“未能擲中者,權作修橋善款,老漢與小女感激不盡!此實屬無奈之舉,萬望鄉鄰成全此慈悲善舉,共襄義舉,功德無量!”
美貌漁家女余蘭兒(觀世音菩薩)輕提魚籃,蓮步輕移,盈盈接口道:
“小女子立此愿,愿將此身作舟橋,度這蒼生渡苦海!”
“奈何小女子力弱財薄,唯以身相許,籌筑橋資。”
“今日愿向天下善心人‘以身籌錢’。”
“無論錢財多寡,一枚銅錢、一枚銀錢…便是一個‘繡球’。”
“不論貧富貴賤,不分士農工商,誰人以銀錢擲中小女之身…”
“小女愿意以身相許。”
“若是未能拋中,權當為這善橋捐了功德,小女亦感激不盡!”
這番話立時點燃了人潮!
眾人皆被這驚世之舉所吸引,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余蘭兒身上。
這天下,有“賣身葬父”者,然“賣身修橋”者,卻極為少見。
卻說仙界至美有廣寒仙子,月宮仙娥,其仙姿飄逸,超凡脫俗。
妖界有蛇蝎美人,九尾天狐,魅惑眾生,一顰一笑皆能勾魂攝魄。
鬼界羅剎女亦有其妖異美態。
佛界卻有水月觀音慈悲玉容。
觀世音菩薩所化的“余蘭兒”,亭亭玉立,縱然粗布麻衣,荊釵布裙難掩其清麗絕俗之姿,眉宇間那份悲天憫人又帶著點少女堅決的韻味,端得是動人心魄。
那份源自菩薩圣潔本源的空靈慈悲之美,早已超脫了凡俗的艷色!
這豈是人間可見之女子?
眾人皆驚嘆不已,仿佛看到了九天之上的仙子降臨凡塵。
頓時群情沸騰,岸上之人如熱鍋上的螞蟻般躁動起來。
一枚錢就能博一場“良緣”,況且那臺上的漁家女美得令人心顫!
誰不想抱得如此美人歸?
“俺來!俺來五枚銅錢!那娘子模樣真像俺當年夢里的仙女!”
一個鐵塔般的莽漢當先擠開人群,他滿臉橫肉,雙目圓睜,扯著嗓子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