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
近乎無窮無盡個不同時空線的自己映入季驚秋眼中。
這一刻,心靈中好似有一絲漣漪被勾起,季驚秋沒有阻止,任由這道漣漪蕩漾蔓延,恍惚間,好似做了一場大夢。
夢中,他的認知、記憶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變動,他不再是季驚秋,不再是世尊,不再是佛主,只是一個普通的上班族。
他腦海中仿佛有什么東西炸開,無數信息量涌出,讓他頭疼欲裂。
他掙扎著從工位上起身,在同事詫異的目光中,來到了落地窗前,看到了窗戶倒映里人到中年的自己,看到了外面的高樓大廈…
這是自己?
恍惚間,一連串記憶浮現,這是屬于這個自己的記憶,沒有武道,沒有心靈修行,只有一個普通人的瑣屑一生。
下一刻,落地窗外的世界突然崩塌,化作了一片汪洋,他撞碎玻璃,縱身躍入冰冷海水,身形扭轉化作一尾巨魚,奮力從深暗海底向上沖去,躍出水面。
蔚藍的天穹映入眼簾,還有側方射來的魚叉。
生死剎那間,季驚秋調動渾身每一寸肌肉,強行在半空扭動,違背常理地躲過魚叉。
在一眾瞪大眼的漁民的注視下,他重入海水,而后緩緩浮出水面,就像第一眼看到這座孕育他的世界。
下一刻,他好像長出了翅膀,展翅翱翔于天際,審視著下方的陌生天地。
當他收起雙翅,恰好步入了一間會議室,衣衫邋遢,西裝皺巴巴,微佝著背,卻在下一秒,脊梁如槍般驟然挺直,無形的心靈之力與打磨多年的威儀磅礴而出,懾服全場!
看著那一張張面孔上清晰的茫然與陌生,不知經歷了多少種變化的季驚秋,漸漸生出一種明悟。
靈臺深處,一點明光愈發明亮,照見真實。
此前萬千際遇,皆是無窮時空之“我”。
而在失去了武道修為、佛主果位的情況下,他依舊保留著心靈的部分修持,真靈始終高懸,沒有被另一個自己的自我認知覆蓋。
人世沉浮,諸界輪轉,恍然大夢一場。
不知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唯我心靈永恒,萬古不墜。
念頭流轉間,季驚秋緊守這份清楚的自我認知,體驗著不同時空不同命運下的“自我”,以心靈修持把控一切,真如不昧,永不沉淪。
在這仿佛沒有盡頭的變化中,無數自我開始奔流、匯聚,最終真靈歸一,本性歸一,踏入了另一種玄而又玄的先天之境。
當無窮變化走到了終點,季驚秋抬起了頭。
他的心靈在這一刻緩緩沉降,穿越層層朦朧的迷霧與交錯的光影,踏過了此岸與彼岸的交界。
周遭景象固化,仿佛回到了昔日逆反先天的那座戰場。
前方,濃郁如墨的黑色迷霧,正順著世界的邊緣滲透而入,宛如一場毀滅一切的暴雨——
那是四魔的孽毒詛咒之力,瘋狂扭曲侵蝕著這片心相世界的本質,將萬物淹沒于不祥的雨落聲中。
而這一次,沒有赫師。
季驚秋平靜地抬頭,望了一眼。
昔日曾讓他艱苦抵御、幾近沉淪的恐怖孽業詛咒,在這一眼下,如冰雪遇陽,悄然消散,化為虛無。
而這,仿佛便是那萬千變化的終末。
但這似乎就是最后一重變化。
他不再變化,變的是身處的天地。
天地凝固,陷入一種幽深至暗的永恒寂靜。
這里不再有任何變化,時光沉寂,命運匿跡,一切神異都煙消云散,回歸本初。
季驚秋慢慢抬頭。
上方是深水,一縷天光照進了水下,也照亮了那個沉入水中的年輕人的面龐。
那是前世大學畢業,為了救人而落水的自己。
他伸出手,目光悲憫平和,就像要托舉落水的自己浮出水面。
也是這時。
夢醒了。
夢醒時分,春水無痕 真靈天階之上,季驚秋睜開眼。
他的眼中,是超然一切的高屋建瓴,洞若觀火。
仿佛蘊含了宇宙間最深邃的智慧與慈悲的雙眸中,沒有高高在上與漠然,有的只是平和。
“諸祖盡頭,是天地歸一。”季驚秋自語,“而本我之道的盡頭,是‘照見真我,唯我獨尊’,大道果真殊途而歸。”
他垂首,望向下方那些試圖上渡的事物、生靈,終于知曉了這些生靈所求為何。
遷徙、避難、開拓、求真、去偽、問道…
眾生目的不一而足,卻都沿著一個方向,在真靈天階內追本溯源,尋宗問“我”。
也只有走到最高處,才能得到一切問題的答案。
他的目光繼續向下,無限向下,終于在極深的深度中錨定了所在界域的位置,默然無言。
原來這才是斗姆未曾明言的意思——
他們所在的這方界域,生來便位于真靈天階的極深處,宛如生于井底。
故眾生難見彼岸全貌,縱是超脫者、大道祖,亦難以真正超脫此井,得見井外無垠天地。
那么木師與赫師又是如何得見的彼岸?
在一片昏暗幽深仿若沒有光的世界中,他捕捉到了一條坎坷曲折、幾近湮滅的小徑,似有前人足跡殘留。
只是這條路的歷史痕跡太過古老,不似木師與赫師的年代。
是那位幽主曾經走過的路嗎?
季驚秋默然凝望許久,才收回了目光,似自問,又似叩問大道:
“這就是彼岸嗎?”
下一刻,他身形微動,竟縱身一躍,主動脫離這高渺之境,重入那浩渺真靈天階,任由自身向著那極深處的原生界域,無限墜落。
界海中,行走于天庭治下界域天地中的無數個“季驚秋”,在此刻同時抬頭,或是高歌,或是低吟:
“見實相,諸法空,剎那頓悟證如來。”
佛國中央,季驚秋回歸本尊,目光洞穿無盡虛空,再度得見了那橫貫界海、滋養萬靈的“唯一道”。
它虛幻而縹緲,無處不在又包容萬物,形若萬物之母,孕育眾生之河流。
——命運與光陰母河。
此界的大道本源,萬靈萬物的起源。
他再度得見這條母河,卻不再需要借助封神榜之力,僅以自身澄澈圓滿之心靈感觸,便清晰把握了那浩蕩河水的流向。
其中蘊含道韻法理,不可言說,不可描述,卻又真實不虛、離妄絕相,恍若統攝天地間一切法,是眾生本心顯形的某種匯攏。
季驚秋跌跏趺坐,勘破諸相非相,心證如來,大道懾服,他的心靈境界在此刻一舉徹底超越了坐忘,超越了八境層面。
然而,他心知肚明,自身距那真正的彼岸圓滿,仍欠缺些許關鍵之物。
或許是某種認知,或許是沉淀的底蘊,正因于此,讓他無法清晰描述所見的“彼岸”全貌。
這也是他主動重新躍入真靈天階的原因。
故而,季驚秋進入了深層次的閉關。
這期間,天庭那邊關于香火的一應質詢都被季驚秋摒除心外。
直到這一日。
端坐佛國中央,還在感悟彼岸之玄妙的季驚秋自至深定境中緩緩醒轉,察覺到了苦海的暴動。
他抬眼望去,目光洞穿無盡虛空,卻沒有看向幽界,而是天庭的方位。
苦海不會無故暴動,且當下的苦海暴動還未到出世的時候,幕后之人不用多言,只會是帝一等人。
天庭內亂,開始了。
季驚秋并未急著動身,趕赴天庭。
助力斗姆,何需如此積極?
且斗姆不可能只仰仗他一人,或許能逼出斗姆更多的底牌…
他極目遠眺,看到了當下刀兵相向的天庭。
天庭。
金色拱橋。
遠方籠罩了不知多少歲月的祥云瑞靄,此刻已被狂暴的力量撕碎,顯露出下方一座座巍峨神山、璀璨殿宇,以及陳列其間的天庭各部大神。
領頭者,玄甲覆身,神威赫赫,正是當今天庭除斗姆外最具權勢之人——太微星主!
他親率舊部,勢如破竹,已強行攻破了拱橋外圍的重重陣法守護,兵鋒直指那方被視為天帝專屬的禁地。
這是一場精心準備的叛變,也是一場奇襲,太微很確定斗姆如今進入了深層次的閉關中,封神榜的加持之力正滾滾落入斗姆所在的天地。
最終,他還是選擇了與帝一聯手。
這場叛亂之戰最大的變數,不是天庭各部神靈,甚至不是已經進入閉關的斗姆,而是已登佛主尊位、享盡界海香火的世尊!
在諸多香火供奉下,此人毫無疑問是界海當下僅次于斗姆的至強者!
而帝一未曾奪得封神榜之權,所以絕不會踏足天庭一步,此番負責牽制可能出手的那位世尊。
“諸位,這一戰和當年一樣,你們無需參與,只需繼續和當年一樣兩不相幫即可。”
太微率領一眾舊部攻入天庭深處,聲震寰宇,率領麾下強者一路直取,冷冽的目光掃過沿途意圖阻攔的天庭神靈 他的速度太快了,無愧奇襲之名,在最短時間內來到了金色拱橋下,看到了背對著他們,立于金色拱橋上的斗姆元君!
“你沒有閉關?”太微神色驟變,“不可能!封神榜如今投落的力量絕不是你常態能壓得住的!”
太微星主的厲喝在金色拱橋下回蕩,帶著難以置信的驚疑。
他身后的各部大神亦是一滯,攻勢瞬間緩了下來,驚疑不定地望向橋上那道背影。
金色拱橋上,斗姆元君緩緩轉過身,目光冰冷而漠然,如天帝俯瞰亂臣賊子,嗓音平直,沒有絲毫起伏:
“太微,你可知罪?”
太微星主突然冷笑:
“你在強行壓制封神榜的力量,這才沒立即進入閉關,可現在的你,還能騰出多少力量?”
“知罪?我不過是做了你當年做過的事,何罪之有?”
“你當然可以選擇背叛我,但你不該選擇與帝一聯手。”斗姆再次開口,嗓音依舊平靜,沒有任何波瀾,“我和帝一不同,我允許你挑戰我,但你不該和帝一聯手,這是我的底線,且我早已告訴過你。”
太微面無表情:“我有些好奇,你是何時察覺到我準備叛變的?”
斗姆看了眼太微身后,一道身影從中走出,對著這位星主微微躬身,旋即笑著看向斗姆元君:
“陛下,我把叛臣給您領來了。”
“羅玄。”太微一字一頓。
“抱歉了,星主大人。”羅玄身形已然離開了太微這邊的陣營,目露歉意道,“我最后還是覺得,陛下這邊的風向好點。”
“廢話少說。”太微斷喝道,“手下見真章!”
太微凌空而立,雙臂徐徐張開,好似整座天地都在其懷抱中,萬道金光從他身后綻放,恍若無窮無盡的香火之力支撐著他的神位沖擊封神榜上的位置!
而已然躲到斗姆元君身后的羅玄,目露惋惜之色。
這位的確已經謀劃許久,積攢了一筆恐怖的香火,也選了一個正確的時機,但他還是低估了這位元君這么多年來,在天庭內部的布局…
“嗡——!”
虛空劇震,太微抽取了身后舊部的香火之力,撼動封神榜,讓封神榜垂落下更為磅礴的力量,以此進一步牽制斗姆的力量,而后一掌狠狠拍向金色拱橋。
一股霸道絕倫的意志先行,強行撕開了層層壁障,讓前方再無阻礙。
“太微,此地還輪不到你放肆。”斗姆淡淡開口。
話音落下的瞬間,金色拱橋光芒大放!
整個天庭都似乎在這一刻蘇醒,無數古老的神紋自虛空浮現,交織成網,一股浩瀚無匹、鎮壓萬古的偉力轟然爆發!
太微冷哼一聲,早有準備,身后舊部眾神結陣,分別落座天庭各處,以自身權柄鎮壓暴動的天庭。
“帝一,還不出手?!”
太微突然爆喝。
他的這位舊上司雖然再三強調,在沒有封神榜權限的情況下,絕不會踏足天庭半步,但太微更清楚,這也是帝一僅有的機會,他絕不會就這么放棄!
一道腳步聲清晰傳入所有人耳中,一步一步逼近此地,震動了天庭。
一道令所有天庭神祇都心神顫栗,不敢直視的偉岸身影居于無窮高處,一腳踩向了金色拱橋,那種鮮明的壓迫感,讓所有人都生出不可力敵之感!
昔日的正統天帝,在此刻出手了。
他對天庭的了解遠超任何人,哪怕是這座金色拱橋!
與此同時,太微結合眾神之力,再度全力出手,神力驚濤拍岸,讓這方天地都有破滅之兆!
斗姆如今再強,也依舊沒有踏入超脫層面,尤其是她如今卡在突破的關鍵時刻,要想出手,就必須鎮壓封神榜垂落的加持之力,最后出手間還能剩下幾分力?
他與帝一聯手,在那位世尊沒有出手的情況下,勝率高達八成以上!
更別說…
數道身影突然從太微身后躍出,身處天庭,他們的氣息哪怕不如有封神榜加持的太微,也只是稍弱一線。
這幾位強者,正是這些年各家門庭能與滾雪球般的天庭戰到至今的支柱!
他們各自出手,施展了絕殺大術,撕開了此地大道規則!
三方各有目的,卻在此刻選擇了默契聯手,將他們共同的阻礙掃清!
“太微,帝一,界海門庭…”
“居然是三方聯手。”
“季道友,你說誰會贏?”
奇異,乃至是詭異的一幕出現了。
三方聯手,神通大術都是瞬息而至。
可此刻間,穿白衣,披金甲的高大女子,卻是從金色拱橋上緩緩走來,笑著問向一旁虛空。
她孤身獨立,在旁人眼中身形模糊不清,若隱若現,仿佛刻意掩藏,但在季驚秋眼中,卻是強到了幾乎要脫離此世的前兆。
她居于此處,就如北辰,宇宙星河圍繞她而存在,盡顯氣吞洪荒宇宙,古來今來獨稱尊的無雙氣勢!
“這一戰就算沒我出手,我也不意外你會贏,但我沒想到你能贏得如此輕易。”
季驚秋平靜的聲音傳來。
“你已經踏入超脫了?”
就在他們交談的時刻,天地間的一切都凝固在斗姆走出來前的剎那。
諸般殺生大術,再是能斬落幾座宇宙天地,也被定格在了母河的河道中。
而做到這一切的,赫然便是這位在不久前,希望季驚秋能為其護道的斗姆元君!
“道業還未臻至超脫領域。但我們真正強大的,從來不是道業,而是真靈的高度。”
在回答了季驚秋的問題后,斗姆元君突然目光定定,打量了季驚秋許久,才神色欣然,比之將太微、帝一一網打盡還要驚喜:
“季道友,你終于找回了真靈的高度,有資格與我并稱道友了!”
“稍等片刻,待我清理下臥床之榻。”
斗姆元君周身流轉的、威嚴璀璨的星輝光華之下,存在著一道被無限拉長和扭曲的影子。
此刻間,這道影子陡然膨脹擴張,將凝固狀態的太微,以及一眾舊部神靈,全部一口吞下!
季驚秋注意到,在做完這一切后,斗姆的眼眸深處,愈發冷漠。
這是將天庭的神性進一步匯聚了嗎…
斗姆忽然皺了皺眉,微微搖頭道:“帝一還是那么狡兔三窟,這次來的,依舊只是一道化身。”
“罷了。”
“日后總有機會將他揪出來的。”
“季道友,落座如何?”斗姆言笑晏晏,向季驚秋發出了邀請。
“連一句話,都不給太微了嗎?”季驚秋開口。
這位掀起叛旗的星主,在這位元君面前,落幕潦草到了極致!
他有些拿捏不準這位元君此刻在想什么。
“道不同,不相為謀,和太微已經沒什么可說的了。”
斗姆元君用了季驚秋的話語回他,神色笑吟吟,而她的眼眸卻流淌著濃郁到極致的金色,象征著天地間至純的神性,眼中的底色有的只是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