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高香火份額?”
金色圍欄前,斗姆慢慢轉過頭,目光空寂淡漠,
“自本帝退下戰場后,前線戰況如何?”
“回稟陛下,隨著雷部、火部主神蘇醒,戰事大好,屢戰屢勝。”
“既如此,又何必增加香火份額?”斗姆淡淡道,“告訴微,從今日起,他能得到的香火份額只有三成。”
羅玄目光驚疑,香火不增反減,這是為何?!
“陛下…”
羅玄的話語被斗姆打斷。
“沒其他事,就退下吧。最近不要來打擾我,本帝心有所感,要閉關一陣時間。”
羅玄瞳孔驟縮,縮減前線香火開支,這位卻要閉關,難道…
揮退羅玄,這座金色拱橋上,再度只剩下斗姆一人。
她低頭看去,浩瀚無垠的諸天太虛映入眼中,一顆顆星辰小如沙塵,卻是不計其數,細密攢簇成了光彩璀璨的浩蕩銀河。
隨著天庭御下界域越來越多,這座拱橋下的氣象也愈發恢弘浩大。
巔峰之時,這座拱橋下流淌的是界域母河,此界的大道之根。
那時,在祂們這樣的至高生靈眼中,這座界域從無不可更易之事,哪怕是一座界域級別的文明興衰存亡,也不過一念之間的事。
就在此時。
莊嚴宏大之聲仿若從高天落下,縹緲高遠,淡漠至極:
“太微勾結帝一,侵吞天庭與佛教香火,你身為天帝,難道就準備這般漠視嗎?”
斗姆未曾循聲望去,只是輕嘆一聲:“大道面前,難道真的就無一位同行者嗎?”
淡漠話語再次傳來:
“以背叛而上位者,被盟友背叛,乃是人世間喜聞樂見之事,有何可不解的?”
“背叛上位?”
斗姆笑著回頭,目光投入無窮虛空深處,那座橫跨諸天劫數的中央佛國深處,搖了搖頭,
“看來這幾十年間,驚秋你還是未能重登彼岸,不然你絕不會說出這句話,我與帝一間不存在背叛和忠誠,看的是誰更‘完整’。”
時至今日。最初的虛幻佛國,已經有了真實之基,化作一片琉璃凈土,內外明澈,橫跨諸天劫數,望之不盡,清凈自生。
似乎無論身處何地,只要心中信奉佛教,皆可望見,有了貫通界海大道本源的趨勢,只是還少了幾分圓滿之感。
佛國中央,巍峨菩提樹下,坐著一位不似佛陀,更似帝者的佛者。
與之相比,反而是此刻高踞金色拱橋,氣質清冷出塵,縹緲高遠,沒有一絲煙火氣的女子天帝,更似仙佛。
菩提樹下,季驚秋抬頭道:“聽你這般說,你似乎已經得見了彼岸。”
斗姆微笑道:“季世尊,你還不明白我為何會選中你,給予你這么多權柄嗎?世尊名頭,牽制微…這些都只不過是次因,真正主因,還在于你我雖然不是同一種人,卻也極為相近。”
季驚秋不言,斗姆的這句話,實在令人忍不住多想,他和斗姆之間存在什么相近之處?
斗姆揭開了謎題,輕聲感慨道:“這偌大界海,如果有能得見所謂彼岸之人,那只能是你我二人。”
“你已經尋到彼岸所在了?”季驚秋問。
“尋到彼岸?”斗姆搖頭,“彼岸一直就在那,何須尋覓?我們需要找的,是如何重登彼岸的辦法。”
“你找到了?”
斗姆頷首:“此界于真靈天階的深度實在太高了,所以哪怕是你我這樣的生靈,明明知曉彼岸就在那,卻也難以登上,我們需要一座階梯,來幫助我們重登彼岸。”
“階梯?”季驚秋輕語,對方這番話中透露的信息,與他近年來的某些探索,似乎對上了,證明了斗姆并非胡言。
“你要以萬靈為基石?”季驚秋腦海中突然掠過帝一之言,搖頭道,“這哪里是階梯,分明是墊腳石。”
“你想怎么理解都可以。”斗姆微笑道,“我們賜予了他們自由,讓他們免于被界海門庭屠戮,而今不過是需要他們做一些微不足道的貢獻罷了。”
季驚秋面露冷曬。
天庭治下的界域為何會引來界海各家門庭的“滅界計劃”?
一切的因,都在天庭之上。
似乎看出了季驚秋所想,斗姆淡然道:“再往前,也是天庭壓制了寂滅潮,拖住了百紀前的苦海,不然何以有今日?”
百紀前究竟如何,季驚秋不得而知,也無從評價。
話歸正題,斗姆正色道:“據我對微和帝一的了解,他們不會放過接下來我閉關的機會,所以在我閉關期間,我需要一人替我護道。”
季驚秋神情冷凝:“我倒是不知道,你居然這么信任我。”
斗姆輕笑道:
“我死對你來說只有壞處,沒有好處。帝一和微一旦上位,天庭的拓張只會加速,而他們也不會如我一般,放任你繼續侵吞佛教的控制權。”
“到了那時,你需要面對的是帝一和太微,佛主的位置恐怕也輪不到你了,這樣真的好嗎?季世尊。”
“這些年里,你沒少在佛教上下功夫——化身億萬,周游各家,開解生靈參悟佛法,其中教義甚至與天庭傳播的佛家教義相悖…”
“這些我都不曾管你。”
“可如果太微和帝一上位,他們還會這般放任你嗎?”
斗姆的話語直切問題要害,讓季驚秋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
這些年中,季驚秋分身出億萬不同面貌的化身,在天庭治下界域游歷,為世人開解佛法,克扣香火。
若無他的暗中相助,界海門庭潰敗的速度只會更快。
此外,他還在與封神榜爭奪佛教的掌握權,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香火愿力的收集。
而這一切,身為天庭之主的斗姆都看在眼中,但詭異的是,這女人始終未曾出手干涉。
“原來這些年的縱容,是要用在今日。”季驚秋冷笑道,“不過你說的不錯,如果你和太微、帝一兩邊必然要除去一方,那還是除去帝一的好。”
斗姆露出笑顏:“正確的選擇。等除去太微后,佛教香火,你可獨享四成。”
季驚秋卻是忽然問道:“斗姆,被昔日戰友,袍澤背棄的感覺,是怎么樣的?”
斗姆元君斂去笑意,靜默片刻,重新淡淡笑道:
“罕見地有些傷感,不過早已習慣了,神靈無心而不朽。真正不朽者,早已習慣了孤身一人。”
“神靈也會孤獨?”
“是孤單。”斗姆糾正,“純粹至極的神性,不可能誕生孤獨這種人類的感受。季世尊,你雖為后天生靈,卻也有希望如我一般,有朝一日成就‘至神’。等那一日到來,你我就從相近,變為‘一樣’。”
季驚秋冷笑道:“太微都背叛了你,你覺得下一個背叛你的會是誰?”
斗姆啞然道:“難道是你?”
“錯了。”季驚秋淡淡道,“我從未與你締結盟約,談何背叛?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
說罷,季驚秋揮手驅散了斗姆元君的目光窺視。
金色拱橋上,斗姆元君許久才收回目光。
她的身周逐漸凸顯一顆顆古老星辰,貫通萬界,化為不同宇宙的星河投影,而奇異的是,這些古老星辰映照的星河投影,都非此方界海所有!
斗姆看向拱橋下方,喃喃道:
“每一座天下,真像是一艘渡船,我等登船下船,可最終都不會久駐,終究是要去往對岸。”
琉璃色凈土中。
參天菩提下,禪意幽深,季驚秋孤身獨坐此地,卻似有重重身影重迭而坐,如鏡面中折射出億萬面個自己。
這一幕足以令凡靈驚悚,令至強者震驚!
“真靈天階…”
恍若無數個季驚秋在輕語,引發佛國轟鳴。
這數十年間,無盡香火供奉下,季驚秋最主要的事,是將本命神通之一的真我無限推演,拔高。
這門本命神通直接決定了他的本我強度,而本我之強,是對抗眾生香火愿力的根本。
在此期間,他發現永劫自在相與真我的相適度最高。
他之前就有將這兩門神通、功法結合的嘗試,如今更進一步,永劫自在相已經脫離了原有的藩籬。
在佛主之位、無盡香火的加持下,真我攀升到了一種恐怖的地步,昔日守真祖師未能能見的大自在境界,他如今已經初步預見了。
此刻間。
季驚秋抬頭,就如斗姆此前一樣望向不知何地,真我運轉,一粒真靈高懸,升入不可知之地。
當季驚秋將真我推演到了某個極境后,他的本我被沉降入了層層朦朧迷霧中,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他終于找到了“前方”。
這些年里,他一直在思考,到底什么是彼岸,彼岸在何處。
而這次意外,讓他隱隱看到了方向。
此刻間。
季驚秋的真靈高懸,升入了重重朦朧迷霧與交錯的光影中。
最終抵達了一處無法形容的地界。
這里仿佛是時空的盡頭,時間失去了刻度,空間失去了邊界,一切都回歸到了起點,也是終點。
而這個地方…
季驚秋早已到訪過,且不止一次。
那是他昔日,明心見性,逆反先天,斬開孽毒癥咒網時,抵達過的地方。
但與那時不同,那時的他進入迷霧后,便在不斷下墜,而此刻的他,則是高懸于天,隨著本我的增強,而躍入了天上,去往迷霧之上。
“季驚秋,今天加把勁,努力再上一層樓!”
一只迷你版海拉窩在他的頭頂,給他加油鼓勁。
就連季驚秋都不清楚這廝用的什么手段,而吾周與劍光使盡手段,都未能跟隨他的本我進入此地。
季驚秋沒搭理站著說話不腰疼的這廝,目光望向上方。
這段時日,他將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探索此地上。
而隨著他本我的不斷升高,一種非常淡,卻又真實存在的升華感彌漫著他的本我深處。
似乎越往高處,本我所得蛻變就越大。
他一直不清楚是哪里,搜遍古籍也未能找到相似的描述,直到方才斗姆透露出了“真靈天階”的信息。
近乎是一種大道直覺。
季驚秋在瞬間了然此地的真名——真靈天階!
一種大道啟示浮現于他的腦海中——
并非所有活著的東西都有資格被稱為“生靈”。
億萬恒沙世界,唯有擁有真靈,亦或是本我、真我的生靈,才是真正被天地大道認可的“生靈”。
此外,那些被強者捏造而成的“瓷人”、“器魂”,凡此種種,皆不入生靈行列。
而真靈天階,便是一切有靈眾生,生而就在其中的大道根源,它代表著眾生所處的高度,也象征著世間第一條…本源修行法。
無論是以何種修行法,提升、增強本我、真我之強,進而提升在這座天階的位置,都可算是這條路上的生靈。
季驚秋所在天地的諸多修行法,同樣如此。
無論是神道還是武道。
這便是季驚秋此刻所得的啟示,但里面沒有關于彼岸的消息。
“真靈天階?”海拉趴在季驚秋頭上,雙手揪住了一撮頭發,嘀咕道,“最上面應該就是彼岸所在吧?季驚秋你上得去嗎?”
季驚秋不知疲倦地登高,而此地就像沒有終點一樣。
迷霧中并非虛無,而是一種粘稠、滯澀的介質,登高其間,如逆流而上,承受著莫大的壓力。
這是一段極其枯燥且乏味的路,這里沒有時間的流逝,一瞬就像是永恒,枯燥到季驚秋都開始找海拉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斗姆想以萬靈為墊腳石,就是在這真靈天階中,將她托舉向頂端?”
“不知斗姆如今能抵達何種高度。”
季驚秋心中掠過種種念頭,不再仰頭看向迷霧背后的無窮高處,而是看向遠方,與下面。
登高望遠,這句話在這里因為重重迷霧的緣由,似乎不是很適用。
這一次,季驚秋沖擊到了極高的地方,但依舊沒有看到彼岸所在,最終本我力竭,心靈回歸了本尊。
一回到佛國。
季驚秋直接抽取香火愿力,通過封神榜提煉出粹然神性,來恢復自身。
既然已經和斗姆口頭約定助她應對太微和帝一,季驚秋也就不再客氣,將當下的十成香火愿力全部調動。
這很快引發了天庭那邊的躁動,尤其是太微一派的人馬。
但季驚秋全然不理會。
太微那邊式微,界海各家門庭,例如元初宮那邊也能輕松些。
簡直是一舉多得。
待狀態恢復的差不多,又借由香火愿力淬煉本我后,季驚秋便再度投入了對真靈天階的探索,直到力竭。
如此反復,這一日季驚秋終于感受到了重重迷霧漸淡!
迷霧淡化,視野開闊,季驚秋終于能看到較遠一些的地方,還有一些…難以形容,難以解釋的事物。
那似乎是一些渡船,上面載著不少生靈,渡船看上去極為怪異,還描繪著法陣與屏障。
就像是某種巨大生物的骸骨拼接而成,表面覆蓋著不斷蠕動、變化的幽暗薄膜,強行“犁”開迷霧中光怪陸離的介質。
除此外,還有些類人的存在,偶爾還會傳來好似絲帛撕裂,瓷器崩裂的聲響,亦或是…一種大肆的咀嚼聲,令人心頭悚然。
而每到這時,迷霧深處便會浮現一道漩渦,無數光團莫名蜂擁而至,如同啄食腐肉的禿鷲,片刻后,漩渦消散,光團亦四散無蹤。
頭頂的海拉小臉凝重,抓住他的一綹頭發,不再吭聲,似乎生怕引起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的注意。
季驚秋神色如常,這些東西都影響不了他的登高。
他已經看到了迷霧淡出,盡頭或許就在眼前!
而隨著他繼續永無止境般的攀高,他漸漸看到了那咀嚼聲的來源——
一尊盤坐在此間無窮高處的巨靈,形貌難以名狀,大小無法度量,仿佛就是概念中的“巨大”本身。
它伸手探入真靈天階中,宛如探囊取物般撈起一把散發著磅礴能量,熾熱無比的光團,最后扔進嘴中,發出令整個空間都在震顫的咀嚼聲…
海拉只覺毛骨悚然,那一刻的咀嚼聲帶來的并非聲音的沖擊,而是一種源于生命本質的恐懼!
一種本能的感知涌上海拉的心頭,眼前這頭巨靈,是她的天敵!
她想提升季驚秋小心些,但她此刻根本發不出聲音。
而季驚秋,不知何時,已經升到了與巨靈同等的高度!
混亂迷霧中的咀嚼聲戛然而止。
宛若太陽般的光芒落在季驚秋的身上,那是巨靈的目光,它就像看到了不可思議之物,而后…猛然伸出大手,抓向了季驚秋!
刀光乍亮。
巨靈伸出的手猛然收回,抓住了掉落的頭顱,頭顱發出了不滿和惱怒的低吼聲,它重新將頭按了回去。
季驚秋沒有理會它,繼續登高。
而在目睹季驚秋的高度超過自己后,巨靈發出了畏懼的哀鳴聲,縮起了身。
上方的迷霧越來越淡,視野也愈發開闊,但能看到的事物、存在,卻越來越稀少。
“赫師與木師所看到的彼岸,是否也是這里?”季驚秋低語。
可惜,已然無從驗證。
終于。
最后一縷迷霧縈繞在季驚秋腳邊。
他終于走出了恍若無盡的重重迷霧,來到了這片不可知之地。
但令他難以接受的是,這里什么也沒有。
沒有光,沒有暗,也沒有他想象中的大道根源,就連迷霧中宛若水壓的壓力也消失了,有的只是無盡虛無。
直到,他低頭看去。
于一切的高處,擁有了俯視一切的視角。
這一刻。
季驚秋久久凝視著腳下這片似乎包含了一切有無的“天地”,終于明白了什么是彼岸。
億萬萬個無盡時間、空間線上的“季驚秋”,在此刻映入了他的眼中。
彼岸,似乎是一種“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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