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姆未曾向星主過多解釋。
她確實信任季驚秋,但信任的不是季驚秋本人,而是力量本身。
季驚秋如今根本沒有背叛天庭的可能性,除非他愿意放棄現下的一切。
可如果放棄現下的一切,季驚秋又能背叛天庭什么?
“可惜,你還是太仁慈了。”
星主淡淡道,
“若是你狠心些逼迫他,說不得他會冒險合道幽海,嘗試掙脫封神榜的控制。如此一來,此世幽海將重歸天庭掌控,我們又多了一份底牌。”
“就眼下來看,帝一的勸告還是生效了,他就算沒有全信帝一,也多了警惕心。”
“不需要。”斗姆不以為然道,“我沒有時間去處理幽海,后世那群歸真者的歸來就在千年內。再則,等季驚秋真正歸心,幽海自能歸于我等。”
星主平靜道:“你如能將幽海合并入封神榜,說不得能有意外收獲。”
斗姆微頓,神色間似乎有些心動,但最終還是搖頭:“太冒險了,一時不慎,幽海就有轉變為苦海的風險。”
“就算墜為苦海,不是還有這位季世尊兜底嗎?”星主反問道。
斗姆忽然道:“你親自走一趟,看看能否潛入幽界,我想知道那木釋天和赫東煌,是死了,還是消失了。”
星主眸光一凝:“你在懷疑什么,還是說你看到了什么?兩個連超脫果位都沒證得,且早就半死不活的后世生靈,值得你我如此重視?”
斗姆冷冷道:“讓你去你就去。不要小覷這兩人,我之前特意翻閱了幽界這些年的光陰流水,此二人雖只是后世生靈,卻有可能是后世唯二窺見彼岸之輩。”
星主扯了扯嘴角:“這種傳聞你也信?修道幾百年就能得見彼岸的話,那我們活著的意義是什么?混吃等死嗎?”
斗姆搖頭道:“此事可能與幽主的布局有關,未必是假的。后世歸真者中,尤以幽主最為莫測。”
談到幽主,斗姆罕見露出鄭重以待的神色:
“能獨自尋到歸真之地,從那群人手中虎口奪食,奪取一塊核心地,他手段之強足可見一斑!我懷疑,幽主去往歸真地前,就窺見了彼岸之所!”
“我當年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就是引導諸祖圍獵于他,不然真等他消化了歸真地所得,站穩腳跟,說不得就會成為后世諸祖的領袖,又一位‘天帝’!”
星主忽然道:“幽主奪取的那塊歸真地,如今好像落在了季世尊手中?”
斗姆點頭:“我檢查過了,那塊歸真地碎片已經被季世尊完全煉化為了道基,剝離代價太大。”
星主目色奇異道:“幽海、歸真地碎片…這季驚秋身上牽涉如此之多的‘奇物’,你真就舍得不取?”
斗姆瞥了他一眼:“你昔日好歹也是一位歸真者,日后也將是五帝之一,神道之祖,為何還要著眼于這些身外之物?只要季驚秋還在天庭,這些東西在他身上,在你身上,對我來說沒什么區別。”
星主點了點頭,古井無波的眼底露出幾分嘲弄。
也就是說,只要季驚秋背棄天庭,斗姆就會出手,將這些神物取回?
隨著眼前的清凈佛國愈發浩大恢弘,直至徹底定型,增長幅度幾不可見,星主才開口道:
“到此為止了,這就是極限。”
“接下來我會派人推進其余界域的佛教信仰。”
斗姆點頭道:“再從天庭眾神中抽取出六十名神祇,進入佛教體系,擔任諸天羅漢菩薩,為季驚秋分擔愿力香火的壓力。”
聽到這番話,星主頓時來了興致,看來斗姆也沒這般信任季驚秋,調撥六十尊天庭神明入佛教擔任要職,這是要分權制衡。
他原本是準備坐等季驚秋被這龐大的信愿香火壓垮,不得不向天庭求助。
但既然如今斗姆愿意分權,他也就安插自己的人馬,暫且放過那季驚秋。
當然。
在這之前,他會讓季驚秋明白,離了天庭,他什么也不是。
就在星主心意已定時,卻是陡然抬頭,目光銳利,鎖定向無盡虛空外,面色凜冽,最終冷冷道:
“好手段!”
“伏請梵天如來歸位,開清凈極樂佛國,使一切眾生遠離怖畏,脫五濁惡世之苦,得涅槃究竟之樂;破無明黑暗之網,入般若智慧之海。愿一切有情,同登極樂,共證菩提…”
誦佛之聲,連綿不絕,浩然悠長,不知多少生靈在焚香誦經,循著信愿香火之力,傳入季驚秋的耳畔。
他起初還能把控住,不受這繁多禱告聲的驚擾,此前還有無上真佛為例,也算是有些經驗。
可漸漸的,隨著這禱告聲愈多愈雜亂,他的心念也不禁紛亂起來。
季驚秋神色略顯難看,這斗姆還真研究過世尊一脈的典籍。
梵天為創世之意。
梵天如來,即是創世之佛。
方才的禱告之聲,當是天庭那邊準備的傳教之言,以他為梵天如來,諸般信徒才會懇請他為世間開創清凈極樂世界,接引眾生歸享大極樂、大清凈、大自在。
季驚秋的氣機陡然四溢,就像失控一般!
下一刻。
他的心靈端坐無窮高處,一點真靈高懸,重歸清明狀態。
以他如今的心念意志,方才都差點失神在眾生禱告之聲中,直接響應眾生之喚,去成為那梵天如來之位。
而主動證得果位,與響應眾生之應去證得果位,完全是兩個概念。
若是后者,他后續就算證得佛位,也將有極大概率,如聯邦的神靈體系一般,極其受眾生的信愿裹挾,直至一步步走向蒙昧狀態。
季驚秋重新盤坐,悄然運轉本命神通之一的真我。
修道至今,這門無需他主動修持,僅是被動,就可細水流長般增強本我的神通,在這些年被他重新煉化、推演。
他將這門神通與永劫自在相結合,強調真靈唯一,高懸不墜,以此來讓自身的本我進一步增強。
到了如今,行無極的第三重與原本,幾乎大變樣,若是守真祖師在此,說不得都會認不出這門神通。
隨著真我的運轉,那源源不絕的梵音祈禱,就像隔了一重世界,再難動搖他的心神,拉他入紅塵業海。
季驚秋這才緩緩吐出一口氣,重新睜眼。
“信愿香火之道,是諸天道脈中,最容易‘速成’的法門。”
海拉聲音響起在耳畔,娓娓道來,
“但這條道路,也是最不自由的。”
“似你這樣突然暴起,一飛沖天的神靈,和底層香火糾纏牽扯極深,也就極容易被影響。”
“還記得你聯邦的神靈之道嗎?這條路之所以被我們視為邪路,就是因為那幾位神主神君,與眾生信愿之力牽扯太深,被蒙昧了神力核心。”
“你當下的首要任務,就是保證自身神力道果的純潔性,絕不可被信愿香火沾染、侵蝕。”
對于海拉的話,季驚秋還是相信幾分。
畢竟這女人當年,就是以神道之路,步入的另類不完整超脫。
只是,要保證自身神力核心不受污染,何其之難?
若非他近日來在真我上有所感悟和啟發,只方才這信愿香火的傾軋,就能讓徹底倒向神靈一途,再無回頭路!
可真我也只能暫緩,隨著天庭的傳教,這份香火信愿只會越來越強!
“一味排斥、逃避,永遠不是辦法,我建議你認真當一回世尊。”
海拉不僅沒有勸季驚秋逃避,反而勸其主動接過神位。
“既來之則安之,她斗姆敢將佛主之位贈予你,你季驚秋不敢接?”海拉冷笑一聲,“斗姆想做什么,你我都能猜到,孰勝孰敗,還難說的很!”
季驚秋緩緩起身,盤坐多年后首次離開了光陰與命運之河,步入了大宇宙。
他在大宇宙中靜立片刻,又一步離開了大宇宙,去往幽界之外。
幽界門戶處。
穆玖洲還在眺望遠方,這佛光自遠方而來,洞穿了無垠虛空后,竟還是這般浩大,難以想像這股佛光的根源會是多么渾厚磅礴!
“季世尊?!”穆玖洲回頭,護道神祇也隨之蘇醒,目睹季驚秋主動走入了界海,接引佛光入身。
離開幽界,站在界海中,季驚秋更清晰地感受到了遙在無垠汪洋外,屬于自己的億萬萬,乃至無窮盡的信徒!
只要他愿意…不,現下無論他是否愿意,他都注定成為這無盡信徒尊崇的佛主!
可身為佛主的自己,又將帶給這些信徒什么?
一方清凈極樂的佛國虛影投射在他的面前。
季驚秋瞇起眼,洞悉了這座佛國的虛實。
這就是天庭的“封神之法”?
近乎倒果為因的手段!
只是心念起伏間,季驚秋便已在穆玖洲震驚的目光中,主動走向了那座虛幻的佛國。
海拉說的沒錯。
斗姆敢給,他季驚秋不敢接?
心念一起。
無盡幽海下,一株處于枯榮狀態多年,久候世尊已久的菩提樹,簌簌而動,和季驚秋內宇宙中的菩提樹相呼應!
穆玖洲頭頂,護道神祇嘆息一聲:“世尊歸位,也不知是福是禍。”
就在此時。
界海天地間忽地迸發出無量光芒,宛如有人證道超脫,琉璃清光浩浩蕩蕩,淹沒天地。
季驚秋于界海中一步一金蓮,入主虛幻佛國,身后不知何時聳立起一株參天巨樹,通體晶瑩通透,有枯有榮,琉璃閃耀,清凈自生。
此刻間——
天庭統轄下的數座傳教界域中,無數信徒,皆看到了一株連天接地的菩提樹,遍灑十方琉璃光,下方多了一位指天觸地,不垢不凈的佛者。
“天上天下,唯我獨尊。”
宏大之聲隨著這份信愿鎖定,傳遍無窮信徒之耳,與此同時菩提樹綻放琉璃清光,照亮眾生心底,禪意古樸悠長。
這一瞬間,諸多佛教信徒都陷入了沉醉,沉醉于佛法,沉醉于“唯我獨尊”的當頭棒喝!
此間之“我”,不是季驚秋強大到令凡靈難以直視的本我,而是眾生之我!
天庭想以佛教統治諸多下屬界域,他季驚秋也想借此機會,傳播真正的佛法。
不立文字,教外別傳。
直指人心,見性成佛。
天庭。
“這是什么手段?!”
星主瞳孔驟縮,原本還欲拿捏季驚秋,可此人當下展現的手段,竟令他都看不透!
那株菩提樹只是入主佛國,就在剎那喧賓奪主,一瞬間就化為了大道法則的一部分,維持此間大道運轉,無所不在,難以剝離,強行奪取了他們在佛教中的部分權限!
這等手段,稱得上可怖!
嚴格來說,他們是以封神榜為基,才能建立對佛教的完全掌控。
季驚秋此刻,可以說是在與封神榜爭奪權限!
斗姆凝望那株綻放琉璃清光的枯榮菩提,許久后才淡淡笑道:
“有趣,不愧是我看重的此世世尊。”
星主猛地看向斗姆,很想問問其是否清楚這一幕代表的真意!
這意味著季驚秋或許擁有著與封神榜相抗的力量種子!
哪怕眼下遠遠不足以與封神榜相抗,卻志在未來!
斗姆淡淡道:“微,有佛國統御下屬界域,匯集眾生香火愿力,封神榜對眾神的加持當能再進一步,接下來一戰,你沒有輸的理由了。”
星主沉默片刻,方才開口:“哪怕沒有佛國,這一戰也不會輸!”
“好。”斗姆頷首,“希望天庭重新站在界海之巔的那一日盡快到來。”
蒼海界域之外。
“這又是天庭的什么手段?”
一位青衣男子審視著攔在前方的佛國虛影。
他的身后,屹立著十數位各家真圣。
天庭與諸方門庭交戰至今,已近百年。
這期間,天庭中除了那些死不絕的神將星官外,還逐漸涌現出一些真正的高位神靈。
此類神靈每一尊實力都是無上階位,神通手段,乃至是殺力,都不是神將一流可以比擬。
祂們才是天庭擋住諸家強者的中流砥柱。
此類高位神靈一旦身死,雖然同樣能復活,但祂們重返戰場的時間,卻是其余神將的十數倍不止。
而各家門庭這邊,同樣在這場戰爭中陸續出現一批在真圣領域稱尊的至強者。
不看階位和紙面戰力,只看純粹的戰績。
其中,作為諸家領軍者的天獄宮,就走出了三位至強者。
此刻,位于眾人之首的青衣男子,來自天獄宮,名為曲流水,有著先后劍斬天庭兩尊高位神靈的頂尖戰績。
而他面前的蒼海界域,早在三十年前就成為了天庭的下屬界域。
如今的盟軍內部,一致認為要想徹底打敗天庭,就必須先解決封神榜,而要想解決封神榜,就必須讓其香火斷絕,失去香火來源。
只要將天庭統轄內的所有界域一一打崩,讓天庭失去信仰香火來源,就可步步削弱天庭的實力!
此次曲流水領著十三位真圣潛入此地,就是作為盟軍的先遣軍,試探天庭的守備力量,嘗試破界。
“當是天庭的守備陣法?”
曲流水身后,一位老者不確定道。
另一位女子蛾眉蹙起道:“曲道友,當真要直接摧毀界域核心?屆時此界不知會有多少生靈死去,吾等也將造下滔天殺孽——”
不等曲流水回答,另一位面貌年輕的真圣語氣淡漠道:“縹緲道友勿要心懷仁慈,此界生靈相助天庭禍亂界海,就已是死罪。如今這等關頭,可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
縹緲真圣不再言語。
“我來試試天庭的手段。”曲流水神色冷冽,眼中殺機凝聚。
突然間,他驀然踏前一步,袖袍一拂,劍光出鞘,初時光華微末,卻在眨眼間就橫掠到那佛國之前,一聲劍鳴響徹四方,劍意驟然拔高,盡顯縱橫霸絕之勢!
劍光斬在虛幻佛國之上,激起大片的虛幻漣漪,一時間佛國搖搖欲墜,引發下方界域的大片惶恐。
“不過如此。”
曲流水淡淡道,袖袍仿佛為風鼓蕩,內里困著一條桀驁不馴的惡龍,于此刻被釋放出,劍意沖天而起,純青劍光帶著兇戾至極的氣息,橫貫天地,殺氣森然!
這一劍,讓本就搖搖欲墜的佛國愈發動搖,卻依舊未能攻破。
曲流水目光一凝,伸手出袖,斬出一道道浩瀚純粹的青色劍光,兇厲沖天,宛若一座劍海天地!
這一次,眾人瞳孔皆是縮起,在曲道友的全力進攻下,那擋在蒼海界域前的虛幻佛國,就如暴風雨下的孤舟,搖搖欲墜,卻始終沒有傾覆,將蒼海界域庇護在身后。
那能斬殺高位神靈的劍光,卻是奈何不得這座虛幻佛國!
曲流水一身氣機逐漸飆升,已然暴露了自身行蹤,引發天庭的神將從天而降。
他卻是不管不顧,目光鎖定,只有前方,劍光奔涌,凝做一汪湖泊,玄奧神秘,似乎連通了某處,劍光湖泊慢慢傾倒,無窮劍光淹沒了天地,瞬間將降臨的兩位神將斬殺,直沖佛國!
當劍光之海消散,劍影斂去,曲流水轉身就走。
諸圣望著依舊完好無損的佛國,心中沉重,當下都不是破界之法是否會造成天大殺孽的問題了,而是如何破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