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陰火劫,其實在場元嬰都經歷過。
甚至如今都心有余悸,黃師叔還在當時的“家庭作業”中,一再強調此劫雖不比天雷劫驚天動地,但也極為危險,不可掉以輕心。
但此時看著鄭法那燃燒的金丹,她們就不好意思說自己陰火劫危險了…
蒼白的火焰裹著鄭法的金丹,氣溫急劇下降,操場上的草木迎來了致命的霜凍。
鄭法腳下,生機斷絕,甚至連一絲風都沒有,像是時空在這里也陷入了寂滅。
這股死寂以鄭法為中心,向四周潮涌。
章師姐三人眼見不好,一退再退,最后和黃師叔一起,站得遠遠地,望著鄭法。
“幸好爭仙島上已經無人…”
黃師叔帶著一絲慶幸,輕聲嘆息。
章師姐沒說話,只是目光黏在鄭法身上,似乎再沒有旁的事情,能分走她半分注意力。
黃師叔張了張嘴,看向身邊的血河老祖,請教道:“鄭法的神魂消耗過大,要緊么?”
章師姐一聽這話,也側頭,望了過來。
在場之人中,血河老祖本就是神魂之身,又是大自在魔教之人,修煉《大自在真法》,在這方面可謂專家。
血河老祖卻沒說話,只是盯著鄭法燃燒的金丹,有些透明的臉上,充滿了忌憚。
章師姐眼神更急。
“我說不好。”血河老祖見她臉色,才開口解釋道,“我沒見過這么強的陰火劫。”
“神魂最怕陰火。”
“方才那陰火雖沒有沾上我的靈體,我竟也感受了一股…致命危機。”
章師姐抿嘴不言,黃師叔不由瞪了血河老祖一眼。
是不是傻?
我問你的意見,是讓你來嚇我徒弟的?
血河老祖一呆,立馬明白了這眼神的意思,干巴巴的開口道:
“咳咳,但掌門能為,我向來看不透。”
“不說旁的,我要是面對天尊,也早被劈死了。”
“我啥都不懂…額,說了不算。”
黃師叔暗暗點頭,心說還算這血河老祖知道轉圜,她又開口安慰道:“鄭法這小子,手段花樣百出,我等擔心也是白…”
“鄭師弟!”
身后,元小鳥一聲驚呼,讓黃師叔心中一個咯噔,趕忙抬眼看向鄭法的方向。
元師姐不是亂叫的,鄭法那邊確實發生了巨變!
他那金丹,一開始只是外圍的天罡地煞氣在燃燒,只是因為他積累的天罡地煞氣太過渾厚,所以顯得格外強烈。
可現在,鄭法的金丹內部,連那個元嬰小人都燒了起來。
甚至連鄭法整個人都在光焰中,讓人看不清情況。
“這…”
這景象,讓黃師叔都說不出話來了。
有洞虛靈眼的弟子趕忙細看,片刻后,有弟子顫抖說道:“掌門的元嬰不見了…”
黃師叔身子一晃,心下再無安慰自家弟子的心思,而是感受到了一陣惶恐。
鄭法這劫難,怎會如此的強?
要是鄭法真無法度過此劫,那無衣,甚至九山宗…該如何是好?
黃師叔以前當然明白鄭法對九山宗的重要性。
但此時此刻,她卻不得不承認,鄭法比她以為的重要得多。
她身為元嬰還是如此慌亂。
后面那些堪稱被鄭法培養出來的金丹,自然更是惶惑。
他們修為低不說,其中崇拜鄭法之人更是不少,此時哪能坐得住。
有人在原地呆滯著。
還有如元師姐一樣,想朝爭仙島跑的。
“站住!”
此時卻是章師姐最冷靜,她眼中閃著銀芒,口中喊著,“掌門無事。”
黃師叔猛地轉頭,看向這個方才還要自己費心安慰的弟子,希望尋求些安慰。
章師姐臉上竟有些笑意,她朝師尊輕聲道:“鄭法故意的。”
故意?
故意嚇我們么?
黃師叔等人臉上泛起想罵人但不好開口的表情。
哪想章師姐又對那些惶恐的金丹弟子說:“你等好好看著,日后渡劫,自有用處。”
“渡劫?”
黃師叔一聽這話,更是不解。
“師弟在用《天罡地煞變化》渡劫。”
作為這門功法的第二作者,又和鄭法雙修過,對《天罡地煞變化》章師姐實在太清楚了。
“《天罡地煞變化》?”
黃師叔茫然抬頭,望向那金丹,依舊不大明白:“這功法…和渡劫有什么關系?”
“金丹外的陰火,是真正的陰火劫。”
“金丹內的陰火,是師弟元嬰所變…”
“陰火也許威力極強,卻也無法傷害陰火自身…”
“我看鄭師弟,似乎沒消耗什么神魂和靈力,甚至還在吸收陰火的能量,慢慢恢復。”
黃師叔覺得自己聽懂了,但好像又沒聽懂的樣子。
她又看向鄭法的方向。
這下她勉強能看明白這掌門到底在做什么了。
陰火之下,鄭法盤膝而坐,臉上不僅沒有艱難痛苦,甚至好像還在修煉…
身旁血河老祖也在感嘆:
“還能這樣?”
章師姐點頭。
血河老祖此時才真心實意地說道:“我還…真就看不懂。”
黃師叔一旁聽著,也有些發愣:“那我們當年…為了渡劫打磨靈力,以神魂修為硬扛,算得什么…”
這話吧,章師姐也無言以對。
畢竟她也沒想到,陰火劫還能這么玩…
鄭法確實沒感覺到陰火劫太難。
一開始,他對陰火不大了解,見自己金丹燃燒了起來,也有些緊張。
后來他便發現了…這玩意其實便是天罡地煞氣一種特別的五行變化。
按照鄭法的理解,這玩意對一般的金丹修士威力還是蠻大的。
元嬰至精至純,本就容不得外物。
而陰火本身,像是在金丹這種核反應堆上,忽然添加了一些修士無法控制的反應——
可想而知,這玩意極為危險。
金丹真可能爆炸。
另一方面,即便是修士費勁控制住了金丹,元嬰也會出現雜質,導致渡劫失敗。
甚至鄭法可以想見,對修士來說,來自外界的天雷劫也許看起來更強,但自金丹而起的陰火劫,其實可能更危險。
但《天罡地煞變化》不同。
我元嬰就是陰火!
這事,就跟鬼子進了村,發現有一村子鬼子一樣…
那叫老鄉見老鄉。
鄭法甚至還有閑心研究了一下這陰火的組成方式,準備記下來,日后好給學生們講一講。
很快,他就發現了。
這陰火,一方面是修士的劫難。
一方面,卻好像又給修士帶來了些機緣。
鄭法的元嬰早有成型的意思,但一直無法脫離金丹的束縛,最大因素,便是金丹外面有層殼——他積蓄的那些天罡地煞氣。
而陰火以這些天罡地煞氣為燃料,竟然不知不覺間,將這層殼燒得越來越薄。
加上鄭法元嬰也成了陰火,那些天罡地煞氣被里外夾擊,消失得飛快。
不過三炷香時間,原本厚厚的天罡地煞氣,已經只剩下了透明一層。
遠方黃師叔看著這一幕,忽然問道:
“你們度過陰火劫用了多久?”
旁人還沒回答,但血河老祖倒正經回憶了一下,才道:“這一劫,我起碼扛了三個月才過…”
其他人都不說話了。
他們都在回憶自己的陰火劫。
都有長有短,三個月算是長的,但短的也有十來日。
可鄭法呢…
不到一個時辰。
“《天罡地煞變化》…”黃師叔輕輕吐了一口氣,“即便這功法再無其他能為,只要有這作用…”
“便能成為我九山宗元嬰第一法!”
血河老祖搖著腦袋:
“九山宗?”
“我敢說,大自在魔祖也未曾創下這種避劫之法!”
“元嬰劫難渡,向來為我玄微修士所知。”
血河老祖抬眼望著已經顯然快要渡過陰火劫的鄭法,語氣中有種難以形容的震撼:
“玄微界從古至今,怕也沒有這等結嬰妙法。”
這話說得有些絕對,畢竟血河老祖也不了解玄微界從古至今的所有法門。
可再看向鄭法的時候,黃師叔等人卻又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黃師叔稍稍沉默了片刻,卻又說道:“我其實不大相信那《第一個五十年計劃》里面,培養那么多元嬰的設想…”
章師姐一怔,轉頭看向自家師尊。
“其實你龐師伯,也不是沒有懷疑…元嬰,哪一個不是千年萬年的積累?”
“五十年…太短了。”
章師姐眨眨眼睛,有些不解:“那龐師叔為何要不說…”
“掌門有志氣,他開心都來不及。”黃師叔笑道,“他走之前跟我說了,別說五十年九山宗后能有那些個元嬰。”
“便是五百年后。”
“五千年后。”
“他走遍天涯海角也愿意。”
章師姐默默頷首,不知道說什么是好。
九山宗三大太上,每個人都有自己在乎的東西,像師尊最在乎自己,元師伯如今最看重的大概是鄭師弟。
可唯獨龐師叔,心中裝的是整個九山宗。
“不過今日…我便知道我想錯了。”
黃師叔盯著鄭法,語氣中難掩復雜:
“《符道筑基法》,《九山金丹法》加上《天罡地煞變化》…”
“日后我九山宗弟子結嬰之前,幾乎是一片坦途。”
“以前要是給我這般條件,我…五十年內,還真有可能結嬰。”
她還真不覺得自己是自大。
當年她在九山宗什么條件?
現在九山宗什么條件?
當年她都能結嬰…
現在…五十年?她自己估算,只要資源充足,三四十年她就有信心沖擊一下結嬰!
身后那些弟子,一個個聽著,眼睛都亮亮的。
血河老祖也在點頭:“別的不說,單說元嬰劫…”
“世人懼怕的天雷劫,以九山宗對雷法的研究…實在不是個事。”
元師姐連連點頭。
天尊,按照黃太上的話說,她們不配碰到。
但鄭師弟的雷法,她們也能學。
用把天尊打得心態爆炸的雷法,去對付天雷劫…
確實有點太過于看得起天雷劫了。
“這陰火劫…又有《天罡地煞變化》…”血河老祖沉默了會,猛地罵道,“簡直沒天理。”
黃師叔跟著點頭。
望向身后弟子的眼神,也是有些說不出來的感情——
不說咱們吃的苦,你們都得吃一遍,那有點過分。
但你們一點苦都不吃,就非常過分了!
她心中郁郁,一轉頭,就看到元師姐齜著牙,笑得開心得不得了。
顯然跟在自家師弟屁股后面修煉,實在非常安心。
更何況黃師叔還知道,這鳥還有扶桑木的精華可以服用。
一想到這鳥的腦子,日后結嬰比自己都快…
她臉色就更有些抑郁了。
“還有心魔劫。”倒是章師姐皺著眉頭,虎著臉看著元小鳥,警告道,“我倒是擔心,日后你會倒在心魔這一難上。”
“這倒也是…”
黃師叔也看了身后這群弟子一圈,主要是盯著之前那幾個傻子看了半天。
以九山界如今的環境,這群弟子雖然不能說一點挫折都沒有吧。
但受到的磨礪,也遠遠比不過其他宗門。
加上修行時間太短。
如何面對心魔劫恐怕真是大問題…
“不過鄭法他修行的時間,不是更短?那他…”
黃師叔忽然想到一件事,不由又有些擔心。
章師姐臉上忽然閃過一絲怪異的笑意:
“師弟渡這元嬰劫之前…我最不擔心的,就是心魔劫。”
“…嗯?”
黃師叔疑惑地看著她,可章師姐看著陷入心魔劫的鄭法,目光尤其古怪。
鄭法聽聞了心魔劫許久,是還是第一次真正的見識到,心魔是如何誕生的:
陰火將金丹的殼燒滅了之后,他的元嬰宛如從母體中呱呱墜地。
新生的元嬰吸引著他的神魂,像是在召喚鄭法的意識入住。
可當他的神魂往剛出生的元嬰飛之時,就發現了一點點異狀。
一股莫名力量,自玄微界外那無窮無盡星辰中,偷偷摸摸的,潛入了九山界。
也許旁的元嬰渡劫時,很難意識到這一點。
但鄭法作為九山界之主,如今日月鐘又完全歸附,對九山界的一切變化,其實都了然于心。
他甚至能看到那些入侵的是什么東西…
神魂!
各式各樣的神魂,有的臉猙獰,有的臉喜悅,甚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但是鄭法又忽然心有所悟,這都是自己。
這些神魂的力量都不強大,可天上的星辰卻近乎無窮無盡,讓這些神魂都匯聚在一起,竟慢慢變成了另一個鄭法…
長得和鄭法一樣。
神魂的力量,也絕不弱于他自身。
鄭法抬眼,望了天上星辰一眼…
當年他被玄微界外的一層膜所阻攔,心中就很疑惑,玄微界外到底有什么。
如今看來,有著無窮無盡的自己?
還是說…那些星辰,都是平行世界?
“別哭了!”
鄭法冷喝道,心神一動,手旁多了盒面巾紙。
長得和他一模一樣的心魔鄭法,正一臉絕望,哭得稀里嘩啦。
看著自己這張臉哭成了這種丑樣,他心里很難不嫌棄。
心魔真沒品。
說好了,只要他能做出一套題目,自己立馬將元嬰讓給對方。
不就是…寫了幾個世界難題么?
答應的倒是開開心心,做不出來就做不出來,還惱羞成怒,想動手來硬的…
來硬的,你有陰陽魚玉佩硬么?
被砸哭了吧?
想到這里,鄭法心中更是郁郁——
這么多平行世界的自己,聚在一起,還做不出來這些題…
那自己…好像,有點蠢?
不得不說,章師姐還是太樂觀了。
這心魔靠著自己的無能,讓他實在有點破防。
章師姐此時確實也有些不自信了。
過了幾日,鄭法還閉著眼睛,一點都沒有醒過來的意思。
“師弟怎么還沒度過這心魔劫?”
鄭法識海內,他笑瞇瞇地對自家心魔說道:
“別急著走啊…都自己人!”
心魔鄭法的表情越發無語,自己都認輸了,還不能走…
你是心魔我是心魔?
“說說,你們…你怎么來的唄?”
鄭法心中有了點猜想,比如現代世界原本的那個自己,是不是和這心魔有著同樣的來歷?
“我不記得我怎么誕生的。”心魔鄭法沉默了半晌之后,才開口道,“我只知道,如果無法占據這個元嬰,我會消失。”
鄭法皺了皺眉頭。
他還想從自家這心魔身上,搞清楚心魔劫,或者平行世界到底是什么東西。
特別是九山界一直靠著所謂的心魔大誓來保密,鄭法還有些不放心,現在碰到了真心魔,自然想要好好研究一番。
誰想這心魔啥都不知道,只知道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