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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父與子2

  門扉洞開著,陽光從門外傾瀉進來,陳青蘿和寧春宴站在光里,如同將這個小世界撕開一個裂口。

  麂皮短靴,筆直長腿,颯爽的裙擺,瀑布似的長發,兩人眉梢眼角滿是不屑與睥睨,這樣的女人足以調動起男人獅子般的征服欲。石同河和房瀚霖同時揚起眉毛。

  就在此時王子虛在兩人身后探頭探腦地出現,就如同一首交響樂里奇峰突起一塊不和諧聲部,原來是蹩腳的薩克斯手毀掉了整個演出,石同河迅速地耷拉下臉,眉毛抖動起來。

  由于研討會即將開始,許多業內人士都在此處,陳青蘿又屬于那種深居簡出的作家,寧春宴更是掌握著小王子的獨家消息,兩人都屬于稀有怪,下一秒,就有不少編輯刷新出來,人群像草原上咩咩叫的黃羊一樣圍攏上去。

  “陳青蘿老師,最近有沒有新作?”

  “陳老師,我們雜志能跟您約個稿嗎?”

  “寧春宴小姐,會后有沒有空,能給個機會出去坐坐嗎?”

  “寧編,方便聊聊小王子的情況嗎?”

  人墻高聳,一時間鐵騎突出刀槍鳴,陳青蘿和寧春宴卻顯得駕輕就熟,寧春宴微笑著迎來送往,陳青蘿則秉承著一貫風格,沉默著劈波斬浪一般從人群中開了一條通道。

  王子虛乖乖跟在她背后。

  “原來你應對這種場合一點都不怯場啊。”王子虛小聲沖陳青蘿嘀咕,然后被蘿小姐兇狠地瞪了一眼。

  氣還沒消呢。

  搞保密措施搞到我們蘿小姐頭上了,簡直比等待戈多還要荒謬,這和查臥底查到教父身上有什么區別?

  王子虛那死出還裝,成天愁眉苦臉像,自己還因此憂心忡忡了很久,起碼3天都沒有起舞(按照尼采的觀點就相當于浪費了3天的人生),感覺像個傻子。

  兩人走出人叢,就跟石同河的視線撞上了,接著,陳青蘿和王子虛又瞥到了郝成梁。

  王子虛默默挪開了視線;而陳青蘿冷笑一聲。

  郝成梁額頭上頓時又冒出許多細汗。

  冤家路窄。

  這個人是王子虛稿子遭遇的直接肇事者,從結果上講,他導致了《石中火》登上了更高的雜志,摸到了文學殿堂的門檻,但那是因為他挺過來了,如果他沒有挺過來,郝成梁將是《石中火》胎死腹中的墮胎藥。

  他不是那種睚眥必報的人,除了請他在濱海路吃飯的飯錢他有點心疼外,他只將好郝成梁視作進取路上的絆腳石,過去就過去了,他并不覺得有必要從他身上踩過去。

  但是陳青蘿就不一樣了。她不喜歡慣著別人。

  她徑直朝郝成梁走過去。

  紀少飛率先站起來跟她打招呼:

  “陳青蘿老師!”

  陳青蘿沖他點了點頭,越過石同河的視線,直接望向了郝成梁,道:

  “郝編輯,真不巧,又見面了。”

  房瀚霖饒有興致地盯著她,道:“青蘿,你跟他認識?”

  房瀚霖在《現代》做編輯的時候,發過陳青蘿的作品,所以語氣甚是熟絡。

  “兩個月之前,我跟他打過一通討論熱烈的電話。”

  “哦?你給《古城》投了嗎?”

  “不是我,是這位王子虛。”

  陳青蘿說完,在場的眾人表情各異,石同河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郝成梁手掌微微顫抖起來,而紀少飛臉上浮現出了笑容。

  “他就是王子虛?是那個《石中火》的作者王子虛?”

  王子虛輕輕點頭:“是我。”

  “你好你好!”

  紀少飛起身跟他握手。

  陳青蘿說:“兩個月前,我跟你打電話說,為什么你壓著王子虛的稿子不發,你說,這篇稿子沒有達到你們編輯部的期待,現在你還這么認為嗎?”

  郝成梁汗如雨下:“人人都有看走眼的時候,當編輯難免不看走眼一兩篇稿子。”

  “稿子是石同河推薦到你們編輯部的,我也用作家的眼光擔保這篇稿子,你卻說,你瞧不上,這種情況還堅持退稿,恐怕很少有編輯會這么做吧?”

  如果有可能,郝成梁真想當眾求她別說了別說了,此時只能閉上嘴,眼觀鼻鼻觀心,裝沒聽到。

  陳青蘿又說:“我當時說,這篇稿子有資格登上《獲得》,你說,這篇稿子要是登上《獲得》,你就不當編輯了。”

  郝成梁錯愕地睜開眼:“這個我沒說過吧?!”

  “哦,那我記錯了。”

  陳青蘿沒記錯,她故意亂說的。郝成梁有沒有說過不重要,才擠兌他兩句怎么行?根本沒爽到。她才不管這那的,打人要打臉,落井當下石。

  總之說完之后,心里爽多了,連剛才被王子虛影響造成的創傷都遺忘了不少。她很干脆地結束了對話,飄然遠去前面的座位入座。

  紀少飛臉上徹底樂開了花。他單知道郝成梁有退稿這回事,他不知道當時竟然是如此戲劇性的退稿——郝成梁力排眾議、堅持己見、毅然決然地退了稿,然后,叭,人家上《獲得》了。

  太有節目效果了,他打算把這事說給每一個認識的編輯聽。

  不過眼前的當務之急,是跟意外收獲聊聊。

  他剛才跟王子虛握了手,還拉著沒放呢(期間王子虛掙了好幾次沒掙脫),他正要開口自我介紹,房瀚霖又強插一杠子,摟住了王子虛的肩膀。

  “你就是王子虛?嗯,很年輕很年輕,比我想象中還要年輕,你是怎么寫出來《石中火》這樣的重量級長篇的?哦,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房瀚霖,前《現代》的主編,現《歌行》的總編。我在業界略有薄名,這位紀少飛,就是我的徒弟…”

  他搭著王子虛的肩膀,有意無意地把他往外扭,一個太極式旋轉,就要把王子虛的手抽離紀少飛的控制,紀少飛當即在心中怒罵這老狐貍,簡直為老不尊,他不肯退讓,連忙跟進道:

  “我確實是承房老師的教導,現在老師已經半退隱,正該我這樣年輕一輩繼承老師的遺志…哦說錯了,是意志。我們《花間》雜志正缺一個長篇連載欄位,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

  紀少飛和房瀚霖當場上演師徒反目戲碼,明褒暗貶、陰陽怪氣、推拉搖移,各種招數使了個遍,王子虛夾在其中苦不堪言。

  石同河看得甚是沒趣,默默起身,說:“我先出去了。你們研討會…加油。”

  房瀚霖跟他打了個招呼,就目送他離去,看著石同河的背影,心中有幾分狐疑,皺起眉想了想,又放下眉頭。

  多年編輯經驗,讓他在聽到陳青蘿說“石同河”推薦的那一刻,感到有些蹊蹺,尤其是王子虛和石同河之間,狀態十分不對。

  如果石同河推薦了《石中火》,他不會在聽到這個名字時表現得一無所知,更不會和王子虛一句對話都沒有——石同河不主動跟王子虛說話也就罷了,王子虛甚至都跟他招呼都沒打一聲——一般這種級別的前輩提攜,那后輩可是要感恩半輩子的呀!

  不過,這關他這個半退隱的編輯什么事呢?

  作家之間打得再厲害,也不管編輯部的事,他們不參與作家間的恩怨,發點戰爭財,多收幾篇稿子,倒是很有興趣。

  石同河走出門,有幾分落寞,司機正蹲在花壇旁抽煙,看到他,摁熄了煙頭,拍拍手走過來。

  “老師,要走了嗎?”

  “先去酒店等吧。研討會開完再走。”

  “好的。”

  他正準備上車,山路下面,兩個學生騎自行車上來,為首的看了石同河一愣:“爸。”

  “嗯。”石同河看著石漱秋,只是冷淡地應了一聲,語氣不算好。

  石漱秋比較敏感,眼神搖晃一陣,問:“爸,那個…”

  “我知道。”石同河打斷他的話,“你研討會好好表現,不要分心。”

  “嗯。”

  父與子的默契,讓兩人無需多言,甚至不需要說出關鍵詞,就交換了信息。

  石漱秋知道他已經知道了,他也知道石漱秋知道了。

  石漱秋心情有些糟糕。他也好,石同河也好,之前根本沒有將王子虛當過對手。哪怕知道對方想要參與翡仕文學獎的競爭,也沒有這樣想過。

  王子虛的稿子的事情,本來只是順手為之。他有些氣不過丟了面子,石同河也只是簡簡單單打過兩個電話,對于他們來說,只是生活中無數細碎片段當中的一個。

  那之后,對于王子虛的編排和奚落嘲諷,石同河都不知情,他也只是稍微引導了一下。沒想到,一夜之間,突然對方就成了一個需要重視的人物了。

  如果早知道這樣,何必樹敵呢?

  石漱秋有點郁悶。

  石同河走后,章疇從后面湊過來:“老石,伯父怎么了?怎么看著有點不高興?”

  石漱秋一皺眉,不耐煩地開口道:“你別管。”

  說完,又嘆了口氣,說:“你進去吧。”

  章疇不知道王子虛登了《獲得》的事,他也不知道該怎么提醒這個小弟注意。

  王子虛好不容易才從眾位編輯手里溜出來,遙遙看到陳青蘿的背影,他率先跑過去,在一旁坐下,低聲說:

  “這樣得罪郝成梁,是不是不太好?”

  陳青蘿斜眼看他,沒好氣地說:“你慫了?”

  “不是,我是說,你本來跟他無冤無仇的,為了我得罪他,會不會影響你以后發表作品?”

  畢竟郝成梁也不是一個剛入行的編輯,這樣的人,你得罪了,人家人脈遍地,指不定在不知不覺間又連帶著得罪了誰。

  以前他覺得,只要寫得好就夠了,自從吃了這一次虧,他才知道被人針對有多難纏。他是真擔心影響到陳青蘿,心里挺過意不去。

  陳青蘿冷“哼”了一聲,語氣軟化不少:“不用你管。”

  “我擔心…”

  “不用你管。”

  突然之間,王子虛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也是陳青蘿坐在自己右邊,也是一樣的座位。

  陳青蘿也是一樣的犟種且臭臉,說著“不要你管”。

  簡直就好像…

  回到了高中時節。

  “我就管。”他脫口而出。

  “就不要你管。”陳青蘿不甘落后地跟進。

  “我就管。”

  “就不要你管。”

  “兩位…”一個女老師不好意思地走過來打斷這場孩子氣的吵嘴,對王子虛說,“麻煩問一下,您的座位是在這里嗎?我在名單上好像沒看到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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