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舍那大佛損毀,他主動請求修補…”
“大佛紋理,皆以佛經微雕,恐怕已被動了手腳…”
苦竹大師迅速將事情講述了一番,急聲道:“傳聞當年伊闕妖蛟興風作浪,使河水倒灌神都,唐明皇命‘開元三大士’加持大佛,鎮壓妖蛟,后來陳守靜放出妖蛟,老僧以為上面禁制早已毀掉。”
“但聽裴舵主說伊河出了‘收魂船’,應該與此事有關,那妖人常年在寺中居住,怕是會對寺中僧俗下手,貧僧這就回去…”
這老和尚還沒來得及走,就見裴娘子的手下匆匆趕來,臉上滿是驚慌。
“亂了,亂了!”
“洛陽城內彌勒教作亂,府衙都給燒了!”
暮色沉沉,洛陽街巷間彌漫著躁動不安的氣息。
“彌勒降世,福運自來!”
數百個身穿粗布麻衣的漢子在城隍廟前高聲呼喊。
他們手中揮舞著黃紙符箓,還有更多百姓向此匯聚。
“就是這,城隍老爺壓著咱們的福氣!”
“洛陽如今民生凋敝,都是此物作祟!”
“砸了它,才能得解脫!”
人群中,一個尖嘴猴腮的男子猛地舉起石塊,狠狠砸向廟門。
“砰!”
原本就斑駁掉漆的木門,瞬間被砸出個凹陷。
雖說沒砸開,但卻像是一聲號令。
周圍百姓全都撿起石塊,紛紛扔出。
乒乒乓乓!
一時間,落石如雨,木門很快砸的坑坑洼洼。
所有百姓,無論男女老少,臉上除了怨恨,就只剩下一股狂熱。
這些年,洛陽城的光景越發不好。
有時代大勢,自開海后,朝廷如今的重心全在沿海…
有天災,十年前大疫,隨后黃河倒灌、三年干旱、如今又天象異變…
有人禍,洛陽王酒囊飯袋,禍害百姓有一手,城中各勢力盤剝…
總之,百姓心中都憋著一股子怨氣。
大宣朝律法嚴苛,洛陽官吏霸道,平時足以將這股怨氣壓住。
但壓住不代表沒有。
一旦爆發,就與那黃河決堤沒什么兩樣。
勾結彌勒教是重罪。
但當生活被壓垮,百姓也就無所顧忌。
甚至這次聚眾的彌勒教徒并不多,遠遠比不上十年前關中之亂。
大多數,都是跟著發泄的普通百姓。
很快,城隍廟大門就被砸開。
讓他們奇怪的是,城隍廟內一片死寂。
平日里的道人們都已離開,殿門敞開,里面是廟祝早已涼透的尸體。
這種情況,怎么看都不對勁。
然而,百姓們根本懶得搭理,沖進后就是打砸搶燒。
高聳的城隍和判官神像被推翻打碎。
帷帳、黃符、紅布皆被點燃。
用來祭祀供奉的銅香爐和禮器,被爭相搶奪。
混亂之中,根本沒人注意到。
大殿房梁之上,釘著沾滿污血的壓勝錢…
打碎的神像內部,有類似爛泥的污穢之物,白色蛆蟲在里面翻涌…
所有供奉社令兵馬的黑色游魂罐,全都用草繩白符捆綁,被亂民打碎后,似乎有黑氣翻涌,鉆入附近百姓身上,加上搶奪銅器,混亂的人群竟開始互相廝殺…
城隍廟的混亂,不過只是一隅。
城東官倉含嘉倉外,平日戒備森嚴的倉門此刻已被暴民撞開。
糧袋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粟米混著泥水鋪滿青磚地。
有彌勒教徒舉著火把高喊:
“官倉積糧,餓殍遍野!搶了它狗日的!”
“搶!”
看著滿倉糧食,百姓們眼睛頓時血紅,一擁而上。
“你們…們干什么?”
糧官戰戰兢兢上前阻止。
噗嗤!
剛走兩步,滿臉兇相的彌勒教徒就上前一刀捅死。
然而,此時的百姓根本顧不上理會。
他們爭搶著扯開糧袋,卻發現下面全是碎石塵土。
只在表面鋪了層糧食騙人。
“狗日的,糧都被偷了!”
“怪不得前陣子遭災不開倉放糧!”
發現此事后,百姓們越發憤怒。
沒人看到,剛剛殺人的“彌勒教徒”,眼中滿是嘲諷…
城南,安樂窩,杜家宅院。
作為洛陽豪富,杜家自然是高墻大院。
甚至還重金請了掛子門的護院。
然而,此刻的杜家卻是朱門敞開,屋頂冒著濃煙。
鮮血順著門縫往外流淌,布滿血腳印。
院墻內滿是撕心裂肺的哭嚎。
杜老爺胸口插著刀癱在太師椅上,眼睜睜看著小妾被“家丁”拖進房間。
動手的,赫然是以前幫他家倒夜香的乞丐…
城中心鐘鼓樓旁,洛陽府衙。
門口鳴冤鼓被砸出窟窿,整個衙門已陷入火海。
公門中,會功夫的好手不少。
然而,混在里面的廚子,收到命令就給所有人下了巴豆。
一個個竄稀拉襠,根本沒力氣抵抗。
平日作威作福的衙役們,被亂刀砍死。
沒來得及逃走的洛陽知府,更是被吊死在房梁上。
吐著長長舌頭,尸體被大火燒成焦炭。
西關大街的糧行與市集,一片狼藉,火光沖天。
城北迎恩門外,驛站門口集結的士兵,正與一伙黑衣高手廝殺。
就連洛陽王宮內,也有鬼帝手下四處放火。
遠遠望去,整個洛陽城處處冒起濃煙。
李衍等人趕到時,
看到的便是這幅場景。
“走,顧不上了!”
陰九歌微微一嘆,“不找到陣眼,整個豫州都有大劫。”
說罷,便當先一步沖入城中。
李衍帶著幾人面色冷肅,緊隨其后。
得知王玄謨蹤跡后,眾人立刻前往龍門石窟。
可惜,那鬼帝早已離開,讓眾人撲了個空。
這盧舍那大佛,果然也是節點之一。
也不知當初誰選的地方,剛好在連接著秦宮假陰司的石室上方。
里面石室,曾經被佛門高人開啟過,刻滿《楞嚴咒》。
這是佛門最強鎮邪神咒,被稱為“咒中之王”。
不僅如此,石室向外的通道也曾被封堵。
可惜,如今已被人再次挖開,里面經文也畫的亂七八糟。
見此情形,眾人當即決定分頭行動。
上清宮和香山寺的人,取出門中寶物,全力鎮壓節點,同時派人前往白馬寺和各個玄門法脈示警,并且召集人馬…
河洛商會的人,在岳三耳幫助下,鎮壓那些“收魂船”,同時派人前往開封等地衛所求援…
至于李衍等人,則跟隨陰九歌,前往城中尋找其他節點。
眾人沿著偏僻街巷穿梭,避開暴民,很快來到城隍廟。
這里的混亂,早已結束。
廟內神像被砸毀,房梁燃燒,香灰四散。
李衍眉頭微皺,猛然抬起左手。
嘩啦啦 護臂千念上的鎮魔錢齊齊作響,陰煞之炁匯聚。
幾乎是瞬間,殿內狂風大作,地面寒霜凝結,余火也被熄滅。
這護臂“千念”乃是從蜀中得到,上面繡著“天地氤氳,萬物化醇。”
此寶以經緯線模仿洞天,可匯聚罡煞之炁,但最大的作用,則是溫養靈物。
李衍將鎮魔錢全都縫在上面,平日里進行溫養。
雖說想成為靈物,還需很長時間,但護臂已能幫上大忙。
此寶可臨時匯聚罡煞之氣,加持術法威力。
匯聚陰炁滅火,自然也輕松至今。
火焰熄滅,漆黑的梁上青煙滾滾。
李衍左手掐動陽訣,深深吸了口氣,便聞到香火之中摻雜著一股腥臭味,沉聲搖頭道:“被動過手腳,香火已經污染。”
隨即,又看向頭上房梁。
他縱身而起,踩著墻壁借力,蹭的一下躍上空中,同時抽出斷塵刀。
叮叮叮!
幾聲脆響,被燒黑的銅錢掉落在地。
這東西雖說釘在房梁上,且被燒黑,卻瞞不過李衍鼻子。
陰九歌撿起一枚,擦去表面污黑后,但見銅錢背面陰刻北斗七星,正面以篆書寫著“禁香鎮煞”四字。
“禁香鎮煞錢?”
陰九歌眉頭微皺,有些詫異,開口道:“這東西怎么還有?”
“唐武宗會昌滅佛時,天下僧尼還俗二十六萬,朝廷曾下令毀佛寺、熔銅像鑄錢。此錢為當時秘密鑄造的‘鎮佛錢’,配合武宗麾下宗師趙歸真的‘截脈術’,毀了不少佛門名剎,后來因太過歹毒,被全部銷毀。”
“或許有人私藏?”
“不可能,佛門對此深惡痛絕,不僅發出重金求購銷毀,還放出消息,使用此寶者,便是與佛門為敵,所以早已絕跡多年。”
“是來自海外!”
李衍開口打斷眾人談話。
只見他從神像底座磚縫中,有取出幾塊鐵片。
上面,刻著蓮花紋,還有些東瀛咒語。
隱約能看出,寫著:香斷愿絕,佛魔一如,封界成鐵…
“來自東瀛,這就不奇怪了。”
陰九歌冷聲道:“大唐之時,東瀛來的倭人不少,帶回許多東西。”
說著,又取出羅盤左右查看,點頭道:“這里也是節點之一,老夫這就設壇驅煞。”
在眾人幫助下,他迅速布置法壇,且從腰間皮囊抓出五色土,灑向四面八方,隨后焚香點燭,踏罡念咒。
身為冥教五方陰祭,手里自然有好寶貝。
陰九歌將一枚背上刻著陰陽圖的虎符放在香案上。
李衍看得分明,虎符上刻著小篆,是來自秦宮之寶。
隨著法壇建立,香火青煙升騰,虎符微微顫動。
地面頓時升起一股熾熱的罡煞之炁。
眾人看不到,但卻覺的腳背都開始發熱。
李衍掐訣深深一聞,搖頭道:“聞不到,下面應該有密室,至少在三丈之下。”
“無所謂了。”
陰九歌沉聲道:“城隍廟平日人多眼雜,估計王玄謨手下也不敢亂挖,所以只能用這種法子污染香火,老夫已將地炁穩住,但需要有人防守。”
“我來吧。”
龍妍兒忽然開口,面色平靜道:“交給我,沒人能進來。”
李衍聞言,毫不猶豫點頭道:“好,龍姐小心。”
當年徐福留下節點書簡,他們雖沒看到,但洛陽城中肯定不止一個。
他們還要繼續尋找,只能留人防御。
龍妍兒雖說低調,但蠱術之強,足以讓李衍放心。
他們也不廢話,迅速離開城隍廟。
而在眾人離開后,龍妍兒則來到殿外,從袖中取出笛子吹響。
陰風吹起,一股黑煙從她腰間皮囊里飛出。
仔細看,全是細小的蠱蟲,散入空氣中,和灰塵差不多。
放出這個蠱蟲,龍妍兒依舊沒停下。
她繼續吹奏笛子,密密麻麻的“霜蛾”也隨之飛出。
此時已是黃昏,“霜蛾”尾巴后的螢火閃爍,好似滿天星,遍布城隍廟外。
奇怪的事也發生了,街上仍有到處亂竄的暴民。
然而在他們眼中,城隍廟依舊和之前一樣,且會下意識忽略…
與此同時,其他地方也在忙碌。
邙山翠云峰,上清宮。
三清殿內,密密麻麻的蓮花燈好似星辰。
所有的墻壁和梁柱上,全都貼著《五雷符》。
張道陵留下的《都天五雷符》已經損毀,他們只能以量取勝。
大殿外,三座法壇以天地人三才位置分布。
丹清子和幾名老道主持,周圍觀內弟子全都掐訣念咒。
“五雷五雷,步步相隨,五雷一道,霹靂紛飛…”
這是玄門五雷咒,張道陵留下的布置雖已被毀掉,但卻為他們指明了方向。
配合五雷符,用五雷咒鎮壓。
此時天空陰沉,也算占了天機。
隨著幾名老道開壇做法,三清殿內鐵器上,全都閃爍電弧。
似乎有股力量,從地下升騰。
一道道五雷符變成焦灰,但總有道人及時補上。
漸漸的,五雷符不再損毀…
龍門石窟內,同樣一片忙碌。
盧舍那大佛每個區域,都有僧人打坐念經。
這里雖被破壞,但和上清宮一樣,先輩同樣留下了線索。
所有和尚,都在念誦《楞嚴咒》。
而在里面石室內,僧人們則拿著金剛杵,重新雕刻…
轟隆隆!
邙山之上,雷光翻涌。
或許是接連幾處節點被修復,血光明顯淡了許多…
伊河之上,河道早已被封鎖。
“千萬不能讓其上岸!”
“再多拿點桃木箭!”
隨著岳三耳大聲指揮,河洛商會的人也一片忙碌。
密密麻麻的桃木火箭飛出,將河上“收魂船”點燃。
此刻,沒人敢大意。
因為隨著天黑,眾人已經能隱約看到,船上若隱若現的人影。
然而,岳三耳卻始終眉頭凝重。
“前輩,難不成燒了也會出錯?”
旁邊的裴娘子連忙詢問。
岳三耳搖頭道:“有點不對勁。”
“收魂船是陰符宗壓箱底的術法,老夫當年見過一艘,都差點沒命。”
“這么多收魂船,船上陰魂都去了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