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蹲炮一出,現場頓時鴉雀無聲。
上清宮的道人們有些懵逼。
他們當然知道這是火炮,甚至看得出來,不是尋常玩意兒。
畢竟這個時代,大家都在求變。
梅山法教弄出火銃法,神州玄門幾乎全部跑去交流,他們也重金購買了不少,還專門從衙門請人操練槍法。
問題是,江湖爭斗用槍就算了。
拿個火炮算怎么回事?!
一時間,那些持槍的道人也有些手足無措。
反觀李衍一方,全都眼神冷漠,殺機洶涌。
他們自關中開始闖蕩江湖,大小戰役不知有多少,手上人命都快數不清。
按江湖說法,刀頭舔血的見了他們,都得跪下叫爺爺。
不會好好說話,那就先打了再說。
見他們模樣,上清宮為首的幾名老道,心中也是一寒。
老道們經驗豐富,知道碰上了硬茬子。
但若沒個說法,今日之事傳出去,上清宮肯定會被恥笑。
中間為首的老道,道袍上繡著雷紋,正是上清宮監院丹清子。
望著武巴手里虎蹲炮,他三角眼一瞥,忽然冷笑道:“還說與你們無關,拿著如此火器炸毀陵寢,瞧你們也是玄門中人,莫非敢做不敢當?”
一旁的陰九歌看不下去了,厲聲道:“上清宮也算玄門正教,怎如此不分青紅皂白,廣靈子老道呢,叫他出來,老夫倒要問問,他都教的什么徒弟!”
丹清子眼睛微瞇,“師尊早已仙去,閣下是…”
陰九歌冷聲道:“老夫陰九歌。”
丹清子淡淡搖頭,“沒聽師尊說過。”
陰九歌氣笑了,“好好…好個上清宮。”
他是老一輩玄門高手,甚至比竹林六閑年紀都大,雖說低調行事,但一些江湖老人也認識不少,沒想到故交徒弟竟不認得,還一副別攀交情的嫌棄模樣。
就在這時,后方的“金眼馮”連忙站出來,焦急拱手道:“誤會,都是誤會。”
“丹清子道長,我是洛陽的‘金眼馮’啊,去年正月十五,王府宴會中還與您說過話,在下可以作證,此事確實是妖人…”
“住口!”
丹清子臉色驟變,“貧道知道你,涉嫌洛陽紙人案,還私自逃獄。”
說著,滿眼陰沉看向眾人,“依貧道看,你們便是妖人!”
“金眼馮”聞言吃了一驚。
在他印象中,這丹清子平日都是一副溫文爾雅,有道之士的模樣。
怎么現在如此不通情面?
他不知道的是,因為邙山地脈震動,上清宮毀了一爐寶丹。
不說靈材難弄,就是時間也趕不上。
丹清子正憋了一肚子邪火,自然難以理喻。
“真是個糊涂蛋!”
李衍沒了耐心,冷聲道:“洛陽城將有大劫,幫不上忙就滾一邊去,再聒噪,老子先送你們見三清!”
“哈哈哈…”
丹清子也是一聲冷笑,“貧道也想看看,你們這幫妖人能否離開豫州!”
“住手!諸位且住手!”
雙方劍拔弩張之際,山道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只但十余騎疾馳而來,當先一女子身著大紅袍,正是龍門客棧裴娘子。
馬蹄尚未停下,她已縱身而起,踩著馬頭,一個漂亮的燕子抄水落地,拱手高聲道:“諸位且慢動手!丹清子道長,此事另有隱情!”
丹清子眉頭一皺:“裴掌柜,河洛商會也要插手玄門恩怨?”
面對這玄門前輩,裴娘子也不敢施展她那話術,正色拱手道:“前輩,這幾位便是十二元辰,想必您也聽過。”
“他們前來豫州,乃是解救自家兄弟,且暗中調查紙人案,上邙山也是為了此事。還有,伊河浮出‘收魂船’,出自一個古老邪道陰符宗,此事必然與他們有關,上清宮若此時內斗,豈非讓邪祟坐收漁利?”
“陰符宗?”
聽到這三字,丹清子心中一突。
說話間,河洛商會的其他人也已趕到。
“地聽弦”岳三耳也在其中,看到李衍后,自是拱手相見。
而且他居然認識陰九歌,滿臉驚喜,以晚輩之禮叩拜。
冥教少在玄門江湖露面,但在這些市井之間,尤其是以紅白喜事為生的術士之中,卻是大名鼎鼎。
岳三耳也算老前輩,但陰九歌卻是他偶像。
聽著眾人敘舊,丹清子眼神陰晴不定。
他大多時候都在洛陽本地活動,更喜歡與達官貴人交往,確實不知道陰九歌。
但冥教的名頭,還是清楚的。
尤其這十二元辰,因為成都之戰,更是名揚天下。
他一心煉丹,沒想到洛陽竟來了這么多過江龍。
想到這兒,他瞥了一眼遠處塌陷的景陵,“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衍懶得理會,陰九歌則上前一步,沉聲道:“可知九鼎之事?”
說著,將前因后果講述了一番。
丹清子越聽越吃驚,心中莫名升起寒意。
而在他身后,另一名老道卻悶聲道:“即便如你所言,我宮鎮符丹爐因爾等毀壞總是事實。三百年棗木所煉‘地髓散’毀于一夕,這筆賬…總得有人賠吧?”
李衍等人聞言,頓時一陣鄙夷。
“住嘴!”
不等李衍諷刺,丹清子就一聲厲喝制止,隨后陰著臉道:“這些隨后再說。”
說罷,對著李衍等人沉聲詢問道:“既然破了那假陰司,可曾抓到妖人?”
李衍搖頭道:“不知去了何方。”
“嗯。”
丹清子點了點頭,又看向景陵中冒出的紅光,“這里又該如何處理?”
李衍眉頭微皺,搖頭道:“六國魔軍正與隨侯蛇珠僵持,打破蛇珠則魔軍出,若置之不理,則豫州鼎會從龍脈釣出,無論哪一個都是驚天大劫,我還想問你們該怎么辦呢。”
聽著他的話,上清宮的道人們也面面相覷,臉色蒼白。
他們也沒想到,事情竟如此嚴重。
尤其,還涉及到九鼎。
朝廷剛提了此事,若是在他們的地盤出了岔子,恐怕正教的名頭都會被收回。
這一刻,也沒人在想著煉丹討好皇帝。
正說著,香山寺的和尚們也上了山。
雖說洛陽佛道兩家彼此爭斗,但面對這種事,也沒人再敢亂來,互相交換了情報。
“阿彌陀佛。”
香山寺的主持苦竹大師施了個佛禮,對著陰九歌開口道:“實不相瞞,前輩大名,貧僧也曾聽過,您是地師,且善于化兇地為吉壤,可否指點一番,免得洛陽百姓遭難?”
“哼!”
陰九歌臉色不好,雖看不慣這些人,但也開口道:“老夫若有辦法,還用得著跟你們廢話?”
旁邊的李衍心中一動,開口道:“前輩,那徐福留下三卷竹簡,成仙路無需搭理,但多留了個洛陽簡,說明假陰司以及這些布置,都與洛陽離不開關系,或許答案就在其中。”
陰九歌搖頭道:“問題是,誰知道那洛陽簡去了何方?”
香山寺的主持苦竹大師則若有所思,開口道:“邙山地脈震動,龍門石窟盧舍那大佛亦有異變,或許是其中一個。”
上清宮的一名小道士,也湊近丹清子旁邊,低聲道:“師尊,三清殿內…”
話未說完,便被丹清子凌厲的眼神逼了回去。
但眾人不是傻子,哪還看不出有事。
裴娘子也不再客氣,冷笑道:“丹清子道長,我河洛商會雖非玄門中人,但和朝廷也不是沒有聯系,之前與你們井水不犯河水,但弄出這么大的麻煩,還想隱瞞,必然告到金鑾殿!”
丹清子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這才咬牙道:“是《都天五雷符》。”
“那是昔日張道陵祖師所留,供奉于三清殿老君神像前,也是我上清宮鎮宮之寶。”
李衍皺眉道:“想必也與邙山龍脈有關,老道為何要隱瞞?”
丹清子明顯不想說,但在眾人目光下,也只得嘆了口氣,“此事,實乃我道觀機密。”
“昔日張道陵祖師留下此寶,曾說要鎮壓邙山邪祟,任何情況下都不可揭開。”
“但當年金帳狼國入侵,神州十大宗師之一,邙山玄都觀掌院陳守靜放出伊闕妖蛟,與敵同歸于盡。我等祖師以為《都天五雷符》鎮壓的是妖蛟,便將其接下取走,以免落入金帳狼國之手。”
“后來前往南方避難,路遇山中老妖,又用這一次…”
眾人一聽,頓時了然。
當年張道陵祖師,恐怕已經看出了什么,所以留下神符鎮壓。
而上清宮的人卻怕寶貝遺失,私自將其取下。
雖說是誤會,但與宗師陳守靜相比,卻高下立判。
玄都觀原本是洛陽道門領袖,因為此事實力下降,一蹶不振。
上清宮從南方回歸后,早已不是當初那些人,又暗中使了手段,成為洛陽道門領袖。
此事若傳出,實在有損他們威名。
“走,帶老夫去看看!”
陰九歌實在懶得多說,沉聲開口。
丹清子有求于人,也不敢再拿出那番做派,二話不說,帶著眾人前往翠云峰。
上清宮千年古剎,風景自然不錯。
然而,眾人卻無心游覽,徑直來到三清殿。
抬眼望去,但見三清殿籠罩在血色天光下,早已破損。
殿前九級青石階裂開細紋,縫隙中滲出縷縷陰煞之炁。
殿檐懸著的青銅風鈴無風自顫,發出斷續清響。
“果然與地脈相連!”
陰九歌一下就看出了蹊蹺,面色凝重,步入大殿。
眾人跟著進度,但見殿內三清金身塑像高踞神臺,但都出了問題。
元始天尊手捧混元珠,上面蒙著一層血光…
靈寶天尊掌中玉如意裂紋密布,綴飾的北斗七星寶珠化作粉末…
道德天尊膝前丹爐傾倒,香灰灑落,里面一片漆黑…
殿內燈火忽明忽滅,映得殿內壁畫中雷部諸將的面容扭曲如怒。
陰九歌取出羅盤查看,走了幾步后猛然抬頭,“這里卻是節點之一!”
李衍聞言抬頭,頓時明白了原因。
只見三清殿上方藻井處,繪有“紫薇斗數二十八宿”,正和假陰司一樣。
此刻,天樞、天璇二星位的朱漆早已剝落,露出下方符咒。
那些符咒,刻痕內的朱砂全部扣走,還被人縱橫九豎劃的亂七八糟。
陰九歌拿著羅盤,又看向大殿廣場上的丹爐,沉聲道:“三清殿連同外面的丹爐,都是當年布置,原本與秦宮和龍脈相連,又被張道陵祖師以神符鎮壓。”
“神符被揭開,這里又動了手腳…可知是誰修葺?”
丹清子知道事情嚴重性,不敢隱瞞,開口道:“這三清殿,修過兩次。”
“一次是北宋初年,因為唐末五代動亂,三清殿被大火焚毀,便請了位當時的丹青圣手重新修補。”
“令一次就是前些年,守夜的道人晚上打瞌睡,燭火引燃了帷帳…”
話未說完,李衍忽然心中一動,沉聲道:“當時三清殿修好后,邙山可是出了怪事?”
丹清子愣了一下,“貧道不知,但當時記載還留著。”
說著連忙讓徒弟取來一本厚厚的古籍,仔細查看后點頭道:“確實,上面寫著,北宋初年,三清殿建成后,邙山曾現‘陰兵借道’異象,隨后大雨傾盆,山體滑落,滾出一座石碑…”
金眼馮插嘴道:“碑上刻了四個字,玄謨歸邙!”
丹清子詫異,“你為何知道?”
金眼馮苦笑道:“此事也記載在一個孤本《河朔妖異錄》上,我等大鬧鬼市,就是要拿此書,想必當年已有人看出,留下記載,我等卻不知曉。”
李衍點頭道:“當年的工匠絕對有問題。”
“不可能!”
丹清子老道連忙搖頭道:“那位可是北宋十大宗師之一,還是曲阜孔家之人,雖說時間久,但‘爛牘先生孔晦’的名頭,諸位應該聽過吧?”
“孔晦?”
陰九歌聞言,也有些詫異,見李衍不解,便開口道:“這位是北宋年間的宗師,自小熟讀經書,孔家藏書閣的經卷,都被他翻爛了,所以被稱為‘爛牘先生’,后來還進宮當了帝師。”
“哼!”
李衍冷聲道:“名頭大,不代表人沒問題,再說一個宗師,跑到這里幫你們修宮殿,諸位就不覺得奇怪?”
上清宮眾人聞言,皆是無言以對。
“罷了。”
李衍搖頭道:“年頭太久,此事隨后再說,另一個是誰?”
丹清子回道:“另一個倒是還在,乃洛陽城中有名的丹青高手陸謨,陸大師。”
“什么?!”
旁邊的香山寺住持苦竹失聲驚呼。
見眾人目光,他額頭冒汗,顫聲道:“貧僧也請了他,修葺盧舍那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