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異象,洛陽周圍都清晰可見。
距離龍門客棧十里外,便是大名鼎鼎的龍門石窟。
這座石窟乃魏孝文帝遷都洛陽前開鑿,歷經東魏、西魏、北齊、隋、唐、五代等朝代持續營造,尤其武則天時期,更是大力支持。
比如最出名的盧舍那大佛,便是以武則天形象塑造。
這其中還有個故事。
一日清晨,武則天正在梳妝,高宗在一旁贊道:“梓童相貌端正,雍容華貴,有菩薩之儀態。”武則天聽后,立刻抹開眼淚,說:“眼前縱有千般好,百年之后還是一堆枯骨,有誰知道我的模樣?”
高宗說:“這有何難,孤命畫工為梓童作幅精美的畫像。”
武則天說:“畫像雖好,只是薄薄一紙,不能流傳千年。”
“陛下說妾有菩薩之相,何不在龍門山上開窟造像。”
于是高宗便命人在龍門西山半崖上,開鑿九間房大的露天佛龕,取名大盧舍那像龕。
武則天自起名“曌”,寓意光照乾坤。
而盧舍那的譯意,正好為“光明遍照”。
二者也算相得益彰,就連佛像容貌,也是按武則天模樣雕琢的。
為了讓這座像流芳百世,唐高宗請了最好的工匠,武則天捐助了兩萬貫脂粉費,歷經三年九個月才完工,至今龍門附近百姓,還是叫其武則天像。
像成之時,光彩照人,成為大唐一盛景。
可惜,再輝煌的事物也抵不過歲月侵蝕。
如今的佛像表面,原料早已褪色斑駁,因為常年風化,加上幾次戰火,更是多處受損,顯得破敗不堪。
佛像前方,正有兩名老僧站立觀望。
這二人便是香山寺的住持和建院。
洛陽附近佛門,實力相對強大。
除了白馬寺,還有龍門十寺。
這十座寺院歷史悠久,為首者便是香山寺。
當年白居易還曾捐資六七十萬貫,重修香山寺,且寫下《修香山寺記》,贊道:龍門十寺,觀游之勝,香山首焉。
和上清宮一樣,香山寺同樣有著不小野心。
但他們的目標,并非討好皇帝,而是繼續修建龍門石窟,建造更多的佛像,讓這座佛門圣地流傳千古,讓他們的名字鐫刻在青史。
甚至,憑借功德踏入西天極樂。
而如此大的工程,所耗費資金可想而知。
為此,香山寺想盡了一切辦法搞錢,沒少被洛陽本地儒林編排。
但在這些執念面前,些許罵名又算得了什么?
此刻的二人,正全神貫注看著上方佛像。
修葺龍門石窟,首當其沖的便是盧舍那大佛。
歷經歲月和戰火摧殘,這座舉世聞名的佛像已有多處受損,修復的工作從數年前就已開始,因為資金斷斷續續,所以工期也拖得很長。
用木頭搭好的腳手架上,早已布滿塵灰。
其他工人都已離開,唯有佛像手掌旁邊,正盤坐著一名老者。
他身形高大,衣衫散亂,滿頭白發披散,面容矍鑠,形象看似狂放不羈,但一對雙眸卻似湖水般沉靜,正拿著石錘和鑿子,在佛像手掌上小心敲擊。
伴著叮叮叮的清脆聲音,石灰粉末四濺。
而佛像手掌也漸漸出現掌紋。
仔細看這些掌紋,竟是由梵文《金剛經》組成。
隨著老者一吹,文字纖毫畢現。
“妙啊。”
香山寺主持苦竹大師看到,頓時一聲贊嘆,“陸大師的工筆雕刻,堪稱洛陽第一人,這輕一分不成,重一分更不行,力道掌控只在微妙之間。”
“佛身紋路,皆以佛經雕琢,待成功后,我等再請玄門匠人裝藏開光,百姓若祭拜,心中便會聽到佛音,整個佛門都會震動。”
“交給他,定能完成此壯舉!”
“主持說的對。”
旁邊的監院老僧,臉上也露出笑容,“關鍵是陸大師癡迷于技藝,不貪那阿堵之物,也能讓我等喘口氣。”
香山寺主持苦竹大師聽到后,臉上的笑容也抑制不住,點頭道:“這便是因果,若非陸大師品性高潔,也不可能將技藝錘煉到如此境地。”
“記住,事成之后,在大雄寶殿給大師供一盞長生燈。”
“主持說得對。”
二人正說著,臉色忽然一僵。
但見周圍忽然狂風大作,盧舍那大佛身上水氣凝結,匯聚雙目之中流下,竟似在流淚,身上和佛龕周圍原本就褪色的漆,竟片片剝落。
轟隆隆!
周圍地面震顫,石窟上方有碎石和泥土掉落。
“不好,地脈震動!”
“出了什么事?”
兩名老僧也是玄門中人,當即感受到地氣異動。
而上方正在雕琢的“陸大師”,也是渾身一僵,手臂力道改變。
叮!一聲脆響。
大佛手腕處竟咔嚓出現裂縫,隨后轟隆一聲滾落下來。
兩名老僧看到,頓時臉漲的通紅。
這大佛本來就年頭不短,即便修復,也不可能完好如初,還不知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
怎么一點也不經夸?
二人剛想說話,便看到了遠處血色盈天。
“那是…邙山方向?”
“天現異象,怕是出了事。”
“畢竟是上清宮的地盤,我等…”
“去看看吧,白馬寺是白馬寺,離香山寺太近,總要知曉發生了什么?”
二人討論一番便迅速離開,也顧不上身后大佛的修葺。
而在他們走后,那老者也緩緩轉身。
他的眼睛,瞬間變成純黑色。
望著遠處血色天空,皺眉道:“為何提前出來了?”
說罷,又掐指一算,喃喃道:
“時間還不到,地宮毀,必召來玄門正道。”
“罷了,先給他們找點事做…”
邙山異動,驚動了各方勢力。
身處中心的李衍等人,感受更是明顯。
短短時間,血光就更加妖艷,好似火焰般上下起伏,映照天空云層,使得漫山遍野都鋪上了一層血色,如同山火燃燒,遮天蔽日。
邙山附近,帝陵眾多。
陵寢周圍森林中,鳥獸驚飛,群鴉蔽日。
啼聲凄厲,如儺戲咒唱。
因為地宮塌陷,塵灰四起,李衍等人都弄得一身灰撲撲,很是狼狽。
尤其地下深處的泥土,也翻涌而出。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朽與鐵銹混合的腥氣,令人作嘔。
然而,就連最愛干凈的龍妍兒也顧不上在意此事。
“這血光.“
龍妍兒仰頭望著天空,滿臉震驚,“莫非…咱們闖禍了?“
“非我等之錯。”陰九歌接過話頭。
這駝背老者的眼中閃爍著精光,蹲下身子,先是搓起一把土,放在嘴里嘗一嘗,又從腰間皮囊中抓出一把五色土,在地上堆成小堆,插上三根香,觀察其變化。
在眾人視線中,香火異常燃燒,很快就左邊長,右邊兩根短。
“是地脈異動,罡煞之氣相沖!”
陰九歌眉頭緊皺,有些疑惑道:“里面壓著六國魔軍妖眚之炁,似乎是有什么東西在阻止他們出來,才弄出這般動靜。”
李衍同樣掐訣,耳朵微動,隨后滿臉震驚看著地下。
“我…聽到了龍吟聲與喊殺聲。”
“龍吟聲?”
陰九歌若有所思,立刻取出羅盤,四處轉悠幾圈,查看后開口道:“嘶—不好,這地宮還有布置,老夫沒看出來,竟能牽連邙山地脈,甚至引動中龍脈!”
“應該是‘隨侯寶珠’,此寶竟有如此威力?”
說話間,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李衍心中一動,從懷中取出一份竹簡。
正是方才從“魔氣”寄生的老陰人手中搶奪。
“前輩請看此物。”
李衍解釋了來歷后,沉聲道:“那魔物隨身攜帶,必有蹊蹺!”
眾人低頭望去,只見竹簡表面泛著青黑色的光澤,血光映照下顯得格外詭異。
陰九歌接過,只覺入手冰冷,明顯不是凡物。
“這是秦簡。”
他一邊翻閱,一邊皺眉道:“冥教藏經閣內,還保留了許多,大小形制與材質,都一模一樣,應該是出自秦宮,但這字…老夫實在認不得。”
也不怪他發愁,上面的字實在太過古老。
有點像小篆,但更加粗獷復雜,甚至和甲骨文有點相似。
李衍聽到后,也感覺有些頭疼。
他當時便已看過,根本不認識,沒想到這見多識廣的冥教老前輩,也是如此。
“能否給在下看看?”
就在這時,旁邊的金眼馮忽然開口。
他接過竹簡后,只是翻閱兩下,便點頭道:“這是‘金鵲書’。”
“《墨藪》云:古之錢銘,周之皇府、漢之銖兩、刀布所制也,周時錢幣所刻,常人只能認識幾個,老夫卻是得了本古籍,學過此書。”
“前輩不愧是金眼!”
李衍大喜,連忙道:“快看看,上面寫了什么?”
金眼馮點頭,仔細辨認后,臉上頓時滿是吃驚之色。
“這是…徐福親筆!”
他額頭冒汗,一邊翻閱,一邊開口道:“上面是徐福敘述,他當年離開神州,遠赴海外求仙,便沒打算回來,且留下三卷竹簡。分別記錄了求仙路、假陰司之秘和洛陽禁制。”
說著,便念誦起了原文:
“巿(福)奉始皇命,鎮六國魔軍于邙山。然魔軍乃妖眚之炁所化,尋常法門難滅。故仿酆都建制,設假陰司以困之.”
“假陰司以三才為基:天位隨侯珠,人位三皇木,地位”
金眼馮的聲音突然停住,眉頭緊鎖,“這里被刻意磨損了。”
說著,繼續往下讀:“六國術士以妖眚煉魔兵,若強鎮之,反噬更甚。”
“蓬萊無藥,瀛洲無仙,東渡難返,然秦法酷烈,吾懼始皇派人追殺,故留破綻于‘人位’靈木,破始皇九鼎神州大陣,雖心中難安,但求自保…”
“好個妖賊!”
聽到這兒,陰九歌頓時滿臉殺機,“果然是這廝搗鬼!”
“什么求自保?真要害怕,豈會故意將這東西留下,分明是暗中指點,上面可曾說了求仙路與九鼎之事?”
事關重大,他也顧不上遮掩。
金眼馮曉得厲害,又仔細看了一遍后,苦笑搖頭道:“前輩,您想知道的事,恐怕在另一份‘求仙路’竹簡上。這上面只說了假陰司之事。”
“‘隨侯蛇珠’,以勾連邙山與黃河以及中龍脈,一旦六國魔軍脫困,寶珠為鎮壓魔軍,必然會引動龍脈,只要時機恰當,便可引出豫州鼎!”
“老夫明白了!”
陰九歌腦中靈光一閃,咬牙道:“這徐福真是好手段。”
“隨侯蛇珠乃釣餌,邙山龍脈化為釣竿,六國魔軍都被他利用,成了牽引豫州鼎的力量,只要后世有人貪圖寶鼎,就可順勢而為。”
“王玄謨抓走六國后裔,為的不是鎮壓魔軍,而是控制時間!“
“清明,就在明日!”
李衍若有所思道:“咱們提前了時間,是否破壞了他計劃?”
“怕是沒那么簡單。”
陰九歌皺眉道:“眼下二者還在下方僵持,若置之不理,隨侯蛇珠不斷牽引龍脈地炁,豫州鼎遲早會被釣出,若是毀了大陣,魔軍便會脫困,屆時.“
他的話還未說完,遠處突然傳來急促腳步聲,伴隨著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
“有人來了!“
呂三低喝一聲,小白狐從他肩頭躍下,警惕地豎起耳朵。
李衍則迅速收起竹簡,手按在斷塵刀上。
透過彌漫的血霧,他看到一隊身著道袍的人影正快速接近。
為首的是一名須發皆白的老道,手持拂塵,眼中殺意凜然。
“是上清宮的人!”
金眼馮面色微變,“看那架勢,來者不善啊…”
轉眼間,那群道士已經逼近。
大致一數,至少有五六十人。
相比青城當然不如,但這么多術士,也是一股不小力量。
道人們滿臉殺機,很快就呈扇形將眾人包圍。
“何方賊子,膽敢破壞帝陵!”
為首老道一聲厲喝,拂塵直指李衍,“可是你們掘了景陵,引動這赤眚之災?”
李衍眉頭一皺,沉聲道:“前輩誤會了,是邙山妖人所為…”
“住口!”
老道根本不聽解釋,拂塵一揮,“邙山乃我玄門圣地,上清宮鎮守,哪來的什么妖人,爾等手持盜墓所得,還敢狡辯!”
“眾弟子聽令,拿下這些賊人!”
話音未落,二十多名道士便同時拔劍。
嘩啦!
呂三和李衍,直接抬起火槍。
“哈哈哈…”
老道氣極反笑,“新式火器,以為只有你們會用?”
說罷,伸手一揮,后方道人們也齊齊抬起火槍。
但話未說完,臉色就變得僵硬。
只見武巴扛著虎蹲炮對準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