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艘鬼船在火光中潰散。
這些邪門玩意兒,在河底污泥中埋藏多年,早已被浸透,且掛滿泥漿。
按理說,在水面上根本點不燃。
然而,河洛商會眾人卻用了桃木箭。
此物本來就克邪,火箭堆積,陰炁爆裂,所有收魂船都劇烈燃燒。
沒有一艘靠岸,全都在伊河上沉沒。
河洛商會的人原本戰戰兢兢,但無一人受傷,也令他們信心大增。
“好!”
“燒了它狗日的!”
歡呼聲,不斷在岸邊響起。
唯有岳三耳面色陰沉,扭頭看向洛陽方向,心中隱有不安。
邙山沒有,龍門石窟不在。
那鬼帝王玄謨,莫非去了洛陽…
洛陽城中,陰九歌也有所發現。
他手持羅盤,帶著李衍等人左轉右繞,又跑上城墻后,終于看著天空開口道:“老夫明白了,這是七星鎖龍!”
不等李衍多問,他便取出洛陽地圖解釋道:
“秦時風水術與現在有所不同,他們以鄒衍‘五德之說’為主,布局風水,則以‘青烏術’和‘占星法’為依據,布局皆上應天象,如擴建咸陽時,便講究‘渭水貫都,以象天漢,橫橋南渡,以法牽牛’。”
“咱們在假陰司所見,乃是二十八宿,洛陽布置,也必然應對星象!”
說著,取出炭筆,將邙山上清宮、盧舍那大佛、城隍廟這三個已經找到的連接。
“是北斗七星!”
李衍頓時看出了蹊蹺。
“沒錯。”
陰九歌回了一句,便按照距離,將剩下的幾個畫圈。
“這便是‘七星鎖龍’,天樞應對上清宮,天璇應對盧舍那大佛,天璣應對城隍廟,還剩玉衡、開陽、天權、搖光,如今秦宮假陰司異動,其他節點必現異常!”
“我們走!”
沒有絲毫猶豫,眾人立刻跑向最近的目標。
待眾人趕到時,此地已陷入火海。
但見一座座巨大倉庫大門敞開,遍地死尸,火焰不斷舔食著木梁和尸體,發出陣陣難聞的焦臭味,還有不少百姓在互相廝殺。
“洛陽糧庫?”
李衍眉頭微皺,有些意外。
“金眼馮”也氣喘吁吁跟了上來,見狀腦中靈光一閃,開口道:“李少俠有所不知,這洛陽糧倉可不簡單,乃是曾經的神都含嘉倉,大唐中樞重地,幾次毀于戰火又重建,一直沿用至今。”
“原來如此。”
李衍點頭,左手迅速掐訣,步罡踏斗念道:“慶甲!上天度人,嚴攝北酆,神公受命,普掃不祥,八威吐毒,猛馬四張…敕!”
嘩啦啦 護臂“千念”上,鎮魔錢叮當作響。
他所用咒法,乃許久未用的《北帝除殃術》。
此術既可防身,也能驅逐猛獸。
雖說“神虎令”早已送給王道玄,但在護臂千念的加持下,還是爆發出恐怖威力。
霎時間,周圍狂風大作。
一股攝人心魄的陰冷炁息,自李衍身上爆發。
周圍正在廝殺的百姓,原本就是被術法迷惑,如今猛然驚醒,又感受到李衍的炁息,心中泛起恐懼,好似看到猛獸,迅速四散逃離。
就在這時,暗中有人射出弩箭。
正是那些在城中作亂的彌勒教徒。
箭剛襲來,武巴已縱身而出。
他趟泥步前沖,順手抄住空中弩箭,又猛然一甩。
弩箭以更快的速度呼嘯返回,直接將射穿一人腦袋。
不等這些人反應過來,武巴龐大的身軀已出現在他們面前。
左一拳、右一捶,嘭嘭聲伴著骨裂聲不斷響起。
這些彌勒教徒,很多都是練家子,但碰到武巴這兇神,毫無還手之力。
他們之中,或許有王玄謨手下,但李衍已顧不上理會,看向陰九歌沉聲道:“前輩,這地方該如何處理?”
陰九歌眉頭微皺,“糧倉被燒毀,地宮怕是不好找。”
旁邊的“金眼馮”連忙開口,“老夫或許知道。”
“前些年,含嘉倉附近有人發現古地道,里面還有唐代糧窖遺存,且刻銘磚記,那人找了老夫鑒別,還告知了方位。”
“有勞前輩!”
李衍聞言,頓時大喜。
他們人手雖多,但面對這復雜局勢,還是顯得不夠用。
沙里飛和王道玄去少林求援,至今未歸。
趙驢子夫婦重傷未愈,其他人也各有任務。
金眼馮功夫不行,原本是累贅,但硬要跟來,沒想到還真少不了這地頭蛇。
很快,“金眼馮”就將眾人帶到最旁邊的一座糧倉。
這里也被燒毀,但早已房梁坍塌。
“就在這里!”
“金眼馮”找到一水井,指著下方道。
水井早已干枯,里面布滿枯枝塵土。
“我來!”
呂三上前,端著鼠大念咒。
很快,密密麻麻的老鼠就從四面八方而來,如潮水般涌入井中,挖掘打洞。
不到半袋煙的功夫,就聽得里面轟隆一聲,塵土四起。
卻是鼠群直接挖開了塵封的通道。
眾人也顧不上塵土,紛紛跳入其中。
里面果然有座地道,但卻并非專門挖掘,周圍古老磚石混著泥墻。
看模樣,更像是因坍塌被掩埋的地窖。
陰九歌隨便撿起一個,但見字跡模糊,隱約能看到:
含嘉…十三窖…蘇州糙米壹萬貳仟碩…載初元年…倉史王…監事張亮 “確實是唐含嘉倉遺窖。”
他眉頭微皺,又從地上撮了些土,掐訣品嘗。
“呸!”
剛入口,他便立刻啐在地上,臉色難看道:“有蠱蟲卵,在前方!”
李衍聞言,立刻舉著火把在前方探路。
這地窖并不大,眾人很快發現目標。
但見地窖角落處,陰煞之炁化作黑煙升騰。
地上隆起個土包,好似白蟻筑巢,布滿孔洞,一些黑色蟲子鉆來鉆去。
“是五谷尸蟲!”
龍妍兒雖不在,但陰九歌卻見多識廣,急聲道:“此蠱生于五谷之中,蠱卵水煮不死,進入人腹吞噬五臟,是秦漢方士的手段,經常封在壇中守墓,必是地炁震動蘇醒,東西就在下面!”
呂三聞言,立刻拍了拍妖葫蘆。
毒蜂似黑云般飛出,將蠱蟲頃刻間吃了個干凈。
眾人這才上前,沿著土包向下挖。
先是挖出一個個破碎的陶罐。
先秦制式,明顯是用來封印蠱蟲。
而在陶罐之下,則是一具碩大的陰沉木烏龜雕像。
此刻的雕像,已布滿寒霜,周身黑霧繚繞。
上面,還刻著《秦律·田律》全文。
“這里應對開陽,地脈樞紐。”
陰九歌沉聲道:“靈木已被假陰司煞炁侵染,只能暫時壓制,但老夫之法被靈木所刻,諸位可有辦法?”
“交給我吧。”
呂三也不廢話,從懷中取出儺面,戴在頭上,一邊跳著儺舞,一邊口中念咒,并且往陰沉木上拋灑細密的種子。
那些種子落下就生根發芽,長出細草。
原本烏黑的陰沉木,很快染上一層綠意,煞炁也漸漸收斂。
“這是…楚巫《芝蘭經》?”
陰九歌看向呂三,明顯有些詫異。
他是秦宮秘祝傳承,自然認得這死對頭楚巫之法。
當然,這些恩怨早已隨歷史淹沒。
讓他奇怪的是,本以為這十二元辰全靠李衍,沒想到個個來歷不凡。
旁邊的傻大個武巴是人魈,之前的蠱女來自蠱教…
看來,此事過后要和教中多提一嘴。
李衍不知他心思,追問道:“這樣可行?”
陰九歌看了一眼陰沉木,搖頭道:“只是暫時被壓制,這位道友必須留下,等七星節點同時被鎮壓,才能離開。”
李衍也不廢話,扭頭看向呂三。
呂三點了點頭,繼續跳動儺舞。
就像信任龍妍兒,李衍同樣相信,呂三能護住自己…
出了含嘉倉地窖,眾人又趕往下一個目標。
有了地圖定位,很快便鎖定位置。
這里是洛河沿岸,但見兩側勾欄瓦斯內,暴民正在彌勒教徒帶領下,到處砍殺劫掠,青樓之內,燭火搖曳,女子慘叫哭泣聲不斷,徹底亂成一團。
街上人都跟瘋了一樣,甚至有人不長眼想搶他們。
“殺!”
就在這時,一隊衛所騎兵策馬而來。
卻是城外的衛所士兵,終于攻入城中平亂。
李衍有道牒和兵部贈送的文書,加上領頭的千戶認識裴娘子,因此并未發生沖突。
刀光閃爍,槍聲四起,衛所騎兵很快幫他們清空了街道。
而陣法節點,也已顯出異象。
但見洛河之上,一座石橋橫貫。
石橋之上霧氣翻涌,竟有十幾具死尸站立,霧中影影綽綽。
“這是天津橋!”
“金眼馮”咽了口唾沫,解釋道:“這里同樣年頭不短,隋煬帝營建洛陽時,命宇文愷建造此橋,上應‘黃道’,故稱‘黃道橋’,當時皇城對應‘紫微垣’,洛水象征‘天河’,黃道橋便是連接‘天漢’與人間之道。”
“唐時改名‘天津橋’,白居易曾寫道:津橋東北斗亭西,到此令人詩思迷。后來被安祿山焚毀,又幾次重建…”
他知道自己該干什么,因此迅速將重要信息講述。
“大唐果然高人輩出啊…”
陰九歌看著前方,搖頭嘆道:“看來早有人發現不對,整個洛陽城便是上應星象的布局,足以鎮壓邙山假陰司,可惜遭了兵災,所有布置都被破壞。”
李衍則眼睛微瞇,沉聲道:“恐怕是早有預謀,趙長生那些人,個個都是老妖怪,誰知道當時都做了些什么。”
他跟這些人接連爭斗,早已熟悉套路。
這些人接連轉世,一次次奪舍重生,道行起起伏伏。
或許武力并不能占據絕對上風,而且要如耗子般躲避法界追殺,但他們最可怕的,是化身潛伏,在各地布局,暗中引導。
很多歷史事件,背后都有這些人的影子。
“有可能。”
陰九歌點頭,看向石橋沉聲道:“這個節點,早已改造多次,橋下必懸掛著鎮壓法器,先看看是什么。”
說罷,帶著眾人劃船來到橋下。
但見拱橋下方,懸掛著一口寶劍。
這東西倒也常見,乃是鎮蛟之物。
傳聞蛟龍走水時,從橋下經過,便會被寶劍所傷,因此避開。
神州各地很多橋梁,下方都懸掛寶劍。
但這里的,又有不同。
寶劍早已銹跡斑斑,且異常粗壯,劍柄處還鑄著八根鎖鏈,以八卦方位釘在周圍。
“這里是搖光,洛水鎖龍關,七星鎖龍之處!”
陰九歌很快分辨出布置,從腰間抽出自己的法劍,交給李衍。
“老夫功力不濟,那法劍已毀,先用此劍替代。”
李衍接過后,低頭查看。
但見此劍劍身窄而薄,截面呈菱形,脊線分明,刃部鋒利,劍柄纏繞紅繩,末端扁圓首,且無護手,乃典型的秦劍形制。
秦尚法家,劍為“法”器,因此長度統一,象征“法令齊一”,形制剛直,意為“法度嚴正”,很好辨認。
但劍身還刻了云紋和星象,應該是秦宮秘祝遺寶。
握在手中,渾厚凌厲的煞炁撲面而來。
冥教果然年頭夠久,底蘊深厚!
李衍感嘆了一句,便持劍騰空而起,猛然刺出。
一聲龍吟,這秦時法劍,直接將那銹劍劈斷,且順勢插入橋底。
而李衍,也借著這股力道,一個鷂子翻身,落回船上。
這法劍確實不凡,插入橋底后,便轟鳴作響。
橋上濃霧迅速消散,那些站立的行尸,也紛紛倒地。
不用陰九歌吩咐,李衍便知道這里肯定要留人守護,免得再次破壞。
他轉身拍了拍武巴肩膀,正色道:
“不準任何人碰劍,誰碰,弄死誰!”
“嘿嘿,好!”
武巴憨厚一笑,扛著虎蹲炮跳上石橋。
李衍深深吸了口氣,看向洛陽王府方向,沉聲道:
“前輩,我們走吧。”
陰九歌也面色陰沉,“這老鬼好算計…走!”
最后一處地點,赫然在洛陽城中軸大街上。
中央有座古老的石臺,早已斑駁碎裂,后人又重修,豎起一座旗桿。
洛陽城亂成一團,但此刻大街上,卻一片死寂。
不少百姓早已昏迷,躺在地上,淡淡陰霧不斷從地面升騰而起。
就連之前沖入城中平亂的衛所騎兵,也都倒在地上。
“這里…就是曾經的明堂,也就是萬象神宮。”
“金眼馮”顫聲道:“昔日武則天祭祀、朝會之處,后來焚毀只留地基,平日里都懸掛著大宣朝龍旗,怎么換了黑旗?”
“那是陰符宗的招魂幡!”
陰九歌看向周圍,面色陰沉道:“那些個百姓都中了招,只有老夫能鎮住。”
說著,望向大街盡頭的洛陽王府,“李小兄弟,白馬寺的人就在城外,少林援軍也估摸著明天能到,要不再等等?”
“沒時間了!”
李衍同樣看著遠處,冷笑道:“人家搭臺,我總不能掃興。”
這是個陷阱!
之前在天津橋時,二人便已察覺。
七星鎖龍陣眼,這么重要的地方,對方卻偏偏不派人防守,明顯是要分散他們力量。
若他們匯聚攻打,保準有人重新破壞。
而他們,也已沒了時間。
眼下已然深夜,過了子時便是清明。
不能鎮壓所有七星鎖龍陣眼,豫州鼎怕是就會被釣出。
荊州鼎出現時的恐怖景象,他至今難忘。
如今,可再沒有二郎真君那種人幫忙摁回去。
“嗯。”
陰九歌也知道嚴重,不再相勸,而是開口道:“此地原為萬象神宮,七星之玉衡,如果沒猜錯,最后一個‘天權’,便在洛陽王府,曾經的隋乾元殿舊址。”
“老夫在此鎮壓,里面有什么布置,只能你隨機應變。”
“記住,只要看到他,就立刻召來陰兵拿人!”
這便是他讓李衍孤身進去的底氣。
只要陰兵到來,十個王玄謨也躲不過。
“放心!”
李衍也不廢話,吩咐金眼馮留在原地。
陰九歌很快動手,從皮囊中抓出墳墓土,一邊念誦安魂咒,一邊拋灑。
那些倒在地上的百姓,本顫動著起身,但被土撒到,身上頓時冒起黑煙。
黑煙陰風呼嘯,匯入招魂幡。
而李衍,則在陰九歌掩護下,抽出斷塵刀,向著火光升騰的洛陽王府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