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風呼嘯,寒氣四溢。
來自邙山的影響,已越來越強。
六國魔軍被融入妖眚之炁,已成不死不滅的存在,即便秦宮假陰司鎮壓多年,也不曾磨滅,千年前的滅國之恨,更是化作滔滔戾氣。
這股戾氣不斷向上沖擊,隨時都有可能破開邙山。
到時,整個洛陽都會化作鬼蜮,生靈涂炭。
但“隨侯蛇珠”同樣不凡。
此寶已然通靈,且有化龍之象,在陣局影響下,不斷匯聚龍脈地炁。
神州中龍脈,起于昆侖,沿黃河與長江之間,經秦嶺、大別山至泰山入海,自古以來就是中原核心地帶,千萬年風霜血火,不知孕育了多少名山大川和王朝。
如今被調動,即便只有小片區域,動靜也極其驚人。
伊河、洛河,甚至黃河匯聚處,都已掀起滔滔巨浪。
驚濤拍岸,不斷沖擊著碼頭和堤壩,看得河洛商會眾人心驚肉跳。
而在那天空之上,更是因為地炁變化,引得陰云密布。
此刻快到子時,本應是漆黑一片,但邙山上的血光,卻因兩股力量碰撞,越發熾盛,映的半片天空化作血色。
轟隆隆!
血色雷光轟鳴作響。
每次雷霆閃爍,便能看到血色天空上,濃云勾勒出蛟龍形狀。
豆大的雨點,噼啪落下。
須臾間,便暴雨傾盆。
數百里外山道上,馬蹄聲隆隆震動。
所有騎士都是策馬揚鞭,右手摁著斗笠。
偶有人的帽子被狂風掀飛,便露出下方光禿禿的腦袋。
正是少林寺的援兵,至少有數百人。
沙里飛和王道玄也在其中。
他們看著遠處血光,心驚肉跳之余,更是滿臉擔憂。
此上少林求援,一切還算順利。
少林寺乃禪宗祖庭,能與武當、峨眉齊名,人手自然不少。
他們倒也沒為難,只是另有要事。
因為天象大變,朝廷制定新歷法的需求,越發迫切。
欽天監聯合眾多風水大師,在前朝郭守敬建造的觀星臺推演。
那里是制定《授時歷》的地方,新的歷法,也要從這里校準。
為防意外,少林派出眾多高手守護。
得知洛陽發生的事后,他們當即調動人馬,耽擱了幾個時辰。
王道玄沒想到,緊趕慢趕,還是已經出了事。
在他旁邊,一名策馬疾行的大和尚突然抬頭,面色凝重道:
“阿彌陀佛,赤眚動,果然有大劫!”
這大和尚面慈目善、雙耳垂肩,生得一幅佛相,但卻渾身肌肉鼓蕩,板肋虬結,更像是金剛體,一看就非常人。
“慧遠大師,可否來得及?”
王道玄忍不住開口詢問。
即便他與佛門理念不同,但對這和尚也很是尊敬。
這大和尚慧遠,正是少林護法僧首領。
聽到王道玄詢問,慧遠微微搖頭,“若豫州鼎未出現還好說,那神鼎威力,貧僧也有所耳聞,一旦出世,便萬般皆休!”
說著,猛然扭頭道:“智空,東西給我!”
在隊伍中央,還有八匹駿馬前后并行。
八名身強力壯的僧人,皆手持鎖鏈,臨空拽著一方巨大青銅盒。
“是,師尊!”
聽到慧遠下令,為首的僧人一個眼色,八人同時發力。
“嘿”
隨著他們吐氣開聲,巨大的青銅盒立刻呼嘯而出。
慧遠則從馬上縱身而起,在空中剛好接住青銅盒,一個盤旋轟然落地。
地面震動,泥水四濺,可見此物沉重。
“貧僧先走一步!”
扛著比人還高的青銅盒,慧遠仍舊氣息勻稱。
他吩咐了一聲后,便左手捏法印,同時腳下發力。
整個人,瞬間從原地消失。
再出現,已到了百步之外!
速度比奔馬還快,幾個閃爍,人已消失不見。
“縮地成寸?”
沙里飛眼睛一亮,“衍小哥也會這招。”
王道玄搖頭道:“是佛門神足通,比遁術還厲害。”
他知道,那青銅盒里裝的是什么。
只要豫州鼎沒出現,大部分東西都應該能鎮壓。
但即便如此,臉上擔憂之色還是不減。
沙里飛看到,頓時清楚他在想什么,安慰道:“放心吧,衍小哥的道行,比成都大戰時還強,不會有什么危險。”
“不一樣了。”
王道玄看向洛陽方向,沉聲道:“在蜀中之時,我等只是小有名氣,那盧生雖說派人追殺,實則并未將我等放在眼里,故而大敗。”
“如今衍小哥已名揚天下,對方必然有所提防。”
“就怕,早已布下重重陷阱…”
轟隆隆!
雷鳴閃爍,照亮了王府端門匾額。
洛陽王府雖比不上蜀王府,但占地面積同樣不小。
這里原本是隋唐洛陽宮城南面正門,后來毀于戰火,又在原址重新修建,面積縮減,但也按照大宣禮制,設了三門道,且門樓高聳。
城門之下,李衍抬頭觀望。
之前他們剛進城時,洛陽王府內還是火光四起,喊殺聲不斷。
而如今,卻是毫無聲響,一片漆黑死寂。
朱漆大門已被火炮撕碎。
門洞上,鎖鏈懸掛著一艘破船船骸,布滿污泥水草。
正是曾在伊河出現的“收魂船”殘骸。
長長水草垂下,上面竟纏繞著一具具士兵殘骸。
李衍雖不知道“收魂船”,但也看得出不對。
他左手掐訣,頓時聞到水草上腥臭陰炁,還有船中混亂的哭喊聲。
側身觀望,竟然不止一艘“收魂船”。
整個門洞內,都吊著船骸,水草密集垂下,隨狂風搖擺。
轟隆隆!
暴雨隨著雷聲傾盆而至,這些水草竟像活了一般,扭曲著探出門洞,似乎想舔食從空中落下的雨水。
李衍眉頭微皺,扭頭就走。
他倒不怕這些鬼玩意兒,但城內還不知什么情況,完全沒必要將力量耗在此處。
來到城門附近,李衍腳下發力,縱身而起,雙手飛速攀爬,好似壁虎游墻一般,僅靠著肉身力量,便輕松爬上城墻。
剛上到墻頭,一把利刃便呼嘯而至。
李衍早已聞到異常,兩手發力,扣著磚石,身子一轉。
輕松躲過偷襲的同時,已翻身跳上城墻。
但見城墻上,早有一排排士兵站立。
他們面色陰冷蒼白,雙目漆黑,任憑雨水拍擊鱗甲,卻巍然不動。
但隨著李衍躍上墻頭,這些士兵全都端起長槍,齊齊刺出。
唰唰唰!
十幾把長槍穿破雨幕,直刺李衍周身。
李衍身在空中,無著力之處,但卻毫不驚慌,身子猛然一縮,來了個鷂子翻身,險之又險躲過槍尖,身子正好躺在幾把槍桿上。
這些士兵動作僵硬,同時向上一挑。
而李衍則借著這股力量,騰空而起,落在眾人身后。
一連串動作,巧妙地如同雜耍配合。
不同于一些名門正教弟子,李衍深知功夫重要性,從不敢放松。
雖說距離丹勁,始終有一層窗戶紙沒捅破,但他依舊每日借著大羅法身修煉,已將不死印法徹底融會貫通,周身上下皆可化解力道,借力打力。
可以說,用勁之巧妙,毫不遜色那些丹勁高手。
唯一的差距,就是丹勁高手更擅長久戰。
翻身來到眾人身后,還未落地,李衍便猛然抽出斷塵刀,順勢一揮。
砰砰砰!
空中崩裂聲不斷。
雨水被彈飛,赫然是一根根細密蛛絲。
而在那些士兵后背,則貼著被鮮血浸透的紙人。
隨著蛛絲被切斷,那些被操控的士兵,瞬間倒了一地。
李衍看也不看,腳下猛然發力,三兩步呼嘯而出,隨即抬腿。
一聲巨響,停靠在墻上的棺材,頓時被踢飛。
落到城下后,在青石地面摔的散架,里面一只肉乎乎的大蜘蛛隨即現身,嘶吼著到處亂爬,但動作卻越來越無力。
五色尸蛛!
秦宮假陰司中,李衍已見過這種怪物。
這玩意兒只能躲在棺材中,借著蛛絲操控紙人,見光則死。
眼下是深夜,雖說沒有日光,但天空雷霆轟鳴,更是邪祟克星。
五色尸蛛沒了棺材,賴以生存的陰炁消散,很快就一動不動。
城墻上,李衍持刀冷眼看向下方。
但見下方廣場上,已停靠了密密麻麻棺材。
根根細密蛛絲從孔中探出,操控紙人附身,化作軍團守衛。
被操控的,有軍士、有太監侍女,也有身著官服的官員。
所有人,都臉色蒼白,兩眼發黑。
大雨之中,一動不動,抬頭死死盯著他。
眼前場景,簡直讓人毛骨悚然。
李衍沒有理會,而是看向遠處廣場上的大殿。
那大殿雖然是大宣朝形制,但石基卻很古老,殿前設三重漢白玉臺階,面闊十三間,正是乾陽殿。
這乾陽殿,曾是隋唐洛陽宮城核心大殿。
按照陰九歌說法,陣法密室就藏在其中。
左右觀察,整個乾陽殿外,都已被五色尸蛛包圍。
這種情況下,也只能硬闖。
里面的王玄謨,看來是想消耗自己力量。
李衍嘴角冷笑,高聲道:“王玄謨,聽說你數次兵敗,看來不光計策差勁,更是膽小如鼠,連面都不敢露,還稱什么鬼帝?!”
他運足了氣息,聲音不斷在廣場回蕩,連雷聲都遮不住。
“吼!”
聽到他的聲音,廣場上棺材頓時齊齊顫動,傳來五色尸蛛嘶吼聲。
隨即,所有聲音驟然停歇。
只聽得大殿內,傳來個蒼老的聲音,“無知小兒,既想拜見本座,就入殿來見,若進都進不來,也沒資格見我!”
“哈哈哈…人在就好!”
李衍哈哈一笑,猛然抬頭看向天空。
嘩啦啦 兩根勾魂鎖鏈呼嘯而起。
到了此地,勾牒依舊沒有反應,李衍猜測王玄謨必然用了什么神器秘寶,掩飾自身氣息,所以出言試探。
這么多五色尸蛛確實難纏,就是一只軍隊都難以攻入。
但眼下,他卻是占了天時!
轟隆隆!
隨著勾魂雷索升起,天空頓時雷鳴升起。
只聽得咔嚓一聲,便有一道雷光接連天地,直接落下。
原本無形的勾魂雷索,頓時顯出身形,噼里啪啦電光閃爍。
勾魂雷索,乃大羅法界神通,玄妙不凡。
經過雷部改造后,已經能接引儲存天雷。
而且成都一戰,還得了雷罡改造,容納的更多。
霎時間,李衍便被雷光包裹。
熾烈的雷光,令那些五色尸蛛本能畏懼,向后退縮。
而雷光之中,則傳來個威嚴的聲音:“吾非凡身,北帝之真。頭如黑云,發如亂星。上至陽境,下遍幽冥。十方世界,煞氣沉沉…”
正是李衍的《北帝神變經》。
很快,雷光向內收縮。
而李衍也變了模樣,頭發倒豎,兩道勾魂雷索從肩膀穿過,好似雷光綬帶飄飛,全身上下電弧跳躍,就連雙目,也是一片白芒。
神變法,雷聲之軀。
有了神變法加持,如今的李衍,已突破肉身界限。
原地雷光一閃,整個人已出現在廣場上。
咚咚咚!
乾陽殿內,傳來沉悶晦澀的鐘聲。
所有的五色尸蛛,全都如瘋了般,向著中心匯聚。
他們操控的尸體,將廣場堵得水泄不通。
不僅如此,身后端門門洞處,那些“收魂船”也左右搖晃,陰風黑霧四起,地面寒霜蔓延,出現密密麻麻腳印。
黑霧之中,隱約能見人影閃爍。
這些“收魂船”同樣是王玄謨的布置。
無論李衍從正門攻打,還是進入廣場都躲不過。
前方五色尸蛛紙人傀儡阻擋,后方陰兵涌來。
危險,豪不遜色假陰司。
但此刻的李衍,已是毫無畏懼。
面對涌來的紙人傀儡,斷塵刀猛然揮出。
斷塵刀經過改造,必須雷法加持,才能發揮出威力。
平時看不出強橫,但與雷神之軀配合,終于展現出神兵之威。
“昂——!”
刀光閃爍,伴隨著雷光轟鳴,竟有龍吟之聲。
但見廣場之上,一道龍形雷光左突右沖。
所過之處,沿途密集的紙人和陰兵,全都潰散,化為黑灰。
李衍這雷法,雖然比不上玄門正教召來的天雷,但更善于近戰,這些邪物被雷罡克制,什么迷魂、附身,根本沒用,一擊即潰。
轟轟轟!
伴著一道道雷光,通往乾陽殿的道路,也被破開。
懶得理會這些邪物,李衍直接發力,渾身被雷光包裹,一步來到漢白玉石階上,腳下發力,踩得粉碎,又一步則撞碎大門沖了進入。
剛進入大殿,李衍就看也不看,取出了勾牒。
然而,勾牒卻仍無反應。
與此同時,那些狂暴的五色尸蛛也追了過來。
但奇怪的是,他們只是在殿外,讓紙人傀儡抬著棺材亂竄,瘋狂嘶吼,卻根本不敢靠近。
李衍眉頭微皺,沒有理會,而是看向大殿后方。
噗!噗!噗!
一盞盞火盆接連自燃。
原本漆黑的大殿,也看得一清二楚。
只是火盆內燃燒著綠色鬼火,映照大殿如同森羅殿。
殿內很是空曠,唯有上方檀香雕木椅山,端坐著一人,身著袞袍,頭戴冠冕,白發蒼蒼,五官陰鷙,在滿殿綠光映照下,猶如陰司冥王。
正是邙山鬼帝王玄謨。
李衍眼睛微瞇,“你膽子倒不小,敢與我碰面。”
“哈哈哈…”
王玄謨似乎被逗笑了,“本座連天都不怕,怎會怕你這小鬼。”
說著,扭頭看向外面,伸手一揮。
怪叫聲響起,殿外的邪物盡數退去。
李衍眉頭一皺,不動聲色看向周圍。
他準備先找到對方布置,破壞后再召喚陰司拿人。
“別費勁了。”
上方的邙山鬼帝明顯看出他心思,微笑搖頭道:“這里的布置,當世沒幾人能看懂,而且防的不是你…”
說著,指了指上空,“防的是天!”
李衍眼睛微瞇,“你想做什么?”
邙山鬼帝淡淡一笑,從旁邊桌子上端起杯酒,喝了一口后,才冷笑道:
“本座想點化你。”
“免得稀里糊涂,當了那些仙神的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