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真人這邊請。”
“墨宮主請。”
在議事殿會議結束后,墨衍行親自引著陸城,穿過層層迭迭、刻畫著精密符文的青銅巨門,步入一處名為“觀星定劫”的靜室。
此室位于造化天宮樞紐深處,非同外界議事殿的浮華,四壁光滑如鏡,流轉微芒,穹頂則是一幅緩緩旋轉的機關圖形,極為玄妙,此地靜謐深邃,可以隔絕一切外念的窺探。
靜室中央僅設一樸素的墨色圓幾,兩方蒲團相對而置,幾上清茶兩盞,有霧氣裊裊,散發著沁人心脾的香氣。
兩名道人先后落座,氣氛肅然。
先前在那議事殿中,七宗三十六派如同群鯊環伺、意圖從東極造化天宮這看似將傾的宮闕上撕扯下一塊血肉。在這樣的環境下,墨衍行不愿屈服自然是沒能談成什么的。
“陸掌教,當此危局,貴宗三位大乘聯袂而至,堪稱解人于危難,墨某在此感激不盡。”墨衍行率先開口,雖然兩人都知道這蚩魔族就是太清宗、甚至就是這位陸真人禍水東引,但墨衍行卻沒有糾纏此事,因為異地而處自己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此番不過是,棋錯一著而已。
“不過,貴宗玄真道君需要鎮守古魔裂隙,在如此環境下宗門腹心之地僅余玄真道君一位大乘坐鎮,不知太清仙山,如今防備是否猶有疏虞?若因馳援敝宮而致仙門有損,墨某當真萬死難辭其咎。”不說自己的問題,先關切他人的安危,這墨衍行能夠以合體巔峰境界,擔當造化天宮之主多年,果然不是無能之輩。
“墨宮主有心了。”
“玄真長老鎮守古魔裂隙,此事關乎靈界安寧,的確身系重任,不容輕離。然則,本宗玄清長老道途暢達,日前已功行圓滿,順利晉升大乘境界。”
“嗡——!”
“什么!?”
陸城此話一出,墨衍行左半邊的臉色雖然變化不大,但他右半邊銀色面具上那類似機關的齒輪,卻陡地加速運轉。
墨衍行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不由失笑,然后探手輕擊自己的面具,減緩了齒輪旋轉的速度,這些機關似乎與他體內氣血法力息息相關,極為玄妙。
“玄清師兄,終于跨出那一步了?我當年也曾與玄清師兄坐而論道,對他的道論也極是佩服,師兄苦修多年,終得機緣,幸甚幸甚!”
陸城能夠理解墨衍行的心神失守,墨衍行與玄清長老是同一個時代的修士,但在那個時代,墨衍行是當世天驕,玄清長老至多算作一方人杰,一直是被墨衍行壓制的。
而今墨衍行苦修多年,比之玄清長老是要多跨出半步的,可惜,修士修道沒有機緣,只是一味苦修的話也難能大成。
在之前幾百年里,無涯道人在太清山以融丹法煉丹,居然煉制出四枚坐忘歸元丹,按照約定他自取一枚,在宗門內積功甚深的玄清道尊獲得一枚。
剩下的兩枚,被陸城高置于宗門寶庫,在與諸位長老商議之后設下一個極為夸張的宗門善功數額,也是因為這兩枚象征著大乘機緣的坐忘歸元丹,陸城現在控制太清宗力量如支臂使,正是脅之以威誘之以利。
否則,也不會有那么多的合體長老陪他出山,支援東極造化天宮。
在這些合體長老中,有幾位輩分比明闕道人還要高出幾輩,平日里,哪是那般容易指揮得動的。
太清宗此時有兩位大乘道君坐鎮,便是玄清道君新晉未久,法力低微神通不足,但配合太清宗九階護山仙陣,也無人敢于輕觸其鋒了。
當年寂淵、心魘、天冥三大魔祖氣焰滔天,也不敢硬闖太清山九階仙陣,否則以這座護山大陣的精妙,幾乎可以把陷入陣中的大乘修士強行打落一個大的境界,太清宗又底蘊深厚,怕是有幾十位合體境的長老,堆也堆死了。
“貴宗底蘊深厚,墨某拜服。有玄真、玄清兩位道君坐鎮,太清仙山固若金湯,墨某也再無后顧之憂。”
“既如此,前線軍務,刻不容緩。為便于統一調度,令行禁止,凝聚最大戰力以抗蚩魔兇鋒,陸掌教,這場戰事,可否由敝宮暫領指揮之權?敝宮熟悉東域之地,精通傀儡戰法配合,必能以最小代價,御敵于斷岳原之外!
并且,貧道可以立下心魔大誓,必然會公允的對待兩宗修士,此劫之后造化天宮內的造化天衍臺,可讓陸真人開啟,其他的一切條款真人也盡可明言。”
“不可。在下身為太清宗主,豈可將門人弟子性命交付他人之手?并非不信宮主,只是此事關乎甚大,便是我這里同意了,在三位道君那里也必然是過不去的。”
必然公允?
心魔大誓?
便是再重的承諾,再毒的咒誓,陸城也不可能把門下弟子的性命交付出去。
“哦,真人難道在太清山還無法做主不成?”
“太清山無論誰在此地,誰在做主,都絕無法答應如此狂悖無知的條件,墨宮主若是覺得在下無法做主,也可以與三位道君直接去談。”
陸城作勢欲去,墨衍行立時起身溫言安撫。
其他宗門即便商定下來,籌措,修士匯聚、乃至趕來也需要時間,而如今東極造化天宮前線壓力極大,陸城已經帶領宗門高境修士到來,若是能夠談下,便解了燃眉之急。
墨衍行若是能夠談得下太清宗,便更有底氣與其他宗門討價還價,但若這位太清宗真人真的拂袖而去了,東極造化天宮便真的要被其他宗門,狠狠撕下一大塊血肉了。
“陸掌教!前線戰局,瞬息萬變,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那蚩魔一族來勢洶洶,神通詭變莫測。若是無統一之號令,致使令出多門,各部各行其是,如何能形成合力?萬一貽誤戰機,被那些魔頭所乘,豈非大禍?”
這的確是一個問題,只是陸城前來之前就已經仔細思量過了。
“可行結盟分防之策,得道者多助,今日太清宗先來,可以認領幾處關隘險阻負責鎮守,人族九宗三十六派,只要墨宮主有著誠意,只要多來幾家,此劫可解矣。”
“那么,便請掌教真人帶領太清修士,鎮守斷岳原好了。”
“可以,只要墨宮主之前的承諾作數,開放造化天衍臺任本派取走造化天宮核心傳承,開啟宗門寶庫用作軍需,本派便替宮主接下此劫又有何妨?”
在這一日,兩人經過一場漫長的商談后,東極造化天宮同意交出宗門非頂級、次一級的傀儡與煉器術傳承,并且贈予太清宗巨額的靈石仙玉作為軍需。
太清宗亦正式同意,與東極造化天宮結成同盟,共同抵御來自蚩魔族的威脅。
次一級的傀儡術傳承,以及一筆數額巨大的靈石仙玉,這些都是陸城深思熟慮過的。
對于太清宗而言,東極造化天宮非頂級的傀儡術傳承已經足夠精深了,獲得之后也需要漫長的時間消化吸收,同時在造化天宮這邊也容易接受得多。
但也因此在靈石仙玉的數額上,墨衍行則必須做出讓步,這一次大出血,算是將此次蚩魔族南遷與上一次古魔入侵一事,一并做出償還。
陸城的要價,已然十分逼近墨衍行的心理底線。
“這位陸真人當真好生厲害,不愧是讓明闕、明河、通真三人俯首帖耳的修士。”
在與陸城商談之后,墨衍行站在靜室中央,背負一手這樣言道。
“那是自然,歷代太清掌教所擁有的秘府靈窟玄元洞天,據傳可是能夠增厚修士個人氣數的,若沒有幾分凌厲的手腕,太清宗四位大乘修士怎么可能讓他獨享玄元洞天?
若是我造化天宮也有此等洞天,恐怕你我也坐不上這宮主之位。”
在墨衍行的背后陰影中,緩緩走出另外一位“墨衍行”,他幾乎與前面的這個自己一般無二,身形高大,消瘦并且透出一種金石般的硬朗質感。
只是后面的這位墨衍行,他是左半邊臉是金屬面具,右半邊為中年男子,與前方的自己截然相反。
“天地劫氣變化,蚩魔族南遷,我需要更加強大的力量,就連玄清都已然煉就大乘…你我融合為一之事也該提上日程了,只有晉升大乘,你我才可以煉就莫大法力將天宮帶到新的高度!”
前面的那個墨衍行這般言道,以至于手舞足蹈似乎非常興奮。
后面的那個墨衍行則是順從的言道:“合該如此。”
只是,前面的本體并沒有注意到,身后的這個自己,凝視自己的目光——就像一頭兇殘嗜血的野獸!
在談下太清宗后,東極造化天宮又依次談下上清宗、西極大禪寺、絕天劍宗三宗,以及三十六派中的幾家,如此一來,東極造化天宮綜合實力大漲,便不再過于畏懼蚩魔族的威脅了,更有余力挑撿其他人族勢力。
陸城返回明闕、明河、通真三位宗門長老之間,神識傳念,說出了此行的收獲。
聽到那個數字,通真道君的臉上微有變化,長舒一口氣:
“有了這筆靈石,宗門的許多事項都可以繼續推行下去了。”
太清宗近些年所經歷的事情太多,便是再如何底蘊深厚財政上也有些吃不消了。
得了東極造化天宮這筆資助,至少千年之內宗門不用再為靈石仙玉發愁。
“造化天宮幾乎壟斷了人族的傀儡生意,在煉器一道上也占據著不小的份額,再加上地處東極與異族的貿易,恐怕早已是人族九宗當中數一數二的巨富,今日可以破財免災,于他們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畢竟靈石可以慢慢再賺。”明闕道君這般言道。
至于造化天宮的傀儡術傳承,三人反倒不甚在意,他們三人都沒有修學過傀儡之術,修煉到大乘境界后,也不太可能再一次改易道基了,所以這門傳承只是補充宗門,于太清高層修士而言意義不大,更何況又非造化天宮的頂級傳承。
沒過多久,四人得知造化天宮又談下上清宗、西極大禪寺、絕天劍宗三宗,也是有所議論的。
“上清宗與絕天劍宗不奇怪,這兩宗都多出戰修不事生產,會接這種任務無可厚非,西極大禪寺來趟什么渾水?它可是九宗當中數一數二的富庶,又一向閉關自鎖,除非天大的事不然難以請到西極佛國這些修士出山,這次居然與造化天宮聯手?”
四人議論一番,對此也難分析出什么。
上清宗、西極大禪寺、絕天劍宗三宗修士趕來還需要時間,造化天宮這邊又是兵兇戰危,如火如荼。
沒過幾日,陸城便再次受到天宮之主的邀請。
“天絕峽。”
在一間宮室之內,墨衍行的手指點在輿圖西南一處險峻的山峽隘口之上。
那里地勢極為險要,曾經是上古修士戰場,兩側則是被昔日大戰撕破的空間裂隙,難以計數,又被造化天宮修士刻意維護過,因此難以通過。
中間一道冥水天河奔涌,其中有萬鬼沉淪,孤魂野魄腹如鼓脹,目若血海,于那濁浪滔天的大河中竭力掙扎,欲攀離苦海。
然上方濁流間,盡是密密麻麻的溺亡之鬼,彼此撕扯拖拽,非但難脫,反將極致的痛楚、滔天憎恨、萬載怨毒浸染周遭,凝成一片絕望之域。
天絕峽位于冥水天河之前,此地上首,若不拿下天絕峽,強行通過,被峽中修士掘開冥水天河,方圓億兆之地除天絕峽外,幾乎再難會有活人。
正是蚩魔大軍想要迂回包抄天宮主力側翼,威脅后方一處重要靈脈節點的必經之地!
峽口之外,代表魔軍的暗紅色標記已如血痂般密集,更有一股濃郁的大乘魔煞之氣在標記上空盤踞,如同一頭擇人而噬的兇獸。
“此地,連同天絕峽左右三萬萬里防線,便交由太清宗全權駐守了,包括此地修士乃至于天宮弟子,皆是授予真人指揮權限。”墨衍行此時抬頭,深深看向陸城。
“此乃天宮側翼咽喉,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設想。天宮會盡力提供外圍的傀儡哨探與物資中轉支援,但峽內核心戰守,包括如何應對蚩魔族大乘修士…皆由陸掌教自行決斷。在下只求一事:峽口,不可破!”
陸城目光掃過那天絕峽標記,神色沒有絲毫變化:“此地有幾階護山陣法?”
“八階上品,不過沒有連接地脈,用的是陣旗法寶所布置的。”
“好,本宗將會鎮守此地。”
八階上品陣法已經可以對大乘修士造成一定影響了,地仙界很多高階陣法,都是以陣旗布置的而沒有連接地脈,修仙百藝之首丹器符陣,在地仙界的數量也是這般排序的。
九階煉丹師雖然少,但還是有的,九階煉器師更少一些,九階符師再少一些,而九階陣法師,上百萬年都未必出一位,陣法修行實在太過損耗心神了。
所以地仙界的八、九階陣法,多為前代修士所留陣圖,沒有九階陣法師,自然也就無從連接地脈,便是原本是連接地脈的,百萬年星移斗轉、地脈偏移,也被天地之力自行破去了。
見陸城答應下來,墨衍行取出一個尺許見方、非金非玉的暗沉寶匣。
寶匣表面沒有任何雕飾,卻布滿天然生成的玄奧紋理,散發著古老的氣息。
他鄭重地將寶匣置于玉幾之上,指尖一點,匣蓋無聲開啟。
沒有霞光萬道,也無瑞氣千條。匣內靜靜躺著的,是兩枚巴掌大小、顏色沉黯的黑色玉簡,玉簡表面流動著細微如銀絲的電芒;旁邊還有一枚拳頭大小、閃爍著溫潤七彩霞光的圓球晶石,內里仿佛封印著一個微縮的宇宙;最后,則是一枚樸實無華、雕刻著仙云瑞獸圖案的青玉令牌。
“此為敝宮核心之秘,《千機百巧樞·地卷》,記載合體境之下傀儡煉制、操控、戰陣組合之精要,雖非核心傳承‘天卷與造化天工秘錄’,卻也囊括了敝宮數萬年積累的諸多巧思與實用法門,此乃其一。”墨衍行指著黑色玉簡,聲音帶著一絲割肉的痛楚。
“這枚‘須彌星髓’,采自天外混沌隕星核心,內蘊空間之力與星辰精粹,乃煉制頂級空間法寶、傀儡核心或輔助大乘修士參悟空間法則的奇珍,舉世難尋,此為其二。”
“其三,這枚‘造化令’,持之可在東極造化天宮勢力范圍內,無條件調動價值等同于五億上品仙玉的任何資源——靈石、靈材、丹藥、符箓乃至大型戰爭傀儡,隨需隨取,無需再經繁瑣程序。”
墨衍行言說到這里時,略一停頓,目光灼灼地盯著陸城:“此外,待此戰功成,擊退蚩魔,敝宮另有重謝!此三物,聊表寸心,亦是請動太清神鋒的聘金!只望陸掌教能挽狂瀾于既倒,救我天宮于水火!”
墨衍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直接給出自己能夠給出的最大籌碼,的確是讓人心中好感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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