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絕峽谷,說是一域之地,但對于普通修士而言與一方小世界也相差不多了,占地極其廣大。
如大地被巨神揮斧劈開的猙獰裂口,兩側峭壁陡立萬仞,高聳入云,灰褐色的巖體在常年不散的罡風與偶爾掠過的極光侵蝕下,泛著金屬一般的冷硬光澤。
自從蚩魔族的魔軍、太清宗的修士抵達后,雙方數場惡戰下來,此地開始終年彌漫一股淡淡的血腥氣與硫磺般的臭味。
峽谷之外,更是魔云翻涌,隱有無數扭曲嘶嚎的魔影憧憧,正是蚩魔大軍盤踞之地。
峽谷深處,太清宗修士依山勢布下連綿靈脈大陣。
陣旗獵獵,靈光流轉,一座座以白玉為基、鑲嵌靈石符文的陣盤深深嵌入山體,散發出磅礴而穩固的靈力波動,將太清宗所占的這片天絕峽牢牢護住。
最中央的陣眼位置,懸浮著一艘巨艦,正是太清宗已然修復完成的巨靈戰艦,幾乎如一座懸浮的洲陸。
龐大、威嚴,不可撼動。
巨艦頂峰,太清掌教陸城真人憑欄而立,一身道袍在凜冽罡風中烈烈作響,他的目光平靜地俯瞰著下方那片被陣法靈光與魔域血云分割開的死亡地帶。
太清宗與東極造化天宮都是立宗于東域的人族頂級宗門,甚至兩個宗門都一度有過‘東方第一宗’的美譽。
然而,唇亡齒寒之理,陸城洞若觀火。
這也是陸城之所以要帶著宗門大半精銳,前來援助東極造化天宮的原因。
因為蚩魔族南遷原本的目標是太清宗,只是被太清宗高層修士敏銳察覺,因此提前將青峰、瀾滄兩府之地賣予金石族。
蚩魔族的血煞功法被金石族天然克制,金石族又是出名的石頭腦袋,不可能讓出土地讓蚩魔族借道通過。
如此一來,南遷目標只能倉促轉為東極造化天宮。但東極造化天宮若滅,下一個便是太清宗。
南抗蚩魔,拱護太清,避免戰火燒到本土。
所以陸城此行,帶著宗門大半精銳——明闕、明河、通真三位大乘道君,十數位合體長老,數十位返虛真傳,以及數量眾多的元神、元嬰修士,共同鎮守此天絕峽谷。
幾十載光陰,對于凡人已是半生,于修士而言,尤其是鎮守此地這不休戰場的修士,則是無數場血火交織的磨礪。
高層斗法,在最初幾場驚天動地的碰撞后,漸漸就陷入沉寂。
有陸城與三位道君坐鎮,布下的“星宿劍陣”與借助此地地利的“九曲黃泉陷仙禁”相輔相成,固若金湯。
對面蚩魔族的那位大乘修士幾次出手試探,雖然法力深厚,但結果都是吃虧不小。
自此,這位蚩魔族大乘深知強攻代價太大,難以逾越,便將主意打在了中低境修士的消耗與戰場磨盤上。
這樣一座覆蓋極廣、規模龐大的陣法,僅憑幾名高階修士無疑是難以支撐起來的,而且也可以如同破開一株大樹的根基一樣,一時難以拔起,便從四面相對薄弱處入手,漸漸毀其根基,摧其體系。
于是天絕峽谷的中層區域,成為了兩族連綿廝殺大戰的戰場。
蚩魔修士悍不畏死,個體戰力強橫,尤擅近身搏殺與那侵蝕心神的“血煞蝕心魔功”,每一次群起集群沖鋒,都裹挾著滔天血浪與刺骨魔嚎,如同把地獄血河倒卷入人間。
太清宗一方,則以陣法為基,戰修為鋒,符箓、法寶、大規模道法輪番施為,將每一次沖擊都化解在天絕峽谷的入口地帶。
本地修士,除太清宗修士以外,還有東極造化天宮的本土修士,如今他們也受太清宗管束,以免令出多門,給予蚩魔族可乘之機。
直到目前為止,陸城的指揮都是公允的,或者說是更偏向造化天宮本土修士的。
這也是代管無解之弊病,陸城公平的對待,本土修士都會認為上峰偏向太清修士一些,陸城只有偏向本土修士一些,本土修士才會認為是被公平對待了。
就如蚩魔族所想的一樣,覆蓋數萬萬平方公里的九曲黃泉陷仙禁,不是少數修士可以自如操控的。
如果本土修士心懷怨念,離心離德,他們就有可能成為,天絕峽谷防御體系中的一個破綻。
因此,陸城把更難堅守、更苦更險的戰爭任務交由太清宗修士去做,不過給予極為豐厚的靈石補償。
太清宗與東極造化天宮是兩個財政體系,便是對此不滿,本土修士也只能怨懟自家宗門,并且太清宗修士與本土修士畢竟有著一定隔閡,絕大多數本土修士也只能知道太清宗修士各種津貼極高,但高到多少,卻也并不知曉。
“對于有些修士來說,一場場兵兇戰危的磨礪,可以磨礪他們的身心,于日后道途大有好處。
但對于絕大多數修士來說,并非如此的。
大多數修士還是更適合在和平的環境修道,提升自我。在經歷廝殺之后,大多數修士并不會思考如何更進一步的提升,而是在脫劫之后,放縱麻痹自己,這樣的經歷對他們來說甚至是有損道途。”
這個道理,陸城早就懂得了。
他天生就屬于劍心凌厲的修士,在斗劍斗法經歷危險后,第一時間所想的是如何彌補自身破綻,增進實力。
而大多數修士脫劫之后,往往會有一種強烈的無力感,會去選擇酒、美貌的女修、乃至致幻的丹藥,讓自己從那種無力與恐懼中擺脫出來。
“絕大多數的修士資質屬于中流,若是擅加引導指點,也許可以將他們培養為少數,這些經歷便大益于日后修行了。”
陸城心中,這般思索。
在此時下方一片片尸山血海的廝殺之中,有兩道身影如同濁世青蓮,其所過之處,魔氛頓消,血浪潰散,其強橫法力往往能扭轉局部戰局,成為無數太清弟子與本土修士眼中的定海神針。
正是陸城此行帶來的兩位返虛道侶:蕭玉虹與蕭玉雪姐妹。
兩女容顏如玉身姿窈窕,并肩立于一座臨時搭建、位于前哨營地的白玉法壇之上。
蕭玉虹一身月白云紋道袍,氣質溫婉中帶著堅韌;蕭玉雪則著星輝點綴的玄色勁裝,眉宇間透出靈動與一絲凌厲。
在她們二人頭頂,懸著一尊流光溢彩、寶相莊嚴的七層金塔!
此塔正是姐妹二人歷經艱險,融合自身所創《降魔心經》精髓,祭煉而成的本命靈寶煉魔金塔!
此刻,前方戰場,一股由數十名化神期蚩魔精銳為核心,裹挾著數百悍卒形成的血浪洪流,正瘋狂沖擊著太清宗一處側翼防線。
血浪翻騰,魔氣凝結成猙獰鬼面,發出惑人心神的尖嘯,更有污穢血光腐蝕著防御陣法的靈紋,眼看光罩搖搖欲墜,陣后的眾多弟子們臉色煞白,連執握法器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卻也難怪他們,這些弟子不過元嬰甚至是金丹境界(本土修士),依仗人數眾多與陣法地利與高境修士相斗,心神失守是正常的,若是能夠克服,對于日后渡過心魔劫數大有裨益。
當然,若是克服不了,便也不消多說了。
“姐姐!”蕭玉雪清叱一聲,眼中厲芒一閃。
“出手!”蕭玉虹同時掐訣,兩人心意相通,法力瞬間共鳴。
嗡——!
那尊懸于兩人頭頂的煉魔金塔發出低沉的嗡鳴,塔身金光大放,其表面雕刻的無數降魔符箓仿佛活了過來,流轉不休。
金塔底部,各自垂下一道凝練如實質的淡金色光柱,將姐妹二人籠罩其中。
旋即,那座寶塔開始圍繞著她們高速旋轉,金光愈發熾烈,彼此交纏勾連,竟在她們身前融合幻化出一尊更為巨大、更為凝實、金光中隱隱透著紫氣的九層琉璃煉魔金塔虛影!
霞光萬道,瑞氣千條。
那座巨大的琉璃金塔隨著兩女法力真言微微一震,塔底噴薄出浩瀚無垠的白金色光芒!
這光芒并非是佛門之力,而是融合了道家渡化法門,《降魔心經》所特有的渡化、鎮壓、煉魔、反哺的道意。
白金光芒所至,如同沸湯潑雪!
“嘶——吼——!”
那翻騰沖擊的血浪遭遇降魔之光,如同遇到了克星天敵。
滋滋作響聲中,濃郁的血煞魔氣迅速消融潰散,凝結的鬼面發出凄厲痛苦的嘶嚎,紛紛崩解。
沖在最前的那些蚩魔精銳,身上騰起的護體血罡在金光照耀下急速黯淡,動作也肉眼可見地變得僵硬滯澀,仿佛陷入無形的泥沼。
他們引以為傲、能侵蝕法力、傷損元神的血煞之氣,此刻非但無法污染金光,反而被金光中蘊含的煉魔之力絲絲縷縷地抽離、凈化,化作精純的靈氣,一部分反哺回金塔本身,使其光芒更盛。一部分則悄然散逸,滋養著后方苦苦支撐的太清宗弟子消耗的心神與法力。
“是蕭師叔祖的煉魔金塔!”防線之內,一名幾乎脫力的太清宗弟子看到這一幕,激動喊道。
“快!穩固陣法!反擊!”帶隊的元神期執事精神大振,厲聲喝道。
陣線壓力驟減,搖搖欲墜的光罩迅速恢復穩定。
陣內弟子們如同久旱逢甘霖,士氣大振,原本黯淡的法器重新亮起靈光,一道道劍光、火海、冰龍如雨點般射向陣型散亂、魔功受制的蚩魔魔修隊伍!
頃刻之間,蚩魔族前鋒修士死傷慘重,攻勢為之一滯。
然而,蚩魔族兇悍異常,后方督戰的一名返虛期魔將見勢不妙,眼中血芒暴漲,怒吼一聲,竟將手中一桿布滿倒刺的魔幡狠狠插進地面。
他張口噴出一股精純的本命魔血,灑在魔幡之上!
“血海滔天,萬煞噬心!起!”
轟隆!
魔幡劇烈震動,幡面猛地膨脹開來,化作一片十丈方圓的污穢血池!
血池翻滾,從中爬出無數由粘稠血漿和怨念凝聚的扭曲魔影,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尖嘯,匯成一股更龐大、更污穢的腥臭血浪,以更兇猛的勢頭再次撲來!
“哼,冥頑不靈!”蕭玉雪柳眉一豎,怒聲斥道。
蕭玉虹則神色沉靜,雙手印訣再變:“伏魔金輪,轉!”
姐妹二人頭頂旋轉的煉魔金塔本體驟然加速,塔身白金光芒由淡金轉為明亮的赤金之色,與白光交融,更顯刺目!
塔檐下懸掛的玲瓏金鈴無風自動,發出陣陣清脆卻直抵神魂深處的“叮咚”清音,瞬間將那污穢魔音鎮壓下去。
同時,那巨大的琉璃金塔虛影形態也猛然一變!塔身收縮凝練,塔頂九層瞬間收攏合一,化作一輪直徑丈許、邊緣鋒利如刃、核心處有玄奧“卍”字符文緩緩旋轉的赤金伏魔寶輪!
當年蕭家姐妹于凡間通玄界兼修佛道兩脈,可以說是頗有佛性,而今數千年過去,雖然兩人功法的真意幾乎已然盡數轉為道家一脈,但在表現形式上,還是有一些佛法上的余韻。
寶輪旋轉,無數細密的符印符文符咒從寶輪中噴涌而出,如同漫天金雨,帶著凈化一切邪祟、斬斷一切魔念的凜然之意,悍然撞向那污穢血浪!
滋啦——!
如同燒紅的烙鐵投入冰水。金雨與血浪碰撞的剎那,刺耳的腐蝕聲與魔物的慘嚎響徹天地。
金光所至,血浪如同被無形的巨力犁開、蒸發,那些扭曲的魔影在金光中掙扎嘶吼,最終化作縷縷黑煙消散。
赤金伏魔寶輪本身更是勢如破竹,旋轉切割著污血與魔念,硬生生將那重新掀起的“血海萬魔”從中劈開一道巨大的、久久無法彌合的裂口!
剛剛施法的那名蚩魔族修士,更是被寶輪卷入其中,在極短的時間內絞碎成漫天的血霧,兇暴無比!
“好!”遠處主持督戰此戰的苗楚云立于一座懸浮的陣盤之上,見狀頷首微笑,對身邊操控著“渾天儀”維持大陣運轉的師弟石生言道:
“師娘這煉魔金塔,變化由心,剛柔相濟,專克這等污穢魔功,實乃我太清門楣之幸!傳令,庚金、戊土兩營,依托金塔破魔之勢,左右合擊!”
命令迅速傳達。趁蚩魔攻勢被煉魔金塔死死遏制,甚至被劈開缺口的瞬間,兩支早已蓄勢待發的精銳戰修營隊,如同兩柄出鞘的神劍,裹挾著凌厲無匹的劍氣洪流,從左右兩側狠狠鑿入混亂的蚩魔陣型!
劍氣縱橫,法寶轟鳴,殺聲震天!
在煉魔金塔的核心壓制與戰修營隊的迅猛反擊下,這支蚩魔偏師終于崩潰,丟下滿地狼藉的尸體與殘破魔器,倉惶向峽谷深處的魔云退去。
只留下戰場中央,那尊緩緩旋轉、金光漸收的赤金伏魔寶輪,以及寶輪下方,氣息微有起伏但眼神愈發清亮堅定的蕭氏姐妹。
一場局部交鋒大勝,為太清宗防線贏得更加從容的喘息恢復之機。
修為更加低弱負責后勤的眾多弟子迅速上前,清理戰場,尋找、救治傷員,修補受損的陣盤。
空氣中濃郁的血腥與焦糊味,被峽谷罡風卷走一部分,但更深沉的壓抑感卻仿佛沉淀了下來。
巨靈飛艦的頂端,陸城收回俯瞰的目光,轉身步入殿內。
殿中,幽冥道人正以水鏡之術觀察著整個峽谷防線的靈力流動節點,白芷則在一側,有條不紊地分派著丹鼎閣源源不斷送來的療傷、歸元類丹藥。大弟子苗楚云也已返回,正在向陸城稟報方才的戰況細節及損耗。
“…此役,得益于玉虹、玉雪兩位師娘出手相助,我方傷亡在可控范圍內。只是蚩魔一族性情強韌,繼續這般消耗下去,對我宗低境弟子的心性亦是巨大考驗。”苗楚云沉聲言道。
陸城走到主位的云榻坐下,以指節輕輕敲擊著一側玉質的扶手:
“心性磨礪,亦是道途必經。告訴各峰長老,多加關注弟子狀態,適時輪換休整。丹藥、靈石用度不必吝嗇,墨宮主給的‘誠意’,應該派在應派的用場上。”
“是。”苗楚云應下而后退下,一旁白芷隨即又呈上一枚玉簡:
“夫君,這是方才丹鼎閣明霞長老傳訊,新一批‘清心破煞丹’已煉制完畢,品質上乘。另,棲霞山送來一批特產的‘月華凝露’,有滋養神魂、加速法力恢復之效,也已入庫。”
陸城微微頷首:“有心了。月華凝露分發給今日參戰弟子。轉告棲霞山,心意已領。”
接著,陸城的目光投向殿外晦暗的天色,以及峽谷深處那翻涌不息、似蘊藏著更大風暴的魔云,語氣平靜無波:
“蚩魔高層雖暫不敢正面強攻,但其意必是不甘。這般持續的襲擾消耗,一是消磨本派弟子血勇,二是在試探,尋找我大陣運轉的薄弱節點,三…或許也在等。”陸城說到這里時頓了頓,然后繼續言道:
“遷徙計劃執行的如何了?”
天絕峽谷最后的殺招,便是掘開冥水天河堤壩,使冥水天河倒灌天下,屆時除了少部分合體、大乘修士可以存身以外,方圓億兆之地,幾乎再難會有活人。
只是,這天絕峽谷雖被造化天宮作為一處天險來守,但畢竟萬年沒有被異族大舉入侵過了,現在天絕峽谷方圓億兆之地有著不少城池世家,皆與駐守天絕峽谷的修士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因此想要遷走他們并不容易,本土修士也不愿意放棄萬年經營所帶來的種種利益。
這種行為就好像凡間在火山的周圍種地一樣,因為養料充足所以收益豐厚,雖然終有一日會火山噴發,但在凡人而言,那已是不知幾百年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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