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的戲癮持續到第二天還沒過足。
一大清早,翟遠從臥室下樓,
周妻正坐在沙發上,聽周萍和喻飛鴻講一些港島見聞。
周學軍捧著個保溫杯,中山裝穿戴整齊,踩著雙拖鞋,正襟危坐在窗邊,捧著個保溫杯嘴里叨叨念念。
翟遠笑著跟周妻她們點下頭,來到周學軍身后。
周學軍入戲太深,兀自低聲自言自語:“那么就是說…只講三個重點…要貫徹落實…積極發展…第一個大點第二個小點呢…今天的會議就先到這里,那個小李你留一下…嘿嘿!”
翟遠笑容無奈,看不出老周同志還是個官迷。
“領導,小李不在,小翟行不行?”
翟遠笑呵呵拍了下周學軍的肩膀,老周猝不及防被嚇得一哆嗦。
回過頭來,老臉一紅。
翟遠調侃道:“還在上表演課呢?”
周學軍嘿笑著說:“感覺昨晚發揮的不行,再揣摩一下領導的精髓。”
“可以了可以了,看你把昨晚那兩口子嚇得。”
翟遠想到許家強昨晚邊扭屁股邊唱《奇異恩典》的場景,笑道:“這種事有一次就夠了,走個過場。”
周學軍這才好奇問道:“那兩口子是誰啊?跟你做生意的伙伴?”
翟遠事先沒告訴他許家強兩公婆的身份,周學軍茲當是小翟在香江的生意需要領導站臺,過來客串一波。
實際上,以翟遠現在的影響力,請文聯一哥甚至更高級別的人來都會給面子。
不過懂的都懂,豈敢勞(涉)煩(及)大佬出場,反正老周一口京腔,用來糊弄香江這群沒見過世面的人足夠了。
“新記的人…”
翟遠一邊說著,一邊拉開張椅子坐在周學軍對面,正要招呼保姆瑪利亞泡杯茶。
喻飛鴻立刻很懂事的端著搪瓷茶缸送過來。
“遠哥,茶泡好了,有點燙。”
“呦還是小飛鴻懂事。”
翟遠笑著抬手揉了下喻飛鴻的頭發,想到自己的親妹妹翟瑤這會兒還在睡懶覺,又一聲長嘆。
差距太大了!
喻飛鴻嘻嘻一笑,又折返回沙發,就聽到周妻低聲訓斥周萍。
“你看人家飛鴻眼里多有活,住在別人家里學勤快些…”
被喻飛鴻這樣一打岔,
周學軍聽了個半解,問:“新什么?”
翟遠抿了口茶:“新記。”
“是做什么生意的公司?”
“唔…社團。”
“哦哦!”周學軍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就是廣府那種宗親會嘛!”
翟遠抬頭瞥了他一眼,笑笑沒說話。
周學軍詫異道:“咋啦,不對?”
翟遠指了指他的中山裝:“你衣服是什么顏色?”
“黑…”周學軍愣了兩秒,臉色逐漸了然明悟,瞪起眼問:“黑社會啊?”
“別老歧視人家。”
翟遠一副‘你怎么能這樣’的表情,說:“黑社會也有愛國的嘛,你看人家兩口子昨晚多尊敬你。”
周學軍這時候琢磨過味兒來。
難怪讓我扮領導的時候,說是不要給對方好臉色,敢情是臭流氓來的。
周學軍眼神復雜的看著自己心目中的五好青年,難以理解道:“嘖!你怎么跟那種人混在一起。”
他畢竟是內地人,偶爾來香江出差也是處理公事,難免不了解市井環境。
翟遠笑道:“這地兒就這操行,你去大街上隨便抓一把人,里面起碼就有幾個是社團背景,都算是企業文化了。”
這個數據倒不是他胡謅,而是出自前兩年O記被撤銷,又迅速改組以后的《警訊》新聞,其中稱香江人口550余萬,社團成員就將近30萬人。
周學軍驚詫道:“那還不亂翻天了?”
“還行吧。”翟遠笑笑,解釋道:“你把他理解成一間外包公司就行,不過公司不給這些人發工資,平時你該上班上班,遇見事了去站腳助威,能多拿幾百塊錢,遇到麻煩報一下公司名字,偶爾也能混個臉熟。”
“幾十萬人那還不得天天打架?”
“拉倒吧!天天打架誰還敢來這邊投資?無非是搞一些灰色產業,比如你要去做代客泊車,有社團背景的話對方就優先錄用你,去工地搬磚、去唐樓收房租,包括放高利貸也都一樣。”
周學軍若有所思點點頭,大概聽明白了,無非就是小圈子分蛋糕排擠外人進場的手段。
“昨晚那個叫許家強的?”
“他是新記的董事長,號稱手下四萬多小弟。”
翟遠呵呵笑道:“比如他開一間酒吧,外面的代客泊車都是新記的人,這些人發了工資要分一部分給經理,經理分完再給總經理,總經理分完再給董事會,董事會分完最后那一份就是他的。”
周學軍皺眉道:“不勞而獲,這也太資本主義了。”
“嗐!人家還搭進去一間酒吧做投資呢!”
翟遠笑著說:“況且安排的工作也多是底層,他那四萬多個小弟,起碼有三萬個撈不到崗位,得自己出去打工賺錢,運氣好找到更好的工作,基本也就不跟社團來往了。”
周學軍不置可否的搖搖頭:“還是缺一場嚴打。”
翟遠聳聳肩,這話就沒法接了。
周學軍對香江又有了個新認知,抬頭望向翟遠,猶豫問:“你該不會跟那兩口子…”
“別鬧,我可是正經生意人。”翟遠白了他一眼:“買個保險,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嗯,也應該。”周學軍沉默片刻,看一眼沙發上的周萍和喻飛鴻,又問:“不會影響到孩子上學吧?”
要是真有幾十萬黑社會橫行,老周覺得還不如把孩子接回燕京城呢。
翟遠撇撇嘴,懶得搭理這種問題。
香江的貴族學校大多有教會背景,教眾比社團人數還夸張,出點事輿論影響能鬧到英國本土。
因此那些字頭大佬要退出江湖,又怕被仇家尋仇,首選就是信教做神父。
你大佬是許家強?我大佬耶穌啊!
周學軍一家人在香江又逗留了兩日,參觀了一下周萍和喻飛鴻的校舍,老周又特意觀察了下市井環境,終于打消了被翟遠30萬人馬唬住的擔憂。
2月6日晚上。
翟遠帶著一家人進戲院,看了部自家出品的《廣島怪物》。
今年圣誕、賀歲兩檔,含龍量高到極點。
《警察故事續集》《A計劃續集》《廣島怪物》
攏共六部戲,三部戲里由他出任主角。
與多數的怪獸電影不同,《廣島怪物》里沒有美利堅那一套驚悚獵奇的Cult元素,而是將怪物融入到一個綁架故事當中。
被綁架者,自然就是被怪物擄走的酒井法子。
解救法子的陳仕龍、鐘濋紅、梁嘉輝、秦沛與怪物展開一場生死較量。
銀幕里,
窩囊廢陳仕龍出場以后,顛覆以往拳拳到肉的人設,作為一個給父親餐廳打工的啃老中年男,陳仕龍一開場給客人送餐時,就偷吃客人的魷魚腿,引起觀眾一片好奇。
我偉光正的龍哥人品怎么這么低劣?
下一個鏡頭,食客便質問秦沛,魷魚為什么少了份量。
秦沛找到陳仕龍,罵道:“偷吃就偷吃,你怎么把最長的哪條腿吃掉?快拿幾罐啤酒去跟客人道歉。”
影院里,幾個自作聰明的觀眾已經開始猜測劇情。
“肯定是那幾個東洋客人不滿意,要繼續叼陳仕龍,然后龍哥啤酒一飲,打一套醉八仙搞定他們!”
“喂!他偷食喔,還打人?導演不會搞這種離譜劇情吧?”
“當今社會擔屎都要偷食嘛,很正常嘅,活該你一世不發達!”
可惜沒有醉八仙。
當陳仕龍拿著啤酒找到客人時,發現他們正圍在江邊議論紛紛,對面廣島大橋上,一坨深綠色的怪物倒吊在橋底,緩緩墜入江中。
“丟!咩來的?”
影院里的觀眾紛紛伸長脖頸。
江面上,怪物的陰影若隱若現,客人們紛紛將手邊的東西砸過去試探。
唯獨陳仕龍還跟個傻小子一樣,拿著啤酒向客人解釋道歉,見沒人搭理自己,便將手里一罐啤酒扔進江中,緊接著,一條觸手突然從水下伸出卷走易拉罐。
銀幕里的客人和銀幕外的觀眾齊齊發出低呼聲。
江底的陰影迅速消失不見。
鏡頭隨著陳仕龍的目光轉動。
下一秒,一頭外形好似蜥蜴般的巨大怪物已經上岸,正順著江堤飛速靠近人群,沿途撞翻了無數路人。
開場不過幾分鐘時間,
整個環境都在陽光明媚的江邊,大面積的鮮綠色彩,下意識就讓所有觀眾覺得很安全。
此時套路化的驚悚題材電影,出現危機時,往往都在昏暗逼仄的環境。
而《廣島怪物》卻用打破常規的表現手法,完全沒有任何緊張氣氛渲染,讓觀眾和主角一起,遇到突如其來的危機。
隨著怪物出現,整個戲院里驚呼聲更甚。
翟遠明顯感覺到,身邊的周海玫被嚇得抖了一下,然后緊緊攥住自己的衣袖。
“不用怕”
翟遠摟著表妹,笑瞇瞇湊到她耳邊,低聲道:“知不知這個怪物怎么做出來的?我昨晚和你玩的那些玩具,一樣的材料。”
醫用硅膠!
周海玫聞言小臉一紅,想起翟遠那些稀奇古怪的日用品,輕輕錘了他一拳。
再看銀幕里的怪物,果然恐怖感降低了很多。
開場不足十分鐘的時間,這頭廣島怪物在明媚陽光下,已經從多個角度展現了全貌。
尖牙、利爪、長尾。
電影里還特意安排了一輛公交車駛過,用路人的俯視角,將怪物完全呈現在觀眾眼前。
“勁喔!荷里活的怪獸片,要等到最后幾分鐘才能看到怪獸,還黑漆漆看不清楚。”
“這個怪獸做的很逼真呀,好似要沖出來一樣。”
“陳仕龍呢?叼你老母出來打怪獸呀!”
從廣島怪物露出全貌,在岸上瘋狂襲擊路人時,電影院的議論聲便竊竊不斷。
接著是新人青山知可子坐在草坪聽音樂,一副清純女大學生扮相,放在其他電影里都是女主角的門面擔當,卻在出場幾秒后就被怪物的利爪按翻在地。
一如電影海報里宣傳的那般:
‘怪獸來襲,無人幸免’
2月7日,
周學軍一家人帶著喻飛鴻,踏上回燕京的路途。
兩口子來之前特意帶了禮物拜訪。
大包小包的,都是黃桃罐頭、濃縮果汁、麥乳精、蜂王漿、魚肝油這些硬貨。
翟遠肯定不能差事兒啊。
回禮也都是奇華餅家糕點、念慈安的枇杷膏、杏仁餅、椰蓉酥一類。
順便給周萍和喻飛鴻一人置辦了一套香奈兒,各自包了一千塊的紅包。
臨別時,
老周已經忘了翟遠提到的社團事件,只對《廣島怪物》念念不忘。
“這部戲一定要送來燕京放映啊小翟,太牛X了!這樣一對比,我們花高價從美利堅引進的都是什么破玩意!讓內地觀眾也看看,這是咱們自己人拍出來的電影,一點也不虛好萊塢!”
“行了行了,你都說多少遍了。”
周妻攔住丈夫,對翟遠笑道:“甭搭理他,腦子有病!小翟,那我過完年再把小萍和飛鴻送來,給你們添麻煩了,給珍姐跟瑤瑤帶個好,新年快樂。”
“得嘞,新年快樂!”
2月16日。
除夕夜過去,1988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