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豐那位姓周的經理帶著手下職員,在下灣村村口又等了十分鐘左右。
新記的人沒來,聞風而動的記者先一步乘車趕到現場。
村民堆里。
二房房頭翟孝文手里握著大哥電話,攙著翟孝盛說道:“大哥,是我打電話通知記者過來,有攝像機在場他們不敢亂來。”
翟孝盛嗯了一聲,盯著不遠處的差佬說:“我打電話給市政局的朋友,那群人聽說是匯豐派人過來,無一人敢出頭,所以快點派人趕去碼頭,找阿豪回來,一定想辦法揪出來洪賓呢個撲街!”
翟孝文點頭說了聲好,讓幾個血緣關系近的村民護住翟孝盛,自己又匆匆跑去一旁聯絡翟敬豪。
差佬堆里。
為首的督察警看到有記者扛著機器趕來,皺了下眉,快步走到周經理面前。
“周先生,你們先去車上避一避,萬一被拍到輿論比較麻煩。”
“撲街新記,拖到現在還沒來,都不知老板為什么找這群廢柴!”
周經理罵了兩聲,他們這種經常拋頭露臉的職員對記者有些忌憚,尤其披著匯豐這層皮,當即帶著手下人坐上一輛沖鋒車,緊閉車門。
“阿sir,我們收到消息說這里爆發警民沖突,請問發生什么事?”
“爆料人話,港府要強征下灣村地皮,派差佬打前鋒,請問警隊作何解釋?”
“一次出動幾十名PTU差佬,全副武裝,在建制上是否合規呢?”
記者甫一落車,便分成兩批快步走靠近,一批纏住差佬,另一批則去采訪村民。
為首的督察警看著懟到面前的長槍短炮和閃光燈,頓時感覺有些頭大,警隊號稱是香江最大的字頭,但很多時候做起事來反而不如社團干脆利落,此時面對鏡頭只好講出萬能的‘無可奉告’四個字。
翟孝盛看著被記者圍住的差佬們,心神稍稍穩了些,暗忖阿文在關鍵時候還是有幾分急智,如今這副局面講道理肯定不起作用,鬧得越大、輿論越猛反而對下灣村有益無害。
就在雙方僵持之際。
新記的人馬終于趕到。
一輛奔馳轎車緩緩停靠在村口。
車門打開。
從車里跳下來一個禿眉無須、面帶病容的中年男人,穿著筆挺西裝,徑直走進差佬堆中。
在阿爾巴尼亞歷練了一年的許家勝,臉上笑容依舊謙遜無害。
他笑著沖記者們點點頭,然后將督察警拉到一旁說道:“阿sir,我們是催收公司的人,老板讓我來解決這里的事。”
“撲你個街,怎么來得這般遲?”
督察警劈頭蓋臉罵了許家勝兩句,指了指周經理他們所在的沖鋒車,壓低聲音說道:“里面的老板非常不滿意,你快點搞定這里的事,然后交幾個替死鬼來差館投案自首,另外記得搞定那群記者,如果有一張照片見報,我親自帶隊掃平你們新記的場!”
許家勝笑容依舊謙遜,扶了扶金絲眼鏡:“明白,阿sir盡管放心。”
“我半個小時之后重新帶另外一批記者過來,記住收地就好,不要搞得太過火,否則我一樣抓你!”
督察警又警告許家勝一句,不去看外圍的記者,徑直走上一輛沖鋒車:“收隊!”
幾十名差佬收到命令,紛紛乘車撤離現場。
沖鋒車隊轉眼消失在村口。
記者和村民們面面相覷。
有不明就里的記者主動湊到許家勝面前:“這位先生,請問這里究竟發生什么事?”
“稍等。”許家勝一團和氣沖對方笑了笑,掏出電話撥通,吩咐電話那頭的人:“可以進場了。”
掛斷電話,他伸出根食指輕輕彈了彈記者遞到面前的話筒,這才笑著問道:“你是哪家報館的記者?報館位置在哪里?你老板電話號碼多少?”
話音剛落。
村口突然響起陣陣引擎轟鳴聲。
十幾輛摩托車開道,騎手戴著頭盔身穿機車服。
摩托車后方,跟著一輛輛面包車,等車子全部停靠下來時,已經將村口的道路徹底堵死。
面包車門打開,上百號新記的爛仔落車,浩浩蕩蕩圍攏過來。
記者們察覺到苗頭不對,挪動腳步打算撤退。
只是他們才剛有所行動,已經被一群爛仔堵在路口。
不用許家勝吩咐,爛仔們便駕輕就熟的搶過他們手里的機器,扯出膠片和錄音帶曝光燒毀。
“遲點我會讓人把機器送回給大家,麻煩登記下你們的家庭住址和報館信息,萬一明天我見到哪家報紙上面有人亂寫,我會派人多送一份禮物過去,然后再請你們的家人去公海玩沖浪板。”
許家勝讓手下逐個登記過記者的信息,笑著示意他們可以先走:“多謝合作。”
場上很快便只剩下新記的人馬和下灣村村民。
許家勝將最后一名記者送出去,轉過臉來,望向對面一群神情緊張的村民,松了松脖子上的領帶。
他從地上撿起一支不知被誰扔下的大聲公,吹口氣試了下音,旋即走出人群,沖正前方的村民喊話道:“接下來我們要按照合同丈量土地,請大家有序退場,不要干擾我們的正常工作。”
村民堆里靜了幾秒。
翟孝盛硬著頭皮走出來:“這位先生怎么稱呼?我是…”
許家勝沒等他說完,不耐煩的扔掉大聲公,轉身便往奔馳車方向走去。
經過身后一群摩托車手身邊時,開口說了句:“談不攏,先立立威,晚上再過來挨家挨戶放蛇。”
他剛穿過人群,十幾個帶隊的車手便掀開頭盔,從袖子里齊刷刷抽出甩棍,領著一群爛仔朝下灣村村民迎面而去。
“撲街你嚇鬼呀…”
翟孝武仗著體格強壯,將翟孝盛護在身后,抬起胳膊指向距離最近的車手,剛放出半句話。
啪!回應他的是對方毫不留情的一記甩棍,狠狠抽中翟孝武的小臂,伴隨著清脆的骨裂聲,他半條胳膊瞬間軟綿綿耷拉下來。
“挑那媽!想搶我們的丁,跟他們死過!”
村民堆里大多是血氣方剛的男丁,人數比爛仔更多,眼見外人欺負到家門口,隨便幾個人喊了兩句,便引來一眾聲音的附和。
混戰,一觸即發。
鬼仔添中午的時候,才帶著翟敬豪不疾不徐趕到下灣村。
從銀色的保時捷轎車里走下來,一眼就看到大批差佬正在將一群新記的爛仔按進沖鋒車。
兩輛救護車停在村口,穿白大褂的醫護人員將混戰過后的傷者抬上擔架。
記者們循規蹈矩的排好隊,在差佬的指導下有序拍攝采訪。
“新記做事還是這般粗魯。”
鬼仔添一邊往村里走去,一邊環顧周邊亂糟糟的環境,撇嘴搖了搖頭。
他身后還跟著兩個長相氣質陰柔的青年,一左一右將翟敬豪夾在中間,臉上笑容輕浮,與臉色蒼白的翟敬豪對比鮮明。
“喂!差人辦案,你們是什么人?”
鬼仔添一行四人剛走到村口,便被一名身穿軍裝的差佬攔下。
翟敬豪見到救星一般,匆忙抽身湊到軍裝身邊:“阿Sir救命,他們綁架我!”
見軍裝皺眉瞪著自己,鬼仔添翻了下眼皮:“阿Sir,我們是自然選擇號賭船上的員工,呢個撲街在船上輸了錢,欠下我們五百多萬,我合法收數而已。”
“合法?你有冇正規執照?”
“有!這一份是他親筆簽名的借據,這一份是我譽添財務公司的營業執照,業務范圍包括債券標售、賬務催收,阿Sir如果有需要的話,也可以留下這張名片。”
軍裝警沒搭茬,接過鬼仔添遞上的文件,逐個掃了一遍,臉色稍微好看了些。
他轉頭問翟敬豪:“喂,他們有沒有威脅、辱罵或者毆打傷害你的人身安全呀?”
翟敬豪愣了兩秒,搖頭道:“沒有,但是他們逼我還錢…”
軍裝警橫了他一眼:“廢話!欠人錢不用還啊?浪費時間!”
說完將文件遞歸給鬼仔添:“走啦,今天這個村子里好亂,剛剛有社團的人過來搞事,這班村民也不是軟骨頭,兩邊傷了二十幾個,你們自己小心點。”
“好啊,多謝阿Sir。”
鬼仔添沖軍裝警笑笑,轉過臉對翟敬豪做個請的手勢:“豪少,陪你走了這么遠,怎么樣也要留我們去你家里喝杯茶吧?”
客廳里圍滿了人。
翟孝盛躺在沙發上,額頭搭著塊熱毛巾,耳邊是村民們嘰嘰喳喳的議論聲。
“阿盛,你不要以為扮病就冇事,就因為你胡亂搞搞震,現在社團都參與進來,我兒子被打進醫院,先拿幾萬塊湯藥費再講!”
“翟孝盛,洪賓到底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聯合外人來坑鄉親?”
“你兒子翟敬豪現在也玩消失,是不是貪了我們的2億港幣跑路?撲你個街!打電話讓他還錢!”
昨天還在村子里頗具聲望的翟孝盛,此時猶如過街老鼠一樣,人人喊打。
翟孝盛躺在沙發上,兩眼無神的盯著天花板,身邊幾個親近晚輩護住,方才隔開義憤填膺的村民。
翟孝文腳步匆匆從外面走進來,眼神不善的瞪向來鬧事的村民,趴在翟孝盛耳邊說道:“大哥,剛剛接到鄉議會的電話,你競選議員的資格被取消掉。”
翟孝盛聽到這個消息緩緩閉上雙眼,胸口起伏幾下,問道:“阿豪找到沒有?”
“暫時還沒有消息…”
翟孝文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門外,翟敬豪跟三個陌生男人齊齊出現在視野里。
村民們見到他出現,菜市場般熱鬧的爭論聲都為之一靜。
翟敬豪心里松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今天家里為什么有這么多叔伯登門,但人數一多,便不必再怕鬼仔添他們三個。
剛想到這里,人群再起喧騰。
村民們紛紛朝翟敬豪圍攏,呵斥聲不絕于耳。
“阿豪,你老豆將那2億藏在哪里?”
“洪賓呢?你最近跟他穿一條褲子,他現在人在哪里?”
“撲街仔,把我們的丁權交出來!”
翟敬豪被問的有些發傻。
直到三叔翟孝文把他拉到沙發前,當著滿臉病容翟孝盛的面,帶著最后一絲希望問道:“阿豪,洪賓呢?”
“我還想問他去了哪里?究竟發生什么事?怎么才過去一個通宵,船上岸上的人全部變了樣?”
所有人里面,翟敬豪是最懵圈的一個。
昨晚前半夜還在陪洪賓玩梭哈,中途對方摟著個靚女出去就再沒回來,自己后半夜稀里糊涂又簽了幾張欠條,豈料天亮賭船剛靠岸,原本對他畢恭畢敬的鬼仔添突然翻臉不認人,拿著借據逼他回家拿錢。
自己搬出洪賓的名頭,反而惹來對方譏嘲的笑容。
“算了我現在很困,不想費腦考慮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翟敬豪擺擺手,對翟孝盛說道:“老豆,你先聯系洪賓讓他過來一趟,好好教訓下后面那三個撲街,我只不過在賭船上欠了點錢而已,偏要糾纏不放,簡直吃錯藥!”
翟孝盛和翟孝文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絕望。
鬼仔添邁步上前:“翟先生是吧,你兒子翟敬豪一共欠我們財務公司562萬港幣,這筆數請問是付現金還是支票?”
客廳里村民瞬間安靜下來,驚愕聽著這個最新消息,接著便對翟家父子怒目而視。
“不愧是盛伯,你家阿豪隨便玩玩就輸幾百萬,仲話這件事與你無關?”
翟孝盛對這路聲音充耳不聞,他撐著沙發坐起身來,用眼神示意鬼仔添也落座。
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年輕人,翟孝盛笑著嘆了口氣。
“后生仔,可不可以先幫我清下場?”
“我試下。”鬼仔添笑著點下頭,對周圍的村民說道:“我們是正規財務公司,文明收數,絕對不會有任何過激行為,不過有一點還是要提醒下各位。”
說著,他指了指翟敬豪身邊那兩個氣質陰柔的小弟:“我這兩個員工是艾滋病毒的攜帶者,衛生署有冇人跟大家科普過什么是艾滋病?”
話音剛落。
呼啦一聲,以翟敬豪和那兩個小弟為中心,仿佛有無形氣場一般將人群排開,留出一片真空地帶。
連翟孝文都皺眉退到墻角。
上個月,香江首例艾滋病患者死亡的消息轟動全港,此時正是談艾色變的時期。
兩個氣質陰柔的小弟不好意思的笑笑,主動起身朝村民們湊過去,伸出手一副要跟他們握一下的姿態。
“請大家不要歧視我們。”
圍在客廳里的村民瞬間一陣騷亂,顧不上圍剿翟孝盛,忙不迭往外沖去,生怕跟他們有絲毫接觸。
客廳轉眼間清場。
翟孝盛笑道:“這個借口不錯。”
鬼仔添搖頭道:“不是啊,他們真的有艾滋病,派出去收數時很好用。”
翟孝盛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先讓阿豪回房間吧,我只有這一條香火。”
“好啊!”
鬼仔添揮一揮手,翟敬豪頓時如蒙大赦,沖上二樓進洗手間開始瘋狂消毒。
樓下客廳。
翟孝盛深吸口氣:“洪賓是你們那艘賭船上的人?難道在公海開賭坊還嫌不夠賺錢,要來我們小村子里玩這一鋪天仙局?”
隨著鬼仔添的出現,翟孝盛已經想通其中的前因后果,所有人都被串聯起來組成一張大網,只是他尚不清楚誰是收網的漁人。
鬼仔添不置可否的笑笑:“未必是為錢。”
“那倒是,如果只是為錢,洪賓在大生圍就能搞定馮貴發,沒必要大費周章跑來下灣村。”
翟孝盛好奇詢問:“我不記得自己得罪過人,除非有人不想我出來選議員,所以專門搞這一鋪陷我?”
鬼仔添笑著搖頭道:“翟先生,別想這么多了,一句講到尾,下灣村你不可能再留下去,這班村民恨不得把你斬成十塊八塊。但是我老板愿意給條生路你行,今晚南坳彎會停一輛車,后備箱里有兩百萬現金和我手里這些欠條,只要你有本事開車走掉,從此不回香江,以前的恩恩怨怨就當一筆一打鑊(一筆勾銷),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