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林世華和林世俠這兩位新記的超級元老已經早早醒來。
這一整夜他們腦海中盤旋著一個問題:
到底是誰栽贓新記?
答案是誰都有可能。
墻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
新記跟翟遠、葉志明之間因為一艘賭船的矛盾,頻頻登上報紙,這對一個社團來說絕對不是件好事。
社團低調撈錢見不得光,甚至稱得上是見光死。
和聯勝、號碼幫這些競爭對手早就虎視眈眈,完全有理由相信這次是他們派人搞1024戲院,故意禍水東引。
林世俠坐在沙發上,咬著支煙說:“我問過和聯勝的坐館肥鄧,他話自己沒做過。”
林世華嘿笑道:“號碼幫幾個字堆的話事人也說不關他們的事,這種事人家做出來也不會認啦!”
林世俠舔了下嘴唇:“真是多事之秋,我剛剛給李警司打電話,已經確定這次調查的第一個目標就是新記,他讓我們先把律師安排好,天亮就派人接我們去差館錄口供。”
林世華嗯了聲,嘆口氣說:“找不到證據最后都是不了了之,但差佬要做出成績給外界看,我們的生意免不了又要關門,去年社團賬面上營收一億兩千萬,今年恐怕連一億都沒有,好在今年金三角收成不錯,北美的銷路打通以后能挽回損失。”
林世俠突然說了句:“還是要讓許家炎出來掌旗,黃俊一個外姓人一直坐龍頭位,傳出去會被人笑,最近幾個月荷蘭有不少生意停擺,就是因為人家只認許家這支旗,邊個知他斧頭俊。”
新記在海外也有堂口,不過古惑仔從不講什么契約精神,出了海見過世面,對香江新記便不甚放在眼里,以前還有許家這塊幾十年的招牌字號,現在龍頭換成黃俊,海外堂口的人就愈發散漫,賬目每個月還能照常打進社團戶口,但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便不僅限于香江這邊。
林世華摘下掛在脖子上的老花鏡,揉揉眼:“許家炎牽扯進龍頭案里,又動了火器,律師說他這次判監至少五年,就算上訴贏了官司,也要等明年才能釋放。”
林世俠想了想,問:“老二家榮做地產,早就說過不參與社團的事,老四家波怎么樣?”
“許家波這個人剛愎自用,以前蘇龍還在的時候,兩個人就勢同水火,跟社團其他叔父輩也不對付。做龍頭可以沒有聲望沒有能力,但是不懂尊師重道就會很麻煩。這一點黃俊就比他聰明,就算跟叔父輩翻臉,也只挑北角大蝦那種軟腳蟹,對我們這群老嘢從來都是恭恭敬敬,想盡一切辦法送錢討歡心…可惜他不姓許。”
林世華端起茶杯抿了口,接著說:“其實之前那個從寶島回來的許家勝我覺得還不錯,只不過初來乍到看不懂香江的局勢,放在阿爾巴尼亞歷練了這么久,或許可以接他回來培養一下?如果他能代替黃俊坐這個三煞位,許家炎上訴的申請就不必急于一時。”
林世俠了然點頭:“等天亮錄完口供,我派人去一趟阿爾巴尼亞…對了,跟許家勝一起從臺灣回來的那個許家強呢?”
林世華啐了口茶葉沫,似乎都懶得評價,從鼻孔中發出嗤笑。
“給黃俊請幾個好律師,好好配合警方調查,這種刑毀案最多扣留48小時,出來以后讓他自己搞條船出海…”
忽然,外面響起敲門聲。
不等林家叔父開口,房門從外面打開。
林世俠瞇了瞇眼,看清楚站在門口的人影,是安排在樓下負責守夜的小弟。
他皺眉問:“是不是差館派車來接我們?”
門口的小弟一言不發,下一秒突然直挺挺栽倒,重重摔在地板上。
樓下客廳,血泊中同樣橫七豎八躺著幾條尸體。
林世華和林世俠瞳孔一縮,這才看清楚倒地的小弟后心插著一把軍刀,顯然早已氣絕。
門外,幾個身材瘦小的男人踱步闖入。
為首的男人踩著地上尸體,俯身拔出軍刀,沖沙發上面露驚懼的兩個老者露出笑容。
“Chàoanh(你好)”
“怎么突然間想通了這么多事?”
醫院病房里,葉志明支了張桌子,將打包帶來的參鮑翅肚擺開,笑著詢問坐在對面的翟遠。
翟遠嘆口氣說:“累了,不想玩了,偶爾也掀一次桌子。”
葉志明贊同點頭道:“早就該這么做。”
幾個小時前,他在賭船上接到翟遠的電話,立刻帶了幾個人坐快艇上岸。
等來到病房時,已經孑然一人。
葉志明說:“你給我推薦那個叫鬼仔添的靚仔,現在還猶猶豫豫,不過等天亮他收到消息應該就會做出決定。”
翟遠嗯了聲,心想許家強也是這般模樣,既要又要,哪有這種好事?
那不如這次我主動點,幫你們做選擇。
他問葉志明說:“你在船上的事安排的怎么樣?”
葉志明笑道:“警隊六個高層的家人,現在在船上玩得正盡興,他們今晚每人至少贏一百萬帶走,廉政公署有冇規定公務人員家屬不準賭博?”
翟遠笑了笑說:“還是會有風險,遲點在海外搞個助學基金,下次遇到這種事,發獎學金給他們的子女。”
葉志明沖他比個大拇指:“醒目。”
接著又說:“賭船開了這么久,也沒見你這位大股東上去玩兩手,幾時蒞臨指導下工作?”
翟遠笑著說:“這生意我只做不碰,它能讓人賺錢,但對腦子不好。”
葉志明一翻眼皮,罵了句癡線:“難得你這次主動出擊,我很欣賞,把我妹妹拐去內地的事就不同你計,聽說你這次在內地出盡了風頭?”
翟遠笑道:“小出風頭,內地的同胞很熱情,給我寄了不少信噓寒問暖,后來信件太多放不下,我特意在那邊買了幾間新屋保存。”
上一個有這種待遇的是張明敏,一首《我的中國心》唱完,當天就收到三車粉絲來信。
翟遠收到的信只多不少,在內地投資買房便有了更正當的理由。
兩人邊吃邊聊,過了約莫十分鐘左右,外面天剛麻麻亮的時候,葉志明的電話鈴聲響起。
葉志明接通電話,一言未發,只輕輕嗯了一聲。
掛斷電話,他朝翟遠挑了下眉:“搞定了,不多陪你,走先。”
涼風習習,從窗戶里灌進來,吹散了房間里濃郁的血腥味。
二樓客廳里,桌上的茶壺還冒著熱氣。
林世華和林世俠兩位新記的超級元老,已經直挺挺靠在沙發上,渙散的瞳孔中滿是不甘。
深紅的血漬滲透沙發,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林世俠臉上還掛著驚怒,手里緊緊握著支短狗,但卻一顆子彈也沒打出去,持槍的手臂被一把軍刀死死釘在沙發靠背上,致命傷是心臟位置的一個孔洞。
林世華脖子上被開了個天窗,鮮血噴灑到半米外的地板上,觸目驚心。
窗外警鈴聲大作。
天剛放亮,1024被撞閘淋油的案件正式展開調查。
整個新記上至堂口大佬,下至街邊泊車仔,統統被拉回差館問話。
林世華和林世俠兩位社團叔父遇害的消息同時傳出,整個江湖為之震動。
許家天下林家打,作為新記的頭號功臣、開山元帥、超級元老,在上任龍頭許前病故身亡后,林家兄弟力排眾議輔佐新任龍頭上位,權力巔峰期間社團幾乎全是他們的人馬,不是龍頭卻勝似龍頭。
這樣的人物竟被人斬死在家里?
于是除了新記的人馬被抓,和聯勝、號碼幫這些字頭的大佬也紛紛被請進差館,協助調查。
葉志明和翟遠同樣是警方懷疑的對象,畢竟此前賭船風云雙方鬧得見報。
但翟遠在醫院養傷。
葉志明有整艘賭船的人作證,昨晚在陪有錢佬玩牌,從未離開過。
警署里。
氣焰囂張的黃俊從差佬口中,得知林世華和林世俠遇害的消息,整個人呆若木雞。
這兩個老東西雖然把自己當傀儡使喚,但的確有真本事,他們一死以前那些老板還會不會把生意交給新記?海外的堂口肯不肯按時交數?和聯勝、號碼幫徹底翻臉踩過界怎么辦?
一連串問題在黃俊腦子里嗡嗡炸開。
身邊的律師提醒道:“俊哥,先不要想這么多,當務之急是搞定這群差佬,讓他們盡快放你出去穩定局面。”
與此同時。
鬼仔添已經從賭船上離開,帶著幾個心腹直奔中環差館總部。
來到前臺,鬼仔添對執勤警員開門見山道:“我要見O記。”
短短一天時間,先是林世華、林世俠遇害,接著黃俊手下得力干將鬼仔添,轉做污點證人,指控自己的大佬身兼新記龍頭職位,涉嫌多宗謀殺案。
江湖上很多年沒有這么亂過。
許家強這時候才明白翟遠那句‘捧你上位’是什么意思。
“對于你們林家兩位叔父遇害這件事,我深表同情,現在出來混的也不講義氣,小弟竟然指控自己的大佬,真是世風日下。”
翟遠靠坐在病床,看了眼唯唯諾諾站在自己床前的許家強,問:“我看港府的報告,香江現在五百多萬人口,三合會成員就占了二十幾萬,這其中差不多十萬人有新記背景?”
許家強表情復雜的說了聲是。
十萬人并非兵馬,而是登記在冊的會員,大到施工隊,小到泊車仔,這些人有一個社團身份抱團,無論找工作還是討薪,都能爭取到更多利益。
但也相當于放棄了自己的前途,檔案里記上一筆,一輩子都是黑社會,考公務員是不用想了,連正規公司應聘文員都有難度(1988年港府才開始實施《洗脫三合會會籍》計劃)。
翟遠嘆口氣說:“萬一這次新記解散,這十萬人的就業問題很嚴重啊!我昨晚到現在想起這件事都不能安睡,憂心忡忡,所以必須得有人站出來扛起新記這桿大旗。”
陳蘭在一旁強笑道:“翟先生,我覺得四哥許家波很適合坐這個位置,許家勝也不錯,況且新記除了許家人,還有幾個不錯的元老…”
“男人說話女人不要插嘴。”翟遠打斷她的話頭,轉過臉問許家強:“強哥,你怎么看?”
許家強咽了口唾沫。
龍頭啊!曾幾何時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位置,現在似乎近在咫尺。
他深吸一口氣,不去看陳蘭阻止自己的眼神,沉聲對翟遠說:“翟先生,我想試下。”
翟遠故作驚奇道:“三煞位喔!坐館坐館,一三五坐差館,二四六坐殯儀館,你想清楚點。”
許家強說:“遲點我去監倉見我大佬許家炎,如今局勢這么亂,新記再換一個外姓人上位就徹底玩完,我想他會撐我。”
翟遠說:“好,只要你那邊搞定,幫這十萬人解決就業問題,我每個月可以拿一部分錢出來撐你,打點好那些叔父啦、馬仔啦。”
見許家強面露喜色,他接著說:“不過三和電影公司你不適合繼續留下,讓蘭姐一個人來做就好,到時候股份也要重新分配一下。”
許家強說:“明白。”
翟遠笑瞇瞇望著他:“你是我信得過的人,新記永遠是你們姓許的,我們之間永遠以和為貴。好了,話就說這么多,你先回去等我的通知,順便去見許家炎,我和蘭姐聊一聊三和股權分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