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歲出頭的管莫言,給翟遠最大的印象是頭發烏黑濃密。
堪稱要顏值有頭發,要氣質有頭發。
‘當別人聰明伶俐時,我們又傻又呆,當別人心機用盡漸入頹境時,我們有恰好靈魂開竅,過耳不忘、過目成誦、昏眼變明、禿頭生毛。’
此時的管老師估計尚未達到自己描述的巔峰期。
但已經初露鋒芒。
在內地出版社尚未按計費時,他的第一部作品已經賣出七十多塊的價格,彼時月收入才十塊左右。
而后接連在雜志社發表文章,生活條件不算最好,但在家鄉也肯定稱不上差。
陳家樂把管老師帶進翟遠的辦公室,看著管老師拘謹的模樣,翟遠方才察覺有點失誤了。
應該讓少林五祖他們去接機的,陳家樂那災難級的普通話水平,兩人一路過來肯定都是相互折磨。
“莫言老師你好,我是翟遠,你應該聽過?”
老實講,翟遠對管老師倒是沒什么特殊的感情,畢竟年代不同生活的環境不同,后世新生代看著祖國日新月異的富強,他曾經歌頌苦難那一套自然會被拋棄。
不過既然現在有人肯吃這一套,正好讓他發揮最大作用。
初次見面的管老師先是驚詫于面前青年的年齡,文聯的領導只告訴他有位香江老板看上自己的文章。
香江、老板,這兩個詞搭在一起,第一印象就是資本主義的地主老爺。
卻沒想到這位老板比想象中更加年輕,甚至普通話流利到讓剛剛經歷了陳家樂洗禮的他有些感動。
“翟老板,您好您好!”
管老師的口音夾雜著些許陜東鄉音,伸出雙手跟翟遠握了握,態度很是謙卑。
襯衫加西裝,六月份的香江正是熱的時候,管莫言仍裹得嚴嚴實實。
簡單寒暄兩句。
翟遠示意他隨便坐,抽了支紅雙喜散給他,笑道:“不必緊張,就當到自己家一樣,麻煩家樂哥讓助理送壺茶進來。”
讓陳家樂退出去,翟遠再度望向管莫言:“管老師,知道請你來什么事兒吧?”
管莫言點點頭說知道,又把周學軍說的那一套講出來,對話中翟遠才知道,老周那貨也是章口就來,怕莫言耽誤事,直接說這是組織任務,當天就把人從老家調到燕京搭上飛機。
“生意而已,哪來特么什么任務。”
翟遠翻個白眼,指了指外面辦公廳的環境,直截了當告訴管莫言:“我這間報業公司現在想開一個新專欄,從六十年代開始,逐年介紹內地發展的情況,從無到有,從苦難到富強,這種事香江的臭寫手寫不出來,要么就是胡編亂造沒有深度,想來想去還是請咱們自己的作家來合適。”
一個專欄讓莫言負責六十到八十年代,寫個幾十期,足可以撐到讓歐西金主看到他們想看的東西。
而后九零年代直到轉折點零八年,內地百姓一步一個腳印往前走,煥發驚人生命力的內容,完全可以找其他經歷者描述書寫。
《九一日報》這個專欄會做的很長。
你以為我膝蓋軟討好歐西金主?
沒有啊,我只是讓主筆描繪一個波瀾壯闊的時代而已,從頭到尾都是你們異想天開,還主動塞錢給我。
管莫言問:“翟老板有什么要求沒有?”
翟遠連連擺手:“我不敢有,你就按照自己的風格來創作。”
管莫言不知道不敢二字從何說起,似懂非懂的哦了一聲。
沉默片刻,他搓搓手試探問:“文聯的同志說,咱們的這個工資…”
“每個月底薪一萬塊,外加千字一百的酬勞,住房偏僻些,需要的話可以給你配輛車。”
“可不敢可不敢!”
管莫言的文人風骨被這般大手筆直接砸斷,搓手的動作愈發用力,嘴里哎呀哎呀的也說不出個四五六。
翟遠笑笑,拍拍他的肩膀當做勉勵:“除了在報紙上開這個每日專欄,閑暇時候可以寫寫,我幫你出版然后拿去國外評選,說不定還能搞個獎回來。”
“我這都是自己寫著玩,哪能拿什么國外獎項啊。”
管莫言有些受寵若驚的擺手,末了又流露出意動,說:“去年倒是創作了一本,最近有位導演想買下來,說可以拍成電影,翟老板感興趣的話我拿給你看看?不過也就是隨便看看,寫得不好。”
翟遠無視了他欲拒還迎式的客氣,頗感興趣的問:“叫什么名字?”
管莫言:“叫《紅高粱》。”
翟遠:“…”
管莫言見他沒反應,尷尬咳嗽一聲:“名字是俗了點哈。”
翟遠用力搓了把臉,呼出口氣:“買這部的導演是?”
“導演姓張,叫張義謀,在內地也挺有名氣的。”
“是,聽說過。”
翟遠默默點頭。
國師現在在行業內確實已經有名氣了,從攝影師入行,兼任演員職位,去年剛剛在東京國際電影節上拿到影帝獎項。
憑一部《老井》拿到兩岸三地第一位A類電影節影帝,而第一位影后則要等到趙麗蓉奶奶拍出那部《過年》。
只是現在尚沒有開放合拍片制度,國師這個影帝暫時還很難變現成商業資源,因此沒有被資本市場重視。
沒記錯的話,《紅高粱》則是他由攝影師轉行做導演的第一部戲。
翟遠收回思緒,側過臉問管莫言:“張導演給你開什么價?”
“800塊。”管莫言說了的買斷收入,又補充道:“內地電影圈現在有規定,改編電影不能超過800塊,不過他答應將來還會給我一筆編劇費用。”
翟遠略作沉吟,故作好奇詢問:“管老師,《紅高粱》的具體內容我就不看了,你大概先給我講講這本書的故事怎么樣?”
還是要裝裝樣子,否則截胡的意圖太明顯。
管莫言立刻知無不言,生怕翟遠聽不明白,自細微之處講起,足花了半個多小時,將這部十幾萬字的從情節到人物逐一摳出來向翟遠述說。
期間助理進來換了兩次茶水。
“…最后余占鰲和豆官在火海中逃出了生天,但失去了心愛的人,他們只能在地上撿著戴鳳蓮掉在地上的餅吃。”
管莫言終于講完,揩了下嘴角的唾沫星子,端起茶水灌了兩口。
翟遠當即拍板:“這我買了,八萬!”
八萬塊買斷《紅高粱》的全部版權,當天簽完合同,翟遠直接從保險箱里取出幾沓港幣拍到管莫言的手里。
今天發生的一切,都讓管莫言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八萬塊啊!八萬斤豬肉啊!幾千頭豬啊!
全部抓住都不容易。
攥著手里沉甸甸的港紙,莫言借故去了趟洗手間,躲在隔間里取出錢數了又數。
總算沒忘記正事。
先用公司的電話,按照張義謀留下的號碼撥了過去,中間接線員轉撥的細節不必多說,隔了一段時間電話重新響起,聽筒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
管莫言:“張老師,現在是這么個情況,我人在香江,有位電影公司的老板買斷了《紅高粱》的版權,你那八百塊錢反正還沒給,咱們就先不提這件事了…”
電話那頭,張義謀的不爽情緒都快要溢出聽筒:“管老師,我劇組已經籌備起來,電影廠資金到位就能拍攝,你…”
管莫言笑瞇瞇道:“先別急,有好事給你說,我現在這位老板決定繼續用你當導演,香江九一娛樂的翟遠聽過沒有?老鼻子有錢了,具體情況你跟他談嘛,留個電話給你8008208820…”
掛斷電話。
管莫言走回公司給他安排的工位時,仍覺得腳步有些發虛。
潘永強用蹩腳的普通話催稿:“管老師,下班之前麻煩把稿件交給我,我好拿去印刷明天的版面。”
管莫言用新學的廣府話回應:“吼啊”
花了幾分鐘平靜下來情緒,管莫言回憶了一下翟遠的要求,捉起鋼筆:
‘那時,我與一群五六歲的孩子們,在春夏秋三個季節里,基本都是赤身裸體,實在餓極了就吃煤炭,那時候的人們一方面物質極度匱乏,另一方面卻干勁十足,懷揣著拯救水深火熱美利堅人民的熱情,直到長大以后我才如夢初醒…’
“挑!他是不是癡線?明知我在泰國開演唱會,還這么著急叫我回來?我的歌迷不是人呀?搞得我要裝病退門票給大家,很傷fans的心嘛!”
九一娛樂。
被施楠生十三道金牌召回香江的張國容,正語速極快的吐槽翟遠。
一旁的經紀人陳淑芳嘆息道:“傷歌迷的心是一方面,這次退了全部門票,損失錢不說,得罪了泰國的演出方,以后再想合作好鬼麻煩嘅。”
“是啊是啊,阿芳你說的有道理,阿容你說的也有道理。”
施楠生和事佬一般調解氣氛,附和吐槽:“都不知老板想做什么,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不過這次去泰國應該很好玩吧?”
張國容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興高采烈道:“好玩!我覺得楠姐你應該給自己放個假,帶上阿徐導演一同去見識下,那邊還有人妖表演、口吞毒蛇、人頭分離術,總之就是稀奇古怪到不得了!”
陳淑芳笑容無奈的搖搖頭,自家這位大佬真是太容易被糊弄了。
“人妖?哪里有人妖?”
翟遠一臉興奮地推門而入,東張西望幾眼,走上前一把摟住滿臉不爽的張國容,施展出一招猴子偷桃調侃:“讓我檢查下你是不是做了手術?”
張國容繃不住露出笑容,推開翟遠笑罵:“頂你!做人妖也不便宜你啦!”
陳淑芳微笑打聲招呼:“翟先生。”
“好久不見啊芳姐。”翟遠沖她點點頭,說:“這么急叫榮哥返來,是有電影方面的工作安排,耽誤你們在海外開演唱會,今年我在紅館幫榮哥補一場。”
陳淑芳笑容這才燦爛幾分,講了聲多謝。
張國容笑道:“嗱!你講的啊,紅館開全場!”
“沒問題。”翟遠笑著說:“不過未必是全場,我新捧了個叫少女時代的組合出來,打算叫上你和譚永麟、梅燕芳、劉德樺這些人,搞個大聯歡出來。”
陳淑芳:“…”
張國容大怒:“小喇叭!你當我們是司儀呀!”
翟遠一本正經道:“當然不是,不過聽說最近你和譚永麟兩邊的歌迷鬧得不愉快,大家同臺和解一下嘍”
張國容興致缺缺嘆口氣:“全都是公司炒作這些事,阿譚是前輩來的,這種事你和芳姐商量就好。”
翟遠望向陳淑芳。
陳淑芳立刻掛起笑容:“我這邊沒問題,雖然借著這次炒作讓阿容更紅,不過譚永麟那些歌迷有時也罵的太難聽,搞得阿容心情變差,和解一下省得繼續口水戰,就看翟先生能不能說服寶麗金也停止戰火。”
翟遠笑著說聲好,心中忖道:這位陳小姐把自己說的像白蓮花一樣,事實是我容哥的粉絲也沒放過譚永麟啊 不過現在譚張爭霸的場面愈演愈烈,張國容一個后輩,有一說一實力也確實不夠譚永麟打,粉絲數量也差一些,戰火燒起來以后他吃虧的程度的確更大。
否則也不會頻頻跑去海外開工。
當然另一方面也是躲王嘉衛那部《阿飛正傳》,電影里他的戲份其實已經拍完,奈何只要他人在香江,墨鏡王便隔三差五打電話過來讓他重新補拍鏡頭。
“我自己的少女時代要出道,譚張同臺一定得有,如果寶麗金不給我面子,我就在報紙上臭他們的藝人替容哥出氣。”
翟遠笑著說一句,招呼施楠生和張國容落座,再度說道:“講正題,這次讓你回來是有部新戲要開,打算派你去內地。”
一旁陳淑芳聽說自家歌手要被派去內地,張張嘴想說什么,見翟遠完全沒搭理自己的意思,又默默把嘴閉上。
張國容反倒興奮起來:“去內地拍戲?好啊,哪里?”
翟遠說:“燕京。”
張國容連連點頭,換上尚不純屬的普通話:“上次你們兒去拍《黃飛鴻》兒,我就想去探班兒,他媽的沒有趕上!”
施楠生切入主題,問:“翟先生打算拍什么戲?”
翟遠笑道:“香江電臺前幾年出了個單元劇,后來李碧華把劇本改成叫《霸王別姬》,我看完很感興趣…”
金主需要提供情緒價值。
管莫言加上《霸王別姬》還差點意思。
《紅高粱》也得排上日程啊。
當天下午。
翟遠接到來自內地的另一通電話,那個男人在聽筒里的口音帶著明顯的陜省風味。
“請問是不是九一娛樂的翟遠老板?”
“是我,張導演你好,《紅高粱》的確被我買斷,不過我還是想請你來做導演,不必等制片廠撥款,我贊助一筆制作費給你,你現在需要多少?80萬人民幣?不夠吧,我給你100萬湊個整…”
掛斷電話。
翟遠琢磨了一下細節問題。
拍電影這種事先不急著找黎志鷹,等報紙上的《內地往事》專欄發酵一下,如果金主覺得滿意,再聊讓他們投資兩部《霸王別姬》和《紅高粱》。
周星池和劉振偉兩個貨后來在內地拍《大話西游》,夠膽坑大劉6000萬制作費,純屬欺負大劉不懂內地的物價,隨便一個道具都敢開幾千塊發票,事后氣得大劉直接把他的片約轉手賣掉。
我這位金主更大,100萬的紅高粱,要個上千萬贊助應該不難吧?
畢竟內地吃不起糧食呀,萬一拍攝弄壞老鄉的高粱地,開發票賠幾十萬很合情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