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吳氏也同意換人。
趙構太無能了些,這位吳氏從十四歲跟了他,陪伴了他一輩子,也是一無所出。
領養的趙璩,在她心里,那就是親兒子。
親兒子被并不怎么親的孫子給下了毒…
如果不是她還記著自己是趙家的兒媳,趙氏江山更為重要,她剛才就已一刀劈了趙愭。
如今璩兒有望不死,似乎…這皇帝也不是非趙愭不可。
吳氏的心態當然發生了變化。
“那么,楊卿以為,誰可為帝?”
這事正常情況下,不該取決于臣下。
尤其是現在問的是一個除了王爵沒什么實際職務的楊沅。
但是,吳氏這一輩子什么大風大浪沒經歷過?
她很清楚,現在再熱乎的臣子忠心,也沒有冷冰冰的刀把子管用。
甭管天下如何,眼下這座宗陽宮里,刀把子是攥在楊沅手里的。
“臣以為,晉王可為天子。”
吳氏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
不過,她這個兒子,她最清楚。
再加上叔奪侄位,名聲太也難聽。
她不確認一定能說服那個看似輕佻,可是骨子里頗為執拗的兒子。
所以,吳氏想了一想,又問:“晉王誰外,誰可為帝?”
楊沅聽了,便低下了頭。
趙璩若為帝,那他就是臣。
趙璩若不做皇帝,那他就只能做權臣,做一個大權獨攬的權臣。
因為,除了趙璩這種奇葩,沒有一個帝王能容忍干過清君側的臣子在身邊。
哪怕這個帝王,就是這個臣子一手捧上去的。
沉默良久,楊沅緩緩抬頭:“晉王之外,臣以為,恭王可為天子。”
吳氏聽了有些詫異。
趙愭有兩個弟弟,二弟慶王趙愷,三弟恭王趙惇。
老二老三兩人只相差一歲,都還未及冠。
按道理,趙愭如果禪位,二弟慶王就該順勢補上,為何是老三恭王?
如果說是年紀小好把控,可他們兄弟倆只差一歲,這年齡問題,實在算不得考量的一個理由。
不過,這三個孫子,在吳氏眼里也沒有什么區別。
所以,她便點頭答應了下來。
她雖經歷過許多大風大浪,膽魄見識遠非尋常女子可比,但終究不曾經歷過朝堂博弈。
所以一時間,她并沒有悟透楊沅越過慶王而選中恭王的用意。
兩下里商議已定,吳氏便道:“卿之所言,本宮深以為然。國難識忠臣,大宋社稷,還要有賴楊卿扶保!”
楊沅長揖:“臣定盡忠職守!”
二人這廂商議已畢,便回到正殿。
吳幼瑤叫兩個太監扶住趙璩,以推宮過血的手法配合內家心法,幫助趙璩逼出了體內毒素。
趙璩雖然依舊昏迷不醒,但是原本蠟黃的臉色已經緩和了許多,氣息也較之前平穩。
趙愭眼見叔父竟然被救活過來,心里很慌。
他不知道,當趙璩蘇醒之后,他該如何面對。
至于他對叔父下毒一事,他心中雖然緊張,倒不是很怕。
畢竟他是天子,這就是最大的免罪金牌。
楊沅不也說了么,他要“清君側”。
楊沅終究是不敢把自己怎么樣的。
否則,楊沅就是亂臣賊子。
大宋綿延至今,正統觀念還是深入民心的。
楊沅若不想千夫所指、萬民反對,能奈他何?
趙愭卻不知,方才太皇太后已經和楊沅一番密議,決定了這個帝國未來的掌持者將不再是他。
吳氏從偏殿出來,冷冷看了趙愭一眼,吩咐道:“把皇帝扶到側殿歇息。”
殿上太監頓時一怔。
趙愭慌了:“祖母,為何要讓朕去偏殿?”
吳氏不理他,沉聲道:“還不從命!”
趙愭驚懼地站前一步,色厲內荏地道:“朕是皇帝,普天之下,朕最大!誰敢違拗朕的旨意?”
趙愭向楊沅一指,怒喝道:“是你,一定是你讒言于太皇太后,來人,把他給我拿下!”
楊沅擺擺手,重述了吳氏的話:“把皇帝扶到側殿休息。”
小奈一聽,上前一步,一伸手,就握住了趙愭的手臂。
小奈拿捏的位置非常巧妙,拇指與食指稍一用力,麻筋受制,便讓趙愭半邊身子發麻,再也掙扎不開。
趙愭大驚,向小駱喊道:“護駕!快護駕!”
吳氏厲聲道:“我看誰敢!本宮是大宋的太皇太后,皇帝的祖母,本宮讓皇帝回避于側殿,你們這班奴婢敢抗命嗎?”
趙愭大叫:“朕是皇帝,保龍秘衛,當服從于朕。”
楊沅看向小駱,溫和地道:“小駱,我記得,保龍殿只保天子性命,不問天下事。”
駱聽夏沉默半晌,看看太皇太后,又看看楊沅,退了一步,垂下了頭。
“官家,奴家只負責保護官家性命。”
這江山,你這個皇帝自己守,我們這些深宮奴婢,只守你的命。
當然,如果你不是皇帝了,也就不是我們要保的人了。
我們保龍殿,只保真龍。
這題無解。
趙愭被小奈很粗暴地就拖進了偏殿。
皇太后謝氏緊張地上前道:“婆婆,這是要做什么?”
趙愭不是她生的,她也不覺得有多親。
趙璦三子都不是她生的,她生的只有嘉國公主趙寧兒一女。
所以她只是對眼下形勢感覺緊張,倒不是在意趙愭。
吳氏想了一想,這事兒也不好越過皇太后,于是便把她拉到一邊,低聲解說了幾句。
謝氏本就是個沒主意的,再加上在后宮里面,再大也大不過太皇太后吳氏,所以也只稍稍思索,便答應下來。
隨即,吳氏便吩咐道:“慶王、恭王、嘉國,及眾太醫退下,宣魏良臣、陳俊卿、張浚、陳康伯…”
吳太后一口氣兒說了八九個大臣,全都是趙瑗時期的大臣。
尤其是趙構暴斃,議立趙瑗還是趙璩稱帝時,擁護趙璩且如今仍在朝為官的大臣,更是一個不漏,全都要喊進來。
趙寧兒幽幽瞟了楊沅一眼,便也跟著兩位兄長一起退了出去。
楊沅向梵清使了個眼色。
梵清終是不放心他的安全,于是略一猶豫,便去了側殿,陪小奈看管趙愭。
殿外,文武百官全都站在那兒,不知接下來這局面該如何發展。
陳俊卿皺了皺眉,靠近魏良久,小聲道:“魏相,這宗陽宮的風水不好,定是因為這里本是秦檜的故宅,待此間事了,還是拆了吧。”
楊沅要清君側,那也清不到他頭上。
所以,陳俊卿倒是不慌,還有閑心在這兒扯淡。
魏良臣登時臉色一沉,狠狠瞪了陳俊卿一眼。
“子不語怪力亂神,不得妄語。”
陳俊卿不以為然,但也不再言語。
魏良臣想了一想,壓低聲音道:“請位高道,做場法事,驅逐邪祟也就是了。”
陳俊卿一聽,登時乜眼望來,說好的“子不語怪力亂神”呢。
就在這時,太皇太后的懿旨到了。
眾宰執被請進了宗陽宮城門樓的正殿。
但是外面眾大臣卻馬上發現,官家趙愭硬生生塞進宰執隊伍的兩個東宮屬臣,都不在被喚入之列。
這一來,東宮系的官員登時就慌了,雖然…他們早就開始慌了。
其中,趙諶尤甚。
只是此時此刻,辛棄疾、楊澤、楊壽帶著兵把四下里守得嚴嚴實實,他們除了等待命運的裁決,已經什么都做不了啦。
魏良臣等人一進殿,門就關上了。
大半個時辰之后,外邊許多文武大員都快站不住了,城門樓的大門才轟然打開。
魏良臣居中,張浚居左,陳俊卿居右。
這三位,分別代表了三朝老臣,軍方,以及先帝派。
魏良臣往階上一立,便沉聲道:“天子口諭!”
此時此刻,沒地兒寫圣旨去,事情雖然重大,也只能下口諭了。
至于圣旨,回頭補上就是。
眾文武齊齊俯首。
“朝有奸佞,蒙蔽圣聽,禍亂朝綱,著即拿下待罪。”
魏良臣一言定音,接著便開始“點名”。
樓忘臣、趙諶等東宮系官員,他點一個,便有人沖進文武班中拿一個。
東宮系的官員今天到的最齊,倒是很方便一窩端了。
至于辛棄疾等人指揮拿人,未必認得全這班大臣,那倒不用擔心。
“帶路黨”永遠都有,更何況東宮系官員早就招人恨了。
言甚想要大喊,哪怕他已無法證明自己身份,只要喊出來,總能給人添點惡心不是?
只是,楊壽早就得到楊沅一道密令,而這個大乖侄孫子,執行命令是最不折不扣的。
楊沅早就告訴他,拿人之時,不許一個叫言甚的當眾言語說些有的沒有,如果有必要,當場格殺也無所謂。
所以,魏良臣剛念到“言甚”的名字,楊壽就瞪眼尋了過去。
趙諶正要高聲喊破自己身份,一只“香瓜”就到了。
“噗!”
趙諶滿口的牙齒,都被“香瓜”懟掉了,登時滿口流血,咿唔難言。
緊接著,一團破布就粗暴地塞進了他的嘴巴。
楊壽提著鐵錘,對上前按住趙諶的兩個親兵喝道:“綁了!”
外邊抓人的時候,楊沅走進了耳房。
趙愭一見楊沅,便厲喝道:“楊沅,你這是以下犯上,以臣欺君,你就是我大宋最大的奸臣!”
楊沅淡淡一笑:“今日,請官家反省,清君側之奸佞。
明日,官家就要下罪己詔,退位讓賢。
官家馬上就不是君了,臣…欺的哪門子君呢?”
趙愭一聽,如五雷轟頂。
他只道楊沅要“清君側”,從此他只能做一個仰人鼻息、看人臉色的窩囊皇帝。
難道,連窩囊皇帝都不給他做了嗎?
小皇帝趙愭怒極:“楊沅,你不可能一手遮天!”
楊沅微微一撩眼皮,看了看耳房層頂的承塵,唇角露出一絲輕蔑的笑意。
“就官家頭頂這一片兒,能有多大的天吶?”
楊沅懶得再理會他,轉身向正殿走去,及至門口,才回望了趙愭一眼,冷冷開口。
“晉王就是你的保命符,他活,你活。他死,你死。
官家,你還是好好祈禱,晉王殿下長命百歲吧!”